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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说 BY 紫堂青 (点击:387次)

九龙说 BY 紫堂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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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说 BY 紫堂青
序章 望子成龙
“我活得就像一句废话。”
这句经典名言不是我发明的,却是我的真实生活写照。
啥?你问我是谁?
哦,本人就是一在教育制度的鞭笞下把“重在参与”作为信念的碌碌无为的高三学生。成绩一直处于中不溜还有些偏下水平,在老师眼里就属于那种多一个不管少一个无所谓的炮灰级学生。
当然这也不能怪我,谁让我毫无学习天赋呢。
偏偏老爸不信这个邪,隔三差五地求神拜佛祈祷他的宝贝儿子跟发神经似的聪明起来。对于他的无聊举动,我已经麻木了。
反正我一没才,二没德,三没长相,四没身高,活在世上算影响市容的那一种,能捱到今天也算我有勇气。原本打算就这么混混,做个无才无德的废品也很容易。可那老爸某天突然走了运,害得我就这么失去了做废品的资格。
事情是这样的。
“儿子,听说郊区的观音庙来了个大师,跟他求签保证灵!”
“哦——”
“走,去给你求个学业签,保你顺顺利利考上大学!”
“哦——”
“你那是什么表情!人家说了,那个大师一年只发十道签,还得看是不是有缘人!”
“哦——”
“我儿子一看就是成龙成凤的料,那大师肯定会给你签!”
“哦——”
唉,父不嫌子丑,我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来。
被老爸强行拽至观音庙,小庙门口已排了长长的队伍,一大半都是父母带着子女来的。一老太见了我就叹:“唉,又是一望子成龙的。”
有什么办法,社会竞争压力大呗。看看那些排队的,无论是父母还是儿女都是一副又急又喜紧张得不得了的样子。转头一瞅老爸,也是这种表情。貌似除了我,别人都有那几分自信和渴望。
我嘛,连撞大运都谈不上,纯属过来凑热闹,凑完回家喝稀饭。
不一会儿,人太多,挤得慌,我挣开老爸,退出人群透口气。正想往没人的地方溜,突然一人高喝:“大师出来了!”
一片寂静后,人们又像麻雀似的唧唧喳喳涌了过来。估计那大师快被吵死了。我懒得回头欣赏那大师是长是短是圆是扁,只顾着逆向人群往后躲。结果我的异常行为引起了大师的关注。我没走多远,就被人“请”走了。
观音庙内,老爸激动不已地拉着我的手,面对一青衣老僧直发神经:“大师,你说真的吗!那学业签……真给我儿子!”
大师冷浚的目光扫过一脸茫然的我:“这孩子不一般……签自然给他。”
我一阵哆嗦,好冷啊。
老爸兴奋得快认大师做亲爹了,连句话都说不利索:“大师……我……他……能上大学……我和老婆一直……期望不小啊……终于……人家都说……我望子成龙……实现了,实现了!”
大师微微合眼,淡淡一句:“望子成龙啊……这孩子做龙子,应该顺应天意……”说着,施施然摸出一张红色的签纸,捻过一旁的毛笔,全神贯注地在上面写了四个字——望子成龙。
后来……后来嘛,这四个字就跟诅咒似的上了我的身。
七天后的夜里,随身放置的签纸离奇失踪。当晚,我一觉睡去,没有醒来。
等我再次睁眼时,我那有点迷信的可爱老爸不在眼前了。
再次睁眼时,世界变了。

                  
第一章 龙之九子
“有没有搞错,谁把我扔到山里来了!”
我生气了,真的很生气。
一睁眼,家里可爱的天花板乳白色的水晶壁灯统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泛着金色的天,周围还烟雾缭绕的,但光线很暗,像在石室里似的。我似乎是趴在地上的,脖子很痛,浑身都动不了。
眼前的,是一堆造型奇特的假山玄石,还有清冽的泉水从石缝中流出,汇到地上淙淙的溪水,从我身下潺潺流过。
换句话说,我是趴在溪水里的。
怎样,换了你能不气吗?在家好好睡个觉,醒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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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盯了我半天,纤纤玉指挑起我的下巴:“脸长得倒挺漂亮……哼,就凭你这种木头一样的表情……”
“让人看了想抽,是吧,”我懒洋洋地接话,“想抽趁早,再晚点就没机会了。”
妃子一愣,放开了我,不屑地蹙了蹙眉:“你真奇怪……”
我微微笑了笑,竖起一根手指指着自己脑袋:“这儿曾经被一口锅砸过,砸出问题来了,有点不正常。”也许周围的人都很正常,除了我;又或许这世上只有我正常,别人都不正常。
她挑起我的一束头发,小心地绾起:“你要是不正常,还会害死贵妃?也不知皇上怎么想的……”
“他的心思谁也摸不准。”我叹道,“如果你想活久一点,我劝你离他远点。”
妃子似乎故意用簪子扎了扎我,朱红的唇边挤出一个轻蔑的笑:“你怕我争宠抢了皇上吧,小贱人!”
我短促地笑了笑,不再说话。浅薄的女人,整天盼着那个无情男人对自己动情。可笑,可叹。
“把你弄得这么妖气,若让东梁国那个好色君王见了,非抢去不可……”一丝幸灾乐祸的神情从她眼中流露,似乎巴不得我立刻消失,“听说东梁君王每年都要玩死几个美貌男宠,说不定你就是下一个哦。”*地狱十九层*
我闭了眼,给自己一个清净。
“东梁使臣来了大半个月,皇上才准备招待宴请……就是为了你这贱人,皇上才怠慢了使臣,要是使臣恼了,不肯罢休……到时你就是祸国的罪人!”妃子狠狠掐我一把,接着把胭脂往我脸上抹。
睁了眼,静静地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脸。铅华勾勒出一张微笑的容颜,仿佛一张完美的面具。
那妃子的眼里透出嫉恨:“给你这惑主的贱人上妆,真是脏了我的手!”
镜子里的容颜唇角上扬,勾成一个诱人的弧度,绽出一抹妖娆的笑意。这张面具后的脸,却依然空洞木然。
“今晚,十夜会宴请使臣,对么。”我问她。
“是,哼,皇上肯定让你陪同,”妃子摔下桃木梳子,“本以为皇上会召我去……”
“你会去的,”我打断她,“十夜会召你去。宴席上不可能只有一个妃子。不过,你最好装扮得简单点,否则你的皇上不会高兴。”
她显然没明白我的意思,仍是不屑地瞟我一眼:“你把自己当什么了,无名无份的贱人,凭什么命令我!”
我半垂下妆饰艳丽的容颜,看着自己在镜中粲然一笑:“就凭——我是今晚的主角。”

今晚宴请使臣,既不是示威也不是讨饶。
十夜心思缜密,难以捉摸。不过,从那妃子的只言片语中,我大概能猜到十夜今晚想干什么。
使臣来了大半个月,十夜却离开了京城。一来缓兵,二来提前部署一切。
今晚又将把我带到使臣面前,正好试探试探。
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似乎有些事情会出乎我的意料。
不管了,走一步是一步。

十夜把小沙子安排在了与青龙苑隔水而立的落霞苑。趁着天色未黑,我离开青龙苑,去看小沙子。
落霞苑清清冷冷,苑中屋里隐约传来泣声。
我连忙推门而入:“小沙子?”
哭声止了,蹲在角落的孩子抬了头,盯了我半晌,疑惑地问道:“你……你是谁?”
“小沙子,我是爹爹啊!”疾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欲拉他的胳膊,“才过多久,连爹也不认了。”
他皱了皱眉,打开我伸去的手:“你胡说!爹爹才不是长成这样的!我爹爹像水一样干净,才不是你这……你这狐狸精!”
我愣了愣,随即笑着拍拍他的脑袋:“小傻瓜,爹爹逗你玩呢,这才扮成狐狸精。怎么样,小沙子认不出来了?爹爹扮得很像吧。”
琥珀色的眼睛好奇地眨了眨,他咬了咬下唇,小声吐出一句话:“我不喜欢爹爹这样……狐狸精都是去勾引人的……我不要爹爹扮狐狸精……他妈的……”
我拉起他,掸掸他身上的灰,把他抱进怀里:“小沙子,今晚我要去做件事,你乖乖留在这里,哪里也不准去。爹爹会带糖给你吃。”
小沙子揪住我的衣襟,小脸憋得通红:“不要!爹爹把我丢在这儿一下午,我不准爹爹再走!那个叔叔不是好人,他骗走了爹爹!”
“别胡闹了,”我捏捏他的脸,“爹爹很快就回来。等我一回来,我们就去宫外玩,永远把小沙子带在身边。”
“不骗我?”小沙子揉着眼,哀切切地望着我。
我笑了笑,在他额上轻轻一吻。不敢对他说,其实我一直在骗他。
他迟早会长大,迟早会脱离幼稚单纯。那时,我该以什么脸见他?
身后房门“吱”地一声被推开,十夜轻轻扣了扣门,神情如夜般深沉:“你果然在这里。”
“哦——”我应一声,把小沙子抱到床上,回头望向十夜,“准备让我丢人去了?”
十夜走近我,习惯性地挑起我的下巴,淡淡一笑:“这回真像个妖媚男宠了。小螺儿,你该明白今晚要怎么做吧。”
“像牛皮糖一样黏着你,显示出我有多得宠、多娇横。”我干巴巴地说道,“最好再编派点罪名扔给贵妃,好吓跑使臣。”
十夜满意地点了点头,执起我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别让我失望,小螺儿。”
窗外的光线渐渐朦胧,在十夜深邃的眸中,隐约闪现一抹阴霾。虽是转瞬即逝,我却刹那感到一丝心悸。
似乎……有种阴谋的味道……
我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沉默着将手交给他,任他牵着我离开。就算有阴谋等着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我逃不过命运,永远逃不过。
刚要跨出门,屋内传来小沙子的唤声:“爹爹!你……一定要早些回来……”
我顿足,稍稍回首而笑:“小沙子,等我哦。”
掩门而去,落霞中仅有天边孤鹜。

傍晚,皇宫歌舞升平,奢华富丽,似乎在炫耀王朝的富有强盛。
设宴的厅殿红烛高烧,饰金镶银,歌女舞妓袖藏暗香,挥洒着一派华贵雍容。群臣皆坐下席,东梁国一行使臣位列上宾。佳肴美酒入不了使臣的眼,他们或是摆着高傲的笑容,或是不耐烦地漠视一切,似乎在等什么。
金柝三响,十夜出现在宴厅。他神定自若,笑颜淡雅。金丝龙袍衬得他颜如仙俊,神朗不凡。身侧一抹艳紫,跟着个妆容妖娆眼神木然的宠姬。
不错,正是不要脸的在下,不要脸地被十夜执着手,不要脸地跟十夜眉来眼去,不要脸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后面跟了几名妃子,亦是浓妆艳抹,但风华尽被我一人夺去。都说鲜花需得绿叶衬,那些妃子与我一比,妩媚的姿态皆成了端庄。一群妃子娉娉袅袅地走着,不免怨恨地瞪我几眼。
自我麻醉地对自己说,我就是只供人嬉笑的猴子。
群臣起身迎驾,唯有那几个使臣静坐不动,冷冷地目视十夜,时不时瞟我两眼。我听见十夜冷笑一声,径直走过使臣面前,拉着我坐至正席。
群臣跪拜行礼,重新入座。众妃位列末席,而我却被拉着坐在十夜身边。明显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我身上。
刚想垂头回避,却被十夜的手臂勾住了腰。我咬咬牙,端起面前的一杯酒,呈递至十夜面前,堆起笑容嗲声嗲气道:“皇上,小螺儿敬你一杯。”
十夜眯了眯眼,似在赞我一般,随即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小螺儿,你今晚真美。”
我抬手以袖掩唇,像在媚笑,其实我不过是低声骂了句“他妈的”。
十夜微微一笑,捧起我的脸,在我唇上轻啄一口,既而转首望向使臣:“听闻东梁国君新收了一名美姬,不知那位美姬可有朕的小螺儿美么?”
我赶紧配合地贴进他的怀里,故作娇羞状。
使臣中为首的一人谦雅有礼地拱手应答:“国君身侧的这位自然貌若惊鸿,我东梁的女子再美,也及不上一分。也难怪国君会因此冷落了我东梁公主。”最后的话音故意拉长,使臣的脸上闪现一抹高深而讥讽的笑意。
什么叫笑里藏刀,今天算是见识了。心里沉了沉,我想,终于该入正题了。
红烛金饰的光映得座下众人脸色迷离,似乎虚幻不实。我垂了眼,青丝披肩,看似楚楚可怜。
“皇上,贵妃娘娘的死都怪我,若不是我中了毒……若是我早些醒来给娘娘澄清……娘娘绝不会如此贞烈地……”我轻声啜泣,娇柔地抹了抹眼泪,“皇上,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贵妃娘娘……”
使臣们皱了皱眉,有些厌恶地盯着我。
十夜轻轻把我抱在怀里:“朕不怪你,贵妃自尽一事并不关你的事……只怪那下毒者自食其果……”
我借着十夜挡住我的一瞬,赶紧把袖子里的洋葱扔了。这东西,熏得我泪涌如泉。
殿中忽地响起酒杯震碎的声音。侧目望去,东梁使者中年纪最长的一人已站起,面色冷淡,目光狠辣,似在压抑着满腔怒气。
“国君说‘自食其果’,是指责我东梁公主操守不洁么!”那使臣声如洪钟,“国君凭什么怀疑公主下了毒,又凭什么相信小人的片面之辞!”
丝竹声断了,殿厅无人出声。嫔妃们幸灾乐祸地看着我,我只回以一个含泪凄楚的眼神。
今夜的好戏,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十夜开始耍田螺了~~~青青开始虐田螺了~~~
                  
第三十三章 烛影微词
金银灯饰上的烛光染得厅殿华贵辉煌,满堂奢侈粉饰着虚伪的人世。
面对使臣的怒斥,十夜淡然一笑:“朕并无此意,尊使切勿听信流言。”
我疑惑地瞥了他一眼。难道十夜不打算治贵妃罪名,而改为安抚使臣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改变,而我,毫不知情。
为首的使臣微微笑了笑,端起酒盏浅抿一口,又朝站着的使臣使个眼色。
那站着的年长使臣会意,拂袖横眉道:“公主是我朝皇上的掌上明珠,如今莫名而猝,皇上大悲,而国君却毫不在意,连陵寝也未曾修筑!国君是在侮辱公主,还是侮辱我东梁大国!”
听说东梁国有百来个公主,死一个就跟死个跳瘙差不多。
东梁使臣打算软硬交夹地进行谈判,不过这位大叔硬得也太直接了,一看就是个纸老虎。
“使臣如此叫嚣咆哮,岂不是对我朝的侮辱?”我慢悠悠地说着,故作娇羞地往十夜怀里蹭,“皇上,这是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那使臣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眼里直要跳出刀子。
十夜优雅地浮起一丝微笑,继而对我低声嗔道:“小螺儿,不得无礼!”
我不动声色地回他一个很有深度的白眼,装着在教训我,实际上心里还不是暗暗叫好。相比之下,越显得他的豁达高尚,越突出我的卑劣小气。
那使臣还想争辩,身后为首的使臣清了清嗓子。年长的使臣只得悻悻坐下,为首者缓缓而起,神闲自若地举杯向十夜敬酒:“我等失礼了,国君莫怪。”
我替十夜端了杯子,斟满酒,塞给他。十夜举杯回礼,薄唇轻沾了沾了酒水,并未喝下多少。
群臣纷纷举杯祝酒,我也拿了一杯,皱着眉啜了啜。几个妃子不怀好意地上前敬酒,拼了命地想给我灌酒。当我脸色惨白地灌下半杯后,十夜从我手中拿过了杯子,替我喝完了酒。十夜将我重新揽入怀中,似是舍不得放手。
这一幕,妃子们看在眼里,群臣看在眼里,最重要的是,使臣看在眼里。
酒过三巡,丝竹暂歇。为首的使臣施施然走至正席前,对十夜拱手一拜:“国君,臣下有一事想商。”
“尊使请说。”十夜的眼眸深邃如夜,似暗藏一分玄机。
那使臣扬起头,微笑中流露一丝傲气:“公主芳魂已逝,我等只想引公主重回故乡。异地他乡无人牵挂公主,不如让公主回我东梁长眠安睡。”
原来是想给贵妃迁坟。可她已嫁入宫中,生是宫中的人,死是宫中的魂。使臣提议迁坟,于皇家来说如同强抢皇家之物,是对十夜的莫大侮辱。
十夜幽然一叹:“这……不太妥吧……贵妃已安葬多时,若再动土,如何让她安宁往生?”
群臣纷纷附和,回绝使臣。
使臣也不恼,只露出满目悲怆凄然,转身向天而祷:“公主啊,臣等无能,圆不了公主回乡之梦!圣上,臣等不肖,公主死于他乡而无人垂怜!”
“使臣大人,贵妃娘娘早已仙逝,任你如何呼唤也醒不来。”我打断他的呼号,讥讽地笑了笑,“皇上,你说是么?”
我努力扮演出恃宠而骄的模样,引得众使臣怒目相向。
十夜竟冷哼了一声:“小螺儿,贵妃已不在,你还说这等风凉话。”
我又愣了愣。怎么回事,总觉得十夜在逐渐把我往外推,而他倒像在为使臣辩护?一来二去,我反而被孤立。
事情似乎在向另一个方向发展。大殿之上,一袭莹紫的我显得那么突兀。果然,我是今晚的主角。
“国君,你也看见了,是哪个小人一直挑唆不休!”方才坐回的年长使臣重新站起,“害死我朝公主,又该如何交代!”
我下意识地拉了拉十夜的袖子,想让他帮我一把。
十夜冷淡地瞥我一眼,抽回了手,转耳望向使臣:“尊使想要什么?”
“我朝公主乃千金之躯,岂是凡俗事物可补偿?”为首的使臣叹道,“公主生前最爱天山天池的美景,不如将这二地赠于公主,以慰公主在天之灵!”
群臣立时乍起议论。赠天山天池所在地给一个死人,摆明了是要将此二地割让给东梁。天山天池,一在东,一在西,两边成了东梁之地,日后要想包围攻打本朝,实如囊中取物,易如反掌!
东梁打的好算盘,十夜要是同意,我就跟他姓。
“天山、天池是我朝先祖陵地所在,怎能赠人。”十夜笑了笑,“朕可以派人快马加鞭从天山取一掊土,从天池取一瓢水,以赠贵妃。”
这……十夜讨价还价的功夫连我妈都比不上……
使臣微一皱眉,似乎对十夜的回答很是不满。
退而求其次,使臣又接着提出兵粮、珍宝等等要求,却都被十夜轻易杀价打折。一番讨要,使臣没捞着任何好处。
使臣终是脸色一沉,冷笑一声:“听闻公主辞世,公主之母——我朝皇上的宠妃,悲郁而终。皇上痛失爱妃,心情烦躁。国君宫中美姬甚多,不知可否割爱,遣一位能哥擅舞的美姬去我东梁解忧?”
转眼竟成了抢夺宫妃。其实不过是想让十夜丢丢脸,让天下知道十夜无能到连妃子也保护不了。
十夜竟不以为意,唇边淡笑浮起,拂袖指向座中众妃:“朕宠爱的妃子都在这里了,尊使自己挑吧。”
众妃一阵惶恐,花容失色地掩面捂唇。
使臣粗略地扫了眼那群美艳的妃子,不屑而道:“这般庸脂俗粉,国君也入得了眼?难道贵国连一位才情非凡的美姬也找不出来?”
十夜冷眼瞪着那群妃子,直把她们惊得发抖:“尊使都看不上,不如就将她们充入妓籍,逐出宫门。”
一个妃子实在受不住,惊叫出声:“宫中最美的是澜妃!是澜妃!”
“澜妃?又是哪个?”使臣别有深意地瞟了我和十夜一眼。
“澜妃……她已经死了……”那妃子嗫嚅道。
“哼,死去的妃子又算什么。”使臣轻笑着,眼中尽是狠劲,“现在又是哪位最美?”
“是他!”旁边的一名艳丽妃子站出,纤手直直向我指来!
定睛看去,正是白天为我梳妆的妃子,她毅然站出,把所有人的目光引向我:“他最会讨人欢心,宫中没有人比他更媚了!”
我终于恢复了木然的表情。真是无聊,所有的人都视我为眼中钉。
使臣傲然一笑,似乎正和了他的意:“国君,不知意下如何?”
大殿霎时寂静无声,烛影憧憧,映照在每张诡异的面孔上,似要穿透那些微笑后面的狰狞表情。
穿堂风轻轻晃动了烛火,光华摇曳中,十夜低沉的声音响彻大殿:“朕准了。”
一盏烛灯灭了。我空洞地望着烛火消失的地方,不由得冷笑一声。
我懂了。今夜设的局,不是给使臣,而是给我。十夜用他的双手,亲自布了一个局,再温柔地牵着我进入,最终狠狠地将我推向这条不归路。
更可笑的是,我居然信了他。我以为这世上心最狠的人是鲽梦,如今才发现,十夜那颗嵌在夜中的王者之心,才是极品。
十夜出卖了我。静静地念着这句话,我对着殿上众人迷离一笑。
一笑倾城,万生皆醉。
“不愧为宫中第一美姬,”使臣由衷赞道,恍惚着收回自己的目光,“国君也真舍得,这般美人当是天下绝色!”
十夜把他深邃的目光从我身上收回,继而笑答使臣:“一个男宠而已,算不了什么。”
好。很好。真他妈的好。我就是要你这句话。
“若无他事,明日一早,朕便将他交予尊使。另赠绫罗万匹,金银百箱,朕将遣一万侍兵护送尊使回朝。”十夜仿佛在给我添置嫁妆似的,爽快地交代下去。
使臣终是得了不少好处,兴而拜退。
群臣嫔妃纷纷退席散去,偌大的厅殿唯剩两重孤影。
我仍维持着麻木的笑容,懒得动弹。
十夜静静地凝视我半晌,终是执起我冰冷的手,唤道:“小螺儿。”
“我不去。”我动了动唇,吐出三个字。
“你说什么?”十夜俯首凑近我,薄唇挑逗似的贴上我的脸颊,“小螺儿,再说一遍。”
我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我不会去东梁。”
“哦?”深墨色的眸子闪过一道危险的光,“可你之前答应了我,会为我做一切。”
我侧了头,直视他:“你会耍花招骗我,就容不得我反悔么。”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公平、没有诚信,有的只是心眼手段阴谋诡计。
十夜眯了眼,唇角弯起:“小螺儿也会指责我了哦……不过,你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从他的眉宇间,我看到了王者的残忍。霎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难道你……你对小沙子……”
“猜对了,”十夜抬手捏了捏我的脸,“你的小沙子,已经被灌了迷魂药,昏睡在落霞苑。苑外,有上千名大内侍卫严加看守。管他是神是魔,插翅难逃。”
小沙子年幼,尚未能使用灵力。我救不了他,他也无法自救。
唯一的路,摆在我眼前,嘲弄着我的无知。
红烛燃尽时,我垂下了头。
向命运屈服,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活路。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我是可怜的青青~~~~谢谢昭颜姐帮我贴公告~~
鄙人不幸被禁网了,这些天被锁在房间里出不了门,更新也就停了几天~~~
今天还是偷偷溜到网吧更新的~~请大家体谅啊~~
估计这几天也更不了,要等到2月14号,也就是情人节,本文才能正常更新~~
多谢大家在这一年里对青青的支持,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青青一定努力更新,让大家看到更好看的内容!!!
                  
第三十四章 侧听乐吟
烛灭光尽,大殿被夜色吞噬。
我站起,独自向殿门走去。顺手拔下了鬓间的那枚十夜送我的银簪子,拂袖垂手,簪子当啷一声坠了地。银光一现,划破了黑夜的深幕。
“小螺儿!”身后脚步声匆匆而上,十夜猛地从背后抱住了我,“别这样……”
我不动,也不语。
十夜似是呼吸紊乱,心绪不宁,撩起我散开的头发,贴至唇边细细轻吻:“听我说,我并不想送你去……但他们想胁持你来要挟我,而我,不容许自己有弱点,更不可为了私情而失了江山……你能理解的,对么……”
对,我理解你的卑鄙无耻龌龊虚伪。
“你还是不信我,”他的声音竟有一分无奈,“小螺儿,我会亲手送你去,也会亲手接你回来。我绝不许东梁国的任何人伤你!”
不让别人伤我……就凭你的一万亲兵么。人心险恶,岂是区区几柄刀枪便可阻挡?什么天长地久生死不离,在人心的欲望前,不过苍白一片。
想想身边的人,善恶真假一眼便知。金猊说,哪怕全世界的人都要杀我,他也会挡在我身前。而鲽梦,其人正如一个梦境,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想管我则管,不想管就丢。眼前的十夜,只有一个词能形容他——混蛋。
“小螺儿,在东梁,乖乖地等我去接你。”轻声耳语在我身边萦绕,仿佛想将我催眠。
夜色深沉,十夜捡起了银簪子,缠上我散乱的头发,替我重新束起。
一袭莹紫,转瞬成了夜色中的牺牲品。

东梁国并不算远,走上大半个月便可进都城。
终日在锦绣的马车中发呆,身边候着好几个侍女。稍稍皱眉,她们便凑近了嘘寒问暖。索性,我一路上一直维持着木头似的表情,一言不发。
使臣每日早、中、晚定时问候,交谈几句,话题便引向本朝的军备、政治状况。呵,明摆着来探情报的。想听我作调查报告?不好意思,本人口才极差,手无资料,对国家经济政治文化事业毫不关心,所以统统一问三不知。
如此走了近一个月,送亲大部队抵达东梁都城。
入宫暂歇,身边只剩两名婢女。举目无亲,果然是凄凉无助。
没多久,东梁宫中女史官前来,带着一脸高傲的表情扫我几眼:“你就是新入宫的美姬?”
抑制住想呕吐的欲望,我点了点头,两眼无神地看着她。
她皱了眉:“行礼也不会么!仪容妆扮又不整洁,如何去面圣!”
我继续看她,一言不发。
女史官面露愠色,似乎对我很不满。我身边的一名婢女连忙上前,从袖中摸出一封银锭子,悄悄塞入女史官手中,讨好地对她笑笑:“我家主子初来乍到,不太懂宫中礼仪,还请姐姐多费心指点指点。”
女史官收下,眉角总算挤出一点笑意:“行了,礼仪我会教的,若有机会面圣,可得好好表现,别给我添乱。”
一个女官也如此嚣张,东梁国确实已腐朽不堪。
身边另一婢女捧了一串翡翠珠链,一对金饰凤钗上前:“这些是我家主子给官姐姐的见面礼,请姐姐笑纳。”
女官眼睛一亮,却又故作矜持:“说不定以后还是我的主子,何必着客气。”说着,仍是满心欢喜地接过了首饰。
婢女冲她笑了笑:“听说今晚皇上设宴,我家主子能歌善舞,不知姐姐能否举荐我家主子……”
“一点小事而已,没问题,”女官应承下来,“皇上几乎日日设宴寻欢,正愁宫中姿色平乏,如今有个新人,皇上定会龙颜大悦。”
“多谢官姐姐!”
……
仿佛置身事外,我冷眼旁观。两个婢女是十夜派来的,举手投足小心谨慎,怎么看都像两个女特务。似乎,她们也被指派了什么任务,只有我蒙在鼓里。
望了望窗外,随处可见美丽妖艳的女子,随处可闻靡靡之音。东梁皇帝昏淫无道,整个朝政腐化黑暗,就连都城,也是一副民不聊生的模样。十夜的宫中,侍卫到处都是,而这里,看守城门的士兵都个个无精打采,要是突围都城,不出一日便可拿下东梁。说到底,东梁只占了些地理优势,四方环山,这才得以苟存至今日。
连自己都有些迷茫,我待在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女官收了好处,满意地走了。
两个婢女收敛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冷淡的表情。
“公子,今晚,对我们来说很重要。”面容娇俏的婢女回首望着我,我记得她叫木樨。
另一个颇为秀雅的婢女捧出了衣饰:“来东梁之前,主上已把重任委于我等,所以,公子今晚必须好好表现。”她的名字,好像叫菡萏。
她们的主人是十夜,我不过是一件工具。
轻轻一笑,我问道:“要我做什么?勾引东梁皇帝?”
菡萏点头:“要引那昏君,公子需要接近他。东梁宫中美人甚多,公子要想出众,就要在宴席上技压群芳。”
“我不会跳舞也不会唱歌。”我就会发呆。
“公子可会什么乐器?”木樨问道。
垂头想了一会儿,我低声回答:“箫。”我能用箫吹出“小毛驴”……
她们对视一眼,随即,木樨微笑:“公子今晚便奏箫好了,我们会为公子伴舞。”
吹“小毛驴”能伴出什么舞?我呆了呆,还是没能开口反驳。
所谓当丢人已成习惯时,嘲笑讥讽色皆空。

月华初升,东梁宫人前来请我去宴厅。
菡萏给我着上莹紫的衣服,披了薄薄的银纱,看上去妖娆而又清冷。木樨没有给我梳繁复的发式,只将长发披散,挑起脑后一束,系以银缎。妆容简单,只在眼角饰以银粉,犹如盈盈泪滴坠于眼角。
别人看来,似是遗世佳人,风姿清雅。在我看来,整一个弃妇模样。尤其是那把头发,经常让我产生一种想把它剃成板寸的冲动。
一支玉箫塞入我的手中。抬眼,遇上木樨菡萏坚定信赖的眼神。
手触一抹冰凉,心中似弦一荡。鲽梦曾以水箫传情,或真或假的情,葬在洞庭湖的波澜中。
此刻手中的箫,不过是和我一样的工具。刹那,仿佛觉得手中有千斤重。
带着这种沉重,我踏进了宴厅。
“异乡美人进殿!”宫人通报,满厅丝竹莺语静了下来。
抬眼,满目一片灯红酒绿。奢华厅堂,美女如云,全都娇媚地围在前方东梁皇帝的身侧。年近半百的东梁皇帝醉意熏然,抱着身畔美女寻欢。厅殿乐音淫靡不堪,幕幕场景只让人恶心。索性又垂了头,不看不见。
我的出现,引得所有人侧目相看。众多妩媚妖艳的女子中,乍现我的一点清冷淡然,使得我愈加突出明显。身后木樨菡萏均为深兰衣裙浅白束腰,衬得我犹如夜半幽泉。
皇帝的目光凝在了我的身上。
“美人,抬头。”荒淫的君王命令我。
烛火盈烧,我带着淡淡浅笑抬了头,眼角一抹银碎光点,仿佛凄然泪落。
皇帝的眼神痴了,呼吸也急促起来,似乎迫不及待。
“初见圣上,小螺失礼了,”我浅浅一拜,半举手中玉箫,“小螺无才无德,只略懂箫乐,为君奏一曲,祝君千秋万代,流芳百世。”
刹那,我似乎觉得厅上坐的人是十夜。灯影靡音中,我突然想将这箫曲奏给十夜。
香熏酒暖,烛灯旖旎,遍看妖娆红妆唯我清。侧畔桂荷欲翩舞,独起箫音至天明。
触摸玉箫,曲如流水倾泄。心中所想化而为音,清冷悲怨斥去满厅烟华。闻音,正是一曲困龙调。
音不如水箫,韵却胜上三分。奏箫人面无波澜,不是喜怒不形于色,而是不知如何形于色。
曲扬曲抑,满座粉黛皆失色,红烛只被银紫伤。兰衣水袖舞不绝,曲到极处,舞到极处。
待凡间红尘染色褪尽,厅上箫音衬得眼角银泪凄楚冷漠。终了,丝竹断了靡音,和着箫声同奏这曲困龙古调。
箫离了唇,丝竹音仍幽幽而奏。我轻轻弯了唇,开口而吟唱:
“月落凝水湖底碎,水溅凉月天阶寒。闻萧音,欲语月落心碎,水溅情寒。
天苍茫,忆未央。问天为何苍茫无人晓,追忆宫廷未央有谁知。
君笑君有情,寒萧悠歌有如盈淡湖水;我悲君负情,珠帘丽宫不比幽狱寒冰!
为问宫廷泪几许,蹀水一梦魂消散,君且踯躅,不意残花痴等,泪洒天涯云那头!
宫廷何物?只把牢笼置水,情锁三生,但困椒龙永无翔水游空、俯瞰天下时!”
词还是那首词,只不过原词中的“洞庭”统统改成了“宫廷”。
意已至此,不必多言。若是十夜在这里,不知他听了会有什么反应。
曲终音散,木樨菡萏纤腰扭转,收回长长的水袖,站回我的身后。
东梁皇帝也未听懂什么曲音,只懂美色当前。借着酒意,他颤颤巍巍地推开身旁美人,色迷迷地离了座,朝我走来,想将我拉到身边:“美人美人,人美曲也美啊……”
我愣愣地杵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逼近。想甩他一锅贴再照他脑袋来个栗子,可偏偏……咬了咬牙,我撑起淡淡的笑容,等待他肥硕的手掌触碰到我的那一刻。
只这一笑,皇帝更兴奋地,欲火攻心似的靠近我。他的手即将碰到我时,只听得我身边飕飕两声,木樨菡萏的水袖竟同时甩向了他!长袖飘动间,隐有银光一现。刹那,我看见东梁皇帝的表情凝固,瞳孔瞬间散大,灰色的恐惧充斥其间。然后,长袖收回,他硕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心脏与腹部各插着一柄短刃。
丝竹声霎时走了音,尖叫乍然响起,厅堂内的嫔妃姬妾乱作一团。
东梁的政变,在这一瞬爆发。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又钻的网吧~~~家中警报还没解除~~祝各位情人节快乐~~~
                  
第三十五章 戮战之夜
天下皆乱,我依旧视之茫然,宫殿喧闹昏暗,仿佛幽狱战场。
木樨菡萏原是刺客。轻而易举地接近了东梁皇帝,绝命瞬间。那昏庸的君王甚至没看清那道白光,就已走上生命的尽头。
烛火不知被谁吹灭,尖叫四起。莹莹闪耀的月色犹如幽冥鬼火。
微听身侧,菡萏抢先一步跑到了殿厅门外,从袖中抹出一物,朝空中扔去。那东西抛掷半空,忽地炸裂,明亮的白光映得天空恍如白昼。
刹那,我似乎听见宫殿外围隐隐传来军戎的呼喝步伐声。
依稀记起,护送我的那一万人马是进了城的,驻扎之处正好能将皇宫包围。
偏在那一刻,我瞥见宫外,被东梁视为天然屏障的群山上,霎时亮起一片红光。那是火把的火光,应着信号而燃,将群山围绕起来,仿佛一条凌御于东梁之上的火龙!
那埋伏在山上的,必然是十夜的军队,不知何时起,就已悄悄潜入这个腐败王朝的脏腑,等待着时机,将东梁踏在脚下。
东梁国,刚刚还沉溺在纸醉金迷的繁华奢靡。此刻,他们看见了末路。
大乱。真正的大乱。
菡萏将信号弹射入空中不过片刻,驻扎在皇宫四周的军队已然冲入了宫殿。山上的火光流动起来,犹如天火降临,直扑都城。
目睹一个王朝的覆灭,便是在烛火暗下去的那一刻。
手突然被人拉住,木樨低声对我说:“公子,快走。”
是怕宫内的兵将反击?呵,想必十夜早就摸清了东梁的情势,能用的兵士不堪一击,偶尔几个忠诚烈士也不成气候,否则十夜会大胆地设兵伏击?
攻进的军队已阻断了宫中一切去路,殿厅被包围。东梁众姬妾女流吓得面如土色,眼看着高举火把的兵士进入,她们甚至忘记了尖叫,只剩哭泣。
熊熊火光又一次映亮了大殿,护送我来的统兵将领面色冷酷,冰一般的眼神扫视大殿。目光触及满殿的女子,他只冷冷迸出一个字:“杀!”
话音落,殿中瞬间寂静。一片血影模糊了火色,红色竟比任何时候更加壮观。血如瀑布溅地,弹指间,大殿已被血洗。
木樨菡萏似乎见惯了这场面,眼中血色弥漫,衬着她们宁静的容颜,犹如祈祷虔诚。
我始终没有露出表情。真的,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不是他们疯了,就是我疯了。生命是什么?刀光略闪,生命化成一道红练,在世间留下最绚烂的痕迹。然后,灰飞烟灭。
“公子,”领将走到了我面前,冷淡的目光漠视着我,“东梁皇宫将破,公子切莫随意走动,若被流矢误中,臣下可担待不起。”
我弯唇而笑。这是在提醒我,我已没了利用价值,随时可以死吗?
宫外群山上的军队已在火色引领下侵入都城。似有火龙盘旋于城中,处处火色血腥,装饰着这片深不见底的黑夜。
远方的十夜,大概正在欣慰地弯起他的唇,淡雅一笑,眸似深夜。
这个局,他布了许久。终在这一刻,他得到了他要的。
早先他下江南,四处走动,不过是在暗遣分布各地的军队,从各个方向悄悄逼近东梁,终将东梁包围起来。
之后又将我以浩大声势送到东梁,吸引了东梁的视线,无人想到真正的大军跟随其后。只等木樨菡萏这两名刺客刺杀东梁皇帝,一触即发的决定性战争就此爆发。
十夜,果真是稳、准、狠。
我的笑容成了冷笑。
十夜说,要接我回去。回去做什么,继续做他的人偶么?原本想借助他躲避妖族,现在看来,他不适合被我利用。我已仁至义尽,对他,什么也不欠。
我漠然转身,走过木樨与菡萏身边,径直朝着殿门走去。殿内,血腥翻涌;殿外,血色依旧。想要结束,就必须跨出这一步,让自己面对一切的残酷现实。
没有人拦我。或许,他们毫不在意我的生死。一个玩偶而已,谁会在意。
月蒙胧,火映天际。空灵一身紫衣银纱,我仿佛行尸走肉般踏在溅洒了热血的宫院中,等着那热血化为冷血。
人间如此,不知天界又如何。仙神与妖魔之战,比这场景好不了多少吧。
我又灵力尽失,靠什么去应对。
金猊……很想回到小时候,用单纯幼稚的眼光看世界,傻气地叫声“金刚大神”……我想回到你身边。谁会知道,看似懒散木然的我,其实一直在寻找逃避的路。
殿中的兵将,冷眼看着我走进血色,一身莹紫被映得如烈火般惨艳。
宫门大开,随处可见厮杀的将士。我像是受了蛊惑般,不屑地漠视他们,幽灵似的从战火中走过。我要离开这里,没有人可以阻挡。
血由撕裂的声音刺激着黑夜,火光与翻滚的浓烟给黑幕点缀上邪恶。我懒得去看,也不敢去看。这些,是十夜所为,也是我为虎作伥一手促成的。
踏血而至皇宫城阙,城楼溅血斑驳。
风萧萧,烟锁重楼。
“妖姬,受死吧!”身后城楼上忽然乍起一声怒喝!风声被扯裂,利器破空之音随之而来!
我正在考虑是该卧倒还是拔腿就跑,忽然余光瞥见一个黑影一闪,我瞬间被人推开,摔在一旁。耳边听着利器插入血肉之躯的声音,不由得让我清醒了几分。
撑起身子,转头看见推我的那人。利箭击中了他的左臂,殷红的血将他的黑衣染得更深。城楼上,一个身着金袍的男子恶狠狠地瞪着我。城楼上的人似乎是东梁太子,见一箭未中,立刻抽出两支羽翎箭,搭弓欲射,一支对准我,一支对准那救我的人。
再不采取措施我就是找死。待他第二支箭射来,我抢上一步挡在那个黑衣人身前,抬起双手,叠交于胸前。霎时,金色光弧从我指间四散,映得天空恍如白昼。两支箭一触至光弧,竟如烟尘般消散,化为乌有。
未等我收回金盾阵,四周平地而起一阵箭雨,直冲着城楼上而去。一眨眼,东梁太子的身上已然千疮百孔,轰然倒下。
“小螺儿,终于让我见着你的术法了。”身后传来熟悉的轻佻语气。
我垂下了手,漠然转身,看着那个身着黑衣的人:“没想到你会来。”
他抬了头,雅致的笑意衬着他深似夜色的眸子,竟凭添几分邪气。十夜,为我而负了箭伤,却飒爽地立于风中,君临天下。
“你救我一次,我救你一次,扯平了。”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绕开他,信步而走,“别以为我会感激你。”
经过他的身侧,还未再跨出一步,腰间猛然一紧,我被他拦腰扣入怀中。
“小螺儿,”他顾不上受伤的手臂,拨开我的头发,在我耳边细语呢喃,“这里危险,别乱跑。”
“呵,一件工具玩偶,何必在乎生死。”我轻轻拉开他的手,“你受了伤,别让你那宝贵的血流得到处都是。”
十夜却反手握住我的腕子,将我拉至身边:“小螺儿原来也是个倔脾气哦。今晚你唱的那支曲子,是给我听的吗?”
我微叹一声,别开头不去看他。要是我晓得这混蛋也跟了来,我绝对不唱那歌。
十夜深深凝视着我,慢慢俯下身子,在我唇上轻柔一吻。随即,他淡淡笑道:“一路上,我跟在你身后,你沉默了一路,可是在想我?”
“想谁也不会想你。”毫无音调起伏的话语被我念出,仿佛念咒一般。
“嘴硬的小东西。”十夜微微一笑,“跟我回去吧。”
夜色中的他,似在发号施令。
十夜送开我,将肩头箭羽折断。两旁的侍卫靠拢过来,把十夜和我保护在中间。
皇宫依然烟火缭绕,天地间的灵秀尽毁。这天下,只有一个王者,在黑夜中操纵着世间苍生,当作指间游戏。
“东梁皇室,杀尽不赦。”一丝冷酷的弧度在十夜唇边绽放,墨色的眸子似要吞噬整个黑夜。
众将士得令,举起他们的屠刀,把黑夜中最后一丝宁静斩碎。浩然一国,终是落得任人践踏的下场。
我袖手旁观,一言不发。这不是我该管的事,也管不了这事。总之,我懒得去管。
一夜的厮杀将尽,皇宫逐渐平静。血腥屠戮的夜色已去,这个时间,竟让我觉得沉痛无比。
十夜处理了箭伤,挽着我的手带我登上东梁皇宫最高的城楼。
迎着第一缕晨光,俯瞰宫城。不论尸横遍野,不论血流成河,十夜置之一笑。站在他身边,我感觉不到半分荣耀。
“从今起,这片土地,也是我的。”十夜的笑容风清云淡,似得了件可有可无的东西,“普天之下,再无人可以与我为敌!”
一声呼喝,洗去了血腥,传昭着千秋万代的功勋。
满城满宫的将士遗臣,朝着城楼下跪,高呼:“圣君万岁!”
一统天下,诛伐昏王。十夜冠上了“圣君”之名。
踏过东梁皇族的血,立于凌空之颠,人世圣君为天下一顾。
天下人喊着,圣君在世,太平一世。
十夜的眸子闪耀着神圣威严的墨色,俊朗的面孔微然轻笑。不是对着天下,是对着我。
“小螺儿,我已是人间圣君,不知可否配得上天界龙神九公子?”他的指尖触上我额头的印记。所碰之处,竟似火烧般疼痛。
我直直地望着他,没有在意他说了什么。脑中只被一句话占据着,使得我全身发寒。
“世间‘三圣’之生灵以命相抗,你的封印便可解除。那三生灵,一人,一仙,一妖。”圣鹏天尊这般对我说过。
人间的圣君……莫非就是人之圣……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大家的评论了~~有人批评青青~那个,先谢谢这位朋友的批评~下面再小小地解释下。
关于主角,他的性格是比较阴沉懒散的,逆来顺受性,本文一切都得从这个特征出发去写,所以不可能把他写成美国好莱坞英雄式人物。有人说男人不应该是这样,这样就是娘娘腔,其实,我身边很多男生就是这种样子的~~~凡事漠不关心整天不说话,就跟读书读傻了一样,再说,这是穿越文,主角的原型取材自我身边一高中某男,天生的锐气被教育制度磨光了(这是我重点想批判下的),所以才这么设定的。
另外,至于他是神,为何还这么废的问题。首先,文中设定他没了神的灵力,想干些壮举也干不出来。还有,一个原本是普普通通被教育制度欺压的小人物,突然成了神,再者他性格又不嚣张,也不习惯整天用这个来为人处事吧。最后,他还在蜕变成长中,重申一下,本文主线是他的人生观,通俗地讲就是怎么好好活下去。现阶段处于他的厌世阶段,需要打击需要虐~~~然后再见曙光~~大体就是这个样子~~~~希望大家理解~~
还有说青青写的脂粉气浓~~~汗一下先,大概吧,我以后尽量注意~~最近很迷红楼梦的~~
就说这么多啊~~~谢谢大家的意见~~~
                  
第三十六章 君轻神意
“小螺儿你怎么总是闷闷不乐?”十夜替我挽上那枚银簪,柔声问道。
“我一向这样。”简单地回应,我干脆闭了眼休息。
东梁既平,班师回朝。
东梁皇族尽数诛除,投靠过来的遗臣也被杀了大半,只留下少数十夜觉得有用的人。
回京途中,大概是他觉得亏欠了我,一直寸步不离地和我在一起。但,我始终在想着圣鹏天尊的那句话,想着遥遥无期的未来。
若十夜真是人之圣,那他岂不是注定要为我送命?
“十夜,你好像跟我说过,你小时候有个游方道人,断言你会为情而亡天下?”我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问道。
他低笑一声,伸手将我搂入怀中:“你还记得那天我说的话。小螺儿,看来你真的把我放在心上了。”
厚颜无耻,自作多情。我暗暗骂他两声,尴尬地笑笑:“我只是有点兴趣而已。”
“是么,”他撩起我的发丝玩弄着,“那道人说我会为情亡己亡天下。真是无稽之谈,多少年了,我从未动过情。”
顿了顿,他忽然幽幽叹道:“也许他是对的,我差点为你送了命。”
十夜臂上的箭伤,还隐隐渗着血。再偏几公分,那支箭就能要了他的命。
也许有点讨厌十夜,但我仍无法想象,十夜的命运会因我中断。
无意的相遇,无意的相识,竟把我最不想遇上的人送到我的眼前。霎时,我觉得眼前人的轻佻笑意是那么脆弱渺茫。
“十夜,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死在我手中……你会后悔吗。”闷闷的声音,没有音调起伏,我终是开了口,“我不是开玩笑,请你说实话。”
“哦?”十夜挑了挑眉,淡笑隐去,空余眸中一抹深邃,“说死而无憾,你自然不会信。实话……我只能告诉你,我心中最重要的,是这江山。”
四目相对,黑眸的深意与紫瞳的寒意彼此共生了默契。心里都清楚,彼此不过是利用,是玩笑。
移开眼神,我隐约瞥见了那黑眸中浅淡的悔意。似乎,他后悔刚刚说的话。
轻轻叹了口气,我木然而道:“十夜,或许你不相信命运,但我很信。所以,拜托你,不要动情。”如此,是在逃避那注定的命数?还是变相地接受认可了命数?
十夜那双不屈于命运的黑瞳微微闪动着漠光。继而,他弯了唇角:“怎么,你怕我死?”
我怕我会照着天界神谕所说的方向走下去。
不想看见天界灭于我手,更不想看见命不可逆……
“什么命数,都是骗人的。”十夜拍了拍我的肩,“连你们神仙也理不清看不透,再相信它只是自欺欺人。”
我揉了揉额头,不知听进了几分。
“别想了,”十夜拉起我的手,“小螺儿,你帮我平了东梁。作为补偿,想要什么奖赏?”
“没被你害死,这已经是最好的奖赏了。”我抽回手,忽然记起一事,“如果你真要补偿我,就催催杭州府的官员,让他们快把钱塘江江堤筑起来。”
曾经偷听到鲽梦与火月的密谈,要利用未修堤的钱塘江擒获金猊。那里的太守听信火月的妖言,将筑堤之时推延至秋后。只有让十夜下道圣旨,尽快筑好江堤,以防鲛、狐二族联手。
十夜眯了眼:“江堤?这与你何干?”
我伸个懒腰,满面淡漠如水:“修不修随你,我不会求着你的。”跟他这个局外人解释?恳求?我可没这兴趣。
“小螺儿,”他不经意地唤我,指尖触上我的额头,恋恋不舍似的描画着紫色的龙纹印记,“你是不是,又想离我而去?”
“明知故问。”留给他四个干巴巴的字,我撇了头闭目养神。
那双沉寂难测的黑眸,第一次浮现一丝淡然的感情。虽是浅淡细微,却打破了那如同冰封无尽的深邃,映下些许波澜,撼动着黑夜般的心。
谁也没注意,命运,便是从那双深邃黑眸的动荡中,找到了被喻言过的轨迹。

