虚怀若谷 番外 安王爷这个人
下面的人送了一套酒杯,药玉杯。像深深的湖水那般,湛蓝,却又剔透。第一次见到药玉是七岁那年。父亲打了胜战,班师回朝。皇上赏了一干将领不少物品。分到父亲这来,除了金银,就只有一个药玉杯。记忆中,那个杯子比这一套还要美。一样是蓝色,却蓝得勾人心魂。父亲把他高高供在案上,从不让其他人碰。我每次从那经过,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一直弄不明白,怎麽会有那样的东西?明明有著那麽深的蓝,却又透彻的,可以透过它看到另一头的东西。
第一次见到那个人,只觉得好笑。那日不过是心血来潮,想见识见识那个手腕通天的小倌馆。没想到那个人就这麽扑了上来。不由冷笑,还是第一次有人胆敢用这种方法接近我。等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我便知道错了。这个有著一双像药玉一样透彻眼睛的孩子,不会有那麽沈的心机。
很喜欢和他说话。看他一副不情愿却又反抗不得,常常不自觉鼓著脸的样子,就觉得心头暖暖。这几年来,有多少人会在我面前露出真性情?不是不聪明,可惜大事清楚小事糊涂。有时候剔透明白,有时却迷迷糊糊。跟那只药玉杯一模一样。
他的身边有个牡丹,魔教长老屈局小倌馆,是因为也看到了这块药玉吗?我不知道该不该下手,平生第一次犹豫。小时候总想著,若能把那杯子从案上拿下,握到手里,该有多好。又想起父亲说药玉易碎,碰不得。於是一直忍著。
知道他就是我找了许久的太子时,心头忽然有丝异动。这是个跟我血脉相连的孩子。我该把他接回去,好好照顾。助他登上大宝,一世富贵。我只有一位亲姐,当初嫁入九皇子府为侧妃,全家连著高兴了许久。她带著腹中胎儿失踪,我曾疯了一样寻找。如今找到了,我的外甥,如药玉般剔透的外甥。我本应该欣喜若狂。可不知为什麽,心里总是有些痛。
他进府的那晚,总管红著眼圈来找我。总管看著我和姐姐长大,对姐姐的孩子,是打从心里疼爱的。总管叹息著说,他是个好孩子。我知道,我一直都很明白。可惜那个好孩子却是我的外甥。
他身边不只有一人。对他那个闯入府内的师兄,我是真的动了杀意。可是我不愿伤他。那孩子听了这句话後静静点头,眼睛晶莹透彻。我忽然了悟。我不过是希望能将他留在身边,让他一直保有那双眼睛,愿意一直那样看著我罢了。
所以在他说出他找到了真太子时,我真恨不得掐死那小子。我承认这很奇怪,明明那个才是我的亲外甥,我却宁愿掐死他只留下那个假的。为什麽要那麽警戒?以为我会杀你吗?可惜,我杀谁都不会杀你。
有人对我说过,莫要强求。我从来不信。想要就必须求,即使是强求得来又如何?这不,我强求他换了个名儿,强求他换了个行当,还强求到每年三个月的相聚。我管他现下情不情愿,日久天长,总有情愿的时候。
皇上顶著一身挂满饰物的龙袍,摇摇晃晃从那一头走来,身後跟著一群心惊胆战的太监。其实我也明白,这孩子真是我亲外甥。性子跟当年的姐姐一模一样,耍起赖来一样是不依不饶。或许是幼时穷怕了,现在特别的喜爱珠宝玉石。龙袍上坠著的那堆至少有十斤,也亏他能扛住。
这孩子其实真比某个人更适合当皇帝,有雄心。一个人关在房里两天,出来时给了我一大叠宣纸,上头歪七扭八的写著半篇治国策。有些挺有见地,有些狗屁不通。至少,也算努力。最近开始推行所谓新政,只怕少不得要我操心。
“舅舅!”皇帝扬著手上的纸,一脸的幸灾乐祸。“若……思瑞说他回去看他师傅去了,暂时不会来京城啦。”
我接过信看,是那人亲手写的,真是难得。仔细折起信放进怀里,我招过一直伏在地上的官员。
“这药玉杯挺好。”
“谢王爷赏识!”
“去给我做套茶杯来。”
“是!”
送给他的,还是茶杯来的好。想想他见著茶杯时睁圆了眼的样子,我就觉得开心。“皇上,微臣告假一月。”
“你不是吧?”皇帝哀号。“我的新政刚刚……”
“皇上也该自己学会处理政事了。”让你幸灾乐祸。我冷哼,起身拍拍衣袍。殷若谷,呵呵,殷思瑞。见师傅这种事不是也该算我一份吗?