又是近一个月的路程,我们返回了京城。
十夜,是当之无愧的圣明天子,全朝称他圣帝。
凯旋的喜悦我没有丝毫体会。在十夜登殿祭祖、划封东梁归境之时,我换下一身华丽,穿上最简单的白衣,依旧把头发束成马尾,去了后宫落霞苑。
先代后妃的冷宫,落霞苑,还住着一个让我牵挂的人。
推开斑驳的木阑门,我走进空荡寂静的宫苑,扫视四周,寻找他的身影。
“小沙子?”
没有人回答。
我径直走过花廊,跑进屋里找了一圈,影子也没看到。
这宫中的阴暗角落,果然清冷得有些诡异。小沙子,让他一个人待着这里,真是……
屋里的床头、地上,散落着许多圆润晶莹的珠子。那是鲛泪。每一滴,都凝着怎样的悲伤心痛?
我深吸一口气,匆匆跑出屋外,绕着落霞苑颓败的景观呼唤他的名字。
寻了许久,不经意回头一瞥,隐约发现倚水的一株柳树下,有个淡青色的身影坐在湖边,不知在望着天边何处。
我循着那身影望去,疑惑地喊了声:“小沙子?”
那身影怔住了,披散肩头的长发映射着粼粼水光,身着淡青色衣裳的人颤抖着挪动了身子,缓缓掉转了头。
“爹……爹爹……”远处湖畔的人哽咽着唤道,那熟悉的声音恍然成熟低沉了许多。
青色的光影晃乱了水色的宁静。湖边的人站了起来,衣袂摆动,转眼跑到了我的眼前,不由分说地一把搂住我的脖子,抱着我哭起来。
我愣了半晌,任由他抱着哭。可……可为什么他能搂着我的脖子?小沙子他……他的个子竟然比我高!!!
幼鲛在成长期,十天便似长了一岁。我离开了近两个月,小沙子的外形似乎长了五、六岁……
等哭够了,他总算放了手。
“小沙子……长这么大了啊……”我微微仰起头,尴尬地盯着他滴落鲛泪的脸。
貌如十六岁少年的小沙子,面容不再是那样可爱单纯。身材高挑颀长,眉目生得清爽帅气。琥珀色的明眸清澈依旧,渐深的瞳孔隐隐流露出身为王者的天生霸气。英姿初展,年盛轻狂。青丝松松系着,几丝凌乱的发稍垂于额际。那一抹透明的眉心鳞片,已流转着淡淡金光,映着他日渐神俊的面孔。
待那眉心鳞成了金色,他也就成了威震海宫的鲛王。
“爹爹……”小沙子的嗓音有了少年的味道,他皱了皱眉,“你变小了啊……”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小沙子,有没有想我啊?”
他擦去挂在眼角的泪,白皙的容颜璨然一笑:“怎么可能不想!我以为爹爹被十夜抢走了……你还记得么,那天,你说你会早点回来陪我……可我等了这么久,你才出现……”
已是少年的他,没有过多的青涩,坦荡在琥珀色眼中的,俨然是他与生俱来的骄傲飒气。
一时,我竟无法回应,只是木然地望着他出神。
两个月的时间,磨灭了他的天真可爱,留给我一个几乎与我同龄的小沙子。如今,我该提醒自己,眼前的人,是鲛王。我的敌人,鲛族的王。
“对不起。”我淡淡吐出这三个字,“我失约了。”
“不要道歉,”小沙子扶住我的肩,黯然垂首,“是我拖累了你……”
“你……”我盯着他的脸,眉间掠过一抹阴霾。难道小沙子知道……
“你被送走后,我偷听到的,”小沙子索性自己说了出来,“皇帝,就是十夜,用我要挟你。我想救你,又不知该怎么救……我真恨自己太没用!”清朗的面容晕了怒意,琥珀色的眼睛凝起冷峻之色。
我咧嘴一笑:“我这不是活着回来了么。小沙子,别管那些琐事……听爹爹的话就行。”
一缕清淡微风抚过,水光映着天际翻腾不止的云雾。
小沙子抿唇而笑,继而仰头望天:“如果我能站在云端,就可以早些找到你的下落……而不是整日躲在屋子里,想着你的样子,偷偷地哭……”
“小沙子……”内疚在心底蔓延。
“你看,”他打断我,“我已经长这么高了,可以用自己的手把你抢回来!”
“抢?”我干笑着拉住他,“你要跟谁抢?”
小沙子抬起修长的手臂,圈住我的肩,微笑着回答:“跟谁都行。”说着,另一只手微微转动,一束冰蓝色的光芒从他指间滑过,瞬息激荡起湖面,宁寂如镜的水面刹那炸起大片水花,仿佛破碎的水晶。
“我可以保护你了。”少年低沉的声音透着坚定,指间冰蓝的光泽缠绕乍现,衬着他眉眼的骄傲,“从今以后,我绝不容许别人从我身边抢走你!”
湖面迸出水柱,四射散开,折射出五彩的阳光。小沙子肆意操控着他的灵力,用天生王者的凌霸之气,对我许下了誓约。
只是两个月,等我再回来,他已有了前世的影子。逐渐衍生出的灵力,证明着他的高贵。
“这段时间,我在这皇宫中学了不少,”他眯起眼睛,笑如春花,“天天躲着偷看后宫的勾心斗角,朝廷的龙争虎斗……难怪当初你告诉我,京城是个危险的地方。”
我浅笑不语。现在发觉又能怎样,有些东西是不能挽回的。
“不过,最重要的是,我发现——你应该不是我的亲生爹爹吧,”小沙子帅气的面孔忽然显现一抹狡黠的笑意,“所以……我可不会再叫你‘爹爹’了……小螺儿……”
“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爹都不认了?”我推他一把,“就算不是亲爹,也是我把你拉扯大的……”也不知他是怎发现的,我的家长地位估计保不住了。
小沙子开心地扒在我的肩上,手指缠绕上我的头发:“十夜叫你小螺儿,我也要这么叫……不做我的爹爹,做我的爱人吧。”


                  
第三十七章 缘湖问水
这孩子……都是鲽梦和十夜那两只混蛋,给一未成年小孩带来这种影响!年纪小小就知道啥叫“爱人”了,这不是早恋什么是早恋!
我总算明白国家为啥这么重视学前教育了……一朝不慎,误入歧途,后患无穷啊!
“小螺儿,你说好不好?”堕落的小孩仍然扒着我的肩膀,俯首凑到我的脸畔,少年特有的磁性声音虽是轻佻,却有着不同于十夜的韵味。
我斜斜地扬起唇角,冷不丁地出手摁住他的右腕,顺手一拧,把他从我身上扒下,拎到眼前。另一只手迅速伸向他的脸,毫不客气地掐了上去。
“啊!小螺儿谋杀我!”小沙子夸张地叫喊,却仍是笑着任我掐,“好痛好痛!他妈的,小螺儿住手!”
我让你嬉皮笑脸,我让你没大没小,棒下出孝子,孩子果然不打不行!
“不是要做你的‘爱人’么,打是疼骂是爱,让我好好‘疼爱’你一回。”我扯着他两颊往两边拉,扯得他哇哇直叫。
闹够了,我松开手。小沙子委屈地揉揉脸颊,上面留了两道淡淡的红印。
“小螺儿你欺负我!”他扬起眉毛,质问似的瞪我,“他妈的!”
“叫爹!”我抬手敲他脑门。
这小子咧嘴一笑,又凑到我脸侧:“听那些宫女说,我们长得一点也不像,而且依你的年龄,根本不可能有我这么大的儿子。还有人说,我是你养在身边的小情人……别人都这么想了,我怎么好意思若无其事地叫你‘爹’?”
我半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地暗暗咒骂那些长舌女人。单纯的小孩就是这样被待坏的,家门不幸唉……
小沙子见着我的反应,讨好似的扒上我的身:“反正以后不叫你‘爹’了,你也别老是把我当成小孩。有些事情,我好像一出生就懂的……不知道为什么……”
莫非小沙子生来就受先代鲛王的影响?以至于早熟、早恋?
“小螺儿,最近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正等着我去做,心里经常莫名其妙地划过种种欲望……那种感觉,好像要劈天裂海……我不知道该害怕还是得意……小螺儿,但我一想到你,这种感觉就淡了。”小沙子把脑袋搭在我的肩上,淡淡的困惑郁散在琥珀的眸中。
我垂下眼,呆滞地不知望着何方。贬落下界的鲛神,他凝铸于血中的破天之愿染遍了海宫。延续至今的鲛神后代,早将这几分霸气融进了魂中。小沙子,也摆脱不了鲛神的遗愿,注定要成为又一个与天征战的牺牲品。
像我一样。
“有时候,我会梦到一片深蓝的海底,自己似乎高高在上……海水的味道,却是万分熟悉……”低低的叹息,融化在空气中,“我好像很讨厌天上,总想撕碎天上的云雾……小螺儿,为什么?”
我揉揉他的头发,淡淡回答:“因为,你来自海底。”其实,你也是天上降生的神之后裔,只不过,天命让你幽拘深海。
小沙子静静地盯了我一会儿,忽然挑眉一笑:“那小螺儿从哪儿来?也是海底么?”
“不是。”
“那是不是天上?”
“……不是。”
“嗯?”小沙子皱眉,“到底是哪里?”
“……”我的脸恢复木然,透着一抹深沉,“我来自外太空。”
“……”小沙子傻了眼,随即拧着眉毛苦思冥想啥叫外太空。
我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别粘在我身上了,当心捂出痱子。”
小沙子低笑一声,并不放手:“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就算长了痱子我也不放。”
这算是撒娇?我抖了抖,仍是没推开他。
我想守着他的清朗笑容,守着他干净的琥珀色眼神。不愿数日后回首,看到他堕入血腥乱世,冷漠无情。习惯行地抚摸他柔软的发丝,我要守护他。
哪怕万劫不复。

“小螺儿,怎么一个人跑来这荒凉宫苑?”身后忽地响起十夜的声音,“咦,你身边的人是谁?”
还没来得及应答,听得小沙子暗骂一句“他妈的”,松手放开我,回头迎上十夜:“呦,十夜——叔叔啊,两个月前还请我喝掺了迷药的汤,这么快就忘了?”
小沙子清扬的声音故意拉得悠长,像在捉弄对方。单薄的青衣贴身而束,勾勒着他俊雅清丽的风姿。铺洒肩头的发丝被风带起,飘扬在脑后,衬着他高昂帅气的脸,暗生的王者霸气流露在他举手投足间。
不愧是鲛神正统后裔,这口气,这姿势,这气魄……再看看我自己,咋觉得我这么猥琐呢?
对面的十夜也有这种感觉。虽然穿着龙袍气度非凡,十夜还是愣了愣,又皱起眉看着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你?小沙子?怎么可能……”
两个月前还只有九岁大,一转眼成了翩翩少年郎,换了谁也不信。
“小沙子和你们人的孩子不同。”我默然开口,提醒他小沙子是我的“儿子”。
十夜深深瞥我一眼,幽沉的黑眸掠过一丝阴翳。他莞尔一笑,掩去自己的失态,向我们走来:“差点忘了,龙神之子自然不是凡人。”
柔风顺着湖水抚进落霞苑,游离在三人之间,融入暖日阳光,消失不见。
听闻十夜的话语,小沙子略有怀疑似的回头望了望我。我依旧表现得麻木迟钝,眼神空洞无力。
小沙子微微叹气,摇了摇头,知道不能从我这儿问到什么,便转回去瞪着十夜:“你说什么‘龙神’?跟我有什么关系?”
十夜没有回答,而是径直走到了我面前:“小螺儿,我有事要和你说。”
“好事坏事?”低声问了句,我不动声色地斜转过身子,把毫无焦距的目光移向湖面。
小沙子受了冷落,琥珀色的眸子泛起一阵波澜。嘴角动了动,似乎吐了三个字,也转头望向湖面,很识大体地不打搅别人谈话。
十夜抿了抿薄唇,瞟了眼一旁赌气的小沙子,忽然俯身贴近我的耳畔,低声呢喃:“今晚来青龙苑陪我。”
我横他一眼:“就这破事?”
他眯起双瞳,深邃得好似一潭沉水。双臂轻抬,搭在我的肩上,让我正视着他。只见那张俊雅的脸上勾起一抹惑人的神韵,随即,他的唇就印在了我的额头。冰冷的唇印上我额间紫色的龙纹印记,瞬间如炎火灼烧。
这种感觉……像是一个暗示……
猛然间,耳边传来一阵水声。回头看去,小沙子脸色扭曲,抬起的手上环绕着冰蓝色隐光,随着他手臂的颤抖,激起水花四溅。
我连忙推开十夜,急匆匆跑去拉住小沙子的手:“别这样!不能让外人看见你的……”
“看见了更好!”小沙子怒斥一声,目似棱剑地瞪向十夜,“让某人知道我比他强!看他还敢不敢和我抢!居然在我面前亲……”
十夜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黑眸深如浓墨:“比我强么?小沙子,你终究只是个小孩子,大人的事别跟着起哄。”
“你说什么!”湖面轰响,水珠迸射,如同逆流向天的瀑布。鲛神的霸气,岂容他人侮辱践踏!
若不是我拦着,小沙子估计要冲过去决斗了。毕竟是个不成熟的少年,冲动热血是他致命的弱点。
“呵,”十夜潇洒地笑道,垂落鬓边的黑发衬得黑眸似莹玉,“想证明你比我强吗?你敢吗?”
“谁怕你!他妈的!”年轻气盛的少年竟有着超出年龄的勇猛,琥珀般纯净的眼中竟染上些许不属于他的狠劲。
十夜的唇角漾起神秘的笑意:“想证明比我强,很简单。我即位十余年,称霸天下。吞并毗邻诸国已是小事。十年间,我曾费净心血得来三件至宝,就藏于这皇宫内。小沙子,你只要能找出这三件宝贝,我便算你赢。给你一天的时间,如何?”
“哼,这有什么难的。你等着输好了,十夜大叔!”小沙子得意地笑着,“我赢了,你不许再碰小螺儿!”说完,他挣脱我的手,轻巧地转身一跃,顺着湖泊踏水而去。
我揉了揉额头,叹道:“真是小孩子脾气,激将一下就中了你的招。”
十夜轻笑:“你看出来了?”
“你最宝贝的是这江山,谁都知道。”什么三件宝贝,不过是用来支走小沙子的借口,“人也走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他缓缓走到我身边,撩起我的一束紫发,贴在唇边轻啄:“记得,晚上来青龙苑,我等你。”
犹如清风过耳,恍然逝去。
有什么事,不能当面告诉我?
回望他的眼,唯有一汪深邃,间或透着淡淡忧虑。
十夜温柔地替我理好乱发,指间触着我的脸廓下滑。那一瞬,他的眸子似乎失了神,忘记了自己的骄傲。
末了,他收了手,转过身,离我越来越远。
颓废的庭院中,十夜的背影竟有几分孤寂。
踏出苑门前,他顿足而立,淡漠的话音打破了静谧:“小螺儿,钱塘江的江堤,来不及修了,需到初秋海潮过后才可重修。”
“知道了。”回答犹似旷野回音。
微风吹皱湖面,送着十夜的身影离开落霞苑。
谁都不会帮我,这就是我的命运。
恰似天边离云,飘摇一世,得来皆空。


                  
第三十八章 离云薄命
夕阳薄暮时分。我孤身一人去了青龙苑。
苑内寂静孤冷,垂地的纱帘也落满了灰尘。毕竟,两个月无人居住。
墙壁上原本挂着的水墨画早被撤走,空气中嗅不到凝夜墨的味道。斜阳影散,将我的影子拉得老长。
大概是来早了吧,这里只有我一人。
懒散地倚靠着宫柱,半耷着眼皮出神。目无焦距地对着愈渐迷蒙的天空,只觉得眼前一片蒙胧。
天色在我眼前暗了下去,寂凉如水般涌进了苑子。我像个断了线的木偶,无动于衷,保持着自己呆滞的表情。
忽然,窗前黑影一闪,接着门被推开,一个人匆匆地闯了进来。
“谁?”我回过神,隔了纱帘望去。如此冒失,不是十夜。
晃荡的纱帘被掀开,那人直冲到了我的面前,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是我,快走!”浅淡的暮色中,琥珀的光泽一闪,充斥了一抹焦虑与愤怒。
“小沙子?你不是去‘寻宝’了吗?”我跟着他跑出青龙苑,“怎么,找着宝了?”
“别嘲笑我了!我知道十夜是耍我的!”他拧着眉毛红了脸,“他真不是东西!用这种招数骗我走!他,他叫你来这里,是想杀你!”
所有的声音仿佛消失了。我很惊讶自己竟然对这句话没有感觉。许久,我微微一笑:“难怪他什么也不说,原来是安的这个心。”戏龙过后,想屠龙了么。要不要我送他一把屠龙刀?
小沙子盯着我:“你还笑得出来?要不是我无意中偷听到……”
“在哪儿听到的?”我问他,“我也想去听听。”
“有什么好听的!”小沙子不解地瞪我一眼,“等他跟那些臣下交流完毕,我们就逃不掉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知己知彼才能顺利逃走。小沙子,镇静点,跟爹爹学着。”
小沙子撇撇嘴,无奈而又不服地跟从了我。
我不经意地冷笑出声。杀我么,总得让我知道理由、目的,以及你那卑劣不堪的欲望。十夜,你果然狠。

“就是这里。”小沙子拉着我潜进一座森冷华丽的宫苑,悄声对我道,“他们好像还在里面。”
朱雀苑,十夜的议政阁。
苑中殿厅内灯影闪烁,恍惚迷离,隐隐有低语声传出。
我和小沙子俯身趴在朱漆窗下,贴着墙往里听。
似乎是十夜和几个年老的大臣。
“皇上,自古亡国妖姬绝不容留!古有西施,望吴国之后,越王遂将其投沉入江。妖姬能亡一国,定能亡第二国!皇上,忍不时之痛割爱,谨防那妖姬又亡我朝!”声声痛诉,字字血泪,仿佛跟他口中的妖姬有不共戴天之仇。
“你这是在威胁朕?”十夜的声音冷冷淡淡。
“恕臣直言,臣以为,那妖姬只到东梁半日而已,便将东梁亡尽,实在是逆天之祸。”又一人上前劝谏,“虽说他这次助了我朝,只怕下次……他一人背负一国之命,罪孽甚重,留他于世,必遭天谴啊!”
“皇上,绝不可妇人之仁啊!”
“皇上,我朝昌盛,不能因他而触怒天道!”
“皇上……”
不绝与耳的乞声,我听了只想笑。什么叫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此刻这才是切身体会。用我的理由,红颜祸水;杀我的理由,红颜祸水。
“够了,”十夜猛地拍了桌子,“刺杀东梁国君的妖姬,木樨与菡萏,皆已循法而诛。众卿家还有什么不满!”
“皇上,木樨菡萏不过两名婢女,死不足惜。微臣所指的妖姬,是皇上藏于深闺中的那个人。恕臣无礼,此人今朝得宠,他日怕是恃宠而骄,横行后宫。今日不除,后世难除啊!”
“圣上英明一世,岂能容此妖姬败坏天威。请皇上三思!”
殿中人影晃动,似是齐刷刷地跪了一屋子。
杀,不杀,全凭十夜一念之间。
是要江山威名,还是要美人恩泽。
我扬起了嘴角。十夜的答案,我早就知道。
渐闻幽幽一声叹息,他的声音缥缈如风:“那么,传朕的口谕,赐死。”
简单而又决绝,一如那天把我送去东梁时的语气。
转头,看见小沙子怨怒似的盯着我。我捏了捏他气鼓鼓的脸,清淡一笑:“我还没气,你气什么。”
小沙子别开脸,嘴里小声地念了三个字,琥珀色的眸子像有焰华燃烧。
正准备离开,听得殿内又传来十夜冷漠的语调:“他在落霞苑。朕不想再看到他的容颜,你们,放火烧了落霞苑吧……”
我顿了足,蓦然回首,透过朱漆阑窗,再望一眼那双看不见的黑眸。
“还看什么,等他放火烧死我们哪!”小沙子压低声音,贴在我耳边嗔道,顺手扯了我一把,拉着我远离窗口。
我任由小沙子拉着,随他一起绕出朱雀苑。
“皇宫有个柴房,柴房后面的宫墙是破损的,从那里可以溜出宫。”小沙子轻描淡写地介绍着,拉上我飞快地循着小路跑向目的地。
“在宫中待了两个月,果然学了不少东西哦。”我朝他笑笑,“其实走偏门也可以,今晚不会有人拦我们。”
小沙子皱着眉回头瞥我一眼,似乎想不通我话中的意思。
随他一道翻过柴房向坍塌了一半的宫墙,立足于宫外一条清冷的小巷。我最后一次回头,朝宫中已然腾起的火光看了看。腾空而上的浓烟,隐没于夜幕中,深邃如墨。
跟着小沙子走出阴冷的小巷,我不由得暗暗叹息。
小沙子,你可知道,十夜是想救我们的。
十夜定是料到朝中元老必会上书谏请诛杀我,于是让我晚上躲去青龙苑,又支走小沙子,确保今晚落霞苑中空无一人。待宫苑烧尽,他会封了落霞苑,让众人只当我已死于烈火,绝不会想到我还活着。
夜色熄灭了宫城炎火。我拉着小沙子,背离那片华奢的苑墙,逃离了京城。

遥望着燃遍半面天空的火色,眸深似夜的男子眉间隐隐一皱。从未变过的深沉泛起了波澜,心间竟绕上了难忍的疼痛。
方才有人回报,那两人已翻墙出了宫。
应该是安全了……可是,那人为什么不听自己的,藏在青龙苑中等自己……莫非那人误解了自己……
十夜幽叹,挥不去心中苦涩。倚着宫柱,看着落霞苑的火光由强渐弱。待到最后一缕烟尘袅袅而升,自己眼中竟涌出一抹冰凉。
忽有幽风抚过,吹得朱雀苑的烛火明晴不定。
“你竟然落了泪。”风声过耳,苑中恍然乍起低沉的声音,烛火后宫苑的阴暗处,有个人影浮现,“你,还是夜么。”
十夜短促一笑,缓缓转身望向苑中出现的人:“让你失望了。”
烛火晕得宫苑熏黄,昏暗中,那人影走到了烛光中。黑衣与夜同色,一张莹异的黑玉面具尤为显眼:“这么快,就认输了?”
“我不喜欢服从所谓的‘命运’,即使输在这‘情’字上,也是我自己选的。”俊朗的容颜依旧是王者班的荣耀,“我征服不了他,却是他,征服了我。”
似是回音延绵不绝,烛光也黯失了几分色泽。
黑玉的面具下不见那张脸的表情,只传出带了些轻蔑的话语:“又是椒图……你们一个接一个背叛我,一个接一个喜欢他……夜,我还以为,你会是不一样的。”
半晌的沉默,寂夜中幽然响起十夜的声音:“我,不后悔。”
“呵……不悔,”鲪悔走向朱漆阑窗,望向已熄灭的烟火,“你不悔未必他不悔……不悔而悔,悔若不悔……到头来,悔不悔又有什么分别!”
十夜惊了,注视着眼前这个几十年来一向沉静淡泊的男子,似乎不敢相信刚刚那怒极而悲的音调出自那张安静的面具之下。
似乎,触动了鲪悔隐藏于心底百年的柔软之处……那里,犹似一处伤痛……
“算了,说这些也是无用,”鲪悔叹道,“你喜欢便由你去。在宫中放这么大的火,做什么。”
十夜抿了抿唇,无奈而笑:“原以为放把火,暗中藏住他,就可以把他留在身边……现在看来,只是我自己的臆想罢了。他是龙,天之圣灵,是藏不起留不住的……”
“动了情,你的命途,自己决断吧。”鲪悔的声音竟有几分冷淡。
天阶夜色凉如水,烛影似熄未熄,飘摇风息。
“今天,你怎么会来?”十夜默然问着身侧的男子。
“只是忽然感觉到京城中有一丝水域灵气……很像我族人的气息,却又有些陌生,所以才来寻探,”鲪悔粗略地扫了眼窗外夜景,“澜姬死了之后,这城中可曾有其他水域妖族出现?”
十夜略略思索:“这倒没发现。不过,说到妖……椒图身边有个孩子,似乎是神,也有几分妖气,今天也见着他操控湖水……”
“操控湖水的孩子?”鲪悔侧首盯着十夜,“什么样子?”
“这孩子长得很快,两个月就长了五六岁,”十夜回忆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他的额前,好像长了一片泛着金光的鳞片!”
烛火的熏光映得黑玉面具锃亮诡异。片刻,面具后的人喃喃而语:“原来是他……”
过湖的风送进一息未散的烟味,在墨色的夜间经久缠绕。
十夜凝望对面的人,殊不知,深邃的夜幕已成为命运的枷锁。


                  
第三十九章 峦山妖祸
天幽凉,天阴淡,天予薄命若离云。
若离云,若离云,离云之龙念何愁。
念何愁,念何愁,命且不堪天难容。
天不容我,命为难我。笑不出来,哭不出来,这种心情陪了我许久,终究还是被木然的表情遗忘,让我懒得想起。
认命认到我这种境界,也算是一种荣耀了。
什么“与天斗其乐无穷”,乖乖地躺着让命运给你送终不好么。何必活得这么累。
要不是天界诸仙不认命,要不是下界众妖不认命……我也用不着马不停蹄地往钱塘江冲!十夜说什么江堤暂时无法修筑,八成有些妖精在从中作乱,比如那个狐狸精火月。江堤不修,鲛、狐二族的阴谋诡计万一及时实施,那遭殃的,就是金猊……
“小螺儿,你不累吗?”小沙子打着呵欠跟在我后面,爬上一俩雇用的马车,“你瞧,天还没亮!”
黎明时分,我拽起熟睡的小沙子,抢先挑了几匹快马,套上马车,火速赶去钱塘江。
我倚在车内椅座上,干咳两声:“小沙子,你还小,就当早锻炼。”这点累算什么,有我活得累么。东躲西藏,起早贪黑,钩心斗角……早就习惯了。
“我小?”小沙子眯起了琥珀眼,帅气的容颜染上一丝轻狂,“昨天还有人把我当成你的哥哥哦。”
回他个白眼。这小子,都长成十七八岁的模样了。听闻幼鲛在诞生二百天时成年,至此之后,每过百年,外表长一岁。没多久,小沙子快成年了。
前些天,在路上碰到人家娶亲,小沙子凑过去问东问西。回来后竟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他想在成年时讨个老婆。我朝他笑了笑,指着一条湖说,行,湖里的青蛙、蛤蟆随你挑,看中了我给你提亲去。
他皱着眉问我为啥不能娶街上那些白白净净的大姑娘。我告诉他,跨物种婚配太麻烦,你一水里的当然还得娶水里的。接着他故作深沉地思索半天,贴着我耳边问我,能不能娶田螺。我微笑着回答,可以,但必须是只母的。
“小螺儿,娶公娶母有什么分别。”事隔数日,小沙子突然又在今天冒出一句,“母的太丑。”
你小样见过母田螺长什么样儿么,还在这儿拐弯抹角地跟我胡扯!到底是谁教你打哑谜的!
见我缩在马车角落里一直低头不语,小沙子倒是收敛了三分。再看我有些苍白的脸色,小沙子剑眉轻挑,微叹一声,脱下了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衣,盖到我身上:“还说不累,脸色这么差……我看你还是在车上睡一觉吧,有什么事,交给我。”
温淡的语气,隐约透着些威信之气。额间一抹透明鳞片上时不时反射的迷离金光,似在提醒我,他即将成为一族之王。
拉了拉那件带着他体温的衣服,我闭眼低语:“到了钱塘江,叫我。”
沉沉睡去。迷糊间,感觉到有阵淡淡的呼吸一直伴在我左右。
还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轻轻蔓延:“小螺儿……娶你行么……”
只当是梦话。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的马车颠簸将我晃醒。
睁开惺忪的眼,看见光线昏沉的车内,小沙子坐在我身边,正挑起车帘往外看。
“天都黑了啊。”我揉着头打个呵欠,懒懒地爬坐起来,“这是哪儿,路这么颠。”
小沙子闻声回头,冲我笑了笑:“你可算醒了,快到钱塘江畔了,这里是沿江山群。从这里走比较近,所以我让车夫抄了近路。”
我凑到车帘边,朝外望了望。天色渐渐转黑,周围群山连绵。山色映天而沉,时不时传来孤鸦凄鸣,身陷群山之中,苍松遮天,不见江岸云海,越发地觉得这片山群有些凄冷诡异。
“还要多久才能走出山?”我坐回座位,“这里没有客栈什么的,得在天黑前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在山上走夜路太危险,而且,总感到这里透着一股妖气。
“车夫说这山里有些山村人家,我们可以过去借宿。”小沙子给我理了理头发,“前面有座狐阴山。听说那儿很危险,必须等到明早再过。”
狐阴山……不正是狐族的领地么……
“哦——”我应了声,顺手捏了捏小沙子的脸,“小子,做事挺仔细啊,果然长大了。”
“早跟你说过,我不是小孩子。”小沙子爽朗一笑,解开我绑头发的缎子,细心地帮我重新梳理,“连头发也不会梳,你才像个小孩子。”
真新鲜,别人都说我像老头子。
小沙子慢慢地替我绾起鬓发,编成一束:“你的簪子呢?这白缎子给你扎了这么久,都快成黑缎子了。”
我懒懒一笑,伸手从腰间别着的钱袋里摸出那枚银簪子。十夜送我的簪子,静静地泛着银色微光。不禁想起了十夜那个混蛋,我扬了扬唇角,将簪子递给小沙子。
“十夜送你的那枚?”小沙子不屑地哼了一声,接过那簪子,绾进我的发间,“等着,我会送你一枚比这更漂亮的。”
正想拿他调侃几句,忽听到外面车夫猛地失声惊叫,马车随之“咚”地一下停止了颠簸。
“什么事?”小沙子迅速起身,掀开车帘问那车夫。
天色已黑,缘着车前灯笼的微光,只瞥见车夫抖抖颤颤地缩着身子指向前方松林:“那……那里……有,有鬼火……”
我也凑到门边,瞪大眼睛向黑黢黢的松树林间望。四下静谧清幽,山间冷风袭来,晃动着那片阴森的林子。
“哪有鬼火?”小沙子眺了半天,很是疑惑,“什么也没有啊。”
“我……我明明看见的……”车夫疑神疑鬼地张望着,正犹豫着是不是自己一时眼花,一转头,猛然瞪大了眼,“那里!啊!鬼啊!”
瞬间,那车夫抢了灯笼,跳下车往回跑。凄厉号叫着一路狂奔,一下就没了影儿,直把我和小沙子丢在原地。
没了灯笼,眼前真是黑茫茫一片。转了头,向刚刚车夫指的方向扫去,我也愣地瞪圆了眼。
幽幽松林间,恍然浮现几点模糊悠散的绿色光影。莹莹的绿光乎明乎暗,仿佛数双贪婪邪恶的眼睛窥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鬼火?我觉得浑身发悚,冷飕飕的风贯耳而来,只让人心悸。
“那些就是鬼火?”身侧的小沙子丝毫不惧,眉心鳞的淡金光辉映衬得他潇洒自信。伸手扶住我的胳膊。他对我眯眼而笑:“你怕什么,我把那东西弄出来给你壮壮胆。”
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一阵阴风吹过,那几处绿光忽地亮了几分,林中恍现一抹妖媚似的影子。我拉住小沙子的手,呼吸不稳地盯着林间不断闪动的鬼魅妖影。
似乎……有人在看着我们……似乎……有一丝妖气……
前方不远处,陡然传来“哗”地一声响动。我迅速抬头,眼角瞥见朗月下的树梢上,似有个猫般矫捷的黑影晃过,在夜风中留下淡淡的血腥味。几片树叶落了下来,飘摇在我的眼前。那些叶片上,零星地洒着几滴未干的血迹,红得那么耀眼。
“小沙子,我们快跑!”压低声音冲他喊道,我拉上他,绕开马车转身就跑,“别回头看,那里有妖精!”
刚刚跑出几步,身后猛地传来轰响声!一道强烈的白光似乎凝成了一柄无形之刃,直直击下,把我们方才站立的山石劈裂粉碎!
“想杀我们?!”小沙子皱了皱眉,俊俏的容颜霎时燃上怒火,琥珀的眸子似成暗剑,冷目如炬!奔跑中,他无声地抬手,十指捏诀,空气一阵晃荡,在他指掌间暴长一截冰蓝的光影阵符。小沙子轻佻似的扬起唇边冷笑,指间运力一弹,那团冰蓝瞬息散化,转眼重凝于身后空中,似成一道屏障,猛地旋起一阵如海啸般的风潮!
且听得远处松林间几声惨叫,凄厉尖细。
我暗暗松了口气,拉紧小沙子的手,又是一阵狂奔,直到瞧不见那林子。跑过的山路边,我看见了破碎的灯笼,以及那车夫的尸体。
“为什么不让我打退那群妖精?”小沙子边跑边问我。
我转头朝他撇嘴:“你也知道是‘一群’妖精啊,打伤了几个有什么用,说不定后面藏着一个连队呢!”
之所以跑,是因为我看清了晃过树梢的那个影子,身后拖着条长长的尾巴……还因为松林间飘下的几片染血树叶,那些叶子是从别处沾回来的,定是妖精去了别处杀人……
“他们是狐狸精,”我借着风声告诉小沙子,“狐狸的爪子很锋利哦。”
明明还没到狐阴山,为何这里遍布狐妖?似在防人入侵,又似在搜山找人。难道,这山间还有威胁狐妖的人?
“等等!”小沙子拉住我,停在一处岔错的山道,指着一边黑不见天的死路说,“这里……是我们刚刚拉的路……怎么,怎么成了死路?”
我的嘴角抽了抽。流年不利,难道又碰上鬼打墙?
盯着那黑似墨染的死路,隐隐觉得像是黑色云雾遮挡了一般,透着丝丝寒意。如同一个怪兽张着嘴,等待我们前去送死。
“可恶!”小沙子捏紧了拳头,琥珀色眸子一暗,怒意迸射。没等我挡住他,小沙子又召出了指间冰蓝的焰气,凝结成冰棱似的术法。轻轻挥手,刺眼的蓝光一现而过,术法凝出的无数冰棱向那死路的重重黑雾猛然袭去!
听得一声轻响,死路上的迷障似乎被破了!黑雾一晃而逝,而路边,恍然而现一座山峦。杂草遮掩的山峦前方,赫然出现一个森冷的山洞!
我与小沙子对视一眼,皆是疑惑不解。小沙子微扬剑眉,询问我要不要进去。我摇了摇头,这种地方,最好不要贸然闯入。
偏偏小沙子自视轻狂,朝我浅浅一笑,转身便去靠近那山洞。
正想阻止他,忽地眼前一花,只见数道银色光流从那洞中“飕飕”射出,犹似一阵箭雨!强大的戾气迎面扑来,竟似拆天毁地!
来不及多想,我举起的掌间弹出金色光弧,罩住我和小沙子,将射来的银光打散。一击不中,山洞中又迅速射来更多术法乱阵,击在金盾阵上,惊起一阵又一阵爆响。每挡下一个阵法,就觉得手上一阵颤抖,震得手掌生疼。
就在我快支撑不住时,山洞里乍起一人惊呼:“住手!”
我一愣。这声音,不是金猊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公告:由于本人的某些重要原因,本文从这个星期起更新加速,每个星期会更新三到四张,预计四月上旬全文完结~~然后本人暂不开新坑,消失两个月去处理那件重要的事~~六月再回来~~~所以本文的更新不会再拖拉,希望大家看得开心,玩得开心~~谢谢~~~
                  
第四十章 天道殊途
缓缓放下手,金盾的光泽黯然消逝。
森冷的山洞前,恍然而现一抹金色的身影。
流金般的长发,黄金澄澈的金眸,高贵傲气的眉眼,生生呈现在我的眼前。
黑夜中,我木然的脸上终是浮起浅淡的微笑。
“小螺!”金猊唤我,那双金瞳霎时蒙上了水雾。
“别鬼哭狼嚎的,当心引来母狼。”我笑着小跑上前,张开双臂抱住他。金猊用那一身淡淡熏香味道揽住了我。
金色流苏似的发丝抚在我的脸上,几滴冰凉滑落上我的额头。温淡的气息喷洒在耳畔,带着一丝急促的呼吸。
“你这小混蛋……”金猊掐了我一把,“在凡间玩得乐不思蜀了?我……我真想……真想打你一顿!”
我翻他个白眼,想我就直说,有必要遮遮掩掩扭扭捏捏么。弯起手肘顶了顶他的胸口,朝他咧嘴而笑,“你干吗来了,野外露营?”
“尽胡说八道!”金猊斥我一句,在我唇上轻轻吻下,“先进山洞,我等会儿和你说。”
抬了头,目光越过金猊的肩,我看见一双琥珀的眸子,一双惊愤难当的眸子。
小沙子冷哼一声,别过脸,翕动的唇瓣隐隐吐出三个字眼。
“他是谁?”金猊回头,望见了一脸不屑的小沙子,“难道是……”
我扯了扯金猊的袖子,对他微微点头,又故意大声说:“他是我认养的孩子,叫小沙子。来,小沙子,叫他伯父。”
小沙子移过眼神,上下打量金猊一番,琥珀的眼睛微微一眯:“伯父?原来是个老男人。”
金猊本就对鲛族厌恶至极,听他这么说,柳眉上挑三分,抬手拂袖一扬,凌空“啪啪”两声打在小沙子脸上:“低贱的小东西!”
挨了打,小沙子白皙的脸上红了一片。琥珀的眸子瞪大了三分,帅气的容颜勃发一阵怒气:“老男人,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这下贱愚蠢的小王八蛋!”金猊扬起高贵的面孔,脏话脱口而出。
“你!”
“你们两个都住嘴。”我一手捏住一个,拖着两人的手腕往山洞走,“吵得我心烦。”
这种状况,我决定谁都不帮。一个小气,一个小孩子气,帮谁都麻烦。
一脚跨进黑黢黢的山洞,眼前一花,竟发现洞中明亮如昼,别有洞天。
“九公子。”洞口一群身着银色铠甲的天将天兵向我叩拜。
遥遥往洞中看去,洞穴深处竟大如校场,众天将均在洞中调息休养。
“这里是幻化出的结界,”金猊向我解释,“凡人看不见,进不来。”
金猊领着我往洞穴深处走,同时吩咐洞口守将:“把洞口隐起来,再加三个阵法。”
小沙子好奇地四处望望,向我问道:“这么多人做什么啊?他们叫你‘九公子’?”
“我在家行九,”简单地回答他,“小沙子,安分点,在这里惹了事我可保护不了你。”
“哦,”小沙子随口应道,转而凑到我耳边,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个浑身金灿灿的男人是谁?怎么一见你就又亲又抱?他妈的真碍眼!”
我木着脸转头,对上他泛起微光的琥珀眸子,淡淡地说:“他是我的哥哥,也是我的——”
“九儿!”一阵清灵的唤声由远及近,只见一个水蓝色的身影飞一般地闪至眼前。接着,我被那人搂着脖子狠狠抱住。
“六……六哥?”我努力喘了口气,拨开抚到我脸上的柔顺青丝,在蚆嗄怀里挣扎几下,“我……快被你……闷……死……了……”
水灵灵的美人总算放了手,如水般的蓝瞳清澈美丽,荡漾起丝丝温柔:“九儿,怎么弄得满脸灰……在凡间,是不是吃了很多苦……”说着,他拿出一方丝巾,捧着我的脸,细心地给我擦拭着。那种温柔亲切的感觉,惹得我很想叫他一声“妈”。
脸刚擦到一半,猛然间丝巾被人抽走。蚆嗄一惊,疑惑地向抽走丝巾的人看去。我也转了头,只见小沙子把丝巾揪成一团捏在手中,脸色铁青,瞪着蚆嗄的眼几欲冒火。
“我,来,给,他,擦。”小沙子将那丝巾绞在指间,咬牙切齿间蹦出一个接一个冷冷的字眼。
洞中的温度霎时冷了几度。
蚆嗄后退一步,抬袖掩唇,悄悄问金猊:“他是谁?”
金猊冷哼一声,答道:“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低贱毛孩。”
小沙子的眼色沉了下去:“老男人,死妖精!”说的是金猊和蚆嗄。
听得四周唰唰几声,几个天兵亮了兵器,正对着无礼于天神的小沙子:“小子,对龙神六公子和八公子无礼,不想活了么!”
我刚想制止,小沙子却挺直了腰板,环顾四周,剑眉凝出几分英气:“龙神是什么东西?!”
“啪!”清脆的巴掌声震响了洞穴。小沙子被凌空一掌打得几乎站不稳,头一偏,嘴角溢出一行血丝。
几步之外的金猊正是盛怒,打了小沙子的手仍高高举起:“容你活到今日已是天恩,再放肆无礼,我现在就除了你这祸患!”
我不禁握紧了拳头。仙妖之别……是不是从此刻起,我就该放弃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
诸仙神色冷峻,似从一开始,就认出了小沙子的身份。
扶住了岩壁,小沙子勉强没有摔倒。垂落的发丝遮住了他低偏的脸。青色的衣衫下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片刻,他缓缓抬起了头。
那双琥珀的眼,隐在发丝后,恍现一抹沉寂千年的血色。那一眼,仿佛怨怒、不甘融进了血泪,筑成那瞳孔深处的恨意。眉间金光映容,摄出他霸气的魂魄。
诸仙冷淡的脸色皆是一愣。那样的眼神,犹似上古鲛神在世。
被贬为妖的鲛神,曾经也露出过这般愤恨的神色。
“好了,都住手!”我终是忍无可忍,上前拉过小沙子,给他揉了揉脸颊。小沙子紧紧拽住我的衣袖,凌厉的目光渐渐柔和。
“小螺!”金猊一把握住我的手腕,“你忘了自己的使命么?还帮着他?在人间待得太久,脑子坏了么!”
我叹了口气。我不是铁石心肠,怎么忍心看着你们欺负小孩。即使他是我们的敌人。
“龙神八公子是么,”小沙子扬首,冷厉的眼神对上金猊的,眉宇渐生震慑人心的王者霸气,“你听着,迟早有一天,我会将今天受的屈辱统统讨回来!”
“哼,”金猊瞳中生傲,微眯的金眸弯出一丝不屑,“恐怕你活不到那一天!”
两个同样强硬的人对峙着,仿佛天生为敌,命格逆反。
“八弟,”蚆嗄拍了拍金猊的肩,“正事要紧,别在这儿斗气。”
我侧了身子,往两人中间一站,隔断他们的视线,对六哥微微一笑:“六哥,你继续帮我擦脸好了,让他们俩吵去,我懒得管。”
“我来擦!”小沙子赶紧抱住我的胳膊,把绞得不成样的丝巾揉到我脸上磨蹭。每蹭一下,都仿佛被刮刀剜了一刀。
总算转移了这两人的注意力,我暗暗舒了口气。
却不知今天这一闹,埋下了祸根。

洞穴深处,几匹帘布隔出了几处帐篷似的地方,给几个身份尊贵的天将作休息之地。
好不容易安顿了小沙子,金猊拎着我进了他的帐子。
“你跟那妖精挺亲密哦。”黄金眸子审视般地盯着我,金猊坐在铺着的纱绸地毯上,把我拉坐在他腿上,“别告诉我,你已经舍不得他了!”
“是有点啊。”我老实地点头,看着金猊怒意蒸腾,“天尊说不杀他,我只好养着他了。就跟你当年养我一样。”
“笨蛋,这是两码事!”金猊敲了敲我的脑袋,露出一种厌恶的表情,“别在我面前跟他亲热,我看着鲛精就恶心!”
“行,听大神的吩咐,”我揉着他他敲的地方,随口问道,“怎么,追杀鲛精多了,开始反胃了?又没让你吃了他们。”
金猊发出一了声讽刺的笑声,斜着身子倚在帘帐上,一手缠着我的头发玩弄:“鲛精遍布水域,剿灭起来哪儿那么容易,何况那些恶心东西的先祖也是天界的神……六哥又心软,迟迟拿不下主意,就这么拖着。”
“那,跑到这儿来做什么?”我顺势躺靠在他的胸膛,任他的手游移上我的脖子。
他垂了垂头,散落的金发抚在我的脸上:“鲛、狐两族妖精联了手。饕餮派人告诉我,他攻击狐阴山时,常有鲛精在钱塘江一带设下迷障,所以让我赶来断了鲛狐两族的联系。过得几日,他们攻狐阴山,我等只需在钱塘江截击鲛精便可。”
脑子里想起当日偷听火月与鲽梦的密谋,不由得出了身冷汗。我若不赶来,任着金猊这样应战,只怕真上了妖族的当。
“今晚我遇上好些狐狸精,见人就杀,莫非是搜山来找你们的?”我淡淡问他。
“那种灵力低下的妖精破不了这洞外的迷阵,”他在我额上轻轻一吻,“也只有那个鲛王破了。狐妖中,除了狐王和四领将,其余的都不足挂齿。”
我伸手扯住一束在我眼前晃荡的金发,挑着眉毛冲他笑了笑:“别太自信,实话告诉你,我前些日子就是听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才匆匆跑来这里的。”
“等会儿再说这些,”金猊的双臂圈住了我的腰,眸中闪现着迷离沉醉的金色,“先让我抱抱你……”
“金猊……”
冰冷岩洞的暗处,容纳着这一抹温暖。
残酷的天地间,藏得下这份微不足道的渺小感情么?
我握紧了金猊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第四十一章 别有洞天
“舒服么,金毛?”
“舒服……”金色的瞳孔眯着,懒洋洋的美丽晕上他的容颜。
我加大了力道,努力地给他继续捏肩捶背。看他在外奔波得这么辛苦,我只好费点力气慰劳他。
两人的影子投在帘布上,看上去暧昧不清。
“小螺……”他的手覆上我的,拉着我的腕子躺下,“躺到我怀里,让我再抱抱你。”
“我都成抱枕了,”淡笑而道,我俯了身子,扒着他的脖子躺下,“刚才告诉你的那些事,都记着了没?”
“记着了,”他稍一皱眉,“就凭几个妖精,想擒着我?哼!”
我抬手捏着他的脸,冲他笑笑:“不管你怎么打,都不许被鲽梦抓着,听见没。”
金眸忽现怒火:“让我见着鲽梦,非毁了他另外半张脸!”
“你就这么恨他?”
“……不只是他……所有的鲛精……”金猊高贵的容颜冷淡艳丽,“我恨所有的鲛精……他们与我命格相克,水火不容。”
我叹着气,向他怀中缩了缩。没有发现金眸中的一抹黯然,也不曾料到,这竟是金猊的毕生之痛。
“小螺,我想要你。”金猊毫不掩饰地直视我,“就现在。”
我愣了愣,随即木然地开始拉扯衣带:“随便你。不过,你不是不会的么……”
白玉般的手替我解去腰带,探进领口,在锁骨上徘徊抚摸:“请教过六哥了,他说以前鲪悔就是这般要他的……”
“什么?六哥和……鲪悔?!”我倒是吃惊不小。
“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当年可是轰动天界……”金猊缓缓脱去了外衣,铺盖在纱毯上,“现在别管他们,看着我!”

丝绸般光滑的身体贴在一起,只剩薄薄纱衣半遮半掩。
帘布上的影子胶合着,隐约有低低细密的呻吟融入洞岩的幽光。
不知何时,帘外灰黑冰冷的岩石上映出另一个人影。来人凝视着帘布上的影子,忽而捏紧了拳头。
忽然洞底生风,猛然将帘布不经意地撩起。蒙胧间,半遮半掩的帘中光景尽收帘外之人眼底。
帘外之人瞪大了眼睛,看着帘中那人白皙如玉的肌肤被别人抚摸着,那人紫如水晶的眸子迷醉在别人的笑容中,那人的身体在别人的怀中艳丽如花。
终于,受不了了。
帘布被猛地掀开,我与金猊皆是一惊。稍偏过头,撞上那双愤恨如燃的琥珀瞳孔。
“你们……你们真不要脸!”小沙子脸色惨白,修长高挑的身体在岩洞壁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怒吼的声音沙哑不堪,“小螺儿,你竟然跟他……!”
“滚出去!”金猊反手一掌推出,空气一阵晃动,一道金光直向小沙子袭去。
小沙子咬了牙,抬起双臂,挥动出一抹蓝雾,挡去了金光:“我凭什么听你的!小螺儿,回答我!”
金猊大怒,正欲再给他一巴掌,我伸手拉住了他。披上外衣,我转向小沙子,看着他委屈的表情,只得硬下心来淡淡回应:“小沙子,你不该来这里。”
别怪我心狠,到今天,也该断了你的妄念。否则,等你不能自拔之时才知晓,只会让你更痛苦,让我更麻烦。
“小螺儿,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小沙子的容颜激起一腔霸怒,“他妈的,你打算丢了我,不要我么!就为了这个男人?!”
金猊厌恶地瞥他一眼,别过了头。
我撑起金猊的肩膀站起,指尖缠绕上一束金发,坦然而言:“小沙子,他是我的哥哥,也是我唯一的爱人。很久以前,我们就在一起了。”
如闻惊雷,小沙子呆了半晌,琥珀色的眸子里似有什么破碎了:“原来……原来你一直放在心里的人就是他……我算什么,不过是你捡来的小孩罢了?根本不值得你爱……”声音颤抖着小了下去,末了,只闻一声呜咽。
“对不起,我不能爱你。”不只因为金猊,更因为,我们天生悖逆为敌的命运。与命运抗争的爱情永远是悲剧,而我,从来就是个服从命运的人,“我很喜欢你,但,那不是爱。”
劝说的话语已入不了他的耳,莹光一现,水晶似的泪珠从他眼中涌出,凝成的鲛珠摔在冰冷的磐石上,碎裂成片。
“可是我爱上你了,你让我怎么办!”小沙子狠狠地将鲛珠踩成了粉末,“你干吗对我那么好,你干吗这么宠我!你有考虑过我吗!”
小沙子,正是考虑到了你,我才会冷着脸让你死心。天界诸仙若知晓你对我有情,自会想起神谕中断言我会助妖灭天一事。到那时,即使他们不杀我,你也是活不成的。
眼神静若死水,我用木然的表情掩饰去内心的不知所措。是的,我比小沙子还要不知所措。
“吵完了没?”粗暴的声音从我旁边传来,金猊披衣立于我身侧,扶住我的肩将我拉入怀中,“还赖着不走?下贱的小妖精!”
“你才是妖精!”小沙子赤红着双眼怒吼,“是你抢了我的爱人!”
“小沙子!”我急忙按住金猊欲抬的手,急急告诫小沙子,“不许胡闹!回去歇着!”再不支走他,只怕金猊会真的动手!
“连你也赶我走!”小沙子捏紧了拳头,“好,算我不识趣,你们继续!”
青衣一晃,小沙子转身跑远,岩洞中空余脚步声急促悠长的回音。
刚刚他站着的地方,洒落了一片晶莹剔透的鲛珠。
心里猛地痛了一下,牵动我的眉头锁了片刻。小沙子,也是这般痛吧……
“怎么了?”金猊抬手抚平了我的眉毛,“心疼他?”
我淡淡一笑:“毕竟养了他这么久,是个人都会有感情。他还太年轻,轻率冲动,我担心他会不会……”这个年纪,叛逆是最大的特点。
“你打算怎么办?”金猊打断我,眼神飘忽着望向岩洞那端,似乎也有些担心,“他始终是个威胁。”
我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天尊说不能杀他,所以我养着他……你们也别那么明显地反感针对他,万一他气跑了,被鲛精找到……这才是最危险的。”
“留着他是么,”金猊冷淡地板了脸,“让我天天见着这恶心的妖精!哼,也不知天尊老混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懒得管他。”我伸个懒腰,舒舒服服地倒向金猊,往他身上一挂,“金毛,我睡觉了,你扶稳了啊。”
“什么?你个小王八蛋站着睡觉啊!”
我这不是懒得弯腰屈膝躺下了么……反正你金毛大神肯定会扶着我躺下的。

“六哥,根据小螺听到的推测,鲛精会利用钱塘江几处死水湾来骗我等进入,然后围击我等。”隔日,天界诸将聚首共商战事,金猊终于用冷静的态度对待一切。
我也坐着旁听,眼角一转,瞥见小沙子正孤零零地坐在远处角落的岩壁下,时不时偷偷望我两眼。
我的小沙子……我微微叹气,收回目光,专心听诸仙的对策。
六哥蚆嗄束起了长发,双瞳剪水美胜画中人。蓝眸微凝,他看向我们:“鲛精既然会用水域地势对付我们,那我们就不入水。在水面布下阵,待他们熬不住而出了水,再与他们作战。”
“可是,不入水,怎么切断鲛狐二族的联系?”诸仙质疑。
蚆嗄咬了咬下唇,秀美的容颜展露出从未有过的坚定:“让钱塘江的水,逆流。”
“你疯了?!这是逆天之举!耗你灵力不说,玉帝若知你擅自打破天道之法,必会重罚!”金猊惊呼,似乎不敢相信一向温雅软弱的六哥会做出这等疯狂的事。
万物皆循天道,这是任何人也不容许打破的。即使是身为江河之神的六哥,也不能擅自改变江河流向。但钱塘江逆流,以这边高山的地势,江水便流不进狐阴山,二族也就自然断了联系。钱塘江也成一潭死水,鲛精不敢再进。
六哥静坐许久,终于淡然而言:“违了天道,我一人承担。百年前的事,我给了天界一个交代。可我,还欠鲛族一个了断……如今,也是时候了……”
水晶般的蓝眸闪动着让人心碎的黯然。仿佛有怨有悔,只想用泪水洗去满目沾染的风尘。
诸仙面面相觑,皆劝不住他。
我拍了拍蚆嗄的肩,递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他抿了抿唇,垂头靠上我的肩,把几滴冰凉种在我肩头。
远处,一双琥珀的眼中染尽了失望与失意。
事情似乎就这么定了下来,众仙心照不宣,散去部署战事。
“难得看你硬气一回,怎么一转眼就跟个女人似的哭成这样。”金猊靠过来,把蚆嗄从我肩上拉回,“你真想这么干?”
“是,”清灵的声音低了下去,说话之人的矛盾依然折磨着他,“不这么做,八弟你就要……”
金猊也略显烦躁:“都是老混蛋搞的!他分明是威胁!我就不信灭不了鲛族,他就敢拿我去……”
“别说了,就算天尊是威胁,我们也别无选择,不是么。”六哥轻叹,抚去眼角的泪,对我展颜一笑,“九儿,如果有一天,我和金猊都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我茫然地点点头:“天尊……对你们说了什么?有事瞒着我?”
金猊与蚆嗄对视一眼,继而,他拉住我的手,将我拽进怀中。淡金的发丝缠绕着我,温暖的气息透着一丝决绝:“小螺,这是我的事,你别来干涉……不管怎样,你得给我好好活着!”
我笑而不答,任他吻上我的唇。
寂静了片刻,忽地,惊起一声轰响!转头望去,岩壁那端,琥珀色的眸子几乎被怒火燃成血红,小沙子狠狠的一圈,砸进了坚硬的岩石!
“我受够了!”小沙子站在我们面前,下唇被咬得发白,犀利的目光震慑出他王者的威魂,“他妈的,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们!”
话音落,人影闪逝已远,青色的身影被岩洞的阴暗隐没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赶文赶得好急~~~~这边不可调和之矛盾爆发了~~小沙子即将回归海底~~激动啊~~
                  
第四十二章 荒天封印
“小沙子!”我惊呼,眼睁睁地看着他跑远。那方向,是通往洞口的路。
“烦人的妖精!”金猊翻个白眼,“小螺,别管他。”
我不知如何是好,只怕他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蚆嗄凝视着小沙子跑远的地方,悄然问道:“八弟,你觉得这个鲛王灵力如何?”
金猊微微一顿,黄金眸子的光泽黯淡下去:“说实话,很强。还未成年,就能破除洞口的暗影迷障,没有哪一任鲛王有这般灵力。”
“那他……”蚆嗄的声音颤了颤,“能否解开……荒天封印……”
我微惊,侧首盯着六哥。传说中削除了鲛神灵力的荒天封印,一旦被解,鲛族将恢复当初天神的灵力,舍弃妖身。到那时,天界根本抵抗不住天性骁勇残忍的鲛神后裔。灭天一说,只怕即将成真。
幽暗的洞穴静谧许久,金猊的嗓音低沉沙哑:“加上鲪悔、鲽梦、鲱尘等人,荒天封印……只怕……”
不用多说,心里都明白了形势的严峻。
“八弟……”蚆嗄的眼睛仿佛一汪碧波,担忧至极的凝视着金猊,欲言又止。
金猊高傲的容颜已然冰冷一片,额间的金印闪耀如灼:“别哭哭啼啼的,我还没死呢!”
说着,两行清泪已顺着蚆嗄的脸颊滑落。
我以为是蚆嗄太多愁善感。很久以后,才知道,蚆嗄的伤愁,金猊的无奈,祸起于荒天封印。
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望去,一个身着银甲的天兵急匆匆向我们跑来。
“怎么了?”我问他。
“九公子,”他喘着气停在我面前,“那,那个小妖精,打伤了守洞口的卫兵,跑出去了!”
“什么!”金猊一惊而怒,猛地一掌击在岩石上,“冥顽不化的小妖精,胆子不小!”
小沙子逃走了?!我的脑子乱了,这小子,尽给我添麻烦!
“要不要将他找回来?”天兵向我请示。
我略略思考,答道:“你们留在这里,一个也别出去,免得被狐妖发现。我去找他。”让天兵去找,小沙子只会叛逆地躲得更远。
“你去找他?”金猊漠然开口,神色有些消沉。
“是。”简短地回答,我转身欲走,“如果我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千万要沉住气,绝不能再跑出洞找我。”
片刻沉默之后,回应了一声清冷:“你……早些回来。”
再望他一眼,我转了头,跑向前方洞口处。
身后,隐隐一声叹息。

“这一走,不知再遇要到何时。”蚆嗄拭去眼角的泪,“八弟,你说九儿能回来么?”
金眸掠过失意,金猊拂袖转身,不再望那方向:“不回来最好……我不想让他待到那一天……”
“别这么丧气,”蚆嗄挤出一丝惨淡的笑容,“荒天封印一定不会解开,那一天不会来的……很快,很快就能平息了妖乱,你就可以和九儿永远在一起了……”
“哼,自欺欺人,何必呢。”金猊烦躁地抚乱一束发丝,“明知道我们必败无疑。我和小螺……没有结果的,就像你跟鲪悔……我们全是棋子,天界的棋子!”
蚆嗄垂下头,盈盈蓝瞳泛起涟漪:“别提了……求你别提了……”
荒天封印……天界留下的,最虚荣的耻辱……

出了洞,发现又是晚上。圆月当空,照得山路异常明亮。
低头看看周围的泥土,恰好留下一串不深不浅的脚印。
小沙子啊,你是故意踩得这么用力,好让我循着脚印找到你吧。呵,终究还是小孩子的心理。
寻找工作变得容易,我跟着那脚印一路小跑,绕到一段山路,跑进一片隐密的树林。远处隐隐有山泉淙淙声,还有轻轻的抽泣声。
晚风吹过,树林哗哗摇晃。月色阴明,映着树林的影子仿佛张牙舞爪的鬼怪。
我继续前行,山泉近了。泉边一丛高树,传来清晰的啜泣声。
“小沙子?”我绕到树丛边,看见蹲靠在树下的身影,“小沙子,怎么哭了。”男孩子哭闹,多难看。
他微微一怔,仍是头也不抬,气呼呼道:“跟你那两个漂亮的爱人亲热去,别烦我!”
“哦,那我走了。”说罢,我转身欲走。
身后之人倒抽一口凉气:“你!你还真走!”
我转了头,冲他微微一笑:“你不想看见我,那我只好走咯。”
“他妈的!”小沙子扬起头,剑眉挑起三分英气,“就会欺负我!”
“叫声‘爹’,我留下来陪你;喊声‘他妈的’,我回去睡觉。”站在原地,抱臂笑着欣赏小沙子表情丰富的脸。
他嘴角抽了抽,接着,从他咬牙切齿的声音里传来一声蚊子般的嗡鸣:“爹——”
“这就对了,”我一步跨过去,跟他一起蹲在树下,顺手拨弄地上的小草,“小沙子,吃醋了?生气也不能那么冲动。”
小沙子瞥我一眼,既而站起,踢开地上的石子,晃悠到山泉边,倚在一棵临水而生的树旁,望着缓缓流过的泉水。
对待青春期叛逆小孩必须得耐心,耐心。
我深吸一口气,驱逐心底的懒散,也站了起来,走到小沙子身边:“这里就我们两人,想说什么就说吧,骂我也行。”
琥珀色的眸子映着月辉的光泽,清亮明澈。他沉默许久,忽然幽幽问道:“我算你的什么人?”
我愣了愣。亲人不像亲人,敌人不像敌人。走到今天这一步,也真够尴尬。
“你养大了我,却不是我的亲爹爹;你宠我娇贯我,却不是我的爱人。”小沙子凝视着泉水中残破的月光,“究竟为什么?我长大了,我们之间……也就走到尽头了?”
要我从何说起……这不是你我就能决定的事……世界的纷杂,永远也理不清……
“你有爱人,在收养我之前就有。你对他们好,对我也同样好,为什么你爱了他们,就不能爱我?”小沙子捏紧了拳头,“你为我做了那么多,难道这不是爱?难道我不值得你爱?因为我没他们漂亮?可你说过,你是喜欢我的!”
我顿时觉得头脑发胀,思维混乱。爱不爱的,有那么麻烦么。只晓得,见了金猊我才会心情舒畅,我只想靠在金猊的怀里睡觉。
“你说啊,我是你什么人!”忽地身子一抖,小沙子竟揪住我的衣领,将我推靠上树干,俯视我的那双琥珀眸中,已是愤恨难当。
索性垂了头,避开他的眼神他的质问。
月影婆娑,山泉之上水舞氤氲。
目光纠结的少年,把怒气挥手斥散,激起山泉流洒遍野。
猛然,他撑住我的肩膀,低下头,狠狠地,将冰凉颤抖的唇印上了我的。翕动的唇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来:“这样……你能明白么……”生涩的吻隐没了他的话语,琥珀的眼睛悄然闭上。
很久以前,我也这般亲吻过哭闹的他。而此刻,却是另一种心情。推不推开他,都已挽回不了发生过的事。
山风凄凄过往,泉水霎时静得寂然,树影晃动间,泉边岩石上恍然浮现一束黑影。
不经意地垂眸,我竟瞥见了泉岩边诡异的影子。
山风陡然凌厉起来,如刀般袭来。我来不及多想,一把拽住小沙子的胳膊,疾步闪退至一棵高树之后。且听沙沙几声,刚刚站立之处的树木被厉风削下数十处断枝,最后竟哗地一声瘫下,成了一堆木屑!
小沙子惶惑地张望几眼,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随即将我护在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向山泉边。
“那里。”我靠在他耳边低语,指着那处岩石,黑影晃动几下,悄然不见。
正惊讶间,耳边忽惊起一阵轰鸣,抬眼望去,周围树林晃动几下,叶子纷纷坠落,经风一带,如暴雨般向我们击来!
小沙子微一挑眉,双手一抬,身后山泉忽地扬起一道水幕,铺天而罩,将袭来的树叶统统卷入洪流,再落回泉流间!
山风霎时凄哑,月影恍惚,空留泉色水纹。
“谁?!”小沙子提高了声音,扬起的脸上英挺傲然,“为何无端出手!”
风声忽地小了下去,泉的那端,传来一阵冷若玄冰的凌厉女音:“擅闯狐阴山者,杀无赦!”
“小小狐妖,口气挺大。”我笑了笑,“现身见人也不敢,只会躲在角落里自吹自擂。”
“你是何人!”那狐妖依旧声冷如冰,寒气逼人,“报上名来!”
“问别人姓名前,应当先自报家门。你们狐王没教过么?”小沙子傲气一笑,额间鳞光微闪,映出眉宇的飒气。
清风抚落几片树叶,水波一阵轻晃。泉岸岩石上恍然出现一个身影。月光笼罩下,浮现一个婀娜的身姿。纤细妖娆的身段隐约显出一丝坚定,及腰的青丝在风中翻滚,缠绕出一股坚贞。傲然扬起的冷艳容颜,抹不尽天生的狐媚。眼波流转,戾气乍现:“狐灵宫,水月。座下鼠辈,是人是妖是仙?!”
小沙子替我掸去一枚落叶,轻淡笑道:“小螺儿,你说我们是什么?”
我揉了揉头发,不动声色地遮住额间紫印,对岩石上居高临下的狐妖说道:“人想抓我,妖想杀我,仙想赶我……狐狸大姐,你说我究竟是什么?”
小沙子低笑一声,琥珀眸子莹光流逝,清若泉水。
冷风平地而起,月夜林间呼啸凄厉。
那狐妖冷面酷似雪霜,忽地抬手召起山泉凝成冰剑,向我们漠然而道:“胆敢耍我,那就去死吧!”


                  
第四十三章 鲛影重现
狐妖水月骤起攻击,山泉凝成的冰剑折射着月光,斑斓如幻影,晃花了我的眼。破空之声乍响,冰剑疾速射来!同样被晃花眼的小沙子看不清冰剑来势,徒手结出的御印,只截住了两柄冰剑!
本能驱使,我张开了金盾阵。冰剑一触阵法光弧,仿佛受了灼烧,立刻化为清水,洒遍泉岸。
“金盾阵?”冷面的女子轻轻吐出几个字,“你,是龙神金猊?”
我还未回答,她拂袖瞪视,目似冰锥:“不可能!龙神怎么会跟妖族一道!”说着,她瞥了眼小沙子。
呵,狐妖水月果然不可小窥。几日前听天将提到过狐族狐灵宫。狐族四领将中,最受狐王器重的,就是眼前的水月。此人生性孤僻冷淡,做事果断雷厉,从不手软。曾经见过的灵力稍弱、谋略鼎立的狐妖火月,就是她的妹妹。
遇上这么个对手,只怕今晚我们要遭殃。
“既然是仙,”水月冰似的容颜散发着骇人的气息,“那就更要‘好好招待’了!”
话音刚落,脚下坚硬的岩石兀生棱刺,我急忙收阵跳开。尚未落地,但见水月掌心白光一现,翻手凌空一抓,狐爪似的白光直向我要害袭来!
眼前蓝光闪过,小沙子结出雷咒阵术,直劈水月,同时掌风挥动,将我推离危险地带。冰蓝若焰的狂雷击碎了泉边巨岩,水月轻巧一跃,飞身立于一棵高树之上,回首怒喝:“你也是妖族,为何帮着天界之仙!”
“他妈的你才是妖!”小沙子反手又是一记狂雷劈去,震得林动山摇。
月下雷光惊骇,风影无声凌泉。
水月跃至另一处岩壁,迅速合手结阵,岩壁四周忽现白色灵火般的阵法:“叛徒!收死吧!”
“我不是妖!你这瞎了眼的狐狸!”剑眉上挑,小沙子腾空而上,挥手洒下冰蓝的辉光。
一时间,树林间灵光四溢,阵法咒术撕碎了夜的色彩,黯淡了银月之辉。
刚刚被水月的狐爪碎岩术划伤了胳膊,我简单处理了伤口,却发现此刻没有力气再使出金盾阵。孤身一人立于泉边,看着小沙子吃力地躲避水月的攻击,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水月御风凌空,冷面冻结了阴幽月色。灵火阵法在她指间从容滑过白光,宛如操纵万物的线绳。女王般的她俯瞰林下,无情地将术法袭向林间少年。
山风呼啸,小沙子的水幕一次又一次被击碎。他紧咬下唇,眼神厉然似电。身形变幻如影,时不时激起的水花疾起如暗器。
虽是灵力了得,但以小沙子的年纪阅历,仍不是水月的对手。
僵持不久,胜负已定。
树林猛地一阵摇晃,莹白刺眼的光芒火般滑过,只听得小沙子闷哼一声,摔落地面!
“小沙子!”我赶忙跑到他身边,蹲下身将他扶起来。隐有血丝从唇边渗出,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划伤多处。
“我……实在打……打不过……”小沙子断断续续地呻吟着,“他妈的……小螺儿,你,你快走……”
“一个都别想走!”凄厉冷酷的女音打断了他,水月长裙飘浮,轻巧地落在我们面前,宽袖缈如浮云,举至胸前的手轻弹指尖,纤长的指甲犹似十柄明晃晃的匕刃。
水月扬起冷淡的面孔,挥手而弹,两道白光直直向我们心口射来!小沙子用尽力气将我推开,自己挺身迎上!
白光即将没入他身体,忽地山泉中激射一束水流,正撞开了水月的攻击!
“水月姑娘,在下失礼了。”泉中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请姑娘息怒,此人杀不得。”
月色幽茫,映着泉水漾起涟漪。波光粼粼,水面忽地震动荡漾,一个人影破水而出,缓缓浮至水面,踏于泉上。
银月辉光洒下,映亮了水面那人脸上的黑玉面具。
我霎时感到一种绝望压抑而来,不由自主地抱住小沙子,把他惊愕的脸挡在胸口,不让他见着临泉而立的黑衣男子。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与鲪悔面对面相见。这个天生诡异的男子总让我有种莫名的不安。
水面渐渐平静,忽而晕开层层波纹。鲪悔踏过水面,走到巨岩边:“椒图,放开他。”
深沉浑厚的声音透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我听得出来,还夹杂了一丝恨意。
“鲪悔,他是椒图?”水月柔媚的眼中寒意凄人,“如此甚好,擒获龙神椒图,我狐族更有了对抗天界的把握!”
“此人随姑娘处置。”鲪悔淡淡应道,“只要将另一人留下便可。”
“他?”水月指向我怀中的小沙子,“我妖族的叛徒,当格杀勿论!”
“姑娘误会了,”黑玉面具折射出月色斑驳的光,仿佛霞辉,“他是被椒图欺骗利用而已,并非什么叛徒。”
小沙子在我怀中一惊,抬起了头,诧异万分地盯着我,满脸的疑惑不解。随即,他皱了眉,挣开我,爬起身指着鲪悔破口大骂:“胡说八道什么东西!我才不是妖!”
阴冷的山风啸过,小沙子凌乱的额发被风吹散。那一点逐渐转为金色的透明鳞片嵌在额上莹莹闪光,琥珀色的眸子坚定异常。
我的心沉了下去,仿佛落入了无底洞。
不敢抬头,只怕看到那黑色面具下嘲笑的面孔。

“果然哦,”半晌,鲪悔低低叹道,“椒图,果然是你找到了王灵贝。”
我不语。心里清楚,我输定了。
“喂,没脸的家伙,你在说什么?”小沙子抹去唇角血丝,英挺的身姿挡在我身前,对着鲪悔口出不逊狂言。
水月冷眼旁观,盯着小沙子的额头看去,眼神变幻,似是明白了什么。
鲪悔从容地向前走来,惊得小沙子往后挪了一小步:“你叫什么名字?”
“关你什么事!”小沙子瞪着他,摆开架势随时准备出手。
黑玉面具下声音寂然:“小沙子?是么?你身后之人给你起的名字。”
小沙子愣了愣:“你是谁,谁告诉你的!”
鲪悔逼近一步,苍漠悠远的声音似在昭告谕言:“你的名字,启字当为‘鳞’。如此,你应当名为,鳞沙。”
“我爱用什么名字要你废话!”小沙子怒道,“他妈的,你不许再过来了!否则,否则我杀了你!”
历任鲛王的名字,启字都是“鳞”。上任鲛王叫鳞郁,那小沙子……应叫鳞沙。
鲪悔这般言语,正是在昭告他的身份。
树影婆娑而动,山间腾起的雾气让人仿佛置身幻境云海。
黑衣被风带起,玉质的面具滑过一丝柔光。鲪悔屈膝俯身,对着小沙子叩首而拜:“臣下鲪悔,恭迎王上!”
声洪震四野,气凌惊月魂。
似是唤醒了苍古沉寂的鲛神,琥珀瞳孔如有灿灵魄动。一声震水,如若奏动亘古之魂曲,惊动八方生灵。
黑玉遮挡不住那分忠贞坚定,鲪悔的气魄只叫人震撼不已。
小沙子抽了口气,踉跄地退到我身边,惊慌地握住我的手:“他……他说什么……小螺儿,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鲛王大人,水月方才多有得罪,请大人见谅。”纱袖拂动,水月冷峻地俯了俯身子,算是行礼。
“鲛王?”小沙子惶惑地看看我,又望望那两人,“鲛王是什么东西?”
“鲛神的血裔后人,我海域鲛族的王上。”鲪悔幽灵般地恍至我们眼前,“亦是统领我等妖族灭天诛仙的至尊!”
幽深的瞳孔在黑玉面具后凝射出一丝震慑人心的光,小沙子不禁怔了怔,随即抗拒似的望向我:“小螺儿,真的吗?不,他在骗我,是不是?”
“小沙子,你是信我,还是信他?”算是最后的挣扎,我冷下脸,漫不经心地问出。
琥珀的眸子一阵急切,小沙子连忙拉住我的手:“当然信你!我不是妖,不是鲛王,不是!”
“若不是妖,他为何不带你回天界,为何不让天将跟随守护?”水月声如碎冰,丝毫不留情面,“若不是妖,你额上的眉心鳞又作何解释!”
小沙子下意识地抬手触上额间那抹透明,瞳孔骤然缩小,不由得喃喃自语:“天将都那般对我……莫非……莫非……”
“小沙子!”仿佛觉得他的眼神正飘忽远去,握在一起的手也逐渐抽离。
近在咫尺的鲪悔微扬起被面具遮住的脸,衣袂无风而动,闪电般恍至我身后:“椒图,这是你自找的!”
话音刚落,我霎时眼前一黑,全身抽痛,细碎地呻吟了声,继而失去了意识。
双眼闭上前,只见那双琥珀瞳孔满溢着茫然失措,似在怨诉,似在惊惶。

“他妈的!你对小螺儿做了什么!”小沙子不顾一切地扶住那人软绵绵下滑的身子,对鲪悔怒斥,“你敢杀他,我杀你十次!”
“王上一定要杀臣下,一次就够了。”鲪悔负手而立,声音深沉悠长,“不过是击晕了他,王上大可放心。”
“别叫我‘王上’,我不是你的王!”小沙子抱起昏倒的人,挑眉而道,“他说我不是妖,你还想挑拨离间么!”
寒风低吟,遥看的水月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黑玉闪耀着细碎的月辉,锃亮如银。面具下低沉的声音忽而挑起一丝诱惑:“你爱他?想得到他么?椒图是龙神,想要他的人不少哦……”
“你……你什么意思!”小沙子皱了皱眉,却仍是停下了脚步,等着鲪悔的话。仿佛心中一抹欲念被挑起,让他不得不听。
“鲛王归海,灭天霸天,到时君临天下,想要区区一个龙神,岂是难事?”鲪悔字字深幽,深深嵌入少年的心底,“何况,世间皆不容我鲛族,与其遭人轻视,何不重振族威!难道你愿意庸碌荒此一生,一辈子让椒图把你当成小孩子,一辈子被他看不起?”
琥珀的眸子闪现晃动的华光,沉寂数世的妄念霸气,恍然而生。


                  
第四十四章 沧海月明
恍惚地有了知觉,猛地发现身体一片冰凉。
稍稍动了动身体,忽有暖意流来,似是有个人靠在了我身边。耳边响起轻佻如乐的声音:“醒了么?”
我惊而睁眼,正对上仅露的一只丹凤眼,和半张倾城美貌的容颜。
“你!”我受了刺激,失声而呼,“怎么是你!”
“怎么,不想我么,”鲽梦雅然一笑,玉颜生辉,“鲪悔也真有意思,竟然把你给了我。”
鲪悔……对,他打晕了我……小沙子,小沙子莫非……
“九儿,我倒从没发现,你也如此有手段,”凤目上挑,鲽梦纤长的手漫不经心地抚过我的颈子,巧妙地按住我的肩让我无法坐起,“找到了王灵贝,还将王上骗得晕头转向,甚至在西湖畔,居然瞒过了我……”
悠长清灵的音调忽然低了下去,只见凤目煞地凝出凌厉,鲽梦的手猛地掐住了我的脖子,轻盈的语调透出他的残忍狠辣:“害我鲛族迟迟迎不回王上,椒图,嫌你的命长了么!”
脖子上霎时青紫一片,我喘不上气。越挣扎,他越不会放过。所以,我两眼一翻,假意窒息而晕。
片刻,鲽梦终是收了手,指尖冰冷,探进我的衣领:“装死么?哼,还是想跟我撒娇?别以为我不敢再杀你一次!”
我乖乖睁眼,迎上他凶光毕露的脸,悻悻而道:“反正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你高兴。”
“哦?”狭长的凤眼恍现一丝挑衅,他的手指按在我锁骨上,轻拧几下,“这算是取悦我么?你正躺在我的床上,要我怎么处罚你……”
“小沙子在哪里?”厌烦地打开他的手,我问得直截了当,“抱歉,我现在对你没兴趣。”
凤目霎时腾起阴厉之色,青丝后的半面容颜凝起一弯嘲讽笑意:“阶下囚而已,有什么资格过问我族王上。真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不要脸的小东西!”
我避开他阴郁的眼神,撑着身子从珊瑚床上坐起来,漫不经心地说道:“鲽梦大人该不会是在记恨西湖边的事吧。那时小沙子骂了大人你,这股怨气只好出到我头上了?”
四周水晶珍珠帘一阵晃荡,几串水珠渐衍而生。不是陆上,又是水底。
鲽梦披了件简洁高雅的白裳,半敞着领口,青丝披了一肩,眼神阴沉又带着点慵懒,朱唇弯着似冷而媚的弧度,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引诱之意。
素手纤纤,缠上我一缕长发。美人含笑,迷离的声音浮响在我耳边:“原本忘了的,经你这么一提,我可要多罚你一些了……还记得你第一次上我的床,那次你可相当凄惨哦……”
那明明是死去的九儿……我抖了抖,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子一麻,已被鲽梦压倒,双手被他用缚术扣住,动弹不得!
美人淡雅一笑,颠倒众生:“自从上回伤得你半死不活,我还没再碰你……看看你,成熟标致了不少哦……谁尝过你了?金猊?”
我冷了脸,淡淡一句:“如果是你们王上呢。”
俊俏的容颜恍逝戾气,凤目流转的辉光犀利凌人。鲽梦指间微动,抽去我的腰带,缓缓褪下衣饰,俯身正视着我木然的脸:“那我现在,就杀了你。”

早知道鲽梦阴狠,却也未料到有这么一天。
衣裳被撕扯了大半,施虐的美人已在我身上留下一片青紫印记。拧掐揉搓挑,招招阴险,只伤肉不伤皮。
手脚被咒术束缚着,皮肉痛着,我就是不想叫出声。叫救命?这水底谁会救我?弄不好反而招惹起他的欲火。
在我连叹三口气之后,鲽梦一把捏住我的下颏,媚眼如丝:“等不及了么,瞧你这浪荡模样……”
欲哭无泪。其实我想告诉他,我已经两个月没洗澡了。
鲽梦熟练地揉捏着身体的敏感处,俯首一吻,不禁望人心神荡漾。偏偏,我有种想吐的感觉。
纠缠间,忽听得珠帘叮当作响,接着便有人惊呼:“梦!你这是做什么!”
侧头,我看见白发及腰的鲱音,素雅的容颜带着惊讶不解。
“谁让你进来的,”鲽梦头也不回,神色冷淡,“出去。”
鲱音愣了愣,秀眉微蹙,细语而言:“可鲪悔说了,不能伤了九公子……你这么做,岂不是……”
“椒图本来就是我的人,想怎么玩他由不得别人管。”鲽梦冷笑,“鲪悔带回他,无非是想用他留住王上,根本不会在乎他的死活。”
雪般的发丝衬得鲱音面桃莹玉,她垂下头,轻言:“梦,鲪悔召集各部首领去拜见王上。你快去吧,九公子交给我看管便好。”
“哦,”鲽梦应声,顺手扯过薄毯丢在我身上,自己整理好散乱的衣饰,瞥她一眼,“你怎么不去?鲱尘不许?”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我……我不敢再见王上了……”
凤目轻挑,鲽梦神色幽暗:“还想着那件事?傻丫头,那根本不是你的错……算了,既然你不想见他,就在这儿帮我看着他。”
一番吩咐,鲽梦掀开重重珠帘,踏水远去。
我舒了口气,庆幸逃过一劫。
“九公子,”鲱音见我中了缚术,轻挥纱袖,除去咒法,“梦没伤着你吧。”
我吃力地撑起身子,穿上外衣,朝她苦笑:“谢谢了。这里是哪儿?”
“海宫。”鲱音坐在一旁的礁椅上,“东海最深处,我鲛族的皇宫。”
我浅叹一声,算是进了贼窝了。
“小沙子呢?哦,就是鲛王,他在哪里?”我揉着头问她,“他……全都知道了……”知道我一直在骗他……
白发女子浅浅微笑,额间银鳞安然美丽:“王上和鲪悔在一起。再过几日,王上成年之时,海宫便要举行即位之典。”
鲪悔已将一切告之于他。小沙子,你现在,是怨我,还是恨我?苦苦守了你许久,最终还是失去了曾经单纯天真的你。
“鲱音姑娘,你不去拜见鲛王吗?”我随后问道。
她秀美的容颜黯了几分,眉间涌上一股歉疚之意:“我是个罪人,无颜去见他……一百年前害死了郁,不能再拖累他……”
“你害死了鳞郁?”我好奇地看向她,“可我听说,上任鲛王鳞郁,死于天将之手,怎么会是你?”
“若不是我莽撞……郁不会离我而去……”轻轻饮泣,白发掩去了她眼角泪痕。
离人泪多愁,经年终白头。
海底水光深浅晃漾,仿佛大块变色的水晶。珠帘随水逐流,每串都似泪凝成。
即使是海最深处,也有藏不住的几多情愁。

海宫,诛神阁。
各部首领觐见。阁中珍贝金椅上,坐着个英挺少年。体态颀长,面若冠玉。剑眉如鬓,琥珀眸中隐隐的霸动之气迷一般地震慑人心。身着墨绿色箭袖贴身衣袍,束发似瀑,少年的青涩已被英气磨去。
“王上,这几位便是我鲛族众部首领。”身侧戴着黑玉面具的男子缓缓道来,“数年与天界周旋,功劳甚重。”
少年斜扬起面孔,粗略地打量一番,帅气一笑:“我族仍未占得上风,论功劳,未免早了些。”
几位首领微微一怔,不免对座上少年另眼相看。
“臣下拜见王上,”诸位首领屈膝叩首,纯粹而坚定。
“臣下汀部首领鲢冰。”身姿挺拔的英俊男子从袖中取出一个长方形的金属制物,双手奉上,“这是汀部徽令,请王上过目。”
鲛王归海时,各部首领必先交还部族徽令,以示忠诚。
众首领也陆续奉还徽令。五色的徽令在案台上一字排开,幽光熠熠。
鲪悔也拿出洛部徽令,放还案上:“王上,徽令俱已在此。”
少年琥珀的眼睛淡淡一瞥,继而问道:“怎么少了一部,淮部呢?”
“回禀王上,淮部首领鲱音因故未来拜见,日后向她取回徽令便可。”被青丝遮去半张容颜的鲽梦回答,微抬的头露出仅剩的半面绝色花容。
“哦,”端坐的少年点点头,视线停留在鲽梦的脸上,半晌,莞尔一笑,“泽部首领鲽梦?我们见过面的。”
其余人面面相觑,皆不知话中之意。
鲽梦眯了凤眼,从容而笑,倾国倾城:“王上还记得臣下,真是荣幸。”
少年神色飒爽,淡然浅笑:“当日年幼无知,冲撞了首领。鲽首领是前辈,还请多包涵鳞沙的无礼之处。”
大气的笑容不禁使鲽梦愣了愣。一族之王,容人之量是必须的,而眼前的少年,虽有轻狂傲气,却不失谦虚宽容。
鲽梦垂首微然而笑。这个少年,或许正是海宫期许了千年的王。
各首领禀报了族中要事,以及近日战况,便各自离去。
阁中水光潋滟,映着少年淡定的脸。
“如何,我没有骗你吧。”黑玉面具后,鲪悔低声道,“你一入海宫,东海便有了王气。”
“我信你了,”少年说,“以前经常梦到这片海域……还有这种感觉……我是鲛王。”
波纹折出七彩光晕,瞬息被碧海的深沉吞没。
“真不敢想……他一直在骗我……”少年喃喃而语,“他竟是我的敌人……鲪悔,我想见他,有些事,我需要知道答案。”
黑玉凝射出凌光,鲪悔幽然说道:“王上,要成大事,切不可被儿女私情所困。椒图此人看似谦和,其实城府颇深,还是少接触为好。”
“怕我被他蛊惑?”少年笑了笑,琥珀之瞳深处恍现淡淡忧伤,“他很懒,不会费那种力气勾引我。更何况,他都有蚆嗄和金猊两个爱人了……”是谁说过,并非不爱,只是不能爱?
黑玉面具后的脸怔了怔,缓缓念着一个名字:“蚆嗄……”眼中似有泪,却又流不出来。
“好了,带我去见他吧。”鳞沙收起了六块徽令,慢慢站起。
深碧涛中,嵌于额上的鳞片泛着灿烂耀眼的金芒,仿佛要灼亮海底千年的阴暗。

                  
第四十五章 温情溺水
海中有着催人泪下的咸味,我对着深沉幽暗的水纹发呆,思绪早不知飘摇去了何方。
我是个失败者,不管做什么都很失败。没有获得功勋的资格,只该躲在命途的阴暗角落里发呆。
“梦似乎很在意你呢。”淡淡地,鲱音对我温柔而笑。
我回过神,尴尬不已:“怎么可能……刚刚还想杀我来着……”
“你不了解他,”发如雪的女子轻叹,“他要真的想杀你,定会用最残忍的手段折磨你。人人都以为鲱尘姐姐对敌人最为凶残,其实梦才是最狠的。”
“可惜他长了那么漂亮的脸。”我笑了笑。鲽梦的阴狠,我早就知道。当初九儿就是被他玩弄折腾够了,再取了性命。
水波逐渐动荡起伏,蓝宝石般的光泽映射在夜光贝的屏风上,宛如大块破碎的水晶。层层珠帘碰撞摇晃,清脆如乐的音色此起彼伏。渐有人影靠近,将最里面一帘水晶珠串掀开。
我闻声回望,珠帘边的人,不是鲽梦。
眉间金鳞闪烁如星,高挑的身姿越发挺拔,英气勃发的容颜几乎让我认不出他。唯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晕着令我熟悉的光晕。
“小沙子……”我站了起来,愣愣地不知如何是好。
身边鲱音的呼吸急促了几分,她温润如玉的眼眸恍现缠绵的思念之意:“王上……臣下淮部首领鲱音。”浅浅一拜,白发女子竟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呜咽难语。
衣饰华丽的鳞沙淡淡瞥了眼鲱音:“你先出去吧,把淮部徽令交给鲪悔。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稳重的声音渐显出他天生的威严。他已是个王者。
鲱音轻轻啜泣,似乎对眼前人的冷淡很是伤心。黯然的女子咬着下唇,默默掀开珠帘,清丽的身影显得落寞万分。
海宫的银阑门悄然合上,留下欲言又止的两人。
我习惯性地垂了头,一脸懒散倦容。
“椒图,”突兀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陌生的语调生出冷意,“龙神九子,鲛族的世敌。”
嘴角弯了弯,勾出一抹讽刺的笑,我依旧耷拉着脑袋:“鲛王殿下想杀了我以振族威么?”
琥珀的眸子冷意渐褪,蒙胧着化不去的怨怒:“你就不想看我一眼?我这么令你厌恶么?当初你的‘喜欢’,都是被迫装的?”
“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不敢看你,是因为愧疚。 
“他妈的!”眼前一花,鳞沙已在我身前,一把捏住我的肩膀,摇晃我的身体,“是你骗了我啊,凭什么你还理直气壮的!” 
我别开头,深吸一口气:“敌人之间互相欺骗很正常,谈不上谁对谁错。如果非要记我的错,那我大概错在对你太好。”
“难道你一点也没有喜欢我吗?整天只想着如何教唆我与鲛族对立?鲪悔说你就是这般打算的,可我不信,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鳞沙咬着下唇,眉目间的英气似是容不下背叛。
“随你怎么想,”我冷淡回应,“相信鲪悔也好,相信我也好,始终改变不了我们是敌人的事实。”
鳞沙皱了眉,低沉喝道:“看着我的眼睛说!人在说谎时,瞳孔会暴露你的心!看着我!”
我无奈一笑,木然空洞的眼神掠过他的容颜,视线涣散地停留在他的眼睛上:“你还是太小孩子气。真正的说谎者,是没有心的。”没有心,便不会让眼睛出卖了自己。
“我不信,”鳞沙挑眉而道,“你从没教唆过我,从没伤害过我……虽是敌人,你却从没想要我的命!你还敢说,你从没喜欢过我么!”
不依不饶的孩子啊……这种世道,爱不爱有什么意义?站在天命的洪流前,爱情是最微不足道的。
“别天真了,”我轻轻叹息,“我怎么会喜欢天真幼稚的小孩。”
“你!”鳞沙瞪大了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是小孩!”
我抿唇而笑,抬手挣开他,转身坐在椅子上:“是不是很恨我?”
“是,”他扬起了头,简单而又干脆地回答,“小螺儿,你在逼我报复你哦。”
“鲛王殿下不必费心思了,有人已经替你出过气了。”我轻轻扯开领口,把锁骨周围青紫掐痕展现给他看,“到现在还疼着呢。”
鳞沙一惊,随即一手扯开我的衣领,半俯着身子替我检查:“谁弄的?我去教训他!”
呵,小沙子还是这么可爱,始终不忘保护我。
纤长的手指触上我胸前的伤痕,细细抚摸,仿佛要为我除去疼痛。鳞沙半垂的眼眸掩映在眼睫后,依旧是那般清澈的琥珀。
似乎回到了从前。没有敌对,没有欺骗。
“小螺儿,”鳞沙幽幽而语,“我真的没法狠下心报复你……”
声音环绕入水,隐于珠帘的叮叮作响。
“那你打算把我怎么办?”温柔浅笑,我不由自主地抚了抚他的头。束起的青丝从指间不经意滑落,如同抓不住的流水。
鳞沙抬起头,眼神凝视着我,仿佛在犹豫什么。半晌,他站直了身子,双臂一紧,将我从椅子上拉入怀中。
少年日渐健壮的胸膛为我撑起了一个空间。热切和勇敢从他的心跳传出,充斥了他的情感。
“你骗我的一切,我都不计较……”哽咽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别对我这么冷淡……”
“小沙子……”你太善良了,过分地宽恕别人迟早会害了你啊。
“如果我不知道真相,我们就像从前那样地生活多好……”鳞沙的脸上一凉,圆润似玉的鲛珠潸然而下,“我是鲛王,不能哭,不能跟你撒娇,不能睡在你怀里……我不喜欢这样啊……可是,可是我控制不住我的本性,祖先留给我的本性、欲望,我抗拒不了……”
命运本来就不可抗拒,无论是谁。
鳞沙搂住我的脖子,冰凉的泪珠滴落下来:“我好像越来越霸道了……想要霸占天界、霸占凡世,甚至霸占你……我大概不会放你离开海宫了……”
鲛神霸道的欲望终究还是传承给了你。即使你宽容善良,却掩不住天生的另一面。
玲珑珠串碰撞飘荡,清灵的声音犹如一曲歌谣。
银阑门忽响起敲门声,只听得低沉的男音传来:“王上,臣下有要事相商,还请王上移驾。”不客气的语调,正是鲪悔。
“知道了。”鳞沙隔水传音,又转向我,轻轻说道,“鲪悔好像很讨厌你。”
“敌人之间哪有不互相生厌的。”我推开他,淡淡一笑,“只有你例外。”
鳞沙剑眉微挑,放开了我:“敌人么……小螺儿,我想到怎么报复你了。你骗我那么久,不让我归海。不如我就将你永远锁在海底,待在我身边,永远不能见到金猊!”
“想法不错,必要时还可以拿我作人质。”我拉着他走向房门,把他往外推,“你再不走,鲪悔会冲进来劈了我的。”
他挣开我,回首冲我咧嘴一笑:“原来你怕我鲛族众将拿你撒气啊……我有个更好的方法报复你了!封你做我的王后,那么不仅是我族,天界的人也会恨你哦!”
他妈的,那样我会被鲛族追着打,天界追着骂!堂堂一天将成了过街老鼠,吃里爬外,恶名昭著,遗臭万年,两面三刀,狼心狗肺……这名声真的很“好”。
于是我珍重回道:“如果你希望我明天就被人乱刀砍死的话,你今天就去宣布吧。”
鳞沙扬眉,飒爽而笑:“那就算你答应了哦!龙神椒图做了鲛王后,哈哈!”琥珀眼中恶作剧的笑意蔓延开来,这小子笑得跟我一样没心没肺。
我正打算将玩笑继续下去,猛地房门被推开,一袭黑影横于眼前,雷般的怒喝震耳欲聋:“王上!你在说什么!”
鳞沙一惊,随即冷下脸来:“鲪悔,我有让你进来么!”
黑玉面具后似在压抑怒火,不卑不亢的男子终是沉下声音,对鳞沙俯首而拜:“恕臣下失礼。王上,刚刚听得要封椒图为后,是否属实?”语气似在质问。
少年不满他的闯入,眸中盛气凌人,不屑地甩出一句气话:“是又如何,你管得着吗?”
鲪悔沉默片刻,忽而幽幽望向我。黑玉光泽闪动,如有杀意直朝我逼来。隐约,我瞥见了藏在面具后的眼睛,凝结了深深的恨意,似利箭一般欲将我刺穿。
这个眼神,足以宣判我的死刑。
“王上,”沉如玄铁的男子对鳞沙说,“鲛王乃远古神之后裔,无须婚配繁衍。婚配乃下等族人所经之事,王上不可自降身份。何况,椒图还是天界的走狗,曾经被数人玩弄过,如何配得上鲛神后裔!”
鲛族果然自命清高,连龙神也不放在眼里。
鳞沙抬起一只手,打断了鲪悔。年轻气盛的少年叛逆的个性在他眼间滑过,他只轻语一句:“椒图现在是我的。”
忤逆天命的少年冷眼看了看鲪悔,拂袖而走,将那份霸道留在海底水纹中。
鲪悔深深盯我一眼,转身跟上。
不过一句玩笑话,只怕要惹起惊涛骇浪。