“回府。”
虚怀若谷 番外 又是一年元宵夜
去年年末,老皇驾鹤,新皇登基。自然是大赦天下,普天同庆。老百姓的这个大年过得那叫一个滋润。过年嘛,自然少不了酒,师兄上趟京,拉回了一大车。还没到年三十呢,就卖了个精光。牡丹说我晚上睡著了之後还在笑。
年三十,青山在关店休息。我邀了凤仙他们,一大夥人挤在酒馆里,把安王爷给的贡品佳酿喝了个底朝天。闹了几日,就到了年初三。
“今天要开店?”牡丹裹著一袭长毛披风,靠在塌上,那叫一个风情无限。没忍住,我蹭著攀上软塌,挨到牡丹身上,鼻间顿时一片馨香。
“明天是请神日,今天肯定有人想买酒的。”蹭啊蹭,牡丹的这件披风也不知道是什麽毛皮制的,柔软温暖。一是手伸过来,捏住了我的脸颊。
“酒不是卖光了?”
“还剩点普通的,”轻扭两下,牡丹不放手……那就捏著吧。“师兄呢?得让他再跑趟京城了。”
“恩,”牡丹捏爽快了,终於把手收了回去,随即伸过头来在刚才捏的地方啪嗒亲了一口。“明天我要出趟门。”
我一楞,翻身坐起来。“去哪?魔教?”
“恩。”
“去多久?”
“大概要七八日吧。”
七八日,来得及。“好,路上小心。”
从房里出来,师兄原来就在院子里。“师兄。”
“啊,恩?”师兄像是忽然从沈思中被惊醒般,慌乱了一下,这才转过身来看我。“若若。”
我上前几步,仔细盯著师兄看。师兄被我盯了一会,眼神居然有点闪烁。“师兄,出了什麽事吗?”
“没有。”一双大手覆上我的脑袋,稍使劲揉了揉,“有什麽事吗?”
“恩,你过几天再上趟京城好不好?好酒剩的不多了。”
似乎停顿了一下,师兄点头。“好。”
总觉得有点奇怪。
隔天,牡丹出门。再隔天,师兄也去了京城。我开始在家板著手指数日子。很快,就到了年十三。
“小喜,有信吗?”清早,小喜正努力擦拭著酒罐子,被我一问,小喜迷茫的看了我半晌,摇了摇头。
“小的没看到什麽信啊?”
“……知道了,你继续。”初四出的门,十三了还没回来。按师兄平日的速度,去趟京城,也不过就是五六日。莫非是出了什麽事?搬了个凳子坐到酒馆门口,信也好人也好,我等。
年十五,傍晚,小喜战战兢兢的端著饭菜上来。“小老爷,用饭……”
我环著手臂岔开腿坐在大门口,用鼻子“恩”了一声。
“小老爷,两位爷怕是路上耽搁了,您不要太担忧了。”
能不担忧麽。牡丹和师兄,论武功,单打独斗想撩倒他们不容易,可是再强也架不住人多。当初在皇宫里的事情我可还记得一清二楚。宫里又出事?魔教出叛徒?这两天我真是快把头发都挠光了。
隐隐约约的,路的那头,一匹快马正飞快的往这边逼近。我凝神一看,马上的那个,不正是师兄吗?
“师兄!”一把从凳子上跳起,正想往外扑,坐了一天的脚麻得我一个踉跄。
“小老爷!”身後小喜尖叫了一声,一个黑影在眼前一闪。
“唔!”鼻子砸进师兄胸口,耳边师兄一迭声的问,“怎麽了?哪里伤著了?”
顾不上回答,我伸手揪住师兄的衣服直起身,上上下下摸起师兄来。师兄似乎完全楞住,让我彻底的摸了许久後,小心翼翼的出声。“若若?”
“受伤了吗?”上下都摸完,没有伤口,也没见师兄喊疼。
“没有。”师兄有些迷茫的摇著头,探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怎麽这麽问?”