海宫苍茫浩瀚,珊瑚成林,玉贝似花。宫阑以水晶炼银筑成,嵌珍珠镶琉璃,映射着海底一片澄澈的蓝,有种说不出的风雅深沉。
从鲽梦的别苑走出,我漫无目的地四处晃荡。身后跟了一群看守的鲛奴,盯住我的一言一行。海宫的花园漫布妖娆的海上花,掩映着水晶雕阑,玉台重重。
不远处的银玉石阑边,身着月色纱裙的白发女子静坐着,孤寂怅然。
“鲱音?”我走近她,轻声唤道。
她缓缓转过脸来。玉般柔美的容颜上,纵横着泪痕。滑落脸颊的泪珠,凝成一颗颗润泽的鲛珠。

                  
第四十六章 倾海之恋
“九公子。”鲱音拭去泪珠,勉强挤出一抹笑容。
“怎么了?”女孩子的眼泪一向让我不知所措,“刚才还好好的啊?”
清丽的女子眉目含愁,雪般的发丝缠绕着哀怜。鲱音淡淡叹息,嗫嚅着说道:“他……他不记得我了……”
“谁?鳞沙?”我皱了皱眉,“你以前见过他吗?”在西湖边的那天,他们并没有撞面啊。
她抿了抿苍白的唇,气息孱弱:“可他的郁的转生……郁怎么会忘了我……怎么会……”嘤嘤泣声已交织不出完整的话。
我记得,在西湖,当小沙子看见鲱音时,曾有过片刻的记忆混乱。鳞郁没有忘记她,甚至把记忆带给了鳞沙。但,鳞沙毕竟不是鳞郁。
“音儿!”远远一阵凌厉女声喝道,只见发如火焰的艳丽女子匆匆赶来,怒意染得她容貌张狂,“你怎么躲在这里?!”
“姐姐。”鲱音站起身,拢了拢鬓边长发,“音儿有些不舒服,这才……”
“不舒服?不待在房里休息,跑出来跟他说话就舒服了?!”鲱尘柳眉一横,电似的目光扫我一眼,“少跟这天界的小贱人见面,免得污了你的身份!”
“音儿好歹是淮部首领,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训斥她,这不算污了她的身份?”身后一道轻柔冷笑,悠长缓慢,听上去讽意逼人。
鲱尘怒目而视:“鲽梦!我教训妹妹,你多什么嘴!”
披散着长发的半面美人习惯性地搂住我的腰,凤眼弯成迷人的弧度,俯首在我腮边轻啄一口:“你吓着我的九儿了。”
“哼,”红发欲燃的女子拉住妹妹的手,不屑地斥道,“这小贱人都快成王上的人了,看看你,连个玩物都看管不好,有什么资格统领先锋大军!”
鲽梦稍稍挑眉,笑意弥散在眼中:“这大军统领之位,是王上赐予我的。鲱尘,你是在质疑王上的判断和能力么,还是说,你觉得王上不如你?”
“胡说八道!”鲱尘脸色赤红,几乎要出手,“鲽梦,你少嚣张!”
“嚣张的,怕是阁下。”美人无视她的怒火,反手替我理了理额前乱发。
眼见鲱尘怨怒冲天,鲱音连忙抓住她的胳膊,柔声劝道:“姐姐,别吵了……让王上看见会怪罪的……音儿正要去奉交淮部徽令,姐姐领我去吧……”
鲱尘看了看柔弱的妹妹,终是压下了心头怒火,点头答应。
“鲽梦!我迟早会证明给王上看,涣部比你泽部强!”鲱尘狠狠撂下一句话,拉着妹妹扬长而去。
苑中海花艳丽多姿,飘摇在柔波里如浴春风。
冰凉的手指勾过我的下巴,轻佻邪媚的笑颜就在眼前。
“九儿,你越来越厉害了哦,”鲽梦笑意盈人,眼中却冰寒彻骨,“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迷住了王上?刚刚王上居然说要封你为后?想以此来分裂我族各部么,你未免太天真了吧。”
我弯了弯唇角,一言不发。用你那高度发达的大脑仔细想想,我会做出这种把自己推入进退两难、两头不是人境地的蠢事么?还不是因为鳞沙的玩笑话被鲪悔听了去,结果越闹越大,一发不可收拾,满城风雨。
“你真是胆大。”鲽梦撩起我的一束头发,将我拉至身前,“鲪悔会杀了你的。”
“呵,”我冷笑,“你这算什么?警告,关心,还是嘲笑?”
凤目寒光一凝,玉颜冷峻三分。似有失意,却不失一抹阴寒。
“听说鲛王赐了你三部徽令,封你为统领?与天界对抗的先锋大将就是你了?”我别开头,漠然问道,“是不是该恭喜你。”
鲽梦灿然一笑,雅丽非凡:“原来你也喜欢打听我族的消息哦。既然让你知道了,攻破天界之前,你别想离开海宫。”
我木然地垂了眼,凝视着脚边浮荡的海上花,心如止水。等鲛族攻破天界,大概就到了我的死期。
鲽梦抚了抚我的头,转眼瞥见玉石台上几粒晶莹的鲛珠,俯身捡起。执于掌间细细抚摸,继而幽然叹息:“一百年了……海宫里几乎都是音儿的泪……”
“她和鳞郁……”我淡淡开口。那个白发的女子,似乎承受了太多命运的捉弄。
“他们是恋人。”鲽梦说道,“当年是最受人羡艳的一对……可惜……”
声幽如歌,触动着冷瑟水底的残存温情。
“一百年前,天界与我鲛族数次交锋,鲛族势单力薄,难以对抗。澜沧江上的决战,至关重要。我王鳞郁亲自披甲上阵,音儿也跟随作战。音儿的淮部是白鳞,灵力并不高,一向只作疗伤之用。但那次,音儿也顾不上太多,跟着我们几部首领一同赶至澜沧江。”
我静默不语,毁了鲱音的,或许正是那震惊天野的澜沧江一役。
“之后战火纷乱,音儿灵力不支,差点死于天将刃下。鳞郁救了她……用自己的命救了她。鲛王战死,鲛族大败。音儿悲痛欲绝,一夜之间,青丝尽白。”
难怪她少年白发,原是情难堪。
“她苦等百年,只为还鳞郁的情。哪知……王上转生,不会再记得她……”鲽梦无奈微叹,“九儿,你却偏要夹在其中,夺了王上的情。”
“他是鳞沙,不是鳞郁。”我木然说道。不知道在强调什么,不知道在确定什么。
声音在水底蔓延,碎玉一般消散。
白头只为情昭雪,昭雪之情化泪涟。
涟涟海波延千里,但慕君颜记心间。

“泽、洛、涣三部徽令已赐给泽部鲽首领,鲛族最强的三部交由他去对抗天界,”鳞沙缓缓道来,“海宫大营由汀部守着,其余各部分守四海待命。”
诛神阁中,鳞沙将部署对策告之鲪悔。
鲪悔似是惊讶眼前少年的天分,如同与生俱来一般,只需稍加提点,鳞沙便能老练地处理诸事。
看来鲽梦说的不错,这个少年,正是能重振族威的圣明之王。鲪悔微然点头,略有欣慰,却也不免一丝担忧。
“王上,”鲪悔低沉开口,“天界虽有些溃乱,但诸天将均乃上古之神,灵力不可小窥。即使我族与狐、魔联手,也未必能撼动天界。”
鳞沙微微蹙眉:“难道没有办法么?天界的弱点也不少哦。”
黑玉面具深邃如凝,传出男子浑厚的音色:“荒天封印。”
片刻的静默,鳞沙抬头,深深望着眼前之人:“传说中的荒天封印?真的有么?”
“不周山下幽潭底,那里正是鲛神被封印的地方。”鲪悔说道,“潭中有冥灵护将,以及三十六重守护阵。历来无人能找寻到那里,所以,潭底封印灵坛无人开启过,更不用说解除封印。”
碧波一阵晃荡,水晶琉璃的光泽晕开点点清涟。
琥珀的眼眸凝了凝,继而弯起,鳞沙淡淡一笑:“你认为我能做到?”
“不妨一试。”声幽轻淡。鲪悔细细凝视着这个少年。如此难得的灵力,若不试,岂非错失良机?被贬为妖太久了,鲛族等不起了……
少年玩弄着指间冰蓝的灵力光束,点点头:“试就试。”
“那么,先请王上完成继位大典,”鲪悔提起衣摆,单膝跪下,“只有传承了鲛神之灵血,王上才有资格去开启灵坛。”
继承海宫王者之位……琥珀色泽的眸子滞了三分沉,鳞沙发觉血液中天生的霸气躁动了起来。
是时候,作出选择了。

是时候,作出选择了。
我散漫地倚着银制门廊,目无焦距地望向微光澹澹的海空。
神谕有言,椒图者,灭天之患。
认命地助妖灭天?对不起,我还真没这兴趣。被锁在海宫里静静等死,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真的要按命运决定的路走下去么?一直都如此,我不过是命运捉弄的玩偶。当玩偶脱离了引线,他也动不了活不了。
像我这样,活着,就得认命。
可怜我灵力全无,灭天倒不如灭自己。反正……就这么混完一生了事……当年面对高考,我也是这么想的。
远远看见鲱音站在亭台下,对面身姿挺拔的人,不正是鳞沙?
遥闻白发女子的温婉柔声,眼底残留着深深依恋:“王上,淮部徽令臣已上交……”
鳞沙淡然点头:“我知道,鲱首领还有其他事么?”
鲱音垂眸轻叹,眼波流转,清丽的容颜一阵犹豫:“我……我……王上还记得……前生的事吗……”
“前生……”少年愣了愣,“好像有点印象……但又说不出来……不过,我好像见过你。”
雪般的发丝从肩头倾洒而下,明眸浮现涟涟水光,鲱音扬首而望,“真的?王上的心里……还有我的影子……”
“鲱首领,”鳞沙轻声唤她,俊颜略带一丝歉意,“我听你的姐姐说了你和郁王的事,也知道我和郁王长得很像……可是,我不是郁王,无法替他继续爱你……请你谅解。”
单薄的身子似是经受不住海波的荡漾,颤抖着几欲摔倒。鲱音扶住一旁的宫柱,垂头轻泣,接着勉强微笑:“尘姐姐太宠我了,这种事也告诉王上……让王上见笑了。臣知道王上另有所爱,不敢妄想……只盼王上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莫像臣这般……”
祝人白头,殊不知白发之人空白头。
“鲱音……”我喃喃念道。身后传来轻微脚步声,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温柔地拍了拍。回首,但见鲽梦凤目淡合,绝美的容颜晕着少有的迷茫。一阵轻叹,他自言自语:“爱情究竟算什么,能叫人痴到这般地步?音儿,真是傻丫头……”
“你永远不会懂的。”我幽幽回答。而我,亦是不会懂。

                  
第四十七章 神裔之鲛
海潮涌荡,波澜震天。
海宫历千载,终得圣王归。
鲛族撤回了多数军力,重返东海朝见鲛王。当上古鲛神的血灵传承于新王之时,族人会得到先神吟唱的祷词庇佑。朝拜鲛王之典,是鲛族最神圣的大事。
如今,正是新王成年,传承灵力之时。
东海底的汹涌王气,几乎要拆天毁地。

海宫四处扬起各部族令旗,银辉熠熠的宫殿,燃起了长明灯,绚烂的光泽映射着海宫的巍峨壮阔。
仿佛又一个天界,仿佛又一个牢笼。
我们行尸走肉地跟着前面的鲛奴。原本,我该被囚在鲽梦的别苑中,不得擅自走动。鳞沙却命鲛奴传令,带我去海宫正殿外的场苑。
海宫正殿前,有片广阔的场苑。正殿下方百层玉阶,水晶高台,下连场苑,方圆之大,似有并含天下之意。广场般的外苑,连通九扇古式宫门,一边有处僻静小阁。
鲛奴领我从最右边的宫门进入,将我引入小阁安坐。仍是空旷的场苑幽幽流过深寂的蓝波,仿佛正为动荡前夕作下最后一曲序。
不多时,占祭之师卜出的时辰已然渐近。
忽闻海啸般的一声轰鸣,海底幽沉霎时消隐。九扇银辉金环的宫门瞬间大开,晨晖似的灵光将海宫笼罩,一片金碧辉煌。
海色顿时黯然,七部令旗高悬至眼前,从九扇门中赫然出现。身披五色铠甲的各部将士踏水而至,一排排一列列,齐齐立于王殿玉阶之下。中间最大的门无人进入,右侧的宫门纷至数百鲛奴。
只听得众鲛齐声一喝,迅速单膝而跪,正朝着王殿紧闭的宫门。
湖光如逝,静待下一刻的到来。
千万鲛妖跪身恭候新王,海底幽沉明光在他们坚毅的脸上扫过,照亮了他们额间色泽各异的眉心鳞。那一抹鲜艳诉说着他们经历的沧桑,岁月风云无法使鳞色黯息!
低沉的叩声中,中间的宫门缓缓而开。仿佛七道电光,走进气个衣饰华丽雍容之人。每人的额间,均是高贵的银鳞。
踏着众鲛留出的一条宽道,七位首领直至玉阶边沿。
鲽梦白衣饰鹭羽,半面容颜挑凤目;鲢冰兰袍绶玉带,潇洒不减更英才;鲭凝青纱缀流苏,浅媚之色鸣得意;鲯榕墨碧银襟裘,谦和眉目传忠意;鲱尘朱翎滚金边,焰发如火灼秀颜;鲱音裙镶碎珠,娉婷凝笑束白发。
鲪悔缓步走出,踏上一层玉阶。深黑的祭司袍闪烁着暗金色的图纹,黑玉面具锃亮耀目。双手捧起一根血红的权杖,鲪悔,以及身后诸首领一同跪而祈拜:“恭迎我王归海!”
霎时,呼声齐起,震响海宫千层澜,万重浪!
一声高过一声,似要穿越数千年的时光,倾诉给上古之神!
东海幽蓝尽褪,浩气平地而生。
血色权杖,仿佛流动的灵血凝成,召唤着它的新王。那是鲛神传承的灵血,即将融入又一任鲛王的血中,替他征服天下!
海潮啸起,四方占祭之师吟唱起祷词。
苍老未逝的祷声,唤醒着亘古未变的一方傲气。
但请复我王族之气,但请复我王族之力,但请复我王族之命!
如生紫气的海流似如凝滞,王气已具,只待劈水而出!
祝祷之词吟到终处,且听得王殿门洞开之声惊响,一股薄雾似的水气蒸涌而出。雾水弥漫中,渐渐浮现一个英挺的身姿。
长明灯映照,雾水中恍然现出一抹灿金夺目的光点。那金色光点,映在雾中之人的额前,神圣不可侵犯。
鲛妖仿佛看见了希望。对着那抹金色光点,凌海高呼:“恭迎王上!”
水波轻轻晃荡,雾水随之而散。玉石台上,傲然而立着一个英俊的男子。
眉似剑,目如电,淡唇微抿,额间金鳞璀璨张扬。身着玄色软甲鲛绡,宽袖金束线,显出他挺拔的身姿。左肩以五色丝绦,结着一块金属徽印,其上图腾殷红胜血,犹似一现鲛族霸气的天性。
那便是已然成年的鳞沙,成为雄霸东海的鲛王的鳞沙。
我永远也无法将他与那张有着琥珀色清澈眸子的可爱面容的孩子联系到一起。
玉石台上英气逼人的男子,琥珀的眼眸中满是傲然霸气,再也不是昔日的少年。
如今,我们已是行同陌路。
海宫的芳华尽被鳞沙一人夺去,俯瞰四海,凌御天下。
鳞沙微微扬唇,笑颜也是那般英气勃发。环顾四周,他拂动宽大的袖摆,飒爽意气。缓缓沿玉阶而下,他停在了跪着的鲪悔身前。
“请王上承接灵血之杖。”鲪悔声如洪钟,双手将那权杖举过头顶。
鳞沙眼波流转,淡然垂眸。挺拔的身躯微微前倾,抬起的右手触及左肩上的徽印,帅气的面容显出对远古鲛神的谦卑崇敬。
其余跪着的首领同样抬起右臂,触及左肩。他们的衣饰上,也同样系束着一块徽印牌。
“鲛王鳞沙,蒙鲛神泽福,今得灵血传承,鳞沙必将重振族威!”虔诚忠肯的誓语遍传四野,英挺的男子合眼默默祈祷。
语毕,他缓缓放低右手,凌于灵血杖上方。似有耀光闪过,灵血杖仿佛成了流动的活血,鲜红刺目。一阵沉吟,鳞沙的手渐渐触上灵血杖。海波震晃如潮,转瞬,血杖已举在鳞沙手中,激射出火般的焰流。
“吾王万寿千载!”众鲛齐声呼喝,海底的波涛几欲逆冲入天!
碧涛混沌,一如重开海域,气贯长虹!
呼喝连天,凌海之人盛气穿海,举手投足间已志鲛族兴亡盛衰!
也许无人注意着,角落里脸色木然的我,已是麻木到无动于衷。
当初天界要我阻止鲛王归海,正是怕这一刻到来。其实,我并未尽力去做,只是敷衍而已。我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因为这是命运的决定,亦是天界神谕所言。单靠我,以及天界微不足道的力量去违背命数?简直可笑!
命运像是个循环,无起无终。事先的命运预言设下了轨迹,而又让我这个命数玩弄的木偶信徒介入其中。我潜在的认命之意,让我不由自主地敷衍放水,终于一手促成了眼前的一切,让命运按照它规定好的轨迹走下去,继续一个又一个轮回循环。
天界最大的错,不是信了神谕,不是指派了我,而是他们反抗了命运。
我能幸存至今,因为命运。我会毁掉天界,因为命运。如今,我真的像神谕所言,助了妖族一臂之力。我懒得去否认,这是命运定下的,我只有接受。
自嘲的笑意在我唇边浮现,迷离涣散,连自己都不知是真是假。
忽起一阵惊呼,我回过神,看见鳞沙已走下玉阶。神俊飒爽的他悠然而笑,从阶下跪着的密密人群中走过。所到之处,鲛妖迅速让出一条宽道。
就这样,鳞沙一步步走至场苑边沿,走到了我的眼前。
远远的,我瞥见众人惊讶的神色,亦看见鲪悔的黑玉面具上光泽诡异。
鳞沙一如既往地对我微笑,熟悉的琥珀眼眸似乎流淌着往昔的清澈。
“小螺儿,”他轻声唤我,同时牵起我的手,“我已是鲛王,现在,是否有资格将你留在身边?”
人皆以为我该受宠若惊。我垂了头,眼神依旧空洞无光。命数已由不得我去选择。如果可以,我希望眼前之人,是金猊。
无言成了默许。鳞沙执着我的手,领我走出小阁,与他并肩站在广阔的场苑之上。迎着无数迷惑的目光,鳞沙竟对着整个海域言道:“他,椒图,就是鲛族王后!”
霎时,哗然一片。
“王上!”鲪悔呼道,却来不及阻止,“这不……”
“祭司大人之管准备海坛祭祷一事,”鳞沙干脆地打断他,“海宫诸事,我自有主张。”
声音威严不可抗拒,欲劝阻的人刚刚抬手,触及鳞沙坚决霸气的目光,纷纷俯首退却。鲪悔只得悻悻一拜,无法多言。
我神色黯然。或许此刻,我的眼比深海的凝水还要幽深。忽觉得百般杀气而来,水底竟叫人透不过半点气息。
“跟我走。”鳞沙不动声色地靠在我耳边低语。
只任他牵着我,纠葛交错的手指,紧紧捏得骨节发白。我一言不发,以最卑微的姿态跟从其后。我知道,他已长大,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做出这般幼稚举动。
每层玉阶利锥般横于眼前,踏上去,如履薄冰。我看见鲽梦轻佻不屑的阴冷目光,看见鲱音无奈迷茫的惨淡容颜,只当是过眼烟云。
踏上玉阶最高处,鳞沙微微抬手,举起灵血杖,召来一阵浓厚水雾。如同一幕水帘,将我与他隔绝在场苑深处。
“你听我说,”他压低声音贴近我,“时间不多,我没法细细解释刚才的事。昨天我才知晓,即位之后,需要祭司开启海坛给新王沐身祈祷,这样灵血之力才能真正传承下来。而进行祭祀……你应该知道,是需要祀杀牺者的……”
我点了点头。古时凡是祭祀,必要杀些牺牲作贡品。有些重大的祭祀上,甚至是用活人的。
“传承灵血这等大事,必要用最好的牺者。”他顿了顿,转而叹道:“海宫里除了鲛族,没有几个外族人……而你,既是神族,又是我族之敌……我怕鲪悔会用你作牺者……”
“哦——”我淡淡应声。
“如果你成了鲛族王后,鲪悔就动不了你了。”鳞沙对我微笑,“马上我就要去海坛作祭祷,大概会持续五天……你好好待着,等我出来。”
水雾渐渐散去,鳞沙的面容恢复了王者的肃然。
面对海域纭纭众生,忽然感到了深海的冰冷刺骨。
我凝视鳞沙半晌,终是幽幽合了眼。救我么……傻孩子,鲪悔留着我有更大的用处,怎么会如此轻易杀了我。经你这一闹,弄不好我真的性命堪忧。
玉阶下,深黑的面具后,隐有阴郁光泽闪现。
幽海这一场盛典,怕是我命途的转折,将我引上神谕轮转的道路上。

                  
第四十八章 杀身之祸
“请王上移驾海宫祭坛。”迎面,鲪悔直起了身子,为鳞沙引开路。
鳞沙捏了捏我的手,递给我一丝担忧的眼神。接着,他放开了我,沿着鲪悔指明的道路缓缓前行。
占祭之师与鲛奴、近侍跟随其后,从中间的宫门浩荡而出。
我站在玉阶上,目送他的离开。刚刚片刻的混乱,已化入深水,寒意刺骨。似有千万道鄙夷目光向我射来,要将我撕碎一般。
待随行之人皆出了场苑,鲪悔抬臂挥手,示意跪着的人起身。一阵沉默,他转身面向我,冷淡而问:“谁让你来的?”
“鳞沙。”我轻描淡写地答道,从玉阶上走下,与鲪悔对峙而立,“事情已经发生了,你瞪我也没用。”
“哼,”黑玉面具下传来低沉冷笑,“发生过的事,我一样能让它逆转。”
又是个喜欢抗拒命运的人。虽不知晓他过去有些怎样的经历,但凭直觉,我清楚他不过是个失败者而已。
一个白影恍过,鲽梦只身上前:“鲪悔,我现在就带他走。”凤眼扬起,递给我一个警告似的神色。
“鲽梦,你别插手。”鲪悔拂袖打开鲽梦欲拉我的手,又一掌将他斥退,“你对他狠不下心,所以,这次绝不能再交给你。”
阴沉之色在凤目中恍然而逝,鲽梦咬唇而退,不屑地扬首:“也好,少个麻烦。”
心里明了,鲪悔看出了鲽梦内心的矛盾,不再给他心软的机会。另外,鲪悔这回是真的不打算放过我了。
“鲱尘,”黑如墨痕的发丝顺水而浮,掩映着面具后一双深沉的眼眸,“把椒图囚禁起来,由你涣部看守。等祭祷完毕,再押送给我!”
公然忤逆鲛王之命的男人,用他周身的墨黑将海底最后一束光吞噬。
“是!”发似火焰的戾气女子站出,得意地扫了眼鲽梦,随即挥手示意部下擒住我。看着数名长有赤鳞的将士持刀把我围住,我只淡然笑起,对着鲪悔轻轻念道:“叹君初有凌云意,问水终得一字悔。你改变不了命运。过去不能,现在也不能。”
眼前之人微微怔住,仿佛所听之言触及内心的伤处。我眸色幽深,盈紫之色异常冷淡诡异。不等鲪悔开口,我转身跟着涣部鲛精走远,任那刀锋之利刺骨寒。
蚆嗄曾黯然神伤地念过那两句忧愁诗语。原先我只当是他多愁善感,如今方知晓,那是他给鲪悔的绝情诗。蚆嗄一个“悔”字,否决了他们之间所有的纠葛。鲪悔穷其所以,也未能挽回蚆嗄的悔情。
今日让他重闻这两句深入骨髓的绝情语,只为压去他的气焰,给他看看自己的渺小卑微。
鲪悔的黑衣霎时在水波中停止了浮扬,沮丧失意般地步履蹒跚。转瞬,那面具后又似闪过强烈的恨意。

鲱尘将我关押进涣部的刺珊牢。遍布荆棘般刺珊瑚的阴冷之牢,毫无生气。进去的人,只怕都是等死的。
未待多时,遥遥听见牢门外有铁锁当啷声,还有些细声话语。
幸亏我耳朵还算不错,紧贴牢房栅栏,便将门外说话听得一清二楚。
“让开。”轻柔阴冷的声音斥道,鲽梦的声音。
“这里是涣部营宫,”盛气凌人的女音缓缓响起,尽是得意,“鲽首领怕是走错门了吧,这可不是泽部的地方,发号施令可没人理哦。”
“姐姐,别这样……太失礼了……”鲱音微弱的声音夹杂其间,却无人理睬。
“不过是审问犯人而已,鲱首领如此紧张地挡道做什么。”汀部首领鲢冰一向是帮着鲽梦。
“她想一个人审问,有什么功劳好独吞哪。”阴阳怪气的少年鲭凝素来与鲱尘不和。
“我独吞功劳?!”鲱尘恼火地摔开锁链,“有意见你们去跟鲪悔说!鲽梦,你敢说你来这里找椒图,一点私心也没有?!毕竟是你以前的玩物……鲪悔都不信你了,否则他怎会把椒图给我!”
“有没有私心大家都看在眼里,”鲽梦冷淡而言,“别忘了,椒图只听我一人的话。若不是那次差点杀了他,他也不会这般警惕怪异。”
那次杀了深爱你的九儿,如今还想杀我吗。我嗤之以鼻,侧身继续偷听,权当娱乐活动。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温和的鲯榕打断争执不下的两人,“鲱尘按鲪悔的意思办事,也别怪她。我们不过想弄清楚王上为何会在大典上封椒图为后……这也太蹊跷了……历来鲛王,从未有未经祭司首肯而立后的……”
“谁晓得,椒图也不知耍的什么手段……”鲱尘不屑道,“少管这闲事了,反正鲪悔不会让他好过的。”
“王上沐身祭祷要五日,而大祭司只需主持前三日……”鲱音沉吟,“三天后,鲪悔岂不是会趁王上不在时处决九公子?”
“鲪悔真要杀他?”鲭凝闷声而问,“抓他也是,杀他也是,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抓他是为了对付金猊、蚆嗄那些龙神宫的人,而杀他……”鲢冰似乎也说不出来。
“那个诅咒……”鲽梦轻淡缥缈的声音仿佛让海水冻结。
众人似是哽了半晌,继而传来鲱音的嘤嘤泣声。
“一百年了……都快忘了那个诅咒了……”鲯榕喃喃而叹。
“当初鲛神叛逃天界,霸占海宫,甚至亲手杀了对他仰慕已久的景玉仙子。景玉仙子临死前以血作咒,诅咒鲛神的血裔都将为心爱人而死……”鲢冰缓缓述着,言语难藏一丝叹息,“于是每任鲛王,一旦有了心爱人,都将命不久矣。”
“郁王就是这样……”
鲱音的哭声几欲断肠。
“音儿,别哭了,”鲱尘斥了一句,“早说过,郁王的死并不是你的错,是那诅咒害的。等等,王上喜欢椒图?那岂不是……”
“所以鲪悔才想趁诅咒应验前诛杀椒图。”鲽梦声若玄冰,定下了我的生死。
我不禁哑然失笑,没想到还有这一手。命中处处玄机,躲也躲不掉。
“好了,既然知道椒图是死囚,还审问什么!”鲱尘不耐烦道,“鲽梦,难道你想再看一眼你的小情人?呵,还真是多情!”
“趁他活着,套问出天界动向对我族利处不少哦,”鲽梦轻描淡写而说,“鲱首领的目光短浅,还是未变。不审也罢,他日与天界交锋,若错失良机,鲱首领自己担待着吧。”
“你!”
一阵脚步声,渐远渐无。又有几句低声窃语,似是在暗讽鲱尘。
鲱音的泣声也渐渐平息,她小声劝了姐姐几句,众人一道远离了牢房。
幽幽海底,若有若无一声叹息。
我懒懒地倚坐在冰冷的岩石上,靠上一丛刺珊瑚,闭上了双眼,默默静听流水潺潺。就这样一觉睡去也不错,我懒得再醒来,再辛苦地面对争斗不休、险恶难测的人世。

“醒醒,九公子,快醒醒。”
迷糊间,有人推了推我,压低声音唤我。
我支吾一声,勉强睁了眼。阴暗的海底水牢,我揉揉眼睛,看见眼前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
“九公子,是我。”轻柔的声音透着丝焦虑,微光映照在那人脸上,容颜苍白凄楚。
“鲱音?”我惊得瞪大了眼,连忙撑起身子,“你怎么会……”
她温婉而笑,纤指并起靠在唇边,示意我噤声:“我故意跑出海宫,引得姐姐出去找我,这才有机会偷入刺珊牢。”
我打量她一番,微蹙眉头:“找我……何事?”独自一人潜入,总有些惹人生疑。
清丽的面容泛起愁澜,鲱音幽叹:“九公子……鲪悔想杀你……”
“我知道。”
“他只要主持海坛祭祷三日,而王上需待上五日……鲪悔明天一出海坛,怕是就会立刻加害于你……”她的声音颤抖着,“王上无法脱身阻止,九公子,你……”
“必死无疑。”我接着说道。
已经过去了两日,鲪悔估计早已计划好如何处决我。即使我作用再大,他也不能留着我让诅咒降临,毁了鲛族唯一复兴的希望。
一滴泪从鲱音眼角滑落,化而成珠,砸碎在岩地上。她咬了咬下唇,终是重新抬起头,望了望牢门处,一手拉起我,“趁现在,九公子快逃吧。”
“啊?”我吃惊不小,“你要放我走?”擅自放了死囚,可是千刀万剐的处罚,而且我与她无亲无故,为何帮我?
冰雪聪明的女子看出我的怀疑与担心,对我柔柔一笑:“是我自己的主张,没有人指使的,九公子大可放心。至于我,害死了郁,早已是个罪人,如今罪加一等……也没什么区别……”
“鲱音,如果我不死,鳞沙可能会死。”也许是厌倦了逃避追逐,我竟有些不想离开。
她垂了眸,眼波盈盈流转,无限伤痛难以言明:“可是,如果你死了,王上会伤心的……失去挚爱的心情,我忍受了一百年……我不想让王上也尝到这滋味……”
女子单纯的爱让她出手相救。可怜她善良温柔,却命途多舛,少年白发。
“事不宜迟,”鲱音露出一丝灿烂的笑颜,打开了牢门,“九公子,我送你出东海。”
她嫣然的微笑,仿佛海底最后一抹明艳,璨如海珠。

在鲱音的帮助下我逃出海宫,潜至东海沿岸浅滩。不知运气是好是坏,竟遇上几个渔夫出海打渔。他们当我不小心落了水,合力将我捞上了小渔船。
几位渔夫大叔见我无依无靠,气色也不是很好,索性带我回了他们的小渔村。我被关了两天,食水未进,自然有些气虚无力。我哑着嗓子向他们道了谢,编个故事说自己刚被海寇打劫仍下海,以博取同情。
老渔夫听完我断断续续的讲述,不禁愁叹:“海寇也敢作歹了,这世道开始乱喽!皇上近来不理国事,四处搜罗美女,只怕又要苦了我们这些老百姓啊!”
众渔夫七嘴八舌地接话,说如今皇上变了样,举国选妃,而且还照着一张画像挑选。凡是与那画上之人有几分相似的少女,也不管有没有定亲许配过,全都选了去。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地抢。被选去的少女,也没几个能出头册封的,皆被丢进宫中,等着人老珠黄也面不了圣。
我听呆了。十夜又在搞什么花样?他不想保住这江山了么?
“还好渔村偏僻,官吏也选不到这儿来,不然小女可遭了殃。”老渔夫又叹,庆幸自己的女儿还在身边。
当晚,我住在了老渔夫家,打算在这里挨过一夜,明天再想办法去找天将。
谁知,刚吃了晚饭,便出了事。
猛然一阵敲门声惊得瓷碗差点从我手里摔落。我咽下最后一口饭,凑到窗边看了看,竟发现门口站了许多提着明灯的官兵。
老渔夫也吃了一惊,尚未反应过来,破柴门已被敲开,门外官兵头领进了屋,直截了当地对老渔夫说:“听说你有个待嫁的闺女?为何不送进城选妃?快,把你闺女叫出来。”
一连串的问话把老渔夫吓得怔住,我赶忙去扶了他一把,生怕他吓出个心脏病什么的。
“嗯?”那官吏打量我一番,随即从腰间摸出一张画像,展开后照着画像看了又看,接着竟露出恍然大悟般的笑容,“哈哈,找到了,找到了!简直一模一样!老头,这是你女儿么?就她了,带走吧!”
老渔夫愣得说不出话来,盯了我半晌。我也愣了,这家伙眼神真好,居然能把我看成女人。
几两碎银子被扔在老渔夫怀中,官吏朝我示意:“走吧,这银子是官家赏的。若你被皇上看中,将来大富大贵指日可待。”
这话也不知已对多少人讲过,恶心得很。
我懒懒地抬了眼,瞥见了烛光映照下那张展开的画像,不禁心底一凉。
那画像,正是当初十夜在青龙苑中给我看的那幅。画上之人,正是咧嘴傻笑的我。

作者有话要说:有个人要挂了~~~
                  
第四十九章 荷塘失夜
东海沿岸即是江浙一带,当我被官吏找着,二话没说立刻给送往杭州府。
入了夏,西湖荷花带得正艳。我几经辗转,终是又回了这个地方。
西湖碧波深处,清溢荷香。一座精巧别苑临湖而筑,琉璃墙瓦珐琅亭柱。我被官吏引至门外,走过湖岸小径,抬头望着别苑半掩的朱漆雕门。
尚未有人通报,那门忽地被打开,人影一晃,我的眼睛正对上一双墨黑如夜的眸子。
“小螺儿。”那人轻轻唤道,黑眸竟浮现出思念欣喜之意。
我愣了愣,犹豫地应了声。十夜,一身华贵衣饰有些散乱,略显消瘦的面容透着一丝急切。那双曾让我寒心的黑瞳,闪动着从不曾拥有的光彩。
究竟怎么了,短短数月,让这个傲视天下、不可一世的人之圣君成了这模样?
“小螺儿,终于让我找到你了!”匆匆几步,他走到我身前,顾不上周围待命的官兵,展开双臂将我揽入怀中。
十夜的身子似在颤抖,原本冰寒的胸怀竟有一阵暖意。
荷香阵阵飘来,熏醉西湖痴人。
深邃的黑瞳晕出一抹情愫,不再淡然,却是火一般灼热。十夜眼波流转,细细凝视着我,抬手触上我的脸颊,小心地抚摸着:“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等了这么久,终于又把你抱在怀里了……小螺儿,小螺儿,我的小螺儿……”
“兴师动众地搜刮女子……就为了找我?”我木木地盯着他,“又想利用我做什么?”
黑瞳恍现一丝悲凉,十夜无奈地笑颜惨淡下来:“我就不能为别的理由找你么……你想过没,即使我铁石心肠,我也会思念一个人,也会爱上一个人,也会离不开一个人……”
我翘起唇角,打断他的话:“你懂爱情?我以为,你只懂征服与霸占。”
他的手滑了下去,眼底的怜惜被伤痛代替,他松开我,喃喃而道:“你在怨我?小螺儿,原谅我……原谅我一直伤害着你……那天在宫里,你一定误会我了,这才离我而去,对吗?”
我摇摇头,淡然说道:“你对我做的一切都无所谓,没什么好怨的。还有,那次你是想救我,我都清楚。”所有人都劝十夜处死我,他却假意应承,暗中将我遣去别处。可惜我与小沙子并未领他这个情,直接出宫远走,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那你为何不留下?不留在青龙苑等我?”他抓住我的肩,俯首问道,眼底复杂幽深,“不给我补偿你的机会,不给我爱你的机会……那之后,我才发现爱你真的很辛苦……”
我推开他,幽幽而语:“现在找到我又怎样?你知道,我迟早会离开。”
“不,我不许!”他狠狠地抓住我的手腕,猛地将我拉入怀中,双目含威,一如曾经骇人的暗黑王者,“这次我绝不放你走!哪怕是违抗上天,我也要留住你!”
自大的狂傲君王……征服了人世,又想征服更多么……心底蔓延的欲望终会毁了你啊……
“呵,”我斜眼而望,不禁笑了笑,“你确定你爱的是我?不是你坐拥江山,怀抱美人的野心?”
“是!”他竟一反常态,回答得斩钉截铁,幽深的眼眸闪烁着异样的坚毅,“我曾当你是工具,告诉自己不爱你……可偏偏,我却舍不得伤你分毫,舍不得过分地用你……直到最后,我竟想把你当作珍宝藏在身边,一辈子让我宠着……如果不爱你,我做得出这些吗!”
就像对你的江山一样,只想藏在身边,而不是尊重。对一个帝王来说,这已是爱的极限,我该知足了。只不过,我不需要这种爱。
“小螺儿,”十夜英挺的面容贴近我,黑瞳灿如曜石,“你走之后,再没人在夜晚陪我……你觉得可笑吧,明明是个临驭黑夜的君王,却越来越怕黑夜的孤独寂寞……只有你在,我才安心……”
似曾相识的话语,今日重闻,又是另一番滋味。
透过眼前那双深邃的黑瞳,我想,这次我真的看见了他的心。

“小螺儿,我受了一个人面对黑夜,我要你陪我。”
“小螺儿,你不在的日子,我想你快想疯了。”
“小螺儿,为了找你,我私下离京,用那画像寻访多日,甚至派人大张旗鼓地以‘选妃’名义找寻……只怕天下人皆以为我疯了。”
“小螺儿,一听说东海附近找到个与画像酷似的少年,我立刻赶往杭州府等候,只盼能等到你,真怕空等一场,永远难相见……”
“小螺儿,记得我告诉过你,有人道人说我会为情‘亡己亡天下’,当初只觉一派胡言,现在我信了。你离我而去时,我恍惚觉得这世上没什么比你更重要。”
“小螺儿,前半辈子我守了江山,后半辈子我要守着你。或者,你陪我一起守这江山。”
“小螺儿,别再丢下我……我爱你……”
整整一天,西湖莲荷畔,十夜向我倾诉了许多许多。
他支走所有随从,划起一条小舟,载我在荷花碧波间游荡晃漾。清香丝雾般腾晕镜水四周,浅淡波纹如他温柔的话语般绵延不休。
舟行至湖中藕荷深处,十夜弃了桨楫,俯下身子与我并肩而坐。
我自始自终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望着天空云端出神。他的话,也不知听进了多少,亦或是一句未懂。
天上的神祗或许知晓,我一直在念着不知身在何处的金猊。
只是身边之人,始终不知晓。
“一天了……你的人虽在我身边,可你的心,一直不在这里……”幽幽一声叹息,十夜仰天而望,黑发瀑布般垂落肩头,“你竟这样逃避我……”
我好不容易收回眼神,瞟他一眼:“抱歉。这种时候,我一向集中不了注意力。”从小养成的坏习惯,想一件事太过认真,往往会出了神,到头来说不清是想过还是没想。
“我知道,你想走。”十夜声音悠长,随流水淙淙而逝,继而缓缓伸手,覆上我那只早已麻木冰冷的手,轻柔摩娑,“你想走,因为你不爱我。”
云端的阳光映入层层荷叶,粼粼波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微抬起手臂,十夜环抱住我的肩,俯首贴近我耳边,呢喃而语:“我不在乎,小螺儿,我们之间,只要我爱你就够了。”
我合了眼,躲避眼前美好却又残忍伤害着现实的景象。
唯有耳畔浅吟沉语:“两情相悦的爱只是传说罢了,你不爱我,我却爱你。这样,我才能倾我所有让你幸福……”
我微然蹙眉。十夜说,只要他爱,就够了。
爱情么,十夜并不懂。我也不懂,不懂比翼双飞、相濡以沫。只是本心告诉我,我的心里只装得下金猊一个了。
这世上,真正懂爱情的,恐怕只有为情白发的鲱音。
而我们,只是一群不懂装懂的痴人而已。
“十夜,我之所以留下,是因为我不知道何去何从。”我懒懒地撩开碎发,舒展身体躺在舟沿,望着漫无际涯的晴空之蓝,“等我想清楚了,我们之间就结束了。”再惰的人迟早也会有清醒的一天,竟滞留的时间继续延续命运的轨迹。
我宁愿迟钝,宁愿懒惰,宁愿麻木。只怕清醒之日,我就成了神谕所言之患。虽说逃避愚蠢,却是人们最想选择的方式。我也不例外。
十夜无言,轻缓地用指腹抚上我的眉,深邃的眸子凝视我许久许久。指尖按了按我额间的紫印,细语在我耳边萦绕:“如果我这一生只有十个夜,那么,我将把三夜给江山,一夜给鲪悔。剩下的,全部给你……不管我们之间何时结束。”
这,便是我的地位么。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又叫人受宠若惊。
我眯了眼,浮起一抹淡笑,漾在莲叶碧波间:“谢谢。”
谁曾晓,有个暗夜的王者,与我一同游在青天白日下,把一份注定是悲剧的爱恋诉说给青莲粉荷,让淡溢的清香晕化了深邃的瞳眸。
傍晚,十夜重拾舟楫,将我载回岸上。
天色略沉,隐有乌云翻滚。荷塘微动,渐起一阵涟漪。
十夜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我身上,挡去忽降的雷雨。
我回首朝他笑了笑,转视落雨的天际。黑沉的乌云中,竟泛起丝青光。
凝视天空的异样,我的眼冷了。

接连数日的大雨打碎了西湖的宁静秀美,十夜带我驻留湖畔别苑,安排着回京一事。
“小螺儿,”十夜拉着我的手告诉我,“我在宫外置了一处宅子,回京后,你就住在那儿,好离皇宫的纷争远些。”
我看了看他深邃如夜的眸,淡然抽回手:“不必了。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
“什么!”十夜再度握紧我的手,俊朗的容颜刻下深深的疑虑,“你又要走!不可以,这次我绝不放手!”
“别坚持了,对你没好处。”我冷声而道,眼神移向屋外的雨。
“你走不了的。”他沉下声,眼底泛起浓烈的渴求,“哪怕你真是个无心之人,我也要留住你的人!”
屋外重重的守卫肃穆而立,似在向我宣告着皇帝的强权。
雨声哗然,撞击着整个脆弱的西湖。
烦躁又一次涌上心头。我一把推开了十夜,抬手指着屋外天际,失态地怒道:“你找死么!看看天上,这几天的雨根本不是天界降的,是咒术!谁晓得施咒之人是不是冲着我来的!你留着我干什么?!找死也请你滚远点!”
狂雷轰地划破天幕,雨滴箭般地化成光束袭下,震荡着凡尘之世。
面对这个失去理智的人,我不得不发了火。乌云的那端,隐约闪现着青色的阵法。这种阵法,对凡人无害,只会暴露出仙气所在,对付的尽是天界诸仙!
十夜惊诧地望着我,仿佛不相信我会如此凶恶地开口。
“小螺儿,”他朝我走近一步,想要拉回我。
我摇头而叹:“我走了,你好自为之。”说罢,我与他擦肩而离。拔腿跑出了屋,我一头扎进雨中,掠过侍卫的身侧,踏水飞奔。
十夜愣愣而视我的离去,眼底藏不住哀伤成河。侍卫面面相觑,皆不知拦还是不拦跑远的人。
我不能给十夜犹豫的时间,只怕他会做出错误的抉择。我的命途,终究得由我自己去走,不必拉上别人。尤其是十夜,人间圣君。
一气奔出数里地,沿着西湖岸跑到荒郊。抬眼,那片乌云遮蔽天日,几欲吞没世间。雷声轰鸣,电光阵阵,疾风卷起万里残云,直把黑云化烟。
目不转睛地凝着头定若隐若现的青光,我咬了咬下唇。暴雨淋湿了整片天地,却浸不湿我的衣衫发丝。没错,这并非天界的常规降水,是妖魔施的幻法。
水域妖族的术法……有种感觉,这是冲着我来的……
扬唇浅笑,我想,既躲不掉,索性今天就了断它!
不远处,烟尘阴雨中,隐约浮现一个模糊的人影,仿佛在我对露出冷酷的笑容。烈雨划破乌尘,映亮了烟雨迷蒙中那人的脸……一张冰冷如铁的黑玉面具……

                  
第五十章 谁叹无悔
我冷漠地扬起头,紫眸沉寂千年冰寒,直视远处的人。
妄图改变命运的人,还是追上了我。
暴雨倾泄如瀑,激荡着尘世的喧嚣。
怒风卷过,扯碎片片云絮,远处的人影恍惚一动,霎时又在距我近了几步的地方出现。
暗金饰纹的墨色衣袍,玄铁般锃亮的黑玉面具。
“你终于出现了。”片刻,两人竟同时开口,吐出同一句冷淡的话语。
重合的声音弥漫雨中,浸透了遥远的情感,说不清是恨,是怒。
仿佛是宿命的敌人。我与鲪悔,永远带着互斥的戾气站在命运的两端。
“椒图,”面具后低沉的声音凝聚了千般怒意,“一百年前第一次见到你,只当你是个无知小儿。没想到,你竟是我此生最大的敌人。”
“多谢夸奖。”我拂袖而立。百年前的九儿,确实无知。但我不是九儿,我是天界神谕中的祸患。
面具上泛起冷光,雨滴凝起一层层光晕:“难以想象……你这娇弱面皮下究竟藏了些什么,让他们一个又一个对你死心塌地……蚆嗄,十夜,鳞沙,甚至还有鲱音鲽梦……”
“死心塌地?太夸张了吧。”我抿唇而笑,“只不过各有所需,才彼此利用而已。我没你想得那么神,只是命中注定。”
透过雨束,面具后一双深邃的眼忽地腾起肃杀之气:“命中注定……命中注定,你今日会死在我手里。”
惊雷乍响在我们头顶,青云翻滚出浓烈的烟尘。
很难说鲪悔恨我什么,或是蚆嗄对他的绝情而迁怒于我,或是毁了他得意弟子十夜的霸业,或是牵动了会害死鲛王的诅咒,或是搅得鲛族众人心神不合……
如此想来,我还真是个祸患。
风掠起我的紫发,一束束在凌风狂雨中展开,腾起莹紫的风华。额间紫印龙纹,火般地灼烧起来,凝住了我木然的脸。
忽有马蹄声踏水渐近,打破了瞬息滞住的空气。
“小螺儿!”疾呼声传来,惊得我瞪大了眼。回首望去,竟看见十夜独自一人骑马冒雨而来!
浑身尽湿的十夜勒住缰绳,潇洒一跃,翻身下马。双瞳经洗,更加幽深坚毅。他不由分说地擒住我的手肘,曲臂将我脑袋一摁,狠狠扣入怀中:“别想逃离我!就算是地崩天裂,我也不放过你!”
冰冷的胸膛染遍水色,那颗属于暗夜的心,此刻却比往常决断。
我再也忍不住,扯过他一缕湿漉漉的头发,冲他吼道:“你白痴啊!让你别来的。耳朵长哪去了!”
痴人痴人!连命也不要了么!我不想看见任何人死,不想看见这种逼到绝境的场面!
十夜竟紧握我的手,淡笑溢满眉梢眼角:“小螺儿,我知道你担心我。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相信,没有选错……即使错了,我也不悔。”
我怔着盯住他,笑也不得哭也不得。老天为何偏让我遇上他,偏让我一头撞进这个男人一手缔造的黑夜柔情中!
“你还选了他,夜。”鲪悔淡漠地打断他,语调中透着寒冰般的失望,“你违背了我,违背了你的心。”
十夜凝视着我轻叹应答:“从我的心乱掉的那时起,我就知道会有今天。”
鲪悔冷笑:“你屈服了……一向心比天高的你屈服了。当初,我真是看错了你。”
冷风穿过,徘徊三人之间,将一种微妙的关联生生割断。
“夜,你选择他,那么,你我将不再是友。”鲪悔的墨袍无风而扬,昭示着他的凌厉之气,“你,也是我的敌人。”
片刻的沉寂,十夜低低一笑,脱去身上湿透的披风,果断地从腰间抽出一柄玄铁银刀,手腕转动,刀气冲煞戾雨,将我护至身后。棱角分明的脸庞现出他俯瞰九州的英气,十夜动了动薄唇,双瞳深邃如夜:“我,不悔。”
二十年的光阴,教出一句“不悔”……鲪悔紧握的双拳几欲撕碎天地!
“好……”鲪悔的眼眸在面具后一凝,瞬息抬手结成一个阴暗的阵法,“我让你永远没机会说‘悔’字!”
电光火石间,他指间的阵法化作阴风旋袭而来!十夜横举的银刀微微震颤,猛然凌空划出一个十字,劈散了阴风之势!
“术法修习得不错,”黑玉面具下的音调扬起一丝嘲讽,“夜,别忘了,你会的那点术法,都是我教的。”
话音刚落,鲪悔召起更强的阴风,夹杂了箭般的雨束,犹如漫天的飞镖,势如破竹般直扑而来!
十夜咬紧了下唇,举刀欲抗,周身忽罩起一阵金光,把袭来的术法尽数消散!金光斥散了雨滴,将阴寒之气统统挡开阵外。
“金盾阵!”鲪悔沉声念道。十夜惊诧地回首,看向身后的人。
我平举着右臂,掌间散开金盾阵的光泽。只朝十夜淡淡一笑:“就凭你那把破刀怎么打?一起吧。”
黑瞳闪过曜石的光彩,十夜握紧刀柄,飒爽英姿犹如画中人。
“小螺儿,就是死,我也死在你身边。”
一朝得君诺,三生非枉然。
暴雨之下,金盾之上,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墨袍之人术法狂袭,金盾阵一次又一次颤动着挡下。乌黑的邪云压制了术法灵气,无人知晓此处尚有泣血之战。
我的手臂几乎麻木,术法的撞击让我即将撑不开金盾之阵。十夜反复的攻击丝毫触不到鲪悔的一片衣角,精力殆尽的他已放弃了徒劳的进攻。
鲪悔仿佛在戏耍我们,一点一点耗尽我们的力气,等待最后轻而易举的一击。
“椒图,支撑不住了?”轻蔑的话语穿过阵法回响在我耳边,似在嘲笑我的垂死挣扎,“龙神之子的灵力竟如此低劣。”
我压根就没有灵力,这金盾阵还是金猊友情赞助的。能拖到现在我都佩服自己。
“是,我的灵力比不上鲪悔大人。大人何必耐着性子捉弄我,直接杀我不好么。”又接下一个雹箭术,每吐出一个字都要费上很大力气。
“你以为你逃得掉么。”黑玉晕出残忍的光圈,漫天阴雨霎时冷似冰棱。
鲪悔抬臂,双手交错结印,无数惊雷似从他指间迸发!暗金纹饰的衣袍深如夜幕,脚下恍现幽海阵法。刹那,风雨如晦,劈裂天地般疾旋而起!
仿佛龙卷风一般要将我扯碎,我只觉得金色光芒乎明乎暗,如同随时被风吹熄的烛火。
“小螺儿!”只闻十夜一声惊呼,我的手臂被猛地震开,偌大的金盾阵被从天而降的海绝阵压下,深蓝如墨的色泽瞬息隐没了点点金光!我呆滞地看着,看着金盾阵犹如玻璃般脆弱地破碎,化作丝丝流沙,被烟尘卷走,只痕不留。
金盾阵……破了……留在我血液中唯一的温度逝去了……
“金猊……”我喃喃念道。你给我的唯一痕迹……就如此脆弱……
怒喝的风雨声贯穿直下,身体霎时变得冰冷。
迎面,海绝阵的幽蓝光色潮水般扑来,我已作不出半点反应……木然而视幽光狰狞地袭来,自己垂了头,静待魂魄抽离身体的那一刻到来。
忽然掠过一道影子,身前恍然出现一个躯体,硬生生截去排山倒海而来的阵术!
一声闷响过,微闻一阵呻吟,脚下落了一柄银刀,瞬间化成银灰。
前方的身躯,摇晃两下,轰然向后倾倒!
“夜!”我抢上一步,扶住他下坠的身子,却承受不住那般沉重,只随他一同摔倒。迎面的鲪悔惊愕地收了手,似乎不敢相信他击中的人是十夜。
顾不上摔倒的痛楚,我赶紧撑起身子,抱住那个瘫倒在我怀里的身躯,跪在泥水地里不住失声叫喊:“夜!十夜!”
雨水疯狂地打在他苍白的脸上,黑色的瞳孔迷离涣散地注视着我。鲜血从薄薄的唇角溢出,混着雨水洇透了我的衣襟。
华贵的衣饰早被阵术撕坏,袒露的胸膛遍布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映入我眼的,是他流淌的红色,鲜艳浓烈,妖冶地怒放在天地的烟尘中。
我的四肢霎时软了,几乎扶不动他的躯体。惊慌失措弥漫在我脸上的样子,一定相当可笑。
“咳……”十夜微弱地咳出一口血,断断续续的气息掠过我的脸侧,却如刀般割着我的面庞。
“夜,别闭眼,看着我。”故作镇定,我努力平息自己紊乱的呼吸,双手紧紧攥住他冰冷的身体,指甲几乎陷进他的皮肉,“你是人间圣君,是万岁的帝王,不会有事的……不会的……”雨声湮没了我的话音,似在否决我这个玩笑。
涣散的黑瞳晕柔和的光泽,深邃中透出从未有过的暖意。他颤抖的手触摸着,终于触到了我的脸,继而,他惨淡的容颜漾起一抹微笑,一如我们初时相遇时那样的笑容。
“小螺儿……记着……我……不悔……”已然沙哑的声音从那翕动的唇中吐出,每个字,都注入了他最真的情感。
可我宁愿你后悔。覆上他颤动的手,我说不出更多。
“我留不住你……”十夜的眼眸似乎已看不清我,“始终留不住……那么,你带我一起走……好么……”
我不想带走你,我希望从未遇见过你。你会永远是个圣明的君王,不会做出这种傻事。
雨水模糊了他的脸,那张曾是叱咤风云的王者之颜。
“小螺儿……这样……你的心里……才会……有我……”话语绵延悠长,最终被轰响的雷鸣打断。
笑颜凝固了,他的手僵在我的脸侧,余温尚在。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表情。流不出泪,吐不出音。仿佛断了线的木偶,长久地僵持在雨中。找不到自己的心,如同我根本没有心。
十夜,就像短暂的夜,瞬间逝去。
“夜……这样,你还说不悔么……”遥远处传来鲪悔的叹息声,在雨中空洞模糊。
恍然间,十夜的胸间散发出一道幽光,凝着淡淡水气,在他心口处凝结成一团黑宝石般的灵光。我横侧的身体挡住了鲪悔的视线,他并未发现。
我淡然地瞥了眼那团黑色灵光,只一瞬,它忽然腾起,直直冲向我的额头!眉间紫印猛然灼烧,一股强烈的热流逼进我的身体,烈焰般烙遍我全身!
忍不住呻吟一声,我颤抖着趴倒在十夜的遗体上,喘不上气的闷热几乎将我蒸发!
鲪悔深深看着我,再次抬起了手臂,指间环绕着狠毒的咒术,只需一下,一切便可结束。
随着惊雷划破天际,最后一击呼啸着向已无反抗之力的我袭来!
“住手!”忽地,天际腾起一片白光,雷雨竟瞬息消逝,明亮的天际露出久违的淡蓝。一声高亢清丽的声音喝过,鲪悔袭击的术法立时被破!
惊讶间,鲪悔抬了头。黑玉面具后幽深的眼,竟看到了让他惊愤的人。
“鲪悔!不许你碰九儿!”
一袭轻纱的俊秀男子,缓缓从云端飘落。一双水晶似的蓝眸,充斥着无数纷绕不清的缱绻坚决。
“蚆嗄,你还有脸见我!”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挂了一只~~~~
                  
第五十一章 挽歌十夜
我无力地覆身趴在十夜的身上,握着他逐渐冰冷的手,侧耳靠着他那早已无声的心。
十夜逝后,凝成的生灵之气,莫名其妙地融进了我的身体。四肢百骸似遇烈火焚烧,渐而涌起一阵又一阵力量,在我身体里翻腾不尽。
懒得去管自己身体的变化,我如同死了一般陪着十夜瘫倒在地。
深邃的眼眸凝滞了,仿佛无尽的黑夜。淡笑浮现唇边,似乎还想对我说些什么。只可惜,我再也听不到了。
暴雨被从天而降的蚆嗄驱散,残雨遗留在十夜的脸上,润泽着他的每一寸肤体,每一束发丝。
生和死的差异,我看见了。懒懒地抬了眼,我侧过身子,斜眼看着十夜的面容,任由自己失了神。
心痛吗?感觉不到。难过吗?说不出来。
刹那间,我竟不清楚,死去的,究竟是我还是他。
身边静静躺着的十夜,似乎蜕去了黑夜的束缚之躯,悠然地凝视苍穹万里。
我也侧躺着,另一边两人的争执声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懒得去听。
“九儿是我弟弟,你若敢伤他,休怪我无情!”身轻似燕的蚆嗄从云端飘然而降,横挡在战败者身前。青丝未束,临风而舞,晶莹蓝眸一洗柔情,透出坚定的冷漠。
“无情……你的无情,我早就领教过。”黑玉面具下低沉的冷笑,蕴了许多恨意。
蓝水晶般的眸子微微闪过一抹软弱,转瞬,蚆嗄不屈地扬起头,美丽的容颜满是决绝:“鲪悔,你恨我也罢了,为何总要牵扯进九儿!”
墨袍腾起凌绝怒意,鲪悔失了自己的沉稳,失态地拂袖而讽:“你竟然问我?竟然问我为什么?!当初是谁对我海誓山盟,是谁移情别恋,又是谁,亲手把我推向绝路!”
冰玉般玲珑秀美的人儿慌神地别开眼,蹒跚着向后退了数步,似是愧对眼前人。
微侧的容颜有如玉琢,低垂的水瞳浮现旧时伤情。几缕青丝半掩花容,冰肌玉骨颤抖着,韵起楚楚动人的风姿。
鲪悔不觉凝了神,似又回到了百年前两人初见的一幕。不由自主地走近,鲪悔俯首望着这个曾令他万般怜惜的人,轻抬的手扶过他削弱的肩膀,绕起一缕长发,依稀是那动人的味道。
“筱儿……”迷离地唤着,鲪悔依然挥之不去对蚆嗄的旧称,“一百年了……你可有想过我……”
指尖划过蚆嗄柔嫩的面庞,眼看着蓝眸里的冰霜点点消融。
蚆嗄注视着眼前人,看不见他的容颜,只看见一张冰冷的黑玉面具。
“你的脸……”蚆嗄抬了手,缓缓触上泛着寒光的面具,一阵犹豫,不知该不该继续下去。只有自己知道,念着面具下的容颜度过百年岁月,是多么痛苦的煎熬。
鲪悔轻轻一叹,收回的手覆上面具边缘。轻轻一声响,黑玉的面具晃动着光泽,应声剥离了脸部。如同金属的色泽晕上明亮的天光,盈盈一闪,面具滑落。
黑发掩映间,露出一张五官深邃的脸。依旧那般俊逸,依旧那般沉稳。只在眉宇间,凝着化不去的黯然,甚至连那双黑宝石般的眼眸,都隐生出哀淡。
略显苍白的脸色,更加显衬出左颊上一个印记的凝重。细眼看去,那道深青色的纹印繁复华丽,犹似一处刺青。而那刺青的图纹,却与蚆嗄额间的龙纹神印一模一样。如同昭示着曾经相爱过,才留下那个与爱人额间一样的刺青,把深情刺进记忆。
蚆嗄呜咽一声,纤手抚上那个刺青,喃喃而语:“我以为……你早就把它除去了……”
“你留给我的痕迹,怎么狠得下心舍弃了……”鲪悔微微启唇,多年未见天日的脸突现出他的脆弱,“筱儿,即使你这样对我,我还是忘不了……”想忘记那份已叛变的爱情,鲪悔曾想烙伤那个刺青,彻底地忘记。可他做不到。终了,他戴上了面具,不让自己,也不让别人看见他的伤痛弱点。
蓝眸盈盈闪动,视线对上黑瞳的一瞬,又猛然别开。蚆嗄迅速收回手,连连后退,避开鲪悔:“不可以,我们已经结束了,不可以再这样!”一百年前荒唐过,此时不可以再荒唐第二次!
黑色光泽滑过,仿佛流星一般。面具脱手,摔在地上,粉碎成灰。
鲪悔那神俊的容颜缓缓浮上冷酷,融入黑暗,成了刺骨的恨。左颊的刺青,竟现出张狂狰狞。
眼角扫视到蚆嗄护在身后的人,鲪悔变回了残酷的他:“全是为他……你说你爱椒图,你究竟爱他什么?他那么弱小,那么无用,那么狡诈……况且他根本不爱你!”
“不!”蚆嗄痛苦地摇头,不愿听他的斥责,“你不懂!你什么也不懂……”
什么移情别恋喜欢上弟弟,全是自己编出的谎言借口……什么后悔曾经的爱,全是命运的逼迫戏弄……蚆嗄望着眼前人,心如刀割。
他蚆嗄,自始自终就未变过心。若不是玉帝的暴怒,若不是父王的严惩,若不是两人相去甚远的身份……他怎能狠下心,向自己从未后悔的爱情说出“悔”字……
这一切,却无法告诉鲪悔。这一切,却害得鲪悔把谎言当了真,处心积虑地对付九儿。
“我懂,”鲪悔冷漠的表情就在眼前,“你选择了你的路。那么,我也只好与你分道扬镳。”原本无心去管那本该是鲛王管的事,但偏偏……只得披上黑袍,戴上面具,承接下兴复鲛族的重任,硬是与蚆嗄成为不共戴天的天敌。
“为了王上,我必须杀了椒图。”一脚踏在面具的碎片上,鲪悔周身腾起凌云杀气,“人挡杀人,仙挡诛仙!”
“我死也不会让你碰九儿!”蓝眸横起怒意,衣袂浮动,蚆嗄召出幻水术欲决一死战。他爱眼前之人,也疼惜身后的弟弟,而且,他听从天界玉帝的命令。
抛弃了过往的两人,亦不清楚为何会如此在意,为何会如此拼命。术法幻咒惊震天日,把西湖秀景狠狠地蹂躏,将尘世安宁悉数破坏。
不似为情而战,恰似为情而战。
任他们打得天昏地暗,我仍旧睁不开沉重的眼皮。
金盾阵碎了,十夜死了。这算是什么滋味?我虽麻木不仁,却也知道这种感觉叫悲伤。只是自己始终不晓得该如何表示。
哭一场嚎一场?太累太虚太假,我做不来。
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我竟忘记害怕。已经发生的,正在发生的,我阻止不了。似乎,离那神谕所言又近了一步,我已成了命运的祭品。
好久,直到躺得头晕时,我才慢慢撑起身子,半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十夜。
忽然耳边一声尖叫,蚆嗄似乎受了伤。紧接着,鲪悔怒喝一声,再次召起的海绝阵铺天盖地般向我袭来!
阵术召起的风,凌厉如刀,几乎将我的皮肉寸寸割下。
我听见蚆嗄绝望的叫喊,懒得回头去看,而缓缓地抬起左臂,信手一挥。掌风过处,竟旋结一阵淡紫色的戾气,如同坚硬的壁垒,生生将袭来的海绝阵反打回去!
破了金盾阵的海绝阵,被我随意召起的阵砝法挡回,海啸一般扑向震惊不已的鲪悔!
“不!”蚆嗄失声痛号,顾不上自己的伤,想上前救出鲪悔,却晚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鲪悔被反噬的阵法击得遍体鳞伤。
我淡漠地瞥了鲪悔一眼,慢慢从地上爬起。
人之圣已亡,十夜的生灵之气融入我身,破除了部分封印。
是的,我的灵力恢复了些许。
蚆嗄与鲪悔难以置信地向我看来,他们从不知晓,椒图竟有如此强大的灵力。
他们还以为我是那个灵力低劣的九儿,殊不知真正的椒图,有着足以毁灭天地的灵力。而此刻,我只拥有了一小部分。
鲪悔已无力再斗下去,索性咬了牙,恍身退向西湖畔,借水而遁。
我自然不会追他。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我俯下身,小心地抱起十夜的身躯。那样健壮的身体,在我臂弯中,却轻似鸿羽。
“九儿……”蚆嗄唤我。
回头瞥他,我垂了眸:“我要去一个地方。”
蚆嗄迟疑着,颇重的伤势逼他生生咳出血来。他看着我,眼中尽是陌生。
抱紧了十夜冰冷的身体,我深吸一口气,足尖一点,身如轻羽般飞上云霄。腾云而驰,没有让我感到自由的快意,反让我觉得,时间与空间的流逝,都如此轻率。蚆嗄神情微显恍惚,仍是跟在了我身后。
云过重重,我掠下寒凉云端,飘落在京城皇宫。
眼前的宫苑依旧宏壮,一草一木都另人熟悉得心痛。我带着十夜,回到他的青龙苑。
许久无人居住,苑中稍有空寂之感。推了门,我如影子般走进内室,掀去重重纱帐帷帘,走至内室的镶金龙榻前。
轻轻地,把十夜的身体放在绣金滚银的锦被上。我的手抚过他的面颊,合上他的眼。那双深邃似夜的瞳,再也不会睁开。
我合起双手,掌心现出一道烛火似的暖光。将那光凌空在十夜的身体上方游走一周,我收回它。十夜喜欢干净整洁,我替他驱走了阴雨淋过的潮湿,将他的伤口除去。
十夜安静地躺着,衣饰华丽,面容淡雅,仿佛睡着了般。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天色渐渐暗下,似要重归黑夜,祭祷着十夜的逝去。
记得他说过,若他一生只有十夜,他愿三夜给江山,一夜给鲪悔,剩下的,全部给我。
轻叹一声,我走向他的书案。替他写下遗诏,将这江山传给十夜膝下心性颇佳的一个子嗣。人已未我亡,这江山,我帮他守护。
放下笔,我吹熄刚刚点起的烛台。十夜需要寂静的夜,不要这些虚无的光。
蚆嗄站在宫柱旁,看着我淡然地做着一切,不禁忘记了咳血,泪珠潸然而下。
最后一次,我坐在床榻边沿,凝视着十夜的容颜。
第一夜,你温柔似水,眼底炫耀着黑夜的漠光。
第二夜,你浅笑低吟,青丝如蔓掩藏去黑夜的神秘。
第三夜,你轻佻优雅,指间缠绕的仿佛是暗夜的罪恶。
第四夜,你傲然冷淡,俊颜蒙上嵌着金色光芒的黑纱。
第五夜,你沉默坚韧,阴霾只不过是你怀中的温度。
第六夜,你幽幽叹息,抹去了金冠才看清你眉间的忧郁。
第七夜,你寂寞如月,双手捧泉埋藏最后一道清宁。
第八夜,你愁入衷肠,盼穿秋水只为遥远天涯道声离别。
第九夜,你意欲疯狂,血泪叛逆了夜的惆怅。
第十夜,你含泪安详,亲手撕裂了天野黑幕,以及那破碎不堪回首的记忆。
若非梦魇由夜生,何偿逐情彻夜怜。
不求九夜情长,宁要十夜情深。
我放了身,放下榻旁的金纱帐,蒙胧了帐中人的容颜。转过身,我掩门离去。留下最纯澈宁静的夜。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我以为大家都很讨厌十夜的,所以才迫不及待地弄死了他~~~~没想到~~唉~
                  
第五十二章 路荒神叹
天界已不是曾经的天界,我也不是曾经的我。
龙神宫,依旧一如我上次见到时那样,恢弘庄严。龙婢龙侍恭敬地候着我的归来,闭口不提战乱的天庭。
蚆嗄重伤,一双水瞳含着不知是怨是悔的波澜。我默默地将他送回房,自己绕着龙神宫浩大的宫墙游荡了一圈又一圈。
毫无生气的厅殿,阴森可怖的神龛,花枝败落的亭苑……龙神宫的龙子们,早已不知身在何处,顶着怎样的危险抵御妖魔。只剩无用的我,和重伤的六哥。
独自推开香云殿的门,摒退侍女,我斜身坐在满是熏香味道的内房地板上。记得很久以前,我在这里被十几个燃了追魂香的金炉围着,熏了许多天。那时,有个模样高贵典雅的小金人天天对我暴跳如雷,扯着嗓子斥骂我。
不由自主地闭了眼,努力嗅着空气中残留的味道,寻找记忆深处那双金瞳的色泽。
瞑神半晌,我起了身,走到金猊寝房里,打开一只镂金宝箱。箱子里只放了一件垫着绸缎的破旧玩具,既不名贵,也不漂亮。
指尖探入,轻轻摸了摸我的那个变形金刚,不觉想起这一切的不可思议。
命途的轮转,何时方是尽头?
我收起箱子,试着摆脱心底对命运的不情愿。还是认命算了,无谓的抗争,徒劳而已。
十夜的死,就是证明。
躺到金猊的床上,把自己陷入噩梦。无论怎么挣扎,也不想清醒。

“六哥,伤势好些了么。”我坐在听源阁的寒玉椅上,望着六哥蚆嗄失神的脸。
蚆嗄养了半个月的伤,我在龙神宫发了半个月的呆。
“嗯。”未曾梳理的青丝瀑布般垂落肩畔,遮去他眼角的伤神,“没什么大碍……听说,大哥和三哥从修罗界回来了?”
“他们是从幽冥回来的,”我整理着堆了一桌的药物,“好像睚眦跟他们交换了使命。你知道的,七哥好斗,说幽冥的厉鬼太弱,主动要去魔域修罗对付魃魔什么的。果然幽冥好对付些,大哥三哥提前完成了……”
不知怎地,我竟有些罗嗦。拼命地讲着些无关紧要的话,压抑着心底追问金猊下落的欲望。
“九儿,”蚆嗄突然摁住我的手,神情闪烁,语音透着一丝沉重,“实话告诉我,鲛族……是不是出了大事?”
迟钝片刻,我点点头:“鲛王归海了。就是上回狐阴山,他跑出岩洞,被鲛族找到。”
蚆嗄轰然坐倒,神色复杂,懊悔地扯着头发:“难怪……难怪钱塘江河域的鲛精一夜之间全部撤离……我还当他们使诈……原来是因为新王即位……”
“是我看护不利。”抽回手,我继续收拾着绷带药瓶,“惹了一身腥,还被追杀。”
“八弟还守在狐阴山,”清灵的声音忽而荡起惧怕之意,“他还不知道……荒天封印……”
我停了手,转身正对着他,漠然开口:“你们总是提到荒天封印。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荒天封印究竟与金猊有什么关系。”
蚆嗄猛地抬了头,苍白的容颜难掩柔秀之美。蓝眸泛水,似惊起千层海浪。他的唇微微翕动,欲言又止,哀伤蔓延眼底,凝上眉头。
“不说算了。”我转了身,捧起一堆药瓶欲走,“你好好歇着吧,和鲛族的仗还没打完。”
掀帘而出,隐约听见帘中一声呜咽。
离愁延万载,祸只因荒天。*地狱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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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六哥的听源阁,即有侍从上前,禀报说有天官驾临,让我去大殿迎驾。
大殿肃穆空旷,缠绕龙雕辉煌如故。龙侍退至两侧,天兵矗立一列。正席前方,剽悍的神武天将一身金缕宝甲,红缨天剑在手,气若凌风地冷视众人。大哥与三哥侧立一旁,神色颇为凝重。
估计都在等我。*地狱十九层*
我幽灵般地走进大殿,径直走至神武将军的前方,木然地俯身行礼:“椒图迎驾来迟,还望仙官恕罪。”
神武将军冷冷地扫视我片刻,继而昂首而语,声重浑厚:“闲话也不多说。椒图,你曾为乾尊天门镇守将,却玩忽职守,被下界妖精闯入,窥知了天机。你可知罪?”
那是九儿犯下的错,被鲽梦害了性命。
“玉帝已处罚过九弟,撤了他的职。我龙神宫也罚了他。”大哥上前,为我辩解,“近来他受圣鹏天尊调遣,已负重任,不能再……”
“玉帝再下的命,岂由你多嘴!”神武将军生冷地打断大哥,粗暴地呵斥,“如今玉帝重新启用椒图,已是对龙神宫格外开恩,你有什么资格推三阻四!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三哥连忙拉回大哥,眉梢扬起妖娆笑意,对着天官盈盈一笑:“我等并无此意,将军莫怪。玉帝圣明,能给九弟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是对龙神宫的莫大恩典。”
我垂着头,不禁心底冷笑。什么恩典,不过是找不到人去送死了,才想起我来。
神武将军斜眼瞪我,一挥战袍披风,身侧一位侍官立刻上前,捧举起一方赤铁令牌。
“传玉帝天旨,命椒图为降妖战将,择日即随神武天将出征下界,一剿尽狐、鲛之妖,钦此!”
震耳欲聋的传旨声,响彻大殿,宣告着不容反叛的天条之律。
我站在原地,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仍是低垂着头,盯着森冷龙雕投下的阴影。
三哥替我接下令牌,大哥替我谢了恩。神武将军细眼打量我一番,不屑而道:“如此不识抬举!若不是看在睚眦在修罗界立了功,玉帝怎会重用你们龙神宫!哼!”
犹如冷风过堂,天官鄙夷不屑的目光肆意侮辱着龙神大殿的威严。
奚落尽了,神武天将拂袖而去,众天兵侍官追随其后,浩浩荡荡。阴冷的大殿空余沉郁清寡。
“我不想去。”许久,我幽幽出声。见过厮杀屠戮,见过血色漫天,可我承受不住死亡之气的压抑。曾经我只能冷眼旁观,而现在,我若出手,只会招来尸横遍野。
尤其,我不想再看一次熟悉的人倒在身旁。更不想体会,沾了一手的血,又不知究竟终结了何人的经历。
“椒图,这由不得你任性。”大哥低沉的声音藏起一丝叹惋,长者般的语气充斥着命令。
任性?只怕这次任性的,是那高高在上的玉帝。
我一言不发,无视三哥递过来的令牌,转身离去。脚下如御疾风,恍身出了大殿。
漫无目的地四处晃荡,我忽然很想嗤笑这一切的荒唐。
站在一条幽静狭长的檐廊下,身子不由得一歪,倚上一旁的银镂琉璃柱。
呆了半晌,隐约听到脚步声传来,急促紧张地跑向这里。继而,檐廊拐角恍现一抹妖冶的红,三哥焦急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妩媚的杏目一转,他看见了百无聊赖的我。
霎时,他舒了口气。檐下微风带起他一缕青丝,掠过白皙若玉的脸。他眼波盈盈,怔怔地看着我,一时竟不知该劝些什么。
“九儿……”三哥蒲牢轻盈地走至琉璃柱旁,念着我的名。红纱朱锦衬着他稚小的身躯,妖媚的面容仿佛透明水晶。
“三哥,对不起。我不该跑出来。”俯首望着还没我高的娇小兄长,我漠然开口。
蒲牢微然一笑,掩不去眸中些许黯淡。随即,他抬了手,轻轻拢住我的肩,抱住我的脖颈。淡淡幽香自他身上传来,带着他的体温。
“哥知道你的苦……”轻柔的音调犹如梦呓回荡耳畔,“小时候就有神谕说你是祸患,如今又逼你去诛杀妖精……可是,我们违抗不了玉帝啊,你懂吗……”
是啊,玉帝就是天,玉帝的圣旨决定了天地万物的法则。
“我做不来,我下不了手去杀人。”我的声音缥缈如风。
“你不下手,别人就会下手。”蒲牢叹息着诉说,“那个叫鲽梦的,他对你下手时犹豫了么?况且,玉帝容不得背叛。”
我别开头,眼神迷离地望着走廊尽头:“让玉帝处死我好了。我是个祸患,留着只会威胁他。”
蒲牢松开我,柔情万千的眼里闪烁着莫名的怒火:“死?你想死?那金猊呢,你想过他吗?”
“如果命中注定……我也挽回不了……”命运不让我和金猊在一起,只有放弃。
“九儿!”三哥吃惊地后退一步,重新审视着我,“那么天界众生,你也不想管?妖族得了手,天界将易手啊!”
“呵,风水轮流转,天界的宝座,仙神坐得,妖精就坐不得?”我懒散地伸懒腰,“谁管这天下,又有什么区别。”谁规定这天界的主人就得是仙,谁规定妖精必然永世不得翻身?
“够了!”蒲牢打断我,惊愤的眼光凝视着我,“只问你一句,金猊性命不保,你救是不救!世间难得有情人,你若想他含恨九泉,我自是无话可说!”
金猊……我愣了。脑中不由得浮现十夜死去时那空洞的眼神,那张脸,如果变成金猊的……不可以不可以,我不可以让金猊的黄金之瞳也失去光泽!
“三哥,”我叫住转身欲走的蒲牢,“金猊出了什么事?”
红色的身影停下了脚步,蒲牢释然了我刚刚的漠然,返身回到我身边。妖冶的面容一阵犹豫,他颤声而语:“荒天封印……鲛族的荒天封印……”
又是荒天封印。
素手扶在了琉璃柱上,他斜身倚靠其上,目光茫然而视远处苑中的花丛:“乾尊天宫,就是你曾经做镇守将的地方。你知道的,乾尊天宫,是存留天机玉书之处。”
藏匿天机的地方,隐着千古不为人知的秘密。
“鲽梦伤了你,闯进了乾尊天宫,窥知了关于他鲛族的天机。”
什么天机,让他冒险而闯?
“荒天封印。鲽梦知道了荒天封印所在何方,守卫几重,如何破解……以及,破解之后的结果。”
“结果……会怎样?”我不禁问道。
蒲牢垂了头,青丝遮去半边脸,额上赤印更显妖娆:“上古时候,天帝废鲛神灵力,贬其为妖,方才设下荒天封印。封印若破解,鲛族便可舍弃妖身,重取仙神之籍!那时……他们不再是妖,而是和你我一样,是天界之神!”
“被废贬的灵力也会复原,对么?”我轻声问道,“那样,他们拥有与神仙一样强的灵力,再加上几世在下界卧薪尝胆的磨砺,天界诸仙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三哥闭了眼,默认了我的话语。
“那么,这与金猊何关?别跟我说,鲛族占了天界会杀他泄愤。”我扬眉问道。鲛族只想霸天归位,征服诸仙之际,根本没有大开杀戒的必要,顶多只是羞辱一番。
“鲛族不会杀他,”蒲牢咬着下唇,似乎不愿说下去,“是玉帝,是圣鹏天尊!他们会杀了金猊!”
我木然地盯着他,木然地张口:“为什么。”
红衣衬着他惨败的脸色,沉痛凝上柳眉。长长的眼睫颤动着,眼波迷离间泛着水光。他忍不住抬了手,将眼泪埋进袖中,任那水痕在纱袖上蔓延,湿润的红纱更加耀眼灼心。
“九儿……”呜咽啜泣已不成声,“别问了……谁也不想提……你只要晓得,荒天封印若是破解,第一个死的,就是金猊……”
冷不防心中一阵绞痛。我咬着唇,捏紧了拳。
终于找到我的心了。它在痛,痛得我难以承受。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同志们,十章之内,仙之圣会挂,不过~~貌似大家猜中他是谁的不是很多呢~~
                  
第五十三章 重整旗鼓
“九儿,你怎么了?”蒲牢慌忙扶起我的手臂,惊讶地看着我。
银镂琉璃柱映着我的影像。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被咬额得渗出了血。
“金猊……”我不禁念着这个名字,心痛得几欲昏死。
难怪蚆嗄宁愿逆天悔情,难怪金猊恨鲛精入骨,难怪蒲牢会斥责我的不屑……只因为荒天封印,它会要了金猊的命!
懒得去管为何要杀金猊,我只听懂了一件事,荒天封印若解,金猊就得送命!
“九儿,金猊对你如何,我们几个兄弟都看在眼里,”蒲牢媚眼如丝,漾起淡淡伤情,“你若袖手旁观,真的对不起他……现在能救他的办法,只有去打仗,杀尽鲛精,让他们无力去破荒天封印。”
路只有这一条,叫我如何抉择。
蒲牢拍拍我的肩,抿唇轻叹:“如果你实在为难,没关系,我……我代替你上战场。”
“三哥……”
他缓缓梳理着发丝,清淡一笑,容颜娇稚,百媚皆生。
“……三哥,你还是陪着大哥说情话去吧,战场岂是你去的,只怕沾染脏了你这倾城容颜。”我弯了眼,终是笑了,“解救金刚大神的任务,还是给我这个炮灰吧!”
“金刚大神……?”妩媚笑颜泛起疑惑,“你给金猊起这外号?真难听!”
“我可没大哥有文化,张口就来诗啊词啊的……”一把推开他,我揉了揉额头,“三哥,谢谢你的说教,否则我还醒不过来。”
“现在醒了,为时也不晚。”他从袖中取出那方赤铁令牌,郑重递给我,“记着,别总是轻易地认命,我龙神宫兴盛万载,不是给人当笑柄的。”
三哥还记着刚才被神武将军耻笑的事。
我淡淡弯起唇角,接过那沉重的令牌:“我尽力。”
蒲牢的笑颜,媚丽如花,颠倒众生,不比蚆嗄差到哪里。

三哥尚未走远,走廊另一端远远传来婢侍的通报:“七公子回宫了!”
我收起领军令牌,向檐廊拐角处走去。睚眦,立了大功,终于回来了。
婢侍的声音绵延传来:“七公子回来了,还有芳儿姑娘!”
呵,鲤芳那小丫头,也跟着七哥在修罗界出尽风头。原本只是个小婢女,现在也有了称谓身份。
拐过檐廊,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正从苑门进来。睚眦战甲未卸,玄色宝刀横挎腰间,发丝蓬松而披,隐隐遮了额角几处伤痕。鲤芳一身青衫披风,怀中不知抱了个什么宝贝,用锦布包裹得严严实实藏在披风中,天真小脸少了分欢笑,眼底多了丝成熟。
“七哥,芳儿。”我站在廊下,轻笑着打招呼。
两人齐齐抬头,看见我,既是惊喜又是担忧。鲤芳不动声色地把怀中之物藏紧些,笑语吟吟地冲我叫道:“九公子!芳儿可想你了!”
小丫头高了些许,眉目渐渐生出女子的风韵。
睚眦把手搭靠在她肩头,亲昵地搂着她向我走近,“小螺,任务做得如何?听说玉帝又封了你降妖将军一职?”
“托大哥的福,混了一个偏将位置,”我笑儿答之,“七哥在修罗界立下大功,焚尽魔域鬼巢,可让小弟佩服啊。”
他惭愧一笑,侧目凝视着鲤芳,摸摸她低垂的脑袋,轻声说道:“哪里是我立的功,是芳儿立的……只不过芳儿无官无品,又是龙神宫的人,所以才将功劳记在我头上。”
芳儿小脸一红,不禁露出一抹得意之色:“九公子教导又方,这功应给九公子!”语罢,又低下头,担心似的护着怀中之物。
“功劳给谁都无所谓,”睚眦畅快一笑,“只要父王知道是芳儿立的,定会对她另眼相看……那样,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把芳儿娶进门了,哈哈!”
“谁要嫁给你!”芳儿撅起小嘴,冲他挑眉示威,一双水瞳却是柔情万千。
我也笑了笑:“七哥,芳儿不肯,你干脆就娶那琼娥仙子吧,父王正有此意给你提亲哪。”
“芳儿,你说呢?”七哥扬起神秘笑意,凑到她面前问。
小丫头眼圈一红,对着他耳朵尖声大叫:“你敢娶她!”身子不由得震了两下,她怀中之物竟动了动,像要扯开披风出来透气!
“不是吧,”我瞟了眼在她怀中不停蠕动的东西,“孩子都有了?”
“不是不是,芳儿没有和七公子做越轨之事!”鲤芳急忙辩解,冷不防微风一带,掀开披风一角,露出她紧抱怀中的小东西。
果真是个小婴儿,几个月大,正探出粉嫩的小脸四处乱瞟,双手双脚不停蹬动,鲤芳几乎抱不稳他。
“那这是谁的孩子?模样挺漂亮哦。”我摸摸那孩子的头,小东西蹙着细长的眉毛,忽闪忽闪的眼睛朝我看来。细一瞧,那双眼,进是璀璨如钻,殷红似血的朱赤之色。仿佛修罗邪火灼睛,赤艳榴石化瞳,衬得那张小脸顿生邪气。
“九公子……”鲤芳垂了头,万分愧疚似的低声轻道,“莫让人看见他……”
睚眦四下一扫,确定无人,再给鲤芳披好披风,遮住孩子。既而,他靠在我耳边低低说道:“这孩子……是从修罗界带来的……他是魃魔遗孤……”
“难怪他一身邪魔之气,”我皱了眉,“你们,应当杀了他才是……怎么给带回天界了?若被发现,你们也自身难保。”
“都怪我,”鲤芳微微叹气,“我看他躺在修罗宫的乱尸堆中,浑身是血……却又不哭不闹,安静得像等死一般……我,我不忍心下手……”
果然是个爱惹麻烦的主。我都懒得说她。好不容易立了功,有望从一个卑微婢女变为宫中新贵,偏偏又闯下这祸……
那个小孩挣扎着从披风下伸出一只手,无助地抓着,似乎在找他的族人亲友。看着那只雪团似的手,我的脑中霎时忆起一双琥珀色的眸子,还有那柔柔弱弱的笑颜如那奶声奶气的一句“他妈的”……遇到小沙子时,我也是彷徨如鲤芳吧。
小沙子……我的小沙子,已经成了鲛神血裔,琥珀瞳中染尽风云戾气,血色面庞铸着亘古未变的天神霸欲。
心底腾起难言之情。如今,我亦要披上战甲,站在江涛怒浪上与鳞沙兵戎相向!
“九公子,你罚芳儿好了……但芳儿绝不将这孩子交给天界处置!”鲤芳稚嫩的面容泛起母性的慈爱,“就算命运定了仙魔两立,我也不愿任这世道残忍……命中注定他是魔,命运又决定不了他的心性……”
芳儿性子直率倔强,从不肯轻易屈服……就像不屈服她生来为婢的命……
“你觉得,你能改变他的命运?”漠然一句质疑从我口中吐出。我想知道,究竟是命不可逆,还是人定胜天。
“我的芳儿什么不能,”睚眦笑道,“她颠覆了强盛千年的魔域修罗!那些魔头以为永生不殆的命运,还不是被芳儿的一个小伎俩给改写了?”
鲤芳挺直了腰板,笑得骄傲自信:“芳儿还是鲤鱼精的时候,族中长老断言我终生为妖,是个成不了器的废物呢!什么命运之言,芳儿才不信!看,芳儿现在是龙!”
我一直认命……看着芳儿的笑颜,我生平第一次对命运有了怀疑。像她那样,不屈服,不信邪,真的可以改变我的命运,金猊的命运,还有鳞沙的……
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腰间的令牌。所触之感,冰冷坚硬,仿佛一种硬气的信念。
如果说刚刚答应蒲牢的话是七分愧意三分情愿,现在我就是满心坚定地要去战场。
我要证明,我不是神谕所说的祸患,金猊不会因荒天封印而死,鳞沙也绝不因所爱之人而应验诅咒丧命!
“芳儿,”我俯首在她颊边轻轻一吻,“要不是七哥抢了你,我就娶你过门。当然,这话别给金猊知道。”
睚眦斜了眼,一脸戒备地把脸红发烫的鲤芳拉进怀中,不忘警告似的冲我咧嘴:“别怪为兄的霸道,芳儿我可不还你了。以后叫她七嫂,不准再动手动脚!”
“不许凶九公子……”小丫头还嗔怒地瞪睚眦一眼。
“行行行,我就等着喝喜酒了……七哥七嫂!”我挥了袖,傻笑着走向苑门,“我去神武将军那儿报道了,别太想我啊!”

我得感谢九儿,他给我留了一个鲤芳。如同阳光般的明媚少女,无意中帮我拨散了命途迷雾。她告诉我,命运只是骗人的玩笑,尽管去改写吧。
虽不晓得如何打破我心底对命运顺从的枷锁,但,不妨一试。
想起一句广告词,一切皆有可能。
我就试着去创造“可能”吧……

荒洪之大,风涌雷鸣。群妖乱起,与天为敌。
江海之畔,大营对阵。天地圣战,一触即发。
妖族,以鲛、狐二族为首,垒营大江东岸,以海为源。鲛精大军统领鲽梦,率洛、涣、泽三部威震江海。鲢冰、鲭凝、鲯榕各为偏将,率其余各部分守一方。狐妖倾巢而出,狐王冷月霸驻陆岸,四领将水月、风月、花月、雪月呈燕阵排开,谋将火月亲守中营。如此阵仗,水陆皆占,再有羽族妖精守卫上空,实如铜墙铁壁,难以攻进。
天界召回分布各界的散兵,重派神武、冥武、灵武、精武四大天将前去应战。各路神仙将才皆分归偏将,以供调遣。
龙神宫,派出螭吻、狴犴、金猊,椒图四龙子为偏将,归神武天将帐下。
山河飘荡,如有巨灵嘶吼低喑,直把天地拆回亘古,即是女娲也难补!
八卦阵已摆,只待乾坤莫侧坎离难料。
我束起了长发,战冠戴顶,一扫往日慵懒麻木德性。青金琉璃降妖宝甲披上身,手里持起一对幽光莹莹的银柄龙鳞刀。刀长如剑,轻似锋刺,已不知饮过多少热血灵气。赤铁领军令牌悬于腰间,威然之气,由此俱生。
我是龙神,我是天将。我将统领一方兵士。
随军步入神武军大营,我陡然发现自己的脚步不再轻盈。
诸仙将天兵肃然而立,声声号喝昭告着天威。
“圣战一役,许胜不许败!”神武天将苍声震天,风化万生。
斜阳入影,生灵逝尽。饮血而歌,苍穹无命。
出了营,忽有一双金眸出现在眼前。同样身披战甲的金猊拉住了我的手:“小螺!”
侧过身子,我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用尽全身力气汲取他那股熟悉的味道:“金毛,别管那荒天封印……我在你身边,永远都在。”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要进入全文的高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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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思慕今生
“你……你知道了……”金猊用力抱紧我,颤抖着呜咽,忽而又提高嗓音恨恨而道,“哪个混蛋给我说出来的!早让他们别跟你说……”
我皮笑肉不笑地在他腰上狠狠捏一把:“怎么,死都不告诉我,非让我抱着你的骨灰哭成水桶才满意?”
“我不想看你哭……”金色的发丝抚过我的脸颊,温柔似水,“小螺,跟妖族交战的时候,站在我身后,你失了灵力的……”
“已经恢复一些了,”我打断他,看着他惊异地一怔,“十夜死了,人之圣的生灵之气破解了一部分封印。另外,我打伤了鲪悔,鲛精的报复对象应该是我。所以,你离我远一点比较好。”
金瞳涣散出一丝惊恐,他摁住我的肩,冲我嗔道:“少废话,让你跟着我就跟着!别以为恢复了点灵力,翅膀就硬了!”
顺手扯过他的一缕发丝,我撇嘴:“跟就跟,只怕神武大人调我们去不同的地方……”
“管他怎么调,我们都是去攻鲛精主营……”说着,他斜眯我一眼,“鲽梦是主帅哦,不看好你怎么行!”
是啊,攻打主营,鲽梦与狐王冷月坐镇的地方……一想到他那仅露半面的脸,我就不由得发悚,真是噩梦一般……
“提到他你就傻了?!”雷吼般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响,金色瞳孔烈火欲喷,“你被他迷了心窍啦!混蛋!”
我的天……赶紧捂上耳朵,小声地反驳:“看你说的,我像那种人么。”
“你不像,你就是那种人!”传说中的“狮子吼”惊现。
军帐边的树林被震得树叶掉了一地。
“你们两个吵完了没。”一声清冷到骨子里的低吟幽灵般响起。
我们均是一惊,侧目望去,只见四哥狴犴抱臂而立,犀利的目光冷似冰锥。
“吵完了,我们这就回营。”我迅速拉起金猊的手,匆匆往回跑。
经过狴犴身边,霎时感到一阵寒凉之意袭来,仿佛他是玄冰之身。
“椒图,你留下。”淡淡一句,却似寒风过耳。
无奈,我只得推了金猊一把,目送着他不情愿地离去。
“四哥有什么吩咐?”我回了头,靠在一棵枯树旁,漫不经心地问道。
狴犴未着战甲,一身束腰黑缎长衫,紫纱披肩,稍短的鬓发披散着遮住脸颊,身后几束长发编结成辫,犹如根根短鞭在风中猎猎飞舞。
第一次近距离地看他,竟发现狴犴亦是那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美。纤长的身姿矫如猎豹,带着冷意的双瞳犹如冰点。仿佛是个冷艳的杀手站在面前,不动声色地将你的死穴尽收眼底。
“别老这么看着我……”被他盯久了,浑身不舒服,“有话快说,四哥。”
“起誓,你对我所言,将句句属实。”狴犴脸色依旧,眼眸散发着霜冻般的酷意。
我抬了眼,站直身体,同样冷淡地与他对视。狴犴是个严苛冷漠的人,即使对亲弟弟也这般冷淡。
“椒图起誓,绝不对四哥撒谎。”抬了手臂举掌对天而语。
狴犴扬起头,目光冷峻犹如剑影晃过:“告诉我,鲽梦有何打算,他对你做了什么,或者命你暗中助他?”
原来四哥是怕我有异心。
“四哥,”我淡淡地说,“现在我只想阻止荒天封印的破解,至于原因,你应该知道金猊对我有多重要。这样,你觉得我会放过鲛精么,更别谈帮他们。”
冷目凝光,重影似霜:“你对鲽梦已做到忘情?绝不会重投他麾下?”
“我从来没爱过鲽梦,圣鹏天尊和五哥可以帮我作证,”其间波折不便告诉他,我只得搬出两个靠山挡过去,“四哥如果仍不信我,不妨我立个约。”
狴犴瞳光如电,朝我微微蹙眉。
“若鲛族有任何异动被我发现,我会第一个告之四哥,”音如清风,字字坚韧,“若与鲽梦当面对战,我绝不手软!”
“记住你说的话,”狴犴转过身,长发甩动,风姿飒爽,“别让哥失望。”
“四哥,你对荒天封印……了解多少?”犹豫之下,我还是叫住了他。
狴犴微微侧过头,纤长的身姿映下长长的影子,音如淡水凝冰:“乾尊天宫的每封天机,都有一个守护者。鲽梦窥夺天机之前,那封天机的守护者,就是我。”
“也就是说……荒天封印的所有……包括破解之法,你都知道。”心里有了底,起码我还不至于被动得一无所知。
“只怕现在鲛族上下都知道了。”狴犴漠然一句,寒透天野。
我深吸一口气:“四哥,请你答应我,如果有一天万不得已之时,你能抛下这里的战斗,倾尽全力助我……去对付……荒天封印。”
他的身影在寒风中稍停片刻,随即便如风般消隐不见。
我知道,他默许了。
天际长空,碧蓝无痕。殊不知几时,会染遍苍生恶火。
独自踱步回帐,掀了帐帘,只见金猊大剌剌坐在地毯上,背倚着数个毡垫,衣襟微敞,光洁的胸膛露了大半。
我赶紧把帐帘拉严实,走过去踢踢他的腿:“你卖肉哪?衣服穿穿好!”
金眸扬起,冲我翻个白眼:“修炼打坐的时候要敞衣散气,不懂吗?笨蛋!”
“修炼什么,有这闲工夫,不如补个觉。”我伸个懒腰,随手脱去沉重的铠甲,往边上一丢,整个人垂直地坠躺下去,直到压得金猊揪我耳朵。
“死田螺,洗澡去!”金猊把我从身上扒开,一巴掌推向帐中隔间,“水打好了,赶紧把你身上的泥给蹭掉!”
“哪个田螺不是一身泥,”我笑道,“怎么,嫌弃我了?”
“少来!再不去我把你扔进开水里煮干净!”金猊狠狠地瞪我,“用三味真火煮!”
“你也不嫌浪费灵力的。”我揪起他一把头发扯了扯,这才老实地掀去隔间纱帐,进去洗澡蹭泥。
红木浴桶摆在眼前,温水泛着阵阵雾气,散发着熏香味道。旁边摆了一个红玉香炉,燃着金猊炼化的香。
脱下衣服,我跨进桶里,一头闷进水底。天水与凡间海是不同,一下子就浸透了我的身体。
洗去沾染的凡尘,不是为了净身,而是为了浴血。
看着自己被浸得洁白的手,不禁冷笑,当它被鲜血染红时,又会是什么模样。
“让你洗澡,不是潜水!”金猊不知何时站在了桶边,捋起袖子一手伸入水中,揪住我的头发把我拎了出来,“要用钢刷给你刷刷田螺壳么!”
我湿淋淋地从水里探出脑袋,眼皮半耷着,嘴角笑意未褪:“别用钢刷了,就用你的手吧,我一人洗澡洗不干净。”
金猊恼怒似的扬起头,高贵的容颜泛起一阵不屑之色:“你那凡间爹妈怎么养你的!这么大的人澡都不会洗!”
谁让我是懒惰成精邋遢成性又娇生惯养的独生子女哩!
我垂下头,偷偷狡黠一笑,猛地伸手扣住金猊的手腕,提气一个翻身摔,金猊猝不及防地被我提在空中转了个圈,然后稳稳落进浴桶,溅得水花到处都是。
“你!你个小混蛋!”摔进浴桶的金猊呛了口水,恼羞成怒地撑起身子,狠狠地摁住我的手,身子顺势压了上来。
“唉,你不是修炼得出汗了么,洗一洗臭汗不好吗。”我扬起眉毛,没心没肺地对上他近在咫尺的金眸。
薄衫湿透,金发染水晕着灿烂光点,他气哼哼地半眯金眸,凑近我瞪了半晌,忽而眼神游移至我的身体,脸上竟是一红。
“行了行了,又不是没看过,装什么纯情的害羞。”我反手推开他,打个呵欠,撩起一捧水往身上浇,“不洗就出去,这儿挤得很。”
水刚从脸上滑过,忽然眼前一晃,只觉身子给禁锢似的被他的手臂缠上,唇间一热,他的熏香味道浮动在我身边。
霎时天旋地转一般,我的手撑不住浴桶边缘,让他一压,支撑的手滑脱,两人一起摔进水花中。水底,我微微睁了眼,吻住我的金猊,面容迷茫而又沉醉,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紧紧抱住自己的珍宝不放。金发随水蔓延如藻,迷离的金光闪耀似星,额间金印显得随意张狂,又点衬着他的高贵美丽。
我搂住了他的脖子,回应着他的吻。绵长的吻融化于水,仿佛化去了所有的思绪。没有战争,没有阴谋,没有生死,没有分离……只有彼此。
有君今生伴,无求来生缘。
褪去了他的薄衫,身体在半梦半醒间交合。温水漾着温情,熏香熏人沉醉。
“小螺,把手给我。”呢喃的话语回荡在耳畔,我抬起无力的手,触碰着他的脸。金猊覆上我的手,十指相交。
金瞳微睁,澄澈的色泽闪烁着迷醉的光芒,他薄唇翕动,谈吐出呓语般的字音。接着,相触的两手掌心微热,像被绑在了一起,彼此心意相通。
掌心的热流激起一阵颤抖,金猊召唤的术法划过我的手臂,热流入心,一片暖意。我下意识地低下头,惊奇地发现锁骨处有一点金光萦动,仿佛活了一般,在白皙的皮肤上缓慢延伸,最终烙下一个淡金色的纹印。
纤小精致的金印,似是一叶金盏花的图样,在我的锁骨之上雅然绽放。
“这个……”我低吟问道。
他俯下身子,在那文身似的金印上轻轻吻着,湿润温淡的感觉自那里弥漫开来:“我给你的印记……如果我死了,它便会消失。这样,你就不用再怪我瞒了你荒天封印的事吧……”
原来他还记着我刚刚怪他的话……
不禁想起鲪悔脸上的印记,莫非六哥也是这般给他的?
“小螺,”金猊的声音将我唤回,“它还有另一个意思……所有的人都会晓得,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他的指尖在那金色图纹上细细摩娑,似要将毕生的温柔融注进去。
“金毛,我爱你。”在他唇上一吻,我对他淡淡说道。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对他说出这三个字。虽然淡漠似水,虽然随意轻佻……但他懂……
眼前那双黄金般清亮的眸子似有一阵惊愕,接着,他再次狠狠将我缠进怀中,压在身下:“你小子终于给我说出来了!混蛋,我还以为再也不能听到……”
水花又溅起一阵,红玉香炉熏香燃尽,却涣散不去水雾淡香的浓意。
“喂,你还洗不洗,水都凉了。”
“烦什么,凉了再换热的,我拿三味真火烧!”
“……懒得理你……”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我是养病中的青青~~~那个,我认错,弄死十夜是我不对~~后面还有一位同志要光荣牺牲~~~我决定,为了广大群众的呼声,正文完结后写个番外(NP),挂掉的某些个同志会再次出现~~但是正文的结局保持不变,该挂的挂,而且非NP~~希望这样能弥补对大家的歉意~~
                  