“你去趟京城花了这麽多天,我还以为……”呼了口气,我啪嗒一下坐到地上。
师兄蓦的睁大眼,随即神色尴尬的支吾起来。“这,那个,不是,”
“什麽?”我抬起头,发现师兄的耳朵上居然一片嫩红。
哽了好一会,师兄用力呼了口气,“今天是元宵,”伸手把我抱起,师兄轻轻将我放到了凳子上,“是你的生辰。”
“啊,对呢。”一开始还在算著他们能不能回来陪我一起过,到後来,担心都来不及,居然把这事给忘了。
“我……去给你挑礼物了。”师兄的夜奔跺了上来,在师兄的耳边挨了挨。师兄伸手从夜奔身上解下了一个东西。
“我选了几日,小李还开了国库,可就是没能决定,”耳朵上的红色慢慢加深,师兄抿了抿,露出一个略有些窘迫的微笑,“最後买了这个。”包袱布被揭开,木头笼子里,雪白滚圆的小兔子睁大了一双滴溜溜的红眼睛,对著我动了动鼻子。“我记得你最喜欢兔子。”
伸直手,师兄把笼子放进我怀里。小兔子蹦达了两下,肥肥的身子一颤一颤。我垂下头。
“不喜欢?”师兄蹲下来,有些慌乱的摸上我的脸颊。
摇头,把笼子放到地上。就在师兄有点无措的举著手的时候,我一把揪住师兄的领子,扑上前就是一顿乱啃。
“小,小老爷……”小喜在後头扯了扯我的袍子。
“做什麽?”放开师兄,我扭头横了这个没眼色的孩子一眼。
小喜瘪瘪嘴,伸出一只手指,指向了门外。“那个,好象有客人。”
扭头,只一眼,我就呆住了。一乘华贵的马车停在酒馆门口,车外的侍从正瞪大了眼看向屋内。师兄咳了一声,起身走出大门。蓦的,师兄低喊。“牡丹?”
两个侍从扶著一个人从车里走了出来,牡丹站在车上,朝我们微微一笑,脸色苍白无比。
“牡丹!?”
侍从怎麽把牡丹扶进屋,我们怎麽把牡丹安顿到床上趟好,我都不太记得。昏昏忽忽的,只看著牡丹苍白无血色的脸,心疼的不行。
牡丹靠在床头,朝我招了招手。我挪过去,趴到床沿上。
“一点小伤,养几日就好了。”牡丹的手有点冷,摸在脸上冰凉冰凉的。
侍从刚才也跟师兄说过,都是外伤。虽然知道不严重,还是觉得难受。“魔教真出叛徒了?”
“恩?”牡丹停了一下,噗呲一声笑,随即伸手按住胸口皱起眉。
“怎麽了?”我伸手想摸,没敢碰下去。牡丹笑了笑,拉住我的手轻轻盖到伤处。我僵著手臂,小心著不使劲。“不是叛徒?那是教主反悔要杀你?”
“胡说什麽。”牡丹轻弹了下我的额头,“我去摘火龙果,与别人起了点争执罢了。”
“火龙果?”
“吃下去,延年益寿,百毒不侵。”轻叹了口气,牡丹微侧过头,“可惜,被那人拿走了。”
“你要那个做……”牡丹侧著头,嘴角带著一丝苦笑。到了喉口的话一下子咽住。静了一会,我收回手臂,轻手轻脚往床上攀。避开牡丹的伤处,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我把头埋进了他的肩窝。
“笨蛋牡丹。”
“恩?”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际,两只手指捏住了我的後颈,“你说什麽?”
“没。”
低笑了几声,牡丹伸手把我环在怀里。趴了好一会,我决定尝试一下。
“其实吧,”我轻声在牡丹耳边呢喃,“想送我礼物的话,有更好的。”
“什麽?”牡丹靠在我的耳边问,声音甜腻腻的。
“……上面。”
“恩?呵呵……”
没下文?那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牡丹,你答……”
“小老爷!安王爷和小……皇上让人送礼来了!”小喜哇哇大叫著冲了进来。“钦差在外头呢!”
把小喜瞪得莫名其妙,我鼓著脸出去接钦差。
“总管爷爷?”没想到会是安王爷的总管亲自来送礼,我对著大厅里正与师兄相顾无言的老总管大叫了一声。
“呵呵,小公子安好?”老总管摸著胡子站起身行礼,我急忙跟著弯腰。
“我很好,总管爷爷也好?”
“老奴好得很。”呵呵笑著,总管示意身後的仆从呈上两份礼物。“这是皇上赏赐的珍珠。这是王爷给小公子的贺礼,火龙圣果。服之可延年益寿,百毒不侵。”
我呆楞楞的看著老总管揭开盒盖,露出了里面鲜豔发红的一颗大果子,想著是不是该在牡丹知道之前,把它一口吞了。
“哼……”身後,一声冷哼夹著一股药香飘了过来。
老总管眯起眼睛笑。“长老伤势还好?”
这个元宵夜,我怕是赏不了花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