第五十五章 梦窥天机
天地圣战又如何?不过一场夹杂血腥的游戏!
神武战将一声令下,各路偏将整装而发。戎即在望,军令如山。
说不清上司安的什么心,居然把我调去了最前线,直击叫阵的鲛精泽部。
“椒图,别怪整个天界对你的失职耿耿于怀,”神武将军盛气凌人地发号施令,“让你去前锋营,只盼你早些立功洗罪。若你再次失败……休怪本将不给你机会!”
八百年前的破事还拿来说,我垂着头冷笑一声,不就是觉得我灵力较弱,适合去正面战场当炮灰引开敌方主力军么。
天界让炮灰去前锋的小把戏,会瞒过鲽梦那阴险之人?更何况还有以智著称的狐妖火月助阵。牺牲我一个无用之将,去打一场毫无把握的仗,真亏神武大将想得出来。
可惜他忽略了一点,我早已不是灵力低下的九儿,我现在拥有的灵力,并不在中军天将之下。
“把你那张狮子脸收起来。”我撇嘴冲金猊低喝,引得营帐中其余人侧目相向。
金猊柳眉倒竖,紧咬着牙喘粗气。金发几欲冲冠,活像一头沉气愤怒的雄狮。
我连忙谢过神武将军的“赏识”之恩,一把扯过金猊的胳膊将他拖出帐去,免得他在营帐中叫嚣胡闹,给我惹来一身麻烦。
“你气个什么劲,又不是让你去前线当敢死队。”我挑眉问道。
金猊恨恨喝道:“鲽梦!你得去独自对阵鲽梦!万一你……”
“拜托你别把我想得这么猥琐!”忍无可忍,我高声打断他,“就算是跟鲛王血拼,我也不会手软!”从没有说过这般坚决残酷的话,只为了阻止荒天封印……我第一次放弃了自己的处事态度,放弃了漠视旁观逃避现实,只为了保住金猊的命!
“你……”金猊怔怔地看着我,金眸凝了些许伤怀,“不是我不信你,鲽梦曾杀了九儿,他对你也不会手下留情啊!还有鲛王鳞沙,你真的割舍得下?”说到最后,语气竟成了质问。
鳞沙……心里隐隐作痛,我一手带大的孩子,难道要亲手终结他?
“金猊,”我郑重地说道,“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放弃。”一向不喜欢这样喊口号似的表白,今天我也喊了。
原来爱情真的能让人改变,哪怕是我这种冥顽不灵的人。
“小螺!”黄金眸中闪现波澜泪光,他狠狠地将我摁进怀中,“不许说这话!别为我拼命,要死也让我去死……你从小受尽屈辱,又被送入凡间受苦……我只想要你好好的活着,懂吗!”
“我活得很好,在你陪我的时候。”轻声对他耳语,我微然而笑,“只要能救你,我认了。”
说完,抬头在他唇上轻柔一吻。推开他的身子,再深吸一次熟悉的熏香味道,我毅然转了身。手触上腰间冰冷的令牌和龙鳞双刀,我沉下脸,将与生俱来的木然化为冷峻。
自己都不曾想过,我会有如此肃穆冷酷的一面。
金猊淡淡的呼吸时缓时疾,似是亦喜亦悲,欲言又止。
北风飒起,卷破万里残云。草海莽莽,腾扬千堆沙尘。
像个真正的战将,我稳稳地踏出了这一步。

荒野恶战,血溅沧海。三昼三夜,不见沙场残影乱。
仙妖前锋交战三日,宝甲长刀冰冷了我的脸。诸天兵天将在我举起令牌之时,将毕生之力倾注了修罗战场。不记得自己如何拔出了双刀,不记得何时挥舞双刀,也不记得刀身喂上了多少鲜血。弹指而去的术法,震荡了天地。
三日间,神武天将的催战令接连不断而来,似要让我所领天兵倾数入战,与妖族玉石俱焚。我布下八卦离阵,以抗鲛精的坎阵。
偏那鲛精所领前锋大军既不蛮打也不顽抗,时进时退,却始终固守原地不动。像在等些什么,一直与我拖延以抗。
只怕鲛精是故意缓战已殆尽仙神锐气精力,我也只得按兵不动,暗中蓄力,伺机突袭。没有十成的把握,我觉不冒险强攻。
别处战况传来,仙神与妖族势均力敌,僵持不下。也不知神武将军布了什么战局,所有的突破机会统统聚焦在我的前锋大队上!若我胜,则仙族将力挽狂澜;若我败,则妖族势如破竹。
“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接到神武将军最后一道催战令,我不禁冷锁眉头,手中不自觉地把令书揉成了碎片,“这般重任,真让人兴奋哦。”
边上小将真当我是斗志昂扬,立刻跪了一排齐声喝道:“誓死跟从将军血战到底!”
他妈的!我想一个接一个地抽死这帮猪脑子仙将!想血战?好,我保证这一仗下来人人只剩一滴血!
明摆着是让我等作炮灰铺路,后继部队再踏着我的鲜血走下去,将来如果还记得我们,再来立个烈士碑!这个神武将军,做事非得这般急躁么!如此莽撞进攻,得利的是妖族!
“将军莫非还想按兵不动?”身边小将看到我脸色铁青,小心翼翼地问道,“上营已连发五道催战令,若将军仍无视此令,只怕神武天将会治将军贻误战机之罪。”
前些天象征性地打了几下,按实力说,我手下这票人根本难以抗衡潮水般的强悍妖族。灵力较强者都在神武天将手下,我这前锋营就是一废品团。
贻误战机……到时治下的罪怕是由金猊狴犴他们去扛了……我岂能坐视不理?
握紧了赤铁令牌,我咬了牙横了心:“传令下去,全军布下摩天阵,不破妖族终不还!”
天界要的,不就是这个? 
好,我认了!

硝烟弥散熏天日,披甲上阵待从头。
我驾着天马而出,错刀运力劈出一记天雷,直击鲛精阵地!雷撼地动,诸仙将阵法布局,蓄势待发。鲛精闻声,出营应战。
一声嘶吼,极光闪过天际,神兵洒血术法夺命,风尘遮空,浩瀚胜海。
兵荒马乱地交战,我四下看了看。虽仙族已倾尽前锋营,可鲛精连个领兵主将都未出!只有两个洛部偏将在场应战。
可恶,对峙多日,连主帅鲽梦的影子都没瞧见。其余众部首领也只剩几个,灵力较强者如鲪悔鲱尘,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不禁心剩一丝疑惑,鲛族的首领等大人物,都去了哪里?
信手丢出的术法打散了鲛精排阵,紫烟缭绕,一时间战势大好。我斩下数妖,眼看着首阵鲛精渐已不敌,诸仙气势大增。我却高兴不起来,指不定对方还有什么后招伏兵。管不了大局如何,我只盼能解决几员大将,削去妖族势力。
忽然,残余鲛精停止了交战,在领将一声令下,统统退回了阵地。我亦是斥住诸天兵,不让他们追击。鲛精的手段,我也不敢掉以轻心。 
一声号角乍然惊彻四海,御风狂卷,只在一瞬,退回营的鲛精先锋重布黄河阵,潮水般涌出!而重兵簇拥间,一袭白色尤为显眼。
主帅鲽梦,身披白色战袍,凌风而出!犹如幽灵鬼魅般,身形一恍,他已挥令发兵!
诸仙高喝,立时重排大阵,分兵四路迎身而上!
兵刃交接,血洒云头。
鲽梦踏空如浮水,衣袂飘扬似云,凌于空中俯首观望。风抚花容,青丝四散。半面罗刹似的凄厉毁颜狰狞而现。凤眼淡扬,轻蔑的邪笑迎得战火诡异。
我冷笑一声,飞身弃了天马,潜云至他身后,一记冷刀直斩而去!鲽梦听风觉察,迅速侧身避开,挥手召起水流,化而为箭,从四面八方向我射来!
双刀交错而舞,诡异紫光从刀刃溢出,挡起了水箭。我持刀立于云端,冰冷的眼神正对上他轻佻的目光。
鲽梦轻柔一笑,妖艳不可方物。回袖而立,身姿旖旎曼妙。他凤眼上挑三分,冷不防凑至我身前,巧妙地躲过我的刀锋,留下细语在我耳畔:“九儿,你的灵力变强了哦。”
我双刀并举,冷色刀光映冷了脸。
他站在我不远处,柔声而道:“可惜呵,一听到偏将说我的九儿在外叫阵,我生怕战火弄伤了九儿,特地赶出营来保护我的九儿……谁知倔脾气的九儿不领情哦……”
“鲽首领的情,我可吃不消。”淡淡回他一句,反手一记紫电术,照他门面劈去。
白衣浮动,长袖中霎时泛出白光,化去了术法。鲽梦目中闪过阴狠之色,拂袖逼近我,又是弯唇一笑:“早先听闻你伤了鲪悔,我还不信。现在来看,还不得不信。九儿,鲪悔可恨透你了,如今你又对我举刀,想让我也恨你?”
我抢上一步,刀影闪如电,招招对准要害:“想恨就恨,我不介意。”
鲽梦疾身闪开,妖颜若玉暗藏杀机:“真是狠心哪,九儿,连交情颇深的人之圣也舍得杀,你为了灵力可真花了不少心思……鲪悔说你城府深,果然哦。”
心中不觉一惊,我停下了攻击,冷言而问:“你怎么会知道‘人之圣’,还有灵力的事!”如果没记错,关于三圣与灵力之事只有我和圣鹏天尊知道!
鲽梦轻扬剑眉,凤目妖韵流转。朱唇一抿,他径直走至我身边,俯身侧首,在我耳边呢喃轻笑:“天界皆知我窥过天机,谁又知道,当年我窥知的天机,有两封。”
“难道……”我咬牙盯着他,心底难言一种恐惧。
“一封是我鲛族的荒天封印,还有一封,”他的绝色容颜巧笑嫣然,“是天界对九儿的神谕。”
神谕断言无数命途,将椒图的命运拟成定数。
“那封天机的守护者,恰是圣鹏天尊,”鲽梦挑起我的一束发丝,执于掌间抚弄,“天尊把一切预知之事,统统留在了天机上。”
我的脑子一片混沌。圣鹏天尊对我的过去、未来了如指掌,如今,一切已被鲽梦知晓。
“那么说来,你早该知道我不是九儿,也知道我是个灭天的祸患?”斜了眼看着他邪媚的笑容,我沉声而问。
鲽梦高傲地笑着,不加掩饰眼底的阴狠:“是啊,我自然知道你才是椒图。我不遗余力地勾引你,本想让你尽快成神谕所言,助我妖族灭了天界!只不过……好像我一直摸不清你的心思呢……”
戾风撕扯着呼啸入云,纠葛纷乱的阴谋藏了不知几重天。
“椒图,别人都说我狠,殊不知你为了私欲灭天之心藏得有多深。”鲽梦凤目冷意毕露,“待三圣皆亡,你才会撕破那张与世无争的虚伪面皮么?哼,我倒想看看,仙之圣与妖之圣,你是否对他们下得了手!”
不想辩解什么,也无力去做苍白的辩驳。我没必要让他信我什么,随他去想去误会。
“你知道仙、妖二圣是谁?尽管告诉我好了。”心里早对这两人有了猜测,但仍想确定究竟是不是我猜的两人,“看样子,这个天机你没有告诉鲛族的任何人。”
鲽梦轻轻眯眼而笑:“现在还不是时候……等荒天封印破解,大局已定之时,再给你这个助我妖族灭天毁地的机会吧!”
白衣一晃,化入云深处。鲽梦那既似嘲讽奚落又似笼络我反叛天界的话,空留余音回荡耳边,触动着我内心最深处的一道伤痕。
黯然之余,我猛然觉察到鲽梦话中的一丝玄机。

                  
第五十六章 寻探不周
鲽梦御风遁去,我孤立于云端,手中双刀颤动不已,几欲坠手。
压抑去心底的凄意,我细细回想鲽梦离去前的话。
“等荒天封印破解……”我重复着念道,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下一刻,我弃了沙场的残酷战局,弃了众多天兵天将的搏命血战,独自逃离了前锋大营。一如我逃离现实的戏弄,继续投入命运的洪流中。

我不是个负责的人,也不想负那些无聊的责任。领军征战,只不过为了阻止荒天封印的破解。如今弃军而逃,亦是为了我自私的目的。
我根本不在乎天界存亡。或生或死,懒得去管。
除下了铠甲,我换了便装,偷偷潜回上营,摸进了四哥狴犴帐中。
四哥一人坐于帐中部署阵仗,忽而闻声,立刻冰冷杀气四射:“谁!”
“我,”匆匆应了声,我跑至他的桌案前,一把推开案上摊开的阵图沙盘,“四哥,你答应过我,随时都能放弃这里去对付荒天封印,记得吗?”
狴犴冷冷抬了头,冰雕似的容颜未曾动容:“前锋营败了么?擅离职守,是死罪!”
“哼,你应该比我清楚,前锋营无论我管不管,横竖都是败。”我冷笑,“为这无用的天界拼命,值吗?”
他别了头,眸中寒意流转,却找不出反驳之语,终是一叹:“你来做什么,等神武将军治罪?”
我抓住狴犴的手腕,缓缓而道:“四哥,你注意到没有,鲛精泽洛涣三部均由鲽梦一人统领,而鲪悔、鲱尘几个灵力颇强的首领却不知所踪,还有鲛王,这么大的战事,他不出现振威,岂不是很怪么?狐王可是亲自上阵的哦!”
“你的意思……”他略略沉吟,“难道……”
“是,”我咬了紧了牙,声声铿锵,“鲽梦领军,只是在拖延消磨时间,以转移我天界注意力!而鲛精真正目的,是掩护鲛王破解荒天封印!”
狴犴的眸中,终是凝起深凉的寒意,冷颜如霜。

天色向晚,昏黄沙尘遮蔽晴空碧海,天地犹如盘古开辟前的混沌萧瑟。
我孤身离开营阵,逆道遁影而行。
狴犴终于答应放弃这场无谓的战争游戏,助我对付荒天封印。
不周山下幽潭底,便是封印所在之处。潭中冥灵护将遍布,三十六重护阵,进到潭底实属不易。破阵困难不堪,而那些冥灵护将犹如无意识的偶人,见活物便杀。
狴犴知晓破除三十六重阵之法,也知晓如何避开冥灵护将,只是需要时间。他说,他必须回龙神宫调来自己的得力部下协助破阵,还要去幽冥取来青冥之石以抗冥灵护将。
青冥石郁满幽冥弱水阴寒之气,贴身而置能使自己带上冥灵阴气,冥灵护将便觉察不出佩带之人。这样潜入幽潭,才不会引起轩然大波。
于是我先行一步,直接去不周山等狴犴。
离了大营,潜进一片密林,渐渐往林子深处走,以避开被我丢弃的前锋战场。
古树参天阴密,我行色匆匆,顾不上荆棘碎石阻隔了万重山水。
忽而,我猛地停住脚步,前方密林传来细微的声响,似是有人在说话。索性放慢了速度,蹑手蹑脚地靠近声源之处。昏暗的光线透过树叶缝隙,零零碎碎地洒在林中。借光而望,隐约有两个身影在林中晃现。黑影渐近,拉拉扯扯般纠结在一起;声音也清楚了些,远远听去,似乎两人在争执什么。
我闪身隐入草丛,逼近了那两人。悄悄拨开眼前一片草叶,那两人的侧影正映入眼帘!
“你别再胡搅蛮缠了!”身形略高的一人甩开另一人的手,不耐烦地侧过身,露出他微含怒色的清俊面孔。
饕餮!我大惊,定睛望去,他一身风尘,似乎从很远的地方刚刚赶来,白皙的脖颈一侧残留着些许血色伤痕,清秀的容颜透着凌厉之气。
“听我解释啊,我真的不想这样啊!”另一人急促辩解,音调却娇柔妩媚,犹似化了蜜的糖水,“求求你,别去!”
那人急忙跨前一步,展开双臂挡住饕餮的去路。那人衣衫锦绣,黑发如缎长似流水,几乎长至足踝。冰肌玉骨稍显单薄,一张妖颜融了万千妩媚。难以想象一个男子长成这模样,妖娆中蕴着蛮横,妩媚中透着狡黠。他下颏尖尖,媚眼狭长如丝,盈水之光点韵其中,额间以朱砂点了绛纹,眉宇间隐隐生着一股傲然贵气。
饕餮挥手一掌推开他,愤然而道:“冷月,你该适可而止了!”
我不禁皱眉。那人竟是狐王冷月,却为何也弃了阵营,孤身跑到这里纠缠饕餮?
风抚过冷月蔓长的发丝,妖娆的眉眼流露出些许委屈:“要我怎么‘适可而止’?你非得端起你正直忠诚的架子,把我推开?你明明对我有感觉的!”说着,他无理取闹似的转身抱住饕餮的腰,身子紧紧贴上他,娇横之色融入媚颜,万千风韵惑人心。
偏偏饕餮郎心如铁,一脸大义凛然地推开他:“要是戏弄够了就请你别再缠我。你我是敌,只能在沙场相见!”
冷月失望至极,愤而瞪他:“你!你就这么想灭一我一族?!饕餮,我再问你一次,究竟是要我,还是要去战营为将!”
“冷月,若你放弃反叛天界,我可以求玉帝饶你狐族。”轻轻一声叹,饕餮似作出了最终让步。
妖冶的容颜泛起一丝阴狠,冷月抬起了尖尖的下颏,腻声怒道:“我不稀得你帮!要打仗?好!我在战场上摆阵恭候你的大驾!”说罢长袖一挥,漫天一片烟尘。只见那长飘垂地的青丝一恍,冷月的曼丽身姿瞬息消隐不见。
山林中还回响着冷月的娇莺斥声,饕餮面色苍白地抬手揉了揉额头,似有话难言。
我从草丛中站起身,悄然走到他的身后,微微感叹:“既然喜欢,为何还伤他的心。”
饕餮一惊,回首望见我,哑然失笑:“竟然被你发现了……呵,我是仙,他是妖,私定终身是逆了天道的。”
“你该学学九儿,他追鲽梦可是很大方的。”我拍着他的肩叹道。饕餮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出格之事从不会在他身上出现。只苦了冷月,放下自己身价来乞求,却换不来一句怜悯。
“所以……九儿才丧了命……”饕餮垂了头,轻言吐气,“天道之命,不可抗拒。”
不可抗拒……我的神色黯然沉默,是不是,我所改变的一切,仍撼动不了命运的无情轨迹?我这一去,是否正是将自己逼回了命数的安排?
未来,仍是迷雾重重。而我,只从中洞悉了迷茫。
那一瞬间的悲怆,让我忽然想放弃。
“小螺,你在这儿做什么?不该待在营中征战吗?”五哥打断我的思绪,“我被冷月施计困了很久,好不容易才赶回来。”
“五哥,”我沉了声,目光幽深,“若你去军营,拜托你接替四哥的位置。还有,告诉金猊,如果我回不来……让他忘了我吧。”
哪里在隐隐作痛?早被命运鞭笞得遍体鳞伤,为何我还会感到一种深洇心扉的幽痛?难以言明……锁骨上绽如金盏花的印记,似在代我泣血。
“你……小螺,你要去哪里?”饕餮惊慌地拉住我的手腕,生怕我随风化烟而逝。
我深吸一口气,净去沉淀心底的阴郁,缓缓地抽回手。微微侧首,淡然一笑:“离云作纸书薄命,椒龙逝水归洪荒。”
密林雾气氤了绵延余音,紫华没入黑影,一已随烟而去。
踏云而驰影长孤。谁知云之彼端,是否印证了命运的惨淡。

“呵,王上可算回来了,”妖族上营传来一男子爽朗的笑声,“还好回来得早,否则属下以为饕餮携王上私奔了哪,哈哈!”
“风月,别刺激王上了,”狐营谋士火月妩媚一笑,“我猜那饕餮还是不领情,硬是回了天界大营,准备开战了吧?所以王上才气得花容失色哦?你说呢,花月?”
“饕餮有什么好?等我族攻下天界,把他绑来天天给王上折腾不就行了?”名叫花月的男子不屑地讽刺他的狐王,“只要王上玩得动他就行。”
“行了,别说了,王上正气着呢。”又一个男子柔声说道,“王上一共对饕餮表白三千零四十八次,饕餮跑点一千五百六十九次,瞪王上七百八十二次,骂王上四百七十六次,推开王上二百二十次,还有一次是吻了,哦不,是被王上强吻而呆立不动。王上,这一次,他又是什么反应?”
“……无聊。”一旁水月冷冷哼声,侧过头去不予理睬。
“雪月!”冷月终于气极而斥,如丝媚眼楚楚动人,“把你那破算盘收起来!”
一旁还在布阵思索的鲽梦满脸阴沉。跟狐族这群不正经的家伙结盟,是他一生的败笔!狐灵宫四领将,其中风、花、雪月三兄弟性情个异,却都有着阴损至极的整人嗜好。唯一正常点的水月又是一副不近人情的高傲冷僻模样。谋士火月足智多谋,虽有重用,但武力上仍欠缺一点。而那狐王冷月,性格捉摸不透,狠厉之时能威镇一方,令人悚服;但平日里却是玩世不恭、耍宝撒娇百毒俱全!相处许久,鲽梦实在忍受不了冷月这种时而正经时而不正经的性子,更受不了狐族那群将士跟自家主子没大没小的粗俗态度。
只要忍到荒天封印解除,鲛族恢复神的名分灵力……鲽梦凤目中闪过狠辣之光,先杀光这群整日不干正事的狐狸祭刀!
“你们这群混蛋就会欺负我,”冷月委屈似的抹着眼,转而柔媚地凑到鲽梦身边,“还是鲽首领好……”
“那王上干脆娶了鲽首领作狐后吧!总比那饕餮好!”几只狐狸七嘴八舌地建议,吵闹不堪。
鲽梦的脸色又阴沉几分。
冷月傲气地一甩长发,妩媚妖娆:“哼,要是连饕餮都勾不上手,我还凭什么做狐王!饕餮那假正经的混蛋,其实早就被我迷得神魂颠倒了!他在床上的时候可是急色鬼一个呢……”
“哦?你跟他上过床了?”火月惊奇而问,满脸疑惑,“什么时候?”
“下个月初八。”冷月一本正经地回答。
“……”雪月沉思半晌,又开始掐指瞎算,“王上,你说过‘下个月初八他会吻我’七百八十八次,‘下个月初八他会抱我’九百五十四次,‘下个月初八他会娶我’一千零二十三次,‘下个月初八他会带我私奔’一千八百四十七次……今天又添一条,我先记着。”
“看,王上都快哭了。”风月假意关心地凑上前,“肯定是被饕餮甩了。”
冷月恼怒地瞪着自己的臣下,妖颜泛上红晕,眸中一点愤恨:“他敢!我千方百计阻止他来这里不就是怕他上了战场与我兵戎相见……这家伙,这家伙居然敢不领情!”
“所以才给气回来?”花月讥讽地一笑。
“哼!我故意气跑,等他来追,结果……这个不解风情的混蛋!”冷月咬牙切齿。
火月嘻嘻笑道:“然后,王上自己忍不住又跑回去了吧?”
“……为什么你全都猜得到……”冷月幽怨地瞥了火月一眼,一抹恨意笼上眉头,“我确实又跑回去了……可……可……你们知道我又看见了什么?”
众人整齐地摇头。
“也不知打哪儿冒出个男人,”冷月愤然,“饕餮居然一脸焦急地紧拉着那男人的手,舍不得放开似的!我刚想去捉奸,那男人自己跑了,饕餮满面愁容,似乎心痛得很哪!”
“原来王上气这个啊!哈哈!”众人狂笑不止。
“笑什么笑!那男人不就长了一头紫发么,相貌还及不上我一分,饕餮看上他哪点!”冷月的妖媚容颜霎时狰狞扭曲。
嬉闹声中,却惊住了鲽梦。他打断众人的议论,问道:“那人可是紫发紫瞳,总喜欢垂头耷眼的?”
“对,就是他!”冷月点头,“鲽首领认得他?”
“何止认识……”凤眼凝起一丝狠意,鲽梦喃喃应声,“他向哪边走了?”
“好像是西北方向……”
鲽梦猛然抬首。西北方向,正是通往不周山之道……莫非……
当晚,鲽梦召集了同在阵营的另外三个首领。鲢冰、鲭凝、鲯榕面面相觑,皆不知何事让他烦心。
“我将带泽部离开,洛部、涣部交给你们了,”鲽梦脸色阴郁,冷淡而道,“军令我也留下,记住,你们只需尽量拖延即可,无需蛮攻。另外,看好狐族,免得他们擅自动兵乱了计划。”
“你要去哪里?”三人问他。
鲽梦凤眼微挑,扬起一道妖冶的弧度:“斩杀椒图,助王上一臂之力!”

                  
第五十七章 洪荒逆流
不周山,万物衍生之巅。青莽入云,巍峨鼎立。相传女娲补天后,用剩余的灵石重塑山体,融岩化水,凝成山脚下的一汪幽潭。
我站在潭边,俯首观之,潭如死水,不漾一丝波澜。仿佛,我面对的是个无尽的深渊。
“把青冥石含入口中,压在舌下。”狴犴递给我一颗玻璃球大小的晶珠,自己也拿起一粒,“事不宜迟,入潭吧。”
他带来了一队龙神宫的龙卫,助我们破解三十六重守护阵,我和狴犴责直接潜入潭底。
冰凉的青冥石入了口,身子仿佛灌注了阴冥寒气,心底的忐忑郁结成冰。
看不清未来过去,我迷失了命运的方向。任潭水刺骨的寒意袭遍全身,我将心底的柔软驱尽。
幽潭深千丈,水中不见一丝生气,静谧得诡异阴暗。时不时有遍体透明的冥灵浮游而过,阴寒之气散发出腐烂的味道,犹如死神逼近。一路破阵而入,那些守护阵显然已被破解过,重新凝回原阵不久,法力尚弱,极易再次破解。未耗一兵一卒,我们顺利过了三十六重守护阵。深暗的潭水将我们送入藏着世间暗尘的潭底,死水的气息隐没去微弱的光线。
潭底,四处遍布黑岩深谷,寒冷的水无声抚过,似在幽吟殇歌,袭卷着一片死气沉沉的阴暗。
“荒天封印在海谷罅隙间,现在……大概已被鲛精占领。”狴犴冷眼扫视潭底,凝视着一处阴森的谷壁,“就是那里。”
依照他的安排,龙卫潜伏而去,将那片海谷包围起来。我跟着他,靠在谷壁巨岩旁,悄悄探出头,向谷内眺望去。
潭谷并不深,微微陷下一层。谷地旷大,中央正是一处黑岩雕筑的古老祭坛,一座狰狞的兽雕镇立坛上,溅洒了斑驳血色。坛底黑玉盈盈,深邃似渊,其上流转着大片赤色咒印,仿佛炎华灼烧,燃尽阴寒唤醒煞戾!
祭坛玉座上,血色咒印纠结凝聚在一人的脚下。鳞沙身着祭袍,手持血杖,杖尖点地,似与坛底融为一体,化进了那处深黑。深邃的五官映上咒印幽光,宣泄出难言的凌霸之气。合上的双目凝傲入眉,咒诀从唇间翕动吐出,随着指间隐隐蓝光融注入血杖。
潭水再深,掩不去鳞沙额间璀璨的金鳞圣光。衣袂浮荡潭水间,幽宁阴暗被他的凌厉烙下了虔诚。无澜之潭在他掌中渐生微澜,仿佛沧海鸣啸前的低喑。
鳞沙站于正位,坛角偏位站着鲪悔和鲱尘,亦是倾尽灵力,将破阵之咒融注于坛底咒纹。祭坛四周已被鲛族各部精英战士围守,鲱音立于一旁,秀眉紧锁,静观祭坛之变。
“那人就是鲛王?”狴犴悄声问道,冷淡之色掩藏不住深深的震惊,“这般强的灵力……荒天封印融蕴了万物之灵,那黑玉坛上的咒纹,应显七色之光。一旦咒印被化去一分,七色便会少去一色。如今,已经只剩了赤色。”
“你是说……封印快破解了?”我压抑住声音的颤抖,咬牙而问。
狴犴沉吟片刻:“别小看了荒天封印,它能封印鲛神万年,不是那么容易被破的。纵使灵力再强,至多也解印至赤色……再往后破解,是需要代价的……”
细看坛上三人,面色憔悴,似乎已为破赤色之印耗了多日。再这样拖下去,只怕要灵力耗尽。一旦他们停止解印,刚刚被破的六色之印将悉数恢复,要再解印,需得从头再来。
“什么代价?”我不禁问道。
狴犴摇了摇头:“天机里也未指明。鲛精也未必知道……只怕那鲪悔会悟出……”
幽潭归寂,唯余赤色印纹在黑玉坛上舞动着妖冶狂傲。

等待许久,眼看祭坛动荡,赤血般的咒纹弥散如网,而坛上三人已然面色惨淡。鲱音白发若雪,焦急万分,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
狴犴冷哼一声,低吟道:“是时候了。”
话音落,一道闪电般的灵光自他指间射出,直击谷底祭坛!电光晕亮幽潭深吹,瞬间,四面潜伏的龙卫如鬼影般现身,飞身下谷扑杀鲛精!
“什么人!”鲱音惊喝,秀颜一扫柔弱,果断地发出号令:“重守祭坛,不可追击!”
众鲛精训练有素地摆阵迎敌,重重围阵将祭坛护在中间。坛上三人不得分心应战,仍是拼着最后气力对抗封印。
“看准时机,诛杀鲛王。”狴犴在我耳边淡定而语,接着纵身跃出,矫健的身形疾风般闪过,瞬间击倒数人。
小沙子……我深深远望一眼那张熟悉入骨的脸,曾经那纯真的笑颜在记忆中瞬时闪过,像是一道永远无法治愈的伤痕。你我兵戎相见的一天,终于到了。
狠狠地对着岩壁擂了一拳,岩壁应声龟裂。疼痛告诉我,碎了的就无法复原。走到今天,早已是天命安排,永无逆转之机。
我跃入谷底,随手召出一片电闪雷鸣,血溅祭坛。鲱音看见我,眼神复杂。最终,她一挥长袖,迎身混战,白发蔓在幽潭的黑暗中,似在咏叹一曲哀歌。
死水死战死不悔,无理无情无永生。
坛下混战洒血,坛上解印心急。幽幽潭水混沌不堪,血色弥漫四野。
不愧皆是鲛族的精英战将,我龙神宫龙卫至多也只能与他们抗衡,却靠近不了祭坛半分,更毋论进攻坛上三人!眼看对峙时间越拖越长,龙卫人数少,再拖下去我等必是先露破绽的一方。狴犴阴沉的脸犹似冰霜,比那森冷潭水更甚。
忽地,祭坛四周乍起波澜,远处有声响隐隐渐生,像是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不多时,潭谷四周的岩壁边出现了黑压压的影子,深兰的灵气之光随之蔓延!
“怎么又有鲛精包围了过来?!”我俯身避过鲱音的水刃,冲到狴犴身边,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你听这声,人数至少是我们的十倍啊!”
狴犴沉声而语,脸上冰寒不化:“追兵而已,我们离营之事定被鲛精发现了。人数多又怎样,我们未必会输。”语毕,冰箭似的目光冷冷向我扫来,似在暗示我什么。
对……有时候,只需一招便可扭转乾坤……我漠然回望祭坛上的那人,心已麻木空洞。
猛地一阵暴响,数束水杀之刃暴雨般射落谷底,击伤龙卫数人!岩壁边,赫然出现大批身着战甲的黑鳞鲛精!领头一人,青丝遮去半张脸,剩下的半张,花容阴狠弥漫,透出妖冶诡异。
“梦!”鲱音对他喊道,“你怎么来这里?大营不管了么?”
鲽梦扬首,凤眼斜挑,风姿万千:“胜负已定,何须多费力气。我泽部能披靡沙场,这里的小小混乱,也给我收拾吧。”
鲛精见援兵赶到,欣喜之余,不由得懈怠了三分。恰在这时,狴犴身形一恍,闪电般跃过重重守卫,点足直上祭坛!长发飘逸如鞭,冷颜胜似利刃之锋!抬手疾步,指间旋结点点寒光,眨眼便扑至鳞沙身后!鳞沙肃然静立,倾尽全力对抗封印,丝毫不察横空而来的危机!
寒光盈盈似星,正要触上鳞沙之际,忽地一道影子疾风般闪过,激起幽潭之水一阵波荡,水花泛白,迷了众人视线!
下一刻,幽潭重归死水,众人看清了眼前景象。
狴犴的寒星术,正击中了扑至坛上挡在鳞沙身前的白发女子心口!
“不!”鲱尘睁了眼,凄厉尖叫,却又不能迈开半步,“音儿!”
白发飘零,鲱音柔美的脸上漾起舒心的笑意。纤手猛地扬起,用尽毕生的力量召起千重浪,击得狴犴赶忙翻身退下祭坛。鲽梦吃惊地望着,眼底似有惑意闪烁不定。
纱衣染红了,鲱音踉跄着回转过身,静静凝视着那个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她颤抖地抬了手,想触上那人的容颜,却又犹豫彷徨。淡笑在染血的唇边绽放,她终是垂下手,眼角不经意地凝出一滴泪,化而为珠,溅碎在满地血水旁。
“前世你为我……”嘤咛之音伴随着啜泣,雪般白发点衬着眉间情愿,“今生我还你……郁……”
那人依然没有睁眼看她,亦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
鲱音抿唇微笑,迷离的眼神涣散着,似乎已见到她心系百年的人……情若昭雪,死亦无憾……
一口血喷了出来,夹杂了她压在舌底的青冥石,随她下坠的身子,一起摔落黑玉祭坛。青冥石沾了血腥,触至祭坛,竟隐隐生出几缕青烟,仿佛吸取了鲱音身上的尽数灵力。而所触之处,祭坛上流动的印纹之色淡了些,转瞬又恢复原样。
幽潭中晃动的冥灵感应到了失去青冥石的鲱音,霎时成群蜉游而来,幽白透明的冥灵像鬼影般扑上,饿狼似的将她的尸身扯碎!
鲱尘惊恐地捂口尖叫,鲽梦咬着牙跳上祭坛,奈何赶不走冥灵,只得施法将鲱音的身体化成水流。他淡淡叹息,掌心只留下鲱音残余的一片眉心鳞。自己难以理解的情,却以这种方式,深深震撼了鲽梦这个无情之人。
“将他们杀尽,给鲱首领报仇!”鲽梦怒喝,凤目折射出凌厉杀意,青丝荡开,罗刹之颜惊现。残忍之余,血战继续到底!
鲱尘已然支撑不住,骄傲的她无法接受妹妹的死,无力也无心再去破印。
“别分心!”鲪悔终于睁了眼,斥责鲱尘之时无意扫了眼祭坛,却猛然发现了什么,“等等,你们看……”
刚刚那块沾血的青冥石,与血而融,剔透如水晶,转瞬似冰一般化进了黑玉之坛!祭坛正中的狰狞兽像雕,通体微微泛起红色,不禁随之震荡几许。
鲪悔冥深片刻,忽而恍然大悟,俊颜渐生喜色:“破解之法我知道了!那兽雕才是最后的一重印!破印的代价……是泣血之魂!青冥石能融血融魂,可作破印之物!”
一语既出,如闻惊雷!我与狴犴对视无言,而其余鲛精,如同得到了神灵指示,再也无人战斗,统统转身,虔诚地望着祭坛。
青冥石融血融魂,就是将青冥石沾了血,投到祭坛的黑玉台上,再自尽,让自己的魂与血一起随青冥石融进祭坛!鲱音之死,根本撼动不了最后的咒印。要想真正解印,得要多少人洒血葬魂!
“他们……不会是想……”我顿时觉得喘不上气,难以忍受漫天的压抑。
狴犴瞑眼深叹:“鲛族向来勇猛,他们决定的事,就算是天道命数,也阻碍不了。”
所以……天界胜不了鲛族……似是命中注定了一切……
“我们,”我木然地垂下头,声音淡漠,“输了。”
幽幽潭水,忽起洪波浪涛。千万鲛族战士,吐出保身的青冥石,划破手指,把鲜红如火的热血染洒其上。他们的脸上,始终镇静坚定,看不到丝毫畏惧犹豫。义无返顾地投出青冥石,落地之声铮铮脆响,仿佛曲奏着苍古的壮歌!
不待他们举道自尽,骇人的冥灵已如潮水般涌来,似一片浪潮扑来,覆盖了所有的灵气。鲛精依旧虔诚地注视着坛上鲛王,用最后的坚毅倾洒亘古不变的忠诚!
冥灵呼啸袭来,厮杀之景映于眼前,血水染红了幽潭。我们麻木地看着这一场悲壮,一幕惨烈。一时间,竟难以下手,任凭血腥漫过四周。
浩浩荡荡,轰轰烈烈。青冥石悉数融入了祭坛,兽像忽然变得炙红,祭坛猛地剧烈震动,像有强大的力量要破土而出!兽像霎时如同熔化了般,逐渐腾起阵阵烟尘。
“还不够么。”鲽梦沉下脸,踏过鲛精残破不堪的遍地尸身,毅然站在鳞沙身后,“王上,鲛族大业,只盼王上早日灭天!臣下无能,只有以此言志。”
鳞沙面容沉静,一心破印,根本不知晓发生的一切。
鲽梦吐出了青冥石,倾城之颜妖冶无双,鲱尘抹去了泪,也取出了舌下的青冥石。鲪悔深吸一口气,青冥石从口中滑中。最后的三颗青冥石,瞬间抹上了艳丽的血色。三人相视一笑,手松石落。
冥灵感知了三人的气息,卷土而至!沾血之石渐融入坛,兽像赤红如烙!
冥灵瞬间触上三人身体,即将残忍厮杀!偏在此时,兽像随一声狂喝炸裂!祭坛的血红印纹烟般消散,坛上猛地碎裂,金辉灿光瞬息驱散幽沉阴暗!祭坛震碎,天光回照!
废墟中,一双琥珀色的眼瞳赫然睁开,额上金光溢彩。数千载的妖气化为虚无,仙神灵力铸得俊颜如神!鳞沙举起灵血杖,刺眼的金光尽数没入他的眼中!指间灵力腾动,灵血杖瞬息抚碎成粉。灵气所致,冥灵竟被化为烟尘,那三人亦安然无恙!
荒天苍地,沐辉生灵!荒天亘远,日月湮光!
封印洪荒的鲛神,终于断去了妖身,重归神灵之位。
仿佛命运的吟唱,天地三界,欲腾逆命违天之风!千年的神谕之忧,终在这一刻给了命运一个顺从的答复。
荒天封印曾被命运无情地奉上,再由命运戏谑地打碎。
不周山幽潭底,荒天封印,终被破解。

                  
第五十八章 命非已愿
活到封印解除后的四人,周身腾起灵气。被剥离数世的灵力尽数充盈他们的身体,下界阴暗的妖气殆尽,他们仿佛脱胎换骨般凌波翔水。
“封印……解除了。”鳞沙喃喃而语,挺拔的身姿撑起王者的霸气,琥珀眼流转光华,俊颜展露飒爽笑意,“我做到了!我可以夺下天界了!”
远远听闻,我别开眼神,强忍着心底隐痛。鲛族归了神位,与龙族齐名。而鳞沙,亦离我越来越远。幽潭寒水似是千般阻碍,近在咫尺,心却两异。
狴犴扫视四周死伤过半的龙卫,迅速拉起我的手腕,低声道:“没用了,趁现在,快走!”
灵力恢复,一时难以控制,只怕那四人会对我等残兵大开杀戒。
再望一眼鳞沙的脸,我挥袖激起涌潮之波,隐没了我与狴犴遁去的道路。
“夺下天界……”鳞沙眯起迷离的眼,幽幽地凝望被圣光灼亮的潭水,“把他……抢回来!”

败战!圣战,天界先锋营主将失踪,溃不成军。先锋营寄以万众所望,一败连败,天界最后的防线被突起疾攻的狐族和灵力陡增的鲛族双下齐破!
天界危言四起,人皆惶惑。颓景残阳我已看了数日,垂首懒懒地叹气,惨淡容颜亦是木然淡漠。龙神宫,徒有金碧辉煌,掩在愁云薄雾中诉说荒凉。
战败的天将仓皇而退,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死守天界。而回来的人中,偏偏少了饕餮和金猊。据说,最后一役之时,饕餮一人独挡狐族,诸仙得以逃脱,而饕餮不知所踪。至于金猊,人人对他闭口不提,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我是逃离的叛将,因玉帝暂时无暇治罪,我悠闲地把自己锁进金猊的房间,没日没夜地陷入噩梦。
天乱则乱,我冷眼旁观。曾以为改变自己就能挽回,到头来,只不过中了命运的一个圈套。
点起房中所有的香炉,熏烟蒸腾缭绕,蒙胧迷幻。懒散地躺在熏烟中,任那魂魄剥离了身体般的痛衍生。一次又一次,麻木了眼神。
认命吗?我不知道。
檀香失魂,麝烟靡魄。命随薄雾缠尽云端,囚得紫瞳涣蔚风尘。

昏昏沉沉地不知躺了多少天,外面的沙尘皆拦于门外,熏香醉人,染得寂静凉惆混杂成韵。
常常有人来敲门,来呼喝,让我开门。我置之不理,管他天翻地覆。
熏烟正浓,不知昏晓,忽有一日,房门轰地一声被震击碎裂!木屑碎金扬起漫天灰尘,一个曼丽身影急匆匆地冲进了屋,踢开满地的香炉,气急败坏地朝我叫喊:“你想闷死自己么!这么大的烟!”
我懒洋洋地翻个身,仍躺在地上,发散衣乱:“别烦我。”
“九儿!”蚆嗄秀眉蹙起,几欲哭出,“哥求你别这样了……你一回来就关着自己,怎么叫你也不出来……哥怕你想不开……”
他蹲下身,不由分说地拉起我,紧紧搂住我的颈子抱住,呜咽声回荡在我耳边:“你是哥最疼的弟弟……还有金猊,哥不能失去你们……”
我任由他抱着,淡然而语:“天要亡我,命不容我,谁也改变不了。”
神谕有言,椒图祸天,万妖作乱,天宫存亡,定夺由命。
鲛族会破印归天,诸仙倾败逐戮……千万年前,神谕就轻描淡写地昭告了命运。我能做的,不是无谓地反抗,而是静静地等待,默默地承受。因为,我无力回天。
“九儿……”蚆嗄微微抬头,蓝眸晕着盈盈水光,“这般信奉天命……可真像当年的我……”淡淡苦笑蔓延在秀美的脸上,眉间伤愁若隐若现。
“你?”柔弱的六哥有着怎样的过去?
青丝抚面垂,玉颜凝烟柔。他坐在我身边,轻轻地倚靠上我的肩头,水晶蓝的光泽流转眸中,勾起尘封已久的悲喜情怀。
“百年前,我也爱过。”嗓音靡旎悠远,如古井泛微澜,“我和他,就像你和金猊那样……”
“鲪悔?”我低低问道。
他柔美一笑:“他是个很随性的人,虽然贵为鲛族祭司,却对鲛族的兴复大业不闻不问。没有丝毫野心……对我没有任何企图,只是单纯强烈的爱。”
不像鲽梦对九儿……
“他不喜欢顾虑身份差异,好几次劝我跟他离开,找一个清静幽闲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人……”蒙胧情愫晕上他双靥,眼神却渐渐黯然,“我却犹豫着,放不下我效忠的天界……”
香炉烟绕,澄澈如碧溪流水。
“正在我犹豫不决时,鲛王挑起战事,他被迫参战。”蚆嗄轻叹,“偏偏,他的身手引起了天界注意。神谕者卜算了鲪悔的命数,然后断言……鲪悔将是引起众妖叛乱的罪魁祸首!可是,他明明毫无争斗之心,怎么会是造乱者?!”
“……天界便想趁早除了他,以免神谕成真?”我冷冷一笑,这种事,只有那自诩为“仙”者做得出来。
两行清泪从他眼睛滑出,他颤声道:“我为他争辩,可是没人听……最后,我还是认从了天道命数……我信了神谕者的话,然后,我做了一件足以让他恨死我的事……”
啜泣声宛如哀歌,悼念着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伤透了心……我记得当时他看我的眼神,那种绝望,那种痛苦……我根本不敢看他……”蚆嗄哭倒在我怀里,身子瑟瑟颤抖,“之后,他走了……被我逼走的……一走就是一百年。我以为,他独自一人漂泊不归,没想到,百年之后,他果真亲手挑起了祸事……”
“神谕成真了……”我喃喃道。
“九儿,你想过没有,”他在我耳边幽幽说着,“如果我不听神谕所言,如果我跟他走了……他怎么会万念俱灰地去挑起战乱?他会变成这样,其实是在报复我……就是因为有了神谕命运,我才会照着这个方向走下去,最终落入了这个轮回的陷阱!”
“如果不信神谕,不服命运……就能摆脱吗?”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没有方向,如何走下去?但恰是因为有了方向,我才能走下去,照着命运指定的方向走下去……却忘了,自己可以寻到另一个方向,不理会命运的干扰……
“人生有无数可能……九儿,不要只相信其中一种……”蚆嗄泪痕犹在,对我微笑而语,“而且还是最坏的一种。我和鲪悔错过了,九儿,你和金猊千万别重蹈覆辙。”
烟雾凌乱,似有暗风斥散了谙往的烟痕,弥留下一片清净的空室。
幽幽一声长叹,我仰头遥望门外碧蓝的天空:“六哥,金猊在哪儿?”蚆嗄一进来,我就知道准是金猊出了事。
话一问出,蚆嗄咬紧了唇,泪水在眼眶外打转,半晌才呜咽出声:“荒天封印……都是荒天封印……”
“事到如今,你也该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讲清楚了。”我扶着他站起,挥掌扇灭了香炉,扶他坐到椅榻上,“你们瞒了我这么久,快说吧。”
蚆嗄撩去凌乱垂散的碎发,努力平稳着语调:“原本我也只晓得,封印破解,金猊会有性命之忧。后来听四哥说了天机,我才明白这前因后果……”
我肃然而立,静默而听。
“金猊命格属金,命运属火,不像常人两者的性属一致。他的特殊命性,却正是命格命运皆属水的鲛族克星。换句话说,金猊牺牲他的命格、命运,正好可以毁灭鲛族的命格、命运。通俗地讲,就是金猊的性命可以摧毁鲛族,也就是——同归于尽。要做到这点,需得将两者的命格命运联至一处,再诛去金猊的命,鲛族便会随之而亡。”
“怎样才能将命联在一起?”我不禁问道,如此荒诞的理由,便可舍金猊一人,保全整个天界么?
蚆嗄揉了揉额头,似是痛苦不堪:“荒天封印破解时的祭坛……还记得么?四哥说,解印最后关头,鲛族几乎都将性命送葬在青冥石上,投入祭坛……其实,解印的真正代价,不止是他们的血和魂,而是他们一起投进祭坛的命!正因为这个代价,才将鲛族的命尽数引出,融在了祭坛底。所以……荒天封印解除,既助了鲛族,也给他们留下了致命的弱点。”
“我懂了,荒天封印的破解使天界有了毁灭鲛族的一个机会……而这个机会,需要金猊用命去完成。”我淡淡地说着,心却一阵一阵地绞痛,仿佛深陷泥淖,被命运冗乱的蔓枝纠缠囚禁,“天界要在幽潭底,用金猊的命,去除掉融进祭坛的鲛族之命,对吗?”
蚆嗄忍不住起身抱住我,搂着我的脖颈哭嚎。泪滴洒落进我的脖子,冰凉彻骨:“这是天界玉帝的命令,谁也不敢违抗啊!大哥他们只是叹气,谁都不肯去救……九儿,不管别人了,我跟你一起去救他!哪怕玉帝要诛杀我……我绝不能容忍神谕再一次伤害我身边的人!”
我缓缓抬了手,轻柔地拍了拍六哥的肩背。连柔弱的六哥也这般坚定强硬,我还有什么理由继续消沉?天界要杀我的金猊,我岂会坐视不理!命运和神谕,统统见鬼去吧。
心底一处麻木已久的地方渐渐坚硬,刚如磐石。
与这无理的天界主宰者,是时候该决裂了。
“六哥,”我贴近他的耳边,轻声说道,“若你也违抗天界,龙神宫会遭殃。所以,这等逆天之事,给我一个人做吧。”素手一扬,抚过蚆嗄背上的几处穴位。蓝瞳凝滞片刻,他嘤咛一声瘫倒在我的臂弯里。我轻轻地将昏睡的蚆嗄抱上金榻,指尖抚过他苍白的容颜,心底竟涌起前所未有的宁静。
不是我心狠,我不能让他跻这躺混水。即将发生的事,足以震惊天野。
我梳洗整容,看着镜中那双盈满冷漠之意的紫色瞳孔,第一次从中认识了真正的自己。
曾用木然饰去眼底的冷酷,曾以懒散掩藏内心的决绝。命运磨破了我伪装自己的茧,展露出连我自己都不曾发现的锋芒。
走出躲藏数日的房屋,天光刺痛了眼。
下一刻,天界之光将折碎于我手。

没有去幽潭。我出了龙神宫,只身来到九重天。
九重天最深处,辰霄殿巍峨鼎立。天阶尽头,焚天炉盈闪赤光,将普天之下的污秽焚灭。
我跃过天阶,轰然推开紧闭的殿门。
清幽的辰霄大殿,九重罡风呼啸如歌,寒淡冷意平地而生,消弥在无尘云雾间。
“你,还是来了。”空旷的大殿回响起一声苍寂叹息,悠远缥缈。
我冷冷地扬唇,跨进大殿。立于水晶镶饰的殿内,昂首望向殿深处凌浮于半空的白须老者。他那张威严肃穆的脸,此刻透着岁月的沧桑。双目黯淡失色,似已知晓未来的无奈。
“天尊大人真是神机妙算,”我慵雅地笑着,眼中冷意堪比玄冰,“竟然料准了我会来。”
圣鹏天尊幽叹垂眸,身形枯槁不胜天威:“大势已去,天命所定。纵使我凌驾九重之天,亦逃不过天命之劫!”
“记得上次离开辰霄殿时,天尊告诫我不要再来,”挑眉三分,讽意尽出,“想必当时天尊就料到,我会回来取一件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鹤发飘扬,苍目恍现一丝惆怅,圣鹏天尊声音嘶哑:“带你回天界时,我耗尽毕生灵力封印住你。今日如此,我也无愧于天帝。”
封我灵力的那个封印,与当年封印鲛族的荒天封印类似,只不过稍微弱些罢了。他难怪圣鹏天尊灵力残剩不全,如今,他甚至不是我的对手。
罡风抚乱了九重天的青云,辰霄殿寒凉如水,圣光被剥离九天之外。
“天尊但人,你错就错在仍想在危机之时,利用我的灵力去对付妖族,这才告诉了我破印之法,”我冷冷拂袖,把最后一丝敬意从眼中驱逐,“那天听完破印之法,我当时就已知晓三圣其中一人是谁,对么,仙之圣?”
作者有话要说:揭晓仙之圣~~~~
                  
第五十九章 绝情为殇
圣鹏天尊苍颜白发,目光悠远涣散,浮坐于大殿之空,犹如等待命途审判般沉寂。
“凌御于九天之仙,方为仙中之圣,”我戏谑地笑笑,“况且天尊的名号里也有个‘圣’字。我最先猜中的‘三圣’之一,便是你,仙之圣。”
“如此……”天尊仰首幽叹,“当时你就可以取我性命,为何不做。”
我冷淡地走近他:“当时我根本不需要灵力,也没有杀死一代仙圣的本事。而如今……”
水晶天石倒映着我的脸,依旧没有表情,却不似以往的木然,眼角眉梢韵生出一种玩世不恭的残忍。莹莹紫色成了遮蔽青天白日的诡异之气,在我举手投足的瞬间充斥了大殿。
无数紫色电光平地而生,箭一般包围直击浮在半空的银衣老者!天尊挥拂袖袍,却生不出半分抵抗之力。苍目微合,龙钟老态浮现一丝神秘的笑意,随即隐没在术法的闪光之中。
“命该如此……椒图,你永远改变不了你的命运……”最后一声长叹响彻空旷的大殿,经久不散,仿佛诅咒一般。
我轻声吐气:“那只是你的臆想罢了。一路走好,天尊大人。”
罡风过处,不留痕迹。
多少年来,天界听从于神谕之言,崇拜于天尊口中的“不可逆转之命”。一切,都照着天尊的意图去做,容不得半点违抗。整个天界,几乎成了他的谕言游戏,照着他指定的方向走下去。天尊迂腐地信天道,诸仙愚蠢地顺命运,终于让一切万劫不复。就好比在原地打转,绕了一大圈,最终回到起点。如果不是这种迂腐愚蠢,蚆嗄与鲪悔不会决裂,众妖不会反叛天界,我也不会背着可笑的祸患之名任人鱼肉,金猊也不会莫名其妙地去送命!
谁说不可挽回?今天我便试试。把你那制定好的命运连环锁链从中打破,我倒要看看最后会是什么样子!
圣鹏天尊的身体已然僵硬。术法退散,那朽木般的身躯轰然坠落。心口处灵光微现,残余的清风抚过,将他的生灵之气凝成一团银色的灵光。
我缓缓上前,如有幽风传过,银色的灵光飞至我额间。轻颤许久,灵光融入了我的身体。四肢百骸忽然涌起烈火般的热流,灼烧着我僵硬的身体,似要融去命运的枷锁。
待我拂袖离去时,冰紫的眼眸中正燃着焚天火色。
我引出了焚天炉的火,烧了辰霄大殿。将那虚无缥缈的命运神话驱出天界。
然后,我带着又恢复些许的灵力,飞身坠下天界。
不再有顾虑,我要按自己的意志做那件事。

云雾掠过千般障,山河鼎起一片天。
腾云驾雾一瞬间,我已身处他地。时空流逝得轻率,我看不清万物瞬息变化的渺幻。谁也无法告之我,这样究竟是对是错。因为,命运被我抛弃,路是我自己开辟的。
身上紫袍翻腾似云,随手一挥,风声断在我指间。双瞳闪耀莹紫漠光,比以前更添凌意嚣气。椒图已不是那个颓唐弱者,隐忍数世的张狂只待凌风一喝!
我轻巧地飘落至地,俯首仰头将天地尽收眼底。青天幽幽,流云如纱。宁静的苍穹只是幻影假象,暴风雨即将来临。
胸前锁骨上忽起一阵火辣辣的痛,炙热难当。我稍稍拉开领子,目光所及,是那片金盏花似的金色纹印。金光流离不定,像在苦苦挣扎,只求给我留下最后一抹温暖。
若金纹消失,则金猊命逝。我记得他我身上留下痕迹的眼神,些许柔情,些许倔意。
金猊,你是否,在用这最后一点痛楚向我道别?或是想说,你不愿离开我?
指尖触上那片金色,如同抚着金猊的面容。
我不准这纹印消失,不准它像金盾阵一样从我的生命中破碎。哪怕从此天各一方,我也不准你我阴阳永隔。
抬手劈裂了前方山石,我面无表情地浮跃而过。一腔深情融入骨血,我宁愿诛仙逆天!如今,人挡杀人,神挡灭神!
不周山苍翠巍峨,峻如宝剑直戳入天。幽潭静谧沉寂,波澜不起涟漪不泛。
远远望去,幽潭边早已驻守一队天兵,封锁着潭水,以防旁人闯入。心里清楚,防的是我。
我冷笑一声,召起一阵厉风,袭乱了天兵阵脚。接着,我御风翔至潭边,趁他们尚未有所防备,乍起的狂雷紫电已将他们干脆利落地打入轮回。
虽然我的灵力仍没有完全恢复,但这么点,足够了。
潭边守卫除尽,突然一声尖锐鸣啸,潭中有伏兵迅速出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击而来!
为了防我龙神宫解救金猊,天界真是费了心思哦。
我站于原地丝毫不动,嚣张地冲那支伏兵扬眉而笑:“守卫再多也挡不住哦,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逆贼椒图,受死吧!”天兵敏捷地跃出潭水,围成困魔阵齐齐出手!
待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术法逼近身前,我略抬右手,长袖拂尘挥展,瞬间平地而起暴戾旋风,将那术法尽数打了回去!
未等我再次出手,忽然四面八方疾速射来暴雨似的玄冰箭阵!反噬的术法与袭来的箭阵断了天兵的退路,一眨眼,众天兵已无生还。
“谁放的箭阵?”我收手而立,提高声音质问,“既然有心帮我,就不妨现身一见!”
潭边树林山石间,忽而簌簌作响,风吹林动,赫然而现一片黑压压的人影!个个剑拔弩张,眉心闪烁着色泽不一的鳞片光彩!
鲛族大军!我冷眼扫视一圈,只见众多鲛精往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道。远远的,几个身影从中间走过,为首的人似乎迫不及待地想冲到我身前。
“小螺儿!我知道你会来的!等了你好久!”鳞沙面目俊朗,此刻却露出小孩子般的兴奋,匆匆从鲛精中走出,欲向我跑来,“终于叫我等到你了!”
我的眼底微微闪过一抹柔光,随即又恢复冷漠。鳞沙,我该称你“故人”,还是“敌人”?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个一直要杀你的人啊!
忽有一个黑影闪过,鳞沙的手腕被赶上前的鲪悔拉住。不再遮以面具的脸,毫不掩饰眉目间的恨意。鲪悔沉冷的声音横在我与鳞沙之间:“王上,此人是敌是友未定,不可轻易接近。”左颊的刺青犹似伤疤,灼痛了他俊美的容颜。
鲽梦随后施施而来,凤目轻佻弯起:“王上,当日解印之时,椒图意欲行刺。这等虚情假意之人,觉不能相信。”
琥珀的瞳孔沉静下来,鳞沙傲然而叹,立于原地深深凝望我:“天界仙神向来无情无义,小螺儿,你会赶来救金猊,说明你觉不是那样的人。就算当日你想杀我,一定是天界逼的……对么?”*地狱整理*
声音透着隐忍的颤抖。我知道,他心中的我是完美的,他不愿相信我的污点,不愿相信我对他无情无义。
我不置可否地微笑,眼中失去了过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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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六哥的听源阁,即有侍从上前,禀报说有天官驾临,让我去大殿迎驾。
大殿肃穆空旷,缠绕龙雕辉煌如故。龙侍退至两侧,天兵矗立一列。正席前方,剽悍的神武天将一身金缕宝甲,红缨天剑在手,气若凌风地冷视众人。大哥与三哥侧立一旁,神色颇为凝重。
估计都在等我。
我幽灵般地走进大殿,径直走至神武将军的前方,木然地俯身行礼:“椒图迎驾来迟,还望仙官恕罪。”
神武将军冷冷地扫视我片刻,继而昂首而语,声重浑厚:“闲话也不多说。椒图,你曾为乾尊天门镇守将,却玩忽职守,被下界妖精闯入,窥知了天机。你可知罪?”
那是九儿犯下的错,被鲽梦害了性命。
“玉帝已处罚过九弟,撤了他的职。我龙神宫也罚了他。”大哥上前,为我辩解,“近来他受圣鹏天尊调遣,已负重任,不能再……”
“玉帝再下的命,岂由你多嘴!”神武将军生冷地打断大哥,粗暴地呵斥,“如今玉帝重新启用椒图,已是对龙神宫格外开恩,你有什么资格推三阻四!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三哥连忙拉回大哥,眉梢扬起妖娆笑意,对着天官盈盈一笑:“我等并无此意,将军莫怪。玉帝圣明,能给九弟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是对龙神宫的莫大恩典。”
我垂着头,不禁心底冷笑。什么恩典,不过是找不到人去送死了,才想起我来。
神武将军斜眼瞪我,一挥战袍披风,身侧一位侍官立刻上前,捧举起一方赤铁令牌。
“传玉帝天旨,命椒图为降妖战将,择日即随神武天将出征下界,一剿尽狐、鲛之妖,钦此!”
震耳欲聋的传旨声,响彻大殿,宣告着不容反叛的天条之律。
我站在原地,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仍是低垂着头,盯着森冷龙雕投下的阴影。
三哥替我接下令牌,大哥替我谢了恩。神武将军细眼打量我一番,不屑而道:“如此不识抬举!若不是看在睚眦在修罗界立了功,玉帝怎会重用你们龙神宫!哼!”
犹如冷风过堂,天官鄙夷不屑的目光肆意侮辱着龙神大殿的威严。
奚落尽了,神武天将拂袖而去,众天兵侍官追随其后,浩浩荡荡。阴冷的大殿空余沉郁清寡。
“我不想去。”许久,我幽幽出声。见过厮杀屠戮,见过血色漫天,可我承受不住死亡之气的压抑。曾经我只能冷眼旁观,而现在,我若出手,只会招来尸横遍野。
尤其,我不想再看一次熟悉的人倒在身旁。更不想体会,沾了一手的血,又不知究竟终结了何人的经历。
“椒图,这由不得你任性。”大哥低沉的声音藏起一丝叹惋,长者般的语气充斥着命令。
任性?只怕这次任性的,是那高高在上的玉帝。
我一言不发,无视三哥递过来的令牌,转身离去。脚下如御疾风,恍身出了大殿。
漫无目的地四处晃荡,我忽然很想嗤笑这一切的荒唐。
站在一条幽静狭长的檐廊下,身子不由得一歪,倚上一旁的银镂琉璃柱。
呆了半晌,隐约听到脚步声传来,急促紧张地跑向这里。继而,檐廊拐角恍现一抹妖冶的红,三哥焦急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妩媚的杏目一转,他看见了百无聊赖的我。
霎时,他舒了口气。檐下微风带起他一缕青丝,掠过白皙若玉的脸。他眼波盈盈,怔怔地看着我,一时竟不知该劝些什么。
“九儿……”三哥蒲牢轻盈地走至琉璃柱旁,念着我的名。红纱朱锦衬着他稚小的身躯,妖媚的面容仿佛透明水晶。
“三哥,对不起。我不该跑出来。”俯首望着还没我高的娇小兄长,我漠然开口。
蒲牢微然一笑,掩不去眸中些许黯淡。随即,他抬了手,轻轻拢住我的肩,抱住我的脖颈。淡淡幽香自他身上传来,带着他的体温。
“哥知道你的苦……”轻柔的音调犹如梦呓回荡耳畔,“小时候就有神谕说你是祸患,如今又逼你去诛杀妖精……可是,我们违抗不了玉帝啊,你懂吗……”
是啊,玉帝就是天,玉帝的圣旨决定了天地万物的法则。
“我做不来,我下不了手去杀人。”我的声音缥缈如风。
“你不下手,别人就会下手。”蒲牢叹息着诉说,“那个叫鲽梦的,他对你下手时犹豫了么?况且,玉帝容不得背叛。”
我别开头,眼神迷离地望着走廊尽头:“让玉帝处死我好了。我是个祸患,留着只会威胁他。”
蒲牢松开我,柔情万千的眼里闪烁着莫名的怒火:“死?你想死?那金猊呢,你想过他吗?”
“如果命中注定……我也挽回不了……”命运不让我和金猊在一起,只有放弃。
“九儿!”三哥吃惊地后退一步,重新审视着我,“那么天界众生,你也不想管?妖族得了手,天界将易手啊!”
“呵,风水轮流转,天界的宝座,仙神坐得,妖精就坐不得?”我懒散地伸懒腰,“谁管这天下,又有什么区别。”谁规定这天界的主人就得是仙,谁规定妖精必然永世不得翻身?
“够了!”蒲牢打断我,惊愤的眼光凝视着我,“只问你一句,金猊性命不保,你救是不救!世间难得有情人,你若想他含恨九泉,我自是无话可说!”
金猊……我愣了。脑中不由得浮现十夜死去时那空洞的眼神,那张脸,如果变成金猊的……不可以不可以,我不可以让金猊的黄金之瞳也失去光泽!
“三哥,”我叫住转身欲走的蒲牢,“金猊出了什么事?”
红色的身影停下了脚步,蒲牢释然了我刚刚的漠然,返身回到我身边。妖冶的面容一阵犹豫,他颤声而语:“荒天封印……鲛族的荒天封印……”
又是荒天封印。
素手扶在了琉璃柱上,他斜身倚靠其上,目光茫然而视远处苑中的花丛:“乾尊天宫,就是你曾经做镇守将的地方。你知道的,乾尊天宫,是存留天机玉书之处。”
藏匿天机的地方,隐着千古不为人知的秘密。
“鲽梦伤了你,闯进了乾尊天宫,窥知了关于他鲛族的天机。”
什么天机,让他冒险而闯?
“荒天封印。鲽梦知道了荒天封印所在何方,守卫几重,如何破解……以及,破解之后的结果。”
“结果……会怎样?”我不禁问道。
蒲牢垂了头,青丝遮去半边脸,额上赤印更显妖娆:“上古时候,天帝废鲛神灵力,贬其为妖,方才设下荒天封印。封印若破解,鲛族便可舍弃妖身,重取仙神之籍!那时……他们不再是妖,而是和你我一样,是天界之神!”
“被废贬的灵力也会复原,对么?”我轻声问道,“那样,他们拥有与神仙一样强的灵力,再加上几世在下界卧薪尝胆的磨砺,天界诸仙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三哥闭了眼,默认了我的话语。
“那么,这与金猊何关?别跟我说,鲛族占了天界会杀他泄愤。”我扬眉问道。鲛族只想霸天归位,征服诸仙之际,根本没有大开杀戒的必要,顶多只是羞辱一番。
“鲛族不会杀他,”蒲牢咬着下唇,似乎不愿说下去,“是玉帝,是圣鹏天尊!他们会杀了金猊!”
我木然地盯着他,木然地张口:“为什么。”
红衣衬着他惨败的脸色,沉痛凝上柳眉。长长的眼睫颤动着,眼波迷离间泛着水光。他忍不住抬了手,将眼泪埋进袖中,任那水痕在纱袖上蔓延,湿润的红纱更加耀眼灼心。
“九儿……”呜咽啜泣已不成声,“别问了……谁也不想提……你只要晓得,荒天封印若是破解,第一个死的,就是金猊……”
冷不防心中一阵绞痛。我咬着唇,捏紧了拳。
终于找到我的心了。它在痛,痛得我难以承受。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同志们,十章之内,仙之圣会挂,不过~~貌似大家猜中他是谁的不是很多呢~~
                  
第五十三章 重整旗鼓
“九儿,你怎么了?”蒲牢慌忙扶起我的手臂,惊讶地看着我。
银镂琉璃柱映着我的影像。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被咬额得渗出了血。
“金猊……”我不禁念着这个名字,心痛得几欲昏死。
难怪蚆嗄宁愿逆天悔情,难怪金猊恨鲛精入骨,难怪蒲牢会斥责我的不屑……只因为荒天封印,它会要了金猊的命!
懒得去管为何要杀金猊,我只听懂了一件事,荒天封印若解,金猊就得送命!
“九儿,金猊对你如何,我们几个兄弟都看在眼里,”蒲牢媚眼如丝,漾起淡淡伤情,“你若袖手旁观,真的对不起他……现在能救他的办法,只有去打仗,杀尽鲛精,让他们无力去破荒天封印。”
路只有这一条,叫我如何抉择。
蒲牢拍拍我的肩,抿唇轻叹:“如果你实在为难,没关系,我……我代替你上战场。”
“三哥……”
他缓缓梳理着发丝,清淡一笑,容颜娇稚,百媚皆生。
“……三哥,你还是陪着大哥说情话去吧,战场岂是你去的,只怕沾染脏了你这倾城容颜。”我弯了眼,终是笑了,“解救金刚大神的任务,还是给我这个炮灰吧!”
“金刚大神……?”妩媚笑颜泛起疑惑,“你给金猊起这外号?真难听!”
“我可没大哥有文化,张口就来诗啊词啊的……”一把推开他,我揉了揉额头,“三哥,谢谢你的说教,否则我还醒不过来。”
“现在醒了,为时也不晚。”他从袖中取出那方赤铁令牌,郑重递给我,“记着,别总是轻易地认命,我龙神宫兴盛万载,不是给人当笑柄的。”
三哥还记着刚才被神武将军耻笑的事。
我淡淡弯起唇角,接过那沉重的令牌:“我尽力。”
蒲牢的笑颜,媚丽如花,颠倒众生,不比蚆嗄差到哪里。

三哥尚未走远,走廊另一端远远传来婢侍的通报:“七公子回宫了!”
我收起领军令牌,向檐廊拐角处走去。睚眦,立了大功,终于回来了。
婢侍的声音绵延传来:“七公子回来了,还有芳儿姑娘!”
呵,鲤芳那小丫头,也跟着七哥在修罗界出尽风头。原本只是个小婢女,现在也有了称谓身份。
拐过檐廊,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正从苑门进来。睚眦战甲未卸,玄色宝刀横挎腰间,发丝蓬松而披,隐隐遮了额角几处伤痕。鲤芳一身青衫披风,怀中不知抱了个什么宝贝,用锦布包裹得严严实实藏在披风中,天真小脸少了分欢笑,眼底多了丝成熟。
“七哥,芳儿。”我站在廊下,轻笑着打招呼。
两人齐齐抬头,看见我,既是惊喜又是担忧。鲤芳不动声色地把怀中之物藏紧些,笑语吟吟地冲我叫道:“九公子!芳儿可想你了!”
小丫头高了些许,眉目渐渐生出女子的风韵。
睚眦把手搭靠在她肩头,亲昵地搂着她向我走近,“小螺,任务做得如何?听说玉帝又封了你降妖将军一职?”
“托大哥的福,混了一个偏将位置,”我笑儿答之,“七哥在修罗界立下大功,焚尽魔域鬼巢,可让小弟佩服啊。”
他惭愧一笑,侧目凝视着鲤芳,摸摸她低垂的脑袋,轻声说道:“哪里是我立的功,是芳儿立的……只不过芳儿无官无品,又是龙神宫的人,所以才将功劳记在我头上。”
芳儿小脸一红,不禁露出一抹得意之色:“九公子教导又方,这功应给九公子!”语罢,又低下头,担心似的护着怀中之物。
“功劳给谁都无所谓,”睚眦畅快一笑,“只要父王知道是芳儿立的,定会对她另眼相看……那样,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把芳儿娶进门了,哈哈!”
“谁要嫁给你!”芳儿撅起小嘴,冲他挑眉示威,一双水瞳却是柔情万千。
我也笑了笑:“七哥,芳儿不肯,你干脆就娶那琼娥仙子吧,父王正有此意给你提亲哪。”
“芳儿,你说呢?”七哥扬起神秘笑意,凑到她面前问。
小丫头眼圈一红,对着他耳朵尖声大叫:“你敢娶她!”身子不由得震了两下,她怀中之物竟动了动,像要扯开披风出来透气!
“不是吧,”我瞟了眼在她怀中不停蠕动的东西,“孩子都有了?”
“不是不是,芳儿没有和七公子做越轨之事!”鲤芳急忙辩解,冷不防微风一带,掀开披风一角,露出她紧抱怀中的小东西。
果真是个小婴儿,几个月大,正探出粉嫩的小脸四处乱瞟,双手双脚不停蹬动,鲤芳几乎抱不稳他。
“那这是谁的孩子?模样挺漂亮哦。”我摸摸那孩子的头,小东西蹙着细长的眉毛,忽闪忽闪的眼睛朝我看来。细一瞧,那双眼,进是璀璨如钻,殷红似血的朱赤之色。仿佛修罗邪火灼睛,赤艳榴石化瞳,衬得那张小脸顿生邪气。
“九公子……”鲤芳垂了头,万分愧疚似的低声轻道,“莫让人看见他……”
睚眦四下一扫,确定无人,再给鲤芳披好披风,遮住孩子。既而,他靠在我耳边低低说道:“这孩子……是从修罗界带来的……他是魃魔遗孤……”
“难怪他一身邪魔之气,”我皱了眉,“你们,应当杀了他才是……怎么给带回天界了?若被发现,你们也自身难保。”
“都怪我,”鲤芳微微叹气,“我看他躺在修罗宫的乱尸堆中,浑身是血……却又不哭不闹,安静得像等死一般……我,我不忍心下手……”
果然是个爱惹麻烦的主。我都懒得说她。好不容易立了功,有望从一个卑微婢女变为宫中新贵,偏偏又闯下这祸……
那个小孩挣扎着从披风下伸出一只手,无助地抓着,似乎在找他的族人亲友。看着那只雪团似的手,我的脑中霎时忆起一双琥珀色的眸子,还有那柔柔弱弱的笑颜如那奶声奶气的一句“他妈的”……遇到小沙子时,我也是彷徨如鲤芳吧。
小沙子……我的小沙子,已经成了鲛神血裔,琥珀瞳中染尽风云戾气,血色面庞铸着亘古未变的天神霸欲。
心底腾起难言之情。如今,我亦要披上战甲,站在江涛怒浪上与鳞沙兵戎相向!
“九公子,你罚芳儿好了……但芳儿绝不将这孩子交给天界处置!”鲤芳稚嫩的面容泛起母性的慈爱,“就算命运定了仙魔两立,我也不愿任这世道残忍……命中注定他是魔,命运又决定不了他的心性……”
芳儿性子直率倔强,从不肯轻易屈服……就像不屈服她生来为婢的命……
“你觉得,你能改变他的命运?”漠然一句质疑从我口中吐出。我想知道,究竟是命不可逆,还是人定胜天。
“我的芳儿什么不能,”睚眦笑道,“她颠覆了强盛千年的魔域修罗!那些魔头以为永生不殆的命运,还不是被芳儿的一个小伎俩给改写了?”
鲤芳挺直了腰板,笑得骄傲自信:“芳儿还是鲤鱼精的时候,族中长老断言我终生为妖,是个成不了器的废物呢!什么命运之言,芳儿才不信!看,芳儿现在是龙!”
我一直认命……看着芳儿的笑颜,我生平第一次对命运有了怀疑。像她那样,不屈服,不信邪,真的可以改变我的命运,金猊的命运,还有鳞沙的……
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腰间的令牌。所触之感,冰冷坚硬,仿佛一种硬气的信念。
如果说刚刚答应蒲牢的话是七分愧意三分情愿,现在我就是满心坚定地要去战场。
我要证明,我不是神谕所说的祸患,金猊不会因荒天封印而死,鳞沙也绝不因所爱之人而应验诅咒丧命!
“芳儿,”我俯首在她颊边轻轻一吻,“要不是七哥抢了你,我就娶你过门。当然,这话别给金猊知道。”
睚眦斜了眼,一脸戒备地把脸红发烫的鲤芳拉进怀中,不忘警告似的冲我咧嘴:“别怪为兄的霸道,芳儿我可不还你了。以后叫她七嫂,不准再动手动脚!”
“不许凶九公子……”小丫头还嗔怒地瞪睚眦一眼。
“行行行,我就等着喝喜酒了……七哥七嫂!”我挥了袖,傻笑着走向苑门,“我去神武将军那儿报道了,别太想我啊!”

我得感谢九儿,他给我留了一个鲤芳。如同阳光般的明媚少女,无意中帮我拨散了命途迷雾。她告诉我,命运只是骗人的玩笑,尽管去改写吧。
虽不晓得如何打破我心底对命运顺从的枷锁,但,不妨一试。
想起一句广告词,一切皆有可能。
我就试着去创造“可能”吧……

荒洪之大,风涌雷鸣。群妖乱起,与天为敌。
江海之畔,大营对阵。天地圣战,一触即发。
妖族,以鲛、狐二族为首,垒营大江东岸,以海为源。鲛精大军统领鲽梦,率洛、涣、泽三部威震江海。鲢冰、鲭凝、鲯榕各为偏将,率其余各部分守一方。狐妖倾巢而出,狐王冷月霸驻陆岸,四领将水月、风月、花月、雪月呈燕阵排开,谋将火月亲守中营。如此阵仗,水陆皆占,再有羽族妖精守卫上空,实如铜墙铁壁,难以攻进。
天界召回分布各界的散兵,重派神武、冥武、灵武、精武四大天将前去应战。各路神仙将才皆分归偏将,以供调遣。
龙神宫,派出螭吻、狴犴、金猊,椒图四龙子为偏将,归神武天将帐下。
山河飘荡,如有巨灵嘶吼低喑,直把天地拆回亘古,即是女娲也难补!
八卦阵已摆,只待乾坤莫侧坎离难料。
我束起了长发,战冠戴顶,一扫往日慵懒麻木德性。青金琉璃降妖宝甲披上身,手里持起一对幽光莹莹的银柄龙鳞刀。刀长如剑,轻似锋刺,已不知饮过多少热血灵气。赤铁领军令牌悬于腰间,威然之气,由此俱生。
我是龙神,我是天将。我将统领一方兵士。
随军步入神武军大营,我陡然发现自己的脚步不再轻盈。
诸仙将天兵肃然而立,声声号喝昭告着天威。
“圣战一役,许胜不许败!”神武天将苍声震天,风化万生。
斜阳入影,生灵逝尽。饮血而歌,苍穹无命。
出了营,忽有一双金眸出现在眼前。同样身披战甲的金猊拉住了我的手:“小螺!”
侧过身子,我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用尽全身力气汲取他那股熟悉的味道:“金毛,别管那荒天封印……我在你身边,永远都在。”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要进入全文的高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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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思慕今生
“你……你知道了……”金猊用力抱紧我,颤抖着呜咽,忽而又提高嗓音恨恨而道,“哪个混蛋给我说出来的!早让他们别跟你说……”
我皮笑肉不笑地在他腰上狠狠捏一把:“怎么,死都不告诉我,非让我抱着你的骨灰哭成水桶才满意?”
“我不想看你哭……”金色的发丝抚过我的脸颊,温柔似水,“小螺,跟妖族交战的时候,站在我身后,你失了灵力的……”
“已经恢复一些了,”我打断他,看着他惊异地一怔,“十夜死了,人之圣的生灵之气破解了一部分封印。另外,我打伤了鲪悔,鲛精的报复对象应该是我。所以,你离我远一点比较好。”
金瞳涣散出一丝惊恐,他摁住我的肩,冲我嗔道:“少废话,让你跟着我就跟着!别以为恢复了点灵力,翅膀就硬了!”
顺手扯过他的一缕发丝,我撇嘴:“跟就跟,只怕神武大人调我们去不同的地方……”
“管他怎么调,我们都是去攻鲛精主营……”说着,他斜眯我一眼,“鲽梦是主帅哦,不看好你怎么行!”
是啊,攻打主营,鲽梦与狐王冷月坐镇的地方……一想到他那仅露半面的脸,我就不由得发悚,真是噩梦一般……
“提到他你就傻了?!”雷吼般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响,金色瞳孔烈火欲喷,“你被他迷了心窍啦!混蛋!”
我的天……赶紧捂上耳朵,小声地反驳:“看你说的,我像那种人么。”
“你不像,你就是那种人!”传说中的“狮子吼”惊现。
军帐边的树林被震得树叶掉了一地。
“你们两个吵完了没。”一声清冷到骨子里的低吟幽灵般响起。
我们均是一惊,侧目望去,只见四哥狴犴抱臂而立,犀利的目光冷似冰锥。
“吵完了,我们这就回营。”我迅速拉起金猊的手,匆匆往回跑。
经过狴犴身边,霎时感到一阵寒凉之意袭来,仿佛他是玄冰之身。
“椒图,你留下。”淡淡一句,却似寒风过耳。
无奈,我只得推了金猊一把,目送着他不情愿地离去。
“四哥有什么吩咐?”我回了头,靠在一棵枯树旁,漫不经心地问道。
狴犴未着战甲,一身束腰黑缎长衫,紫纱披肩,稍短的鬓发披散着遮住脸颊,身后几束长发编结成辫,犹如根根短鞭在风中猎猎飞舞。
第一次近距离地看他,竟发现狴犴亦是那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美。纤长的身姿矫如猎豹,带着冷意的双瞳犹如冰点。仿佛是个冷艳的杀手站在面前,不动声色地将你的死穴尽收眼底。
“别老这么看着我……”被他盯久了,浑身不舒服,“有话快说,四哥。”
“起誓,你对我所言,将句句属实。”狴犴脸色依旧,眼眸散发着霜冻般的酷意。
我抬了眼,站直身体,同样冷淡地与他对视。狴犴是个严苛冷漠的人,即使对亲弟弟也这般冷淡。
“椒图起誓,绝不对四哥撒谎。”抬了手臂举掌对天而语。
狴犴扬起头,目光冷峻犹如剑影晃过:“告诉我,鲽梦有何打算,他对你做了什么,或者命你暗中助他?”
原来四哥是怕我有异心。
“四哥,”我淡淡地说,“现在我只想阻止荒天封印的破解,至于原因,你应该知道金猊对我有多重要。这样,你觉得我会放过鲛精么,更别谈帮他们。”
冷目凝光,重影似霜:“你对鲽梦已做到忘情?绝不会重投他麾下?”
“我从来没爱过鲽梦,圣鹏天尊和五哥可以帮我作证,”其间波折不便告诉他,我只得搬出两个靠山挡过去,“四哥如果仍不信我,不妨我立个约。”
狴犴瞳光如电,朝我微微蹙眉。
“若鲛族有任何异动被我发现,我会第一个告之四哥,”音如清风,字字坚韧,“若与鲽梦当面对战,我绝不手软!”
“记住你说的话,”狴犴转过身,长发甩动,风姿飒爽,“别让哥失望。”
“四哥,你对荒天封印……了解多少?”犹豫之下,我还是叫住了他。
狴犴微微侧过头,纤长的身姿映下长长的影子,音如淡水凝冰:“乾尊天宫的每封天机,都有一个守护者。鲽梦窥夺天机之前,那封天机的守护者,就是我。”
“也就是说……荒天封印的所有……包括破解之法,你都知道。”心里有了底,起码我还不至于被动得一无所知。
“只怕现在鲛族上下都知道了。”狴犴漠然一句,寒透天野。
我深吸一口气:“四哥,请你答应我,如果有一天万不得已之时,你能抛下这里的战斗,倾尽全力助我……去对付……荒天封印。”
他的身影在寒风中稍停片刻,随即便如风般消隐不见。
我知道,他默许了。
天际长空,碧蓝无痕。殊不知几时,会染遍苍生恶火。
独自踱步回帐,掀了帐帘,只见金猊大剌剌坐在地毯上,背倚着数个毡垫,衣襟微敞,光洁的胸膛露了大半。
我赶紧把帐帘拉严实,走过去踢踢他的腿:“你卖肉哪?衣服穿穿好!”
金眸扬起,冲我翻个白眼:“修炼打坐的时候要敞衣散气,不懂吗?笨蛋!”
“修炼什么,有这闲工夫,不如补个觉。”我伸个懒腰,随手脱去沉重的铠甲,往边上一丢,整个人垂直地坠躺下去,直到压得金猊揪我耳朵。
“死田螺,洗澡去!”金猊把我从身上扒开,一巴掌推向帐中隔间,“水打好了,赶紧把你身上的泥给蹭掉!”
“哪个田螺不是一身泥,”我笑道,“怎么,嫌弃我了?”
“少来!再不去我把你扔进开水里煮干净!”金猊狠狠地瞪我,“用三味真火煮!”
“你也不嫌浪费灵力的。”我揪起他一把头发扯了扯,这才老实地掀去隔间纱帐,进去洗澡蹭泥。
红木浴桶摆在眼前,温水泛着阵阵雾气,散发着熏香味道。旁边摆了一个红玉香炉,燃着金猊炼化的香。
脱下衣服,我跨进桶里,一头闷进水底。天水与凡间海是不同,一下子就浸透了我的身体。
洗去沾染的凡尘,不是为了净身,而是为了浴血。
看着自己被浸得洁白的手,不禁冷笑,当它被鲜血染红时,又会是什么模样。
“让你洗澡,不是潜水!”金猊不知何时站在了桶边,捋起袖子一手伸入水中,揪住我的头发把我拎了出来,“要用钢刷给你刷刷田螺壳么!”
我湿淋淋地从水里探出脑袋,眼皮半耷着,嘴角笑意未褪:“别用钢刷了,就用你的手吧,我一人洗澡洗不干净。”
金猊恼怒似的扬起头,高贵的容颜泛起一阵不屑之色:“你那凡间爹妈怎么养你的!这么大的人澡都不会洗!”
谁让我是懒惰成精邋遢成性又娇生惯养的独生子女哩!
我垂下头,偷偷狡黠一笑,猛地伸手扣住金猊的手腕,提气一个翻身摔,金猊猝不及防地被我提在空中转了个圈,然后稳稳落进浴桶,溅得水花到处都是。
“你!你个小混蛋!”摔进浴桶的金猊呛了口水,恼羞成怒地撑起身子,狠狠地摁住我的手,身子顺势压了上来。
“唉,你不是修炼得出汗了么,洗一洗臭汗不好吗。”我扬起眉毛,没心没肺地对上他近在咫尺的金眸。
薄衫湿透,金发染水晕着灿烂光点,他气哼哼地半眯金眸,凑近我瞪了半晌,忽而眼神游移至我的身体,脸上竟是一红。
“行了行了,又不是没看过,装什么纯情的害羞。”我反手推开他,打个呵欠,撩起一捧水往身上浇,“不洗就出去,这儿挤得很。”
水刚从脸上滑过,忽然眼前一晃,只觉身子给禁锢似的被他的手臂缠上,唇间一热,他的熏香味道浮动在我身边。
霎时天旋地转一般,我的手撑不住浴桶边缘,让他一压,支撑的手滑脱,两人一起摔进水花中。水底,我微微睁了眼,吻住我的金猊,面容迷茫而又沉醉,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紧紧抱住自己的珍宝不放。金发随水蔓延如藻,迷离的金光闪耀似星,额间金印显得随意张狂,又点衬着他的高贵美丽。
我搂住了他的脖子,回应着他的吻。绵长的吻融化于水,仿佛化去了所有的思绪。没有战争,没有阴谋,没有生死,没有分离……只有彼此。
有君今生伴,无求来生缘。
褪去了他的薄衫,身体在半梦半醒间交合。温水漾着温情,熏香熏人沉醉。
“小螺,把手给我。”呢喃的话语回荡在耳畔,我抬起无力的手,触碰着他的脸。金猊覆上我的手,十指相交。
金瞳微睁,澄澈的色泽闪烁着迷醉的光芒,他薄唇翕动,谈吐出呓语般的字音。接着,相触的两手掌心微热,像被绑在了一起,彼此心意相通。
掌心的热流激起一阵颤抖,金猊召唤的术法划过我的手臂,热流入心,一片暖意。我下意识地低下头,惊奇地发现锁骨处有一点金光萦动,仿佛活了一般,在白皙的皮肤上缓慢延伸,最终烙下一个淡金色的纹印。
纤小精致的金印,似是一叶金盏花的图样,在我的锁骨之上雅然绽放。
“这个……”我低吟问道。
他俯下身子,在那文身似的金印上轻轻吻着,湿润温淡的感觉自那里弥漫开来:“我给你的印记……如果我死了,它便会消失。这样,你就不用再怪我瞒了你荒天封印的事吧……”
原来他还记着我刚刚怪他的话……
不禁想起鲪悔脸上的印记,莫非六哥也是这般给他的?
“小螺,”金猊的声音将我唤回,“它还有另一个意思……所有的人都会晓得,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他的指尖在那金色图纹上细细摩娑,似要将毕生的温柔融注进去。
“金毛,我爱你。”在他唇上一吻,我对他淡淡说道。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对他说出这三个字。虽然淡漠似水,虽然随意轻佻……但他懂……
眼前那双黄金般清亮的眸子似有一阵惊愕,接着,他再次狠狠将我缠进怀中,压在身下:“你小子终于给我说出来了!混蛋,我还以为再也不能听到……”
水花又溅起一阵,红玉香炉熏香燃尽,却涣散不去水雾淡香的浓意。
“喂,你还洗不洗,水都凉了。”
“烦什么,凉了再换热的,我拿三味真火烧!”
“……懒得理你……”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我是养病中的青青~~~那个,我认错,弄死十夜是我不对~~后面还有一位同志要光荣牺牲~~~我决定,为了广大群众的呼声,正文完结后写个番外(NP),挂掉的某些个同志会再次出现~~但是正文的结局保持不变,该挂的挂,而且非NP~~希望这样能弥补对大家的歉意~~
                  
第五十五章 梦窥天机
天地圣战又如何?不过一场夹杂血腥的游戏!
神武战将一声令下,各路偏将整装而发。戎即在望,军令如山。
说不清上司安的什么心,居然把我调去了最前线,直击叫阵的鲛精泽部。
“椒图,别怪整个天界对你的失职耿耿于怀,”神武将军盛气凌人地发号施令,“让你去前锋营,只盼你早些立功洗罪。若你再次失败……休怪本将不给你机会!”
八百年前的破事还拿来说,我垂着头冷笑一声,不就是觉得我灵力较弱,适合去正面战场当炮灰引开敌方主力军么。
天界让炮灰去前锋的小把戏,会瞒过鲽梦那阴险之人?更何况还有以智著称的狐妖火月助阵。牺牲我一个无用之将,去打一场毫无把握的仗,真亏神武大将想得出来。
可惜他忽略了一点,我早已不是灵力低下的九儿,我现在拥有的灵力,并不在中军天将之下。
“把你那张狮子脸收起来。”我撇嘴冲金猊低喝,引得营帐中其余人侧目相向。
金猊柳眉倒竖,紧咬着牙喘粗气。金发几欲冲冠,活像一头沉气愤怒的雄狮。
我连忙谢过神武将军的“赏识”之恩,一把扯过金猊的胳膊将他拖出帐去,免得他在营帐中叫嚣胡闹,给我惹来一身麻烦。
“你气个什么劲,又不是让你去前线当敢死队。”我挑眉问道。
金猊恨恨喝道:“鲽梦!你得去独自对阵鲽梦!万一你……”
“拜托你别把我想得这么猥琐!”忍无可忍,我高声打断他,“就算是跟鲛王血拼,我也不会手软!”从没有说过这般坚决残酷的话,只为了阻止荒天封印……我第一次放弃了自己的处事态度,放弃了漠视旁观逃避现实,只为了保住金猊的命!
“你……”金猊怔怔地看着我,金眸凝了些许伤怀,“不是我不信你,鲽梦曾杀了九儿,他对你也不会手下留情啊!还有鲛王鳞沙,你真的割舍得下?”说到最后,语气竟成了质问。
鳞沙……心里隐隐作痛,我一手带大的孩子,难道要亲手终结他?
“金猊,”我郑重地说道,“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放弃。”一向不喜欢这样喊口号似的表白,今天我也喊了。
原来爱情真的能让人改变,哪怕是我这种冥顽不灵的人。
“小螺!”黄金眸中闪现波澜泪光,他狠狠地将我摁进怀中,“不许说这话!别为我拼命,要死也让我去死……你从小受尽屈辱,又被送入凡间受苦……我只想要你好好的活着,懂吗!”
“我活得很好,在你陪我的时候。”轻声对他耳语,我微然而笑,“只要能救你,我认了。”
说完,抬头在他唇上轻柔一吻。推开他的身子,再深吸一次熟悉的熏香味道,我毅然转了身。手触上腰间冰冷的令牌和龙鳞双刀,我沉下脸,将与生俱来的木然化为冷峻。
自己都不曾想过,我会有如此肃穆冷酷的一面。
金猊淡淡的呼吸时缓时疾,似是亦喜亦悲,欲言又止。
北风飒起,卷破万里残云。草海莽莽,腾扬千堆沙尘。
像个真正的战将,我稳稳地踏出了这一步。

荒野恶战,血溅沧海。三昼三夜,不见沙场残影乱。
仙妖前锋交战三日,宝甲长刀冰冷了我的脸。诸天兵天将在我举起令牌之时,将毕生之力倾注了修罗战场。不记得自己如何拔出了双刀,不记得何时挥舞双刀,也不记得刀身喂上了多少鲜血。弹指而去的术法,震荡了天地。
三日间,神武天将的催战令接连不断而来,似要让我所领天兵倾数入战,与妖族玉石俱焚。我布下八卦离阵,以抗鲛精的坎阵。
偏那鲛精所领前锋大军既不蛮打也不顽抗,时进时退,却始终固守原地不动。像在等些什么,一直与我拖延以抗。
只怕鲛精是故意缓战已殆尽仙神锐气精力,我也只得按兵不动,暗中蓄力,伺机突袭。没有十成的把握,我觉不冒险强攻。
别处战况传来,仙神与妖族势均力敌,僵持不下。也不知神武将军布了什么战局,所有的突破机会统统聚焦在我的前锋大队上!若我胜,则仙族将力挽狂澜;若我败,则妖族势如破竹。
“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接到神武将军最后一道催战令,我不禁冷锁眉头,手中不自觉地把令书揉成了碎片,“这般重任,真让人兴奋哦。”
边上小将真当我是斗志昂扬,立刻跪了一排齐声喝道:“誓死跟从将军血战到底!”
他妈的!我想一个接一个地抽死这帮猪脑子仙将!想血战?好,我保证这一仗下来人人只剩一滴血!
明摆着是让我等作炮灰铺路,后继部队再踏着我的鲜血走下去,将来如果还记得我们,再来立个烈士碑!这个神武将军,做事非得这般急躁么!如此莽撞进攻,得利的是妖族!
“将军莫非还想按兵不动?”身边小将看到我脸色铁青,小心翼翼地问道,“上营已连发五道催战令,若将军仍无视此令,只怕神武天将会治将军贻误战机之罪。”
前些天象征性地打了几下,按实力说,我手下这票人根本难以抗衡潮水般的强悍妖族。灵力较强者都在神武天将手下,我这前锋营就是一废品团。
贻误战机……到时治下的罪怕是由金猊狴犴他们去扛了……我岂能坐视不理?
握紧了赤铁令牌,我咬了牙横了心:“传令下去,全军布下摩天阵,不破妖族终不还!”
天界要的,不就是这个? 
好,我认了!

硝烟弥散熏天日,披甲上阵待从头。
我驾着天马而出,错刀运力劈出一记天雷,直击鲛精阵地!雷撼地动,诸仙将阵法布局,蓄势待发。鲛精闻声,出营应战。
一声嘶吼,极光闪过天际,神兵洒血术法夺命,风尘遮空,浩瀚胜海。
兵荒马乱地交战,我四下看了看。虽仙族已倾尽前锋营,可鲛精连个领兵主将都未出!只有两个洛部偏将在场应战。
可恶,对峙多日,连主帅鲽梦的影子都没瞧见。其余众部首领也只剩几个,灵力较强者如鲪悔鲱尘,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不禁心剩一丝疑惑,鲛族的首领等大人物,都去了哪里?
信手丢出的术法打散了鲛精排阵,紫烟缭绕,一时间战势大好。我斩下数妖,眼看着首阵鲛精渐已不敌,诸仙气势大增。我却高兴不起来,指不定对方还有什么后招伏兵。管不了大局如何,我只盼能解决几员大将,削去妖族势力。
忽然,残余鲛精停止了交战,在领将一声令下,统统退回了阵地。我亦是斥住诸天兵,不让他们追击。鲛精的手段,我也不敢掉以轻心。 
一声号角乍然惊彻四海,御风狂卷,只在一瞬,退回营的鲛精先锋重布黄河阵,潮水般涌出!而重兵簇拥间,一袭白色尤为显眼。
主帅鲽梦,身披白色战袍,凌风而出!犹如幽灵鬼魅般,身形一恍,他已挥令发兵!
诸仙高喝,立时重排大阵,分兵四路迎身而上!
兵刃交接,血洒云头。
鲽梦踏空如浮水,衣袂飘扬似云,凌于空中俯首观望。风抚花容,青丝四散。半面罗刹似的凄厉毁颜狰狞而现。凤眼淡扬,轻蔑的邪笑迎得战火诡异。
我冷笑一声,飞身弃了天马,潜云至他身后,一记冷刀直斩而去!鲽梦听风觉察,迅速侧身避开,挥手召起水流,化而为箭,从四面八方向我射来!
双刀交错而舞,诡异紫光从刀刃溢出,挡起了水箭。我持刀立于云端,冰冷的眼神正对上他轻佻的目光。
鲽梦轻柔一笑,妖艳不可方物。回袖而立,身姿旖旎曼妙。他凤眼上挑三分,冷不防凑至我身前,巧妙地躲过我的刀锋,留下细语在我耳畔:“九儿,你的灵力变强了哦。”
我双刀并举,冷色刀光映冷了脸。
他站在我不远处,柔声而道:“可惜呵,一听到偏将说我的九儿在外叫阵,我生怕战火弄伤了九儿,特地赶出营来保护我的九儿……谁知倔脾气的九儿不领情哦……”
“鲽首领的情,我可吃不消。”淡淡回他一句,反手一记紫电术,照他门面劈去。
白衣浮动,长袖中霎时泛出白光,化去了术法。鲽梦目中闪过阴狠之色,拂袖逼近我,又是弯唇一笑:“早先听闻你伤了鲪悔,我还不信。现在来看,还不得不信。九儿,鲪悔可恨透你了,如今你又对我举刀,想让我也恨你?”
我抢上一步,刀影闪如电,招招对准要害:“想恨就恨,我不介意。”
鲽梦疾身闪开,妖颜若玉暗藏杀机:“真是狠心哪,九儿,连交情颇深的人之圣也舍得杀,你为了灵力可真花了不少心思……鲪悔说你城府深,果然哦。”
心中不觉一惊,我停下了攻击,冷言而问:“你怎么会知道‘人之圣’,还有灵力的事!”如果没记错,关于三圣与灵力之事只有我和圣鹏天尊知道!
鲽梦轻扬剑眉,凤目妖韵流转。朱唇一抿,他径直走至我身边,俯身侧首,在我耳边呢喃轻笑:“天界皆知我窥过天机,谁又知道,当年我窥知的天机,有两封。”
“难道……”我咬牙盯着他,心底难言一种恐惧。
“一封是我鲛族的荒天封印,还有一封,”他的绝色容颜巧笑嫣然,“是天界对九儿的神谕。”
神谕断言无数命途,将椒图的命运拟成定数。
“那封天机的守护者,恰是圣鹏天尊,”鲽梦挑起我的一束发丝,执于掌间抚弄,“天尊把一切预知之事,统统留在了天机上。”
我的脑子一片混沌。圣鹏天尊对我的过去、未来了如指掌,如今,一切已被鲽梦知晓。
“那么说来,你早该知道我不是九儿,也知道我是个灭天的祸患?”斜了眼看着他邪媚的笑容,我沉声而问。
鲽梦高傲地笑着,不加掩饰眼底的阴狠:“是啊,我自然知道你才是椒图。我不遗余力地勾引你,本想让你尽快成神谕所言,助我妖族灭了天界!只不过……好像我一直摸不清你的心思呢……”
戾风撕扯着呼啸入云,纠葛纷乱的阴谋藏了不知几重天。
“椒图,别人都说我狠,殊不知你为了私欲灭天之心藏得有多深。”鲽梦凤目冷意毕露,“待三圣皆亡,你才会撕破那张与世无争的虚伪面皮么?哼,我倒想看看,仙之圣与妖之圣,你是否对他们下得了手!”
不想辩解什么,也无力去做苍白的辩驳。我没必要让他信我什么,随他去想去误会。
“你知道仙、妖二圣是谁?尽管告诉我好了。”心里早对这两人有了猜测,但仍想确定究竟是不是我猜的两人,“看样子,这个天机你没有告诉鲛族的任何人。”
鲽梦轻轻眯眼而笑:“现在还不是时候……等荒天封印破解,大局已定之时,再给你这个助我妖族灭天毁地的机会吧!”
白衣一晃,化入云深处。鲽梦那既似嘲讽奚落又似笼络我反叛天界的话,空留余音回荡耳边,触动着我内心最深处的一道伤痕。
黯然之余,我猛然觉察到鲽梦话中的一丝玄机。

                  
第五十六章 寻探不周
鲽梦御风遁去,我孤立于云端,手中双刀颤动不已,几欲坠手。
压抑去心底的凄意,我细细回想鲽梦离去前的话。
“等荒天封印破解……”我重复着念道,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下一刻,我弃了沙场的残酷战局,弃了众多天兵天将的搏命血战,独自逃离了前锋大营。一如我逃离现实的戏弄,继续投入命运的洪流中。

我不是个负责的人,也不想负那些无聊的责任。领军征战,只不过为了阻止荒天封印的破解。如今弃军而逃,亦是为了我自私的目的。
我根本不在乎天界存亡。或生或死,懒得去管。
除下了铠甲,我换了便装,偷偷潜回上营,摸进了四哥狴犴帐中。
四哥一人坐于帐中部署阵仗,忽而闻声,立刻冰冷杀气四射:“谁!”
“我,”匆匆应了声,我跑至他的桌案前,一把推开案上摊开的阵图沙盘,“四哥,你答应过我,随时都能放弃这里去对付荒天封印,记得吗?”
狴犴冷冷抬了头,冰雕似的容颜未曾动容:“前锋营败了么?擅离职守,是死罪!”
“哼,你应该比我清楚,前锋营无论我管不管,横竖都是败。”我冷笑,“为这无用的天界拼命,值吗?”
他别了头,眸中寒意流转,却找不出反驳之语,终是一叹:“你来做什么,等神武将军治罪?”
我抓住狴犴的手腕,缓缓而道:“四哥,你注意到没有,鲛精泽洛涣三部均由鲽梦一人统领,而鲪悔、鲱尘几个灵力颇强的首领却不知所踪,还有鲛王,这么大的战事,他不出现振威,岂不是很怪么?狐王可是亲自上阵的哦!”
“你的意思……”他略略沉吟,“难道……”
“是,”我咬了紧了牙,声声铿锵,“鲽梦领军,只是在拖延消磨时间,以转移我天界注意力!而鲛精真正目的,是掩护鲛王破解荒天封印!”
狴犴的眸中,终是凝起深凉的寒意,冷颜如霜。

天色向晚,昏黄沙尘遮蔽晴空碧海,天地犹如盘古开辟前的混沌萧瑟。
我孤身离开营阵,逆道遁影而行。
狴犴终于答应放弃这场无谓的战争游戏,助我对付荒天封印。
不周山下幽潭底,便是封印所在之处。潭中冥灵护将遍布,三十六重护阵,进到潭底实属不易。破阵困难不堪,而那些冥灵护将犹如无意识的偶人,见活物便杀。
狴犴知晓破除三十六重阵之法,也知晓如何避开冥灵护将,只是需要时间。他说,他必须回龙神宫调来自己的得力部下协助破阵,还要去幽冥取来青冥之石以抗冥灵护将。
青冥石郁满幽冥弱水阴寒之气,贴身而置能使自己带上冥灵阴气,冥灵护将便觉察不出佩带之人。这样潜入幽潭,才不会引起轩然大波。
于是我先行一步,直接去不周山等狴犴。
离了大营,潜进一片密林,渐渐往林子深处走,以避开被我丢弃的前锋战场。
古树参天阴密,我行色匆匆,顾不上荆棘碎石阻隔了万重山水。
忽而,我猛地停住脚步,前方密林传来细微的声响,似是有人在说话。索性放慢了速度,蹑手蹑脚地靠近声源之处。昏暗的光线透过树叶缝隙,零零碎碎地洒在林中。借光而望,隐约有两个身影在林中晃现。黑影渐近,拉拉扯扯般纠结在一起;声音也清楚了些,远远听去,似乎两人在争执什么。
我闪身隐入草丛,逼近了那两人。悄悄拨开眼前一片草叶,那两人的侧影正映入眼帘!
“你别再胡搅蛮缠了!”身形略高的一人甩开另一人的手,不耐烦地侧过身,露出他微含怒色的清俊面孔。
饕餮!我大惊,定睛望去,他一身风尘,似乎从很远的地方刚刚赶来,白皙的脖颈一侧残留着些许血色伤痕,清秀的容颜透着凌厉之气。
“听我解释啊,我真的不想这样啊!”另一人急促辩解,音调却娇柔妩媚,犹似化了蜜的糖水,“求求你,别去!”
那人急忙跨前一步,展开双臂挡住饕餮的去路。那人衣衫锦绣,黑发如缎长似流水,几乎长至足踝。冰肌玉骨稍显单薄,一张妖颜融了万千妩媚。难以想象一个男子长成这模样,妖娆中蕴着蛮横,妩媚中透着狡黠。他下颏尖尖,媚眼狭长如丝,盈水之光点韵其中,额间以朱砂点了绛纹,眉宇间隐隐生着一股傲然贵气。
饕餮挥手一掌推开他,愤然而道:“冷月,你该适可而止了!”
我不禁皱眉。那人竟是狐王冷月,却为何也弃了阵营,孤身跑到这里纠缠饕餮?
风抚过冷月蔓长的发丝,妖娆的眉眼流露出些许委屈:“要我怎么‘适可而止’?你非得端起你正直忠诚的架子,把我推开?你明明对我有感觉的!”说着,他无理取闹似的转身抱住饕餮的腰,身子紧紧贴上他,娇横之色融入媚颜,万千风韵惑人心。
偏偏饕餮郎心如铁,一脸大义凛然地推开他:“要是戏弄够了就请你别再缠我。你我是敌,只能在沙场相见!”
冷月失望至极,愤而瞪他:“你!你就这么想灭一我一族?!饕餮,我再问你一次,究竟是要我,还是要去战营为将!”
“冷月,若你放弃反叛天界,我可以求玉帝饶你狐族。”轻轻一声叹,饕餮似作出了最终让步。
妖冶的容颜泛起一丝阴狠,冷月抬起了尖尖的下颏,腻声怒道:“我不稀得你帮!要打仗?好!我在战场上摆阵恭候你的大驾!”说罢长袖一挥,漫天一片烟尘。只见那长飘垂地的青丝一恍,冷月的曼丽身姿瞬息消隐不见。
山林中还回响着冷月的娇莺斥声,饕餮面色苍白地抬手揉了揉额头,似有话难言。
我从草丛中站起身,悄然走到他的身后,微微感叹:“既然喜欢,为何还伤他的心。”
饕餮一惊,回首望见我,哑然失笑:“竟然被你发现了……呵,我是仙,他是妖,私定终身是逆了天道的。”
“你该学学九儿,他追鲽梦可是很大方的。”我拍着他的肩叹道。饕餮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出格之事从不会在他身上出现。只苦了冷月,放下自己身价来乞求,却换不来一句怜悯。
“所以……九儿才丧了命……”饕餮垂了头,轻言吐气,“天道之命,不可抗拒。”
不可抗拒……我的神色黯然沉默,是不是,我所改变的一切,仍撼动不了命运的无情轨迹?我这一去,是否正是将自己逼回了命数的安排?
未来,仍是迷雾重重。而我,只从中洞悉了迷茫。
那一瞬间的悲怆,让我忽然想放弃。
“小螺,你在这儿做什么?不该待在营中征战吗?”五哥打断我的思绪,“我被冷月施计困了很久,好不容易才赶回来。”
“五哥,”我沉了声,目光幽深,“若你去军营,拜托你接替四哥的位置。还有,告诉金猊,如果我回不来……让他忘了我吧。”
哪里在隐隐作痛?早被命运鞭笞得遍体鳞伤,为何我还会感到一种深洇心扉的幽痛?难以言明……锁骨上绽如金盏花的印记,似在代我泣血。
“你……小螺,你要去哪里?”饕餮惊慌地拉住我的手腕,生怕我随风化烟而逝。
我深吸一口气,净去沉淀心底的阴郁,缓缓地抽回手。微微侧首,淡然一笑:“离云作纸书薄命,椒龙逝水归洪荒。”
密林雾气氤了绵延余音,紫华没入黑影,一已随烟而去。
踏云而驰影长孤。谁知云之彼端,是否印证了命运的惨淡。

“呵,王上可算回来了,”妖族上营传来一男子爽朗的笑声,“还好回来得早,否则属下以为饕餮携王上私奔了哪,哈哈!”
“风月,别刺激王上了,”狐营谋士火月妩媚一笑,“我猜那饕餮还是不领情,硬是回了天界大营,准备开战了吧?所以王上才气得花容失色哦?你说呢,花月?”
“饕餮有什么好?等我族攻下天界,把他绑来天天给王上折腾不就行了?”名叫花月的男子不屑地讽刺他的狐王,“只要王上玩得动他就行。”
“行了,别说了,王上正气着呢。”又一个男子柔声说道,“王上一共对饕餮表白三千零四十八次,饕餮跑点一千五百六十九次,瞪王上七百八十二次,骂王上四百七十六次,推开王上二百二十次,还有一次是吻了,哦不,是被王上强吻而呆立不动。王上,这一次,他又是什么反应?”
“……无聊。”一旁水月冷冷哼声,侧过头去不予理睬。
“雪月!”冷月终于气极而斥,如丝媚眼楚楚动人,“把你那破算盘收起来!”
一旁还在布阵思索的鲽梦满脸阴沉。跟狐族这群不正经的家伙结盟,是他一生的败笔!狐灵宫四领将,其中风、花、雪月三兄弟性情个异,却都有着阴损至极的整人嗜好。唯一正常点的水月又是一副不近人情的高傲冷僻模样。谋士火月足智多谋,虽有重用,但武力上仍欠缺一点。而那狐王冷月,性格捉摸不透,狠厉之时能威镇一方,令人悚服;但平日里却是玩世不恭、耍宝撒娇百毒俱全!相处许久,鲽梦实在忍受不了冷月这种时而正经时而不正经的性子,更受不了狐族那群将士跟自家主子没大没小的粗俗态度。
只要忍到荒天封印解除,鲛族恢复神的名分灵力……鲽梦凤目中闪过狠辣之光,先杀光这群整日不干正事的狐狸祭刀!
“你们这群混蛋就会欺负我,”冷月委屈似的抹着眼,转而柔媚地凑到鲽梦身边,“还是鲽首领好……”
“那王上干脆娶了鲽首领作狐后吧!总比那饕餮好!”几只狐狸七嘴八舌地建议,吵闹不堪。
鲽梦的脸色又阴沉几分。
冷月傲气地一甩长发,妩媚妖娆:“哼,要是连饕餮都勾不上手,我还凭什么做狐王!饕餮那假正经的混蛋,其实早就被我迷得神魂颠倒了!他在床上的时候可是急色鬼一个呢……”
“哦?你跟他上过床了?”火月惊奇而问,满脸疑惑,“什么时候?”
“下个月初八。”冷月一本正经地回答。
“……”雪月沉思半晌,又开始掐指瞎算,“王上,你说过‘下个月初八他会吻我’七百八十八次,‘下个月初八他会抱我’九百五十四次,‘下个月初八他会娶我’一千零二十三次,‘下个月初八他会带我私奔’一千八百四十七次……今天又添一条,我先记着。”
“看,王上都快哭了。”风月假意关心地凑上前,“肯定是被饕餮甩了。”
冷月恼怒地瞪着自己的臣下,妖颜泛上红晕,眸中一点愤恨:“他敢!我千方百计阻止他来这里不就是怕他上了战场与我兵戎相见……这家伙,这家伙居然敢不领情!”
“所以才给气回来?”花月讥讽地一笑。
“哼!我故意气跑,等他来追,结果……这个不解风情的混蛋!”冷月咬牙切齿。
火月嘻嘻笑道:“然后,王上自己忍不住又跑回去了吧?”
“……为什么你全都猜得到……”冷月幽怨地瞥了火月一眼,一抹恨意笼上眉头,“我确实又跑回去了……可……可……你们知道我又看见了什么?”
众人整齐地摇头。
“也不知打哪儿冒出个男人,”冷月愤然,“饕餮居然一脸焦急地紧拉着那男人的手,舍不得放开似的!我刚想去捉奸,那男人自己跑了,饕餮满面愁容,似乎心痛得很哪!”
“原来王上气这个啊!哈哈!”众人狂笑不止。
“笑什么笑!那男人不就长了一头紫发么,相貌还及不上我一分,饕餮看上他哪点!”冷月的妖媚容颜霎时狰狞扭曲。
嬉闹声中,却惊住了鲽梦。他打断众人的议论,问道:“那人可是紫发紫瞳,总喜欢垂头耷眼的?”
“对,就是他!”冷月点头,“鲽首领认得他?”
“何止认识……”凤眼凝起一丝狠意,鲽梦喃喃应声,“他向哪边走了?”
“好像是西北方向……”
鲽梦猛然抬首。西北方向,正是通往不周山之道……莫非……
当晚,鲽梦召集了同在阵营的另外三个首领。鲢冰、鲭凝、鲯榕面面相觑,皆不知何事让他烦心。
“我将带泽部离开,洛部、涣部交给你们了,”鲽梦脸色阴郁,冷淡而道,“军令我也留下,记住,你们只需尽量拖延即可,无需蛮攻。另外,看好狐族,免得他们擅自动兵乱了计划。”
“你要去哪里?”三人问他。
鲽梦凤眼微挑,扬起一道妖冶的弧度:“斩杀椒图,助王上一臂之力!”

                  
第五十七章 洪荒逆流
不周山,万物衍生之巅。青莽入云,巍峨鼎立。相传女娲补天后,用剩余的灵石重塑山体,融岩化水,凝成山脚下的一汪幽潭。
我站在潭边,俯首观之,潭如死水,不漾一丝波澜。仿佛,我面对的是个无尽的深渊。
“把青冥石含入口中,压在舌下。”狴犴递给我一颗玻璃球大小的晶珠,自己也拿起一粒,“事不宜迟,入潭吧。”
他带来了一队龙神宫的龙卫,助我们破解三十六重守护阵,我和狴犴责直接潜入潭底。
冰凉的青冥石入了口,身子仿佛灌注了阴冥寒气,心底的忐忑郁结成冰。
看不清未来过去,我迷失了命运的方向。任潭水刺骨的寒意袭遍全身,我将心底的柔软驱尽。
幽潭深千丈,水中不见一丝生气,静谧得诡异阴暗。时不时有遍体透明的冥灵浮游而过,阴寒之气散发出腐烂的味道,犹如死神逼近。一路破阵而入,那些守护阵显然已被破解过,重新凝回原阵不久,法力尚弱,极易再次破解。未耗一兵一卒,我们顺利过了三十六重守护阵。深暗的潭水将我们送入藏着世间暗尘的潭底,死水的气息隐没去微弱的光线。
潭底,四处遍布黑岩深谷,寒冷的水无声抚过,似在幽吟殇歌,袭卷着一片死气沉沉的阴暗。
“荒天封印在海谷罅隙间,现在……大概已被鲛精占领。”狴犴冷眼扫视潭底,凝视着一处阴森的谷壁,“就是那里。”
依照他的安排,龙卫潜伏而去,将那片海谷包围起来。我跟着他,靠在谷壁巨岩旁,悄悄探出头,向谷内眺望去。
潭谷并不深,微微陷下一层。谷地旷大,中央正是一处黑岩雕筑的古老祭坛,一座狰狞的兽雕镇立坛上,溅洒了斑驳血色。坛底黑玉盈盈,深邃似渊,其上流转着大片赤色咒印,仿佛炎华灼烧,燃尽阴寒唤醒煞戾!
祭坛玉座上,血色咒印纠结凝聚在一人的脚下。鳞沙身着祭袍,手持血杖,杖尖点地,似与坛底融为一体,化进了那处深黑。深邃的五官映上咒印幽光,宣泄出难言的凌霸之气。合上的双目凝傲入眉,咒诀从唇间翕动吐出,随着指间隐隐蓝光融注入血杖。
潭水再深,掩不去鳞沙额间璀璨的金鳞圣光。衣袂浮荡潭水间,幽宁阴暗被他的凌厉烙下了虔诚。无澜之潭在他掌中渐生微澜,仿佛沧海鸣啸前的低喑。
鳞沙站于正位,坛角偏位站着鲪悔和鲱尘,亦是倾尽灵力,将破阵之咒融注于坛底咒纹。祭坛四周已被鲛族各部精英战士围守,鲱音立于一旁,秀眉紧锁,静观祭坛之变。
“那人就是鲛王?”狴犴悄声问道,冷淡之色掩藏不住深深的震惊,“这般强的灵力……荒天封印融蕴了万物之灵,那黑玉坛上的咒纹,应显七色之光。一旦咒印被化去一分,七色便会少去一色。如今,已经只剩了赤色。”
“你是说……封印快破解了?”我压抑住声音的颤抖,咬牙而问。
狴犴沉吟片刻:“别小看了荒天封印,它能封印鲛神万年,不是那么容易被破的。纵使灵力再强,至多也解印至赤色……再往后破解,是需要代价的……”
细看坛上三人,面色憔悴,似乎已为破赤色之印耗了多日。再这样拖下去,只怕要灵力耗尽。一旦他们停止解印,刚刚被破的六色之印将悉数恢复,要再解印,需得从头再来。
“什么代价?”我不禁问道。
狴犴摇了摇头:“天机里也未指明。鲛精也未必知道……只怕那鲪悔会悟出……”
幽潭归寂,唯余赤色印纹在黑玉坛上舞动着妖冶狂傲。

等待许久,眼看祭坛动荡,赤血般的咒纹弥散如网,而坛上三人已然面色惨淡。鲱音白发若雪,焦急万分,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
狴犴冷哼一声,低吟道:“是时候了。”
话音落,一道闪电般的灵光自他指间射出,直击谷底祭坛!电光晕亮幽潭深吹,瞬间,四面潜伏的龙卫如鬼影般现身,飞身下谷扑杀鲛精!
“什么人!”鲱音惊喝,秀颜一扫柔弱,果断地发出号令:“重守祭坛,不可追击!”
众鲛精训练有素地摆阵迎敌,重重围阵将祭坛护在中间。坛上三人不得分心应战,仍是拼着最后气力对抗封印。
“看准时机,诛杀鲛王。”狴犴在我耳边淡定而语,接着纵身跃出,矫健的身形疾风般闪过,瞬间击倒数人。
小沙子……我深深远望一眼那张熟悉入骨的脸,曾经那纯真的笑颜在记忆中瞬时闪过,像是一道永远无法治愈的伤痕。你我兵戎相见的一天,终于到了。
狠狠地对着岩壁擂了一拳,岩壁应声龟裂。疼痛告诉我,碎了的就无法复原。走到今天,早已是天命安排,永无逆转之机。
我跃入谷底,随手召出一片电闪雷鸣,血溅祭坛。鲱音看见我,眼神复杂。最终,她一挥长袖,迎身混战,白发蔓在幽潭的黑暗中,似在咏叹一曲哀歌。
死水死战死不悔,无理无情无永生。
坛下混战洒血,坛上解印心急。幽幽潭水混沌不堪,血色弥漫四野。
不愧皆是鲛族的精英战将,我龙神宫龙卫至多也只能与他们抗衡,却靠近不了祭坛半分,更毋论进攻坛上三人!眼看对峙时间越拖越长,龙卫人数少,再拖下去我等必是先露破绽的一方。狴犴阴沉的脸犹似冰霜,比那森冷潭水更甚。
忽地,祭坛四周乍起波澜,远处有声响隐隐渐生,像是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不多时,潭谷四周的岩壁边出现了黑压压的影子,深兰的灵气之光随之蔓延!
“怎么又有鲛精包围了过来?!”我俯身避过鲱音的水刃,冲到狴犴身边,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你听这声,人数至少是我们的十倍啊!”
狴犴沉声而语,脸上冰寒不化:“追兵而已,我们离营之事定被鲛精发现了。人数多又怎样,我们未必会输。”语毕,冰箭似的目光冷冷向我扫来,似在暗示我什么。
对……有时候,只需一招便可扭转乾坤……我漠然回望祭坛上的那人,心已麻木空洞。
猛地一阵暴响,数束水杀之刃暴雨般射落谷底,击伤龙卫数人!岩壁边,赫然出现大批身着战甲的黑鳞鲛精!领头一人,青丝遮去半张脸,剩下的半张,花容阴狠弥漫,透出妖冶诡异。
“梦!”鲱音对他喊道,“你怎么来这里?大营不管了么?”
鲽梦扬首,凤眼斜挑,风姿万千:“胜负已定,何须多费力气。我泽部能披靡沙场,这里的小小混乱,也给我收拾吧。”
鲛精见援兵赶到,欣喜之余,不由得懈怠了三分。恰在这时,狴犴身形一恍,闪电般跃过重重守卫,点足直上祭坛!长发飘逸如鞭,冷颜胜似利刃之锋!抬手疾步,指间旋结点点寒光,眨眼便扑至鳞沙身后!鳞沙肃然静立,倾尽全力对抗封印,丝毫不察横空而来的危机!
寒光盈盈似星,正要触上鳞沙之际,忽地一道影子疾风般闪过,激起幽潭之水一阵波荡,水花泛白,迷了众人视线!
下一刻,幽潭重归死水,众人看清了眼前景象。
狴犴的寒星术,正击中了扑至坛上挡在鳞沙身前的白发女子心口!
“不!”鲱尘睁了眼,凄厉尖叫,却又不能迈开半步,“音儿!”
白发飘零,鲱音柔美的脸上漾起舒心的笑意。纤手猛地扬起,用尽毕生的力量召起千重浪,击得狴犴赶忙翻身退下祭坛。鲽梦吃惊地望着,眼底似有惑意闪烁不定。
纱衣染红了,鲱音踉跄着回转过身,静静凝视着那个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她颤抖地抬了手,想触上那人的容颜,却又犹豫彷徨。淡笑在染血的唇边绽放,她终是垂下手,眼角不经意地凝出一滴泪,化而为珠,溅碎在满地血水旁。
“前世你为我……”嘤咛之音伴随着啜泣,雪般白发点衬着眉间情愿,“今生我还你……郁……”
那人依然没有睁眼看她,亦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
鲱音抿唇微笑,迷离的眼神涣散着,似乎已见到她心系百年的人……情若昭雪,死亦无憾……
一口血喷了出来,夹杂了她压在舌底的青冥石,随她下坠的身子,一起摔落黑玉祭坛。青冥石沾了血腥,触至祭坛,竟隐隐生出几缕青烟,仿佛吸取了鲱音身上的尽数灵力。而所触之处,祭坛上流动的印纹之色淡了些,转瞬又恢复原样。
幽潭中晃动的冥灵感应到了失去青冥石的鲱音,霎时成群蜉游而来,幽白透明的冥灵像鬼影般扑上,饿狼似的将她的尸身扯碎!
鲱尘惊恐地捂口尖叫,鲽梦咬着牙跳上祭坛,奈何赶不走冥灵,只得施法将鲱音的身体化成水流。他淡淡叹息,掌心只留下鲱音残余的一片眉心鳞。自己难以理解的情,却以这种方式,深深震撼了鲽梦这个无情之人。
“将他们杀尽,给鲱首领报仇!”鲽梦怒喝,凤目折射出凌厉杀意,青丝荡开,罗刹之颜惊现。残忍之余,血战继续到底!
鲱尘已然支撑不住,骄傲的她无法接受妹妹的死,无力也无心再去破印。
“别分心!”鲪悔终于睁了眼,斥责鲱尘之时无意扫了眼祭坛,却猛然发现了什么,“等等,你们看……”
刚刚那块沾血的青冥石,与血而融,剔透如水晶,转瞬似冰一般化进了黑玉之坛!祭坛正中的狰狞兽像雕,通体微微泛起红色,不禁随之震荡几许。
鲪悔冥深片刻,忽而恍然大悟,俊颜渐生喜色:“破解之法我知道了!那兽雕才是最后的一重印!破印的代价……是泣血之魂!青冥石能融血融魂,可作破印之物!”
一语既出,如闻惊雷!我与狴犴对视无言,而其余鲛精,如同得到了神灵指示,再也无人战斗,统统转身,虔诚地望着祭坛。
青冥石融血融魂,就是将青冥石沾了血,投到祭坛的黑玉台上,再自尽,让自己的魂与血一起随青冥石融进祭坛!鲱音之死,根本撼动不了最后的咒印。要想真正解印,得要多少人洒血葬魂!
“他们……不会是想……”我顿时觉得喘不上气,难以忍受漫天的压抑。
狴犴瞑眼深叹:“鲛族向来勇猛,他们决定的事,就算是天道命数,也阻碍不了。”
所以……天界胜不了鲛族……似是命中注定了一切……
“我们,”我木然地垂下头,声音淡漠,“输了。”
幽幽潭水,忽起洪波浪涛。千万鲛族战士,吐出保身的青冥石,划破手指,把鲜红如火的热血染洒其上。他们的脸上,始终镇静坚定,看不到丝毫畏惧犹豫。义无返顾地投出青冥石,落地之声铮铮脆响,仿佛曲奏着苍古的壮歌!
不待他们举道自尽,骇人的冥灵已如潮水般涌来,似一片浪潮扑来,覆盖了所有的灵气。鲛精依旧虔诚地注视着坛上鲛王,用最后的坚毅倾洒亘古不变的忠诚!
冥灵呼啸袭来,厮杀之景映于眼前,血水染红了幽潭。我们麻木地看着这一场悲壮,一幕惨烈。一时间,竟难以下手,任凭血腥漫过四周。
浩浩荡荡,轰轰烈烈。青冥石悉数融入了祭坛,兽像忽然变得炙红,祭坛猛地剧烈震动,像有强大的力量要破土而出!兽像霎时如同熔化了般,逐渐腾起阵阵烟尘。
“还不够么。”鲽梦沉下脸,踏过鲛精残破不堪的遍地尸身,毅然站在鳞沙身后,“王上,鲛族大业,只盼王上早日灭天!臣下无能,只有以此言志。”
鳞沙面容沉静,一心破印,根本不知晓发生的一切。
鲽梦吐出了青冥石,倾城之颜妖冶无双,鲱尘抹去了泪,也取出了舌下的青冥石。鲪悔深吸一口气,青冥石从口中滑中。最后的三颗青冥石,瞬间抹上了艳丽的血色。三人相视一笑,手松石落。
冥灵感知了三人的气息,卷土而至!沾血之石渐融入坛,兽像赤红如烙!
冥灵瞬间触上三人身体,即将残忍厮杀!偏在此时,兽像随一声狂喝炸裂!祭坛的血红印纹烟般消散,坛上猛地碎裂,金辉灿光瞬息驱散幽沉阴暗!祭坛震碎,天光回照!
废墟中,一双琥珀色的眼瞳赫然睁开,额上金光溢彩。数千载的妖气化为虚无,仙神灵力铸得俊颜如神!鳞沙举起灵血杖,刺眼的金光尽数没入他的眼中!指间灵力腾动,灵血杖瞬息抚碎成粉。灵气所致,冥灵竟被化为烟尘,那三人亦安然无恙!
荒天苍地,沐辉生灵!荒天亘远,日月湮光!
封印洪荒的鲛神,终于断去了妖身,重归神灵之位。
仿佛命运的吟唱,天地三界,欲腾逆命违天之风!千年的神谕之忧,终在这一刻给了命运一个顺从的答复。
荒天封印曾被命运无情地奉上,再由命运戏谑地打碎。
不周山幽潭底,荒天封印,终被破解。

                  
第五十八章 命非已愿
活到封印解除后的四人,周身腾起灵气。被剥离数世的灵力尽数充盈他们的身体,下界阴暗的妖气殆尽,他们仿佛脱胎换骨般凌波翔水。
“封印……解除了。”鳞沙喃喃而语,挺拔的身姿撑起王者的霸气,琥珀眼流转光华,俊颜展露飒爽笑意,“我做到了!我可以夺下天界了!”
远远听闻,我别开眼神,强忍着心底隐痛。鲛族归了神位,与龙族齐名。而鳞沙,亦离我越来越远。幽潭寒水似是千般阻碍,近在咫尺,心却两异。
狴犴扫视四周死伤过半的龙卫,迅速拉起我的手腕,低声道:“没用了,趁现在,快走!”
灵力恢复,一时难以控制,只怕那四人会对我等残兵大开杀戒。
再望一眼鳞沙的脸,我挥袖激起涌潮之波,隐没了我与狴犴遁去的道路。
“夺下天界……”鳞沙眯起迷离的眼,幽幽地凝望被圣光灼亮的潭水,“把他……抢回来!”

败战!圣战,天界先锋营主将失踪,溃不成军。先锋营寄以万众所望,一败连败,天界最后的防线被突起疾攻的狐族和灵力陡增的鲛族双下齐破!
天界危言四起,人皆惶惑。颓景残阳我已看了数日,垂首懒懒地叹气,惨淡容颜亦是木然淡漠。龙神宫,徒有金碧辉煌,掩在愁云薄雾中诉说荒凉。
战败的天将仓皇而退,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死守天界。而回来的人中,偏偏少了饕餮和金猊。据说,最后一役之时,饕餮一人独挡狐族,诸仙得以逃脱,而饕餮不知所踪。至于金猊,人人对他闭口不提,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我是逃离的叛将,因玉帝暂时无暇治罪,我悠闲地把自己锁进金猊的房间,没日没夜地陷入噩梦。
天乱则乱,我冷眼旁观。曾以为改变自己就能挽回,到头来,只不过中了命运的一个圈套。
点起房中所有的香炉,熏烟蒸腾缭绕,蒙胧迷幻。懒散地躺在熏烟中,任那魂魄剥离了身体般的痛衍生。一次又一次,麻木了眼神。
认命吗?我不知道。
檀香失魂,麝烟靡魄。命随薄雾缠尽云端,囚得紫瞳涣蔚风尘。

昏昏沉沉地不知躺了多少天,外面的沙尘皆拦于门外,熏香醉人,染得寂静凉惆混杂成韵。
常常有人来敲门,来呼喝,让我开门。我置之不理,管他天翻地覆。
熏烟正浓,不知昏晓,忽有一日,房门轰地一声被震击碎裂!木屑碎金扬起漫天灰尘,一个曼丽身影急匆匆地冲进了屋,踢开满地的香炉,气急败坏地朝我叫喊:“你想闷死自己么!这么大的烟!”
我懒洋洋地翻个身,仍躺在地上,发散衣乱:“别烦我。”
“九儿!”蚆嗄秀眉蹙起,几欲哭出,“哥求你别这样了……你一回来就关着自己,怎么叫你也不出来……哥怕你想不开……”
他蹲下身,不由分说地拉起我,紧紧搂住我的颈子抱住,呜咽声回荡在我耳边:“你是哥最疼的弟弟……还有金猊,哥不能失去你们……”
我任由他抱着,淡然而语:“天要亡我,命不容我,谁也改变不了。”
神谕有言,椒图祸天,万妖作乱,天宫存亡,定夺由命。
鲛族会破印归天,诸仙倾败逐戮……千万年前,神谕就轻描淡写地昭告了命运。我能做的,不是无谓地反抗,而是静静地等待,默默地承受。因为,我无力回天。
“九儿……”蚆嗄微微抬头,蓝眸晕着盈盈水光,“这般信奉天命……可真像当年的我……”淡淡苦笑蔓延在秀美的脸上,眉间伤愁若隐若现。
“你?”柔弱的六哥有着怎样的过去?
青丝抚面垂,玉颜凝烟柔。他坐在我身边,轻轻地倚靠上我的肩头,水晶蓝的光泽流转眸中,勾起尘封已久的悲喜情怀。
“百年前,我也爱过。”嗓音靡旎悠远,如古井泛微澜,“我和他,就像你和金猊那样……”
“鲪悔?”我低低问道。
他柔美一笑:“他是个很随性的人,虽然贵为鲛族祭司,却对鲛族的兴复大业不闻不问。没有丝毫野心……对我没有任何企图,只是单纯强烈的爱。”
不像鲽梦对九儿……
“他不喜欢顾虑身份差异,好几次劝我跟他离开,找一个清静幽闲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人……”蒙胧情愫晕上他双靥,眼神却渐渐黯然,“我却犹豫着,放不下我效忠的天界……”
香炉烟绕,澄澈如碧溪流水。
“正在我犹豫不决时,鲛王挑起战事,他被迫参战。”蚆嗄轻叹,“偏偏,他的身手引起了天界注意。神谕者卜算了鲪悔的命数,然后断言……鲪悔将是引起众妖叛乱的罪魁祸首!可是,他明明毫无争斗之心,怎么会是造乱者?!”
“……天界便想趁早除了他,以免神谕成真?”我冷冷一笑,这种事,只有那自诩为“仙”者做得出来。
两行清泪从他眼睛滑出,他颤声道:“我为他争辩,可是没人听……最后,我还是认从了天道命数……我信了神谕者的话,然后,我做了一件足以让他恨死我的事……”
啜泣声宛如哀歌,悼念着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伤透了心……我记得当时他看我的眼神,那种绝望,那种痛苦……我根本不敢看他……”蚆嗄哭倒在我怀里,身子瑟瑟颤抖,“之后,他走了……被我逼走的……一走就是一百年。我以为,他独自一人漂泊不归,没想到,百年之后,他果真亲手挑起了祸事……”
“神谕成真了……”我喃喃道。
“九儿,你想过没有,”他在我耳边幽幽说着,“如果我不听神谕所言,如果我跟他走了……他怎么会万念俱灰地去挑起战乱?他会变成这样,其实是在报复我……就是因为有了神谕命运,我才会照着这个方向走下去,最终落入了这个轮回的陷阱!”
“如果不信神谕,不服命运……就能摆脱吗?”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没有方向,如何走下去?但恰是因为有了方向,我才能走下去,照着命运指定的方向走下去……却忘了,自己可以寻到另一个方向,不理会命运的干扰……
“人生有无数可能……九儿,不要只相信其中一种……”蚆嗄泪痕犹在,对我微笑而语,“而且还是最坏的一种。我和鲪悔错过了,九儿,你和金猊千万别重蹈覆辙。”
烟雾凌乱,似有暗风斥散了谙往的烟痕,弥留下一片清净的空室。
幽幽一声长叹,我仰头遥望门外碧蓝的天空:“六哥,金猊在哪儿?”蚆嗄一进来,我就知道准是金猊出了事。
话一问出,蚆嗄咬紧了唇,泪水在眼眶外打转,半晌才呜咽出声:“荒天封印……都是荒天封印……”
“事到如今,你也该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讲清楚了。”我扶着他站起,挥掌扇灭了香炉,扶他坐到椅榻上,“你们瞒了我这么久,快说吧。”
蚆嗄撩去凌乱垂散的碎发,努力平稳着语调:“原本我也只晓得,封印破解,金猊会有性命之忧。后来听四哥说了天机,我才明白这前因后果……”
我肃然而立,静默而听。
“金猊命格属金,命运属火,不像常人两者的性属一致。他的特殊命性,却正是命格命运皆属水的鲛族克星。换句话说,金猊牺牲他的命格、命运,正好可以毁灭鲛族的命格、命运。通俗地讲,就是金猊的性命可以摧毁鲛族,也就是——同归于尽。要做到这点,需得将两者的命格命运联至一处,再诛去金猊的命,鲛族便会随之而亡。”
“怎样才能将命联在一起?”我不禁问道,如此荒诞的理由,便可舍金猊一人,保全整个天界么?
蚆嗄揉了揉额头,似是痛苦不堪:“荒天封印破解时的祭坛……还记得么?四哥说,解印最后关头,鲛族几乎都将性命送葬在青冥石上,投入祭坛……其实,解印的真正代价,不止是他们的血和魂,而是他们一起投进祭坛的命!正因为这个代价,才将鲛族的命尽数引出,融在了祭坛底。所以……荒天封印解除,既助了鲛族,也给他们留下了致命的弱点。”
“我懂了,荒天封印的破解使天界有了毁灭鲛族的一个机会……而这个机会,需要金猊用命去完成。”我淡淡地说着,心却一阵一阵地绞痛,仿佛深陷泥淖,被命运冗乱的蔓枝纠缠囚禁,“天界要在幽潭底,用金猊的命,去除掉融进祭坛的鲛族之命,对吗?”
蚆嗄忍不住起身抱住我,搂着我的脖颈哭嚎。泪滴洒落进我的脖子,冰凉彻骨:“这是天界玉帝的命令,谁也不敢违抗啊!大哥他们只是叹气,谁都不肯去救……九儿,不管别人了,我跟你一起去救他!哪怕玉帝要诛杀我……我绝不能容忍神谕再一次伤害我身边的人!”
我缓缓抬了手,轻柔地拍了拍六哥的肩背。连柔弱的六哥也这般坚定强硬,我还有什么理由继续消沉?天界要杀我的金猊,我岂会坐视不理!命运和神谕,统统见鬼去吧。
心底一处麻木已久的地方渐渐坚硬,刚如磐石。
与这无理的天界主宰者,是时候该决裂了。
“六哥,”我贴近他的耳边,轻声说道,“若你也违抗天界,龙神宫会遭殃。所以,这等逆天之事,给我一个人做吧。”素手一扬,抚过蚆嗄背上的几处穴位。蓝瞳凝滞片刻,他嘤咛一声瘫倒在我的臂弯里。我轻轻地将昏睡的蚆嗄抱上金榻,指尖抚过他苍白的容颜,心底竟涌起前所未有的宁静。
不是我心狠,我不能让他跻这躺混水。即将发生的事,足以震惊天野。
我梳洗整容,看着镜中那双盈满冷漠之意的紫色瞳孔,第一次从中认识了真正的自己。
曾用木然饰去眼底的冷酷,曾以懒散掩藏内心的决绝。命运磨破了我伪装自己的茧,展露出连我自己都不曾发现的锋芒。
走出躲藏数日的房屋,天光刺痛了眼。
下一刻,天界之光将折碎于我手。

没有去幽潭。我出了龙神宫,只身来到九重天。
九重天最深处,辰霄殿巍峨鼎立。天阶尽头,焚天炉盈闪赤光,将普天之下的污秽焚灭。
我跃过天阶,轰然推开紧闭的殿门。
清幽的辰霄大殿,九重罡风呼啸如歌,寒淡冷意平地而生,消弥在无尘云雾间。
“你,还是来了。”空旷的大殿回响起一声苍寂叹息,悠远缥缈。
我冷冷地扬唇,跨进大殿。立于水晶镶饰的殿内,昂首望向殿深处凌浮于半空的白须老者。他那张威严肃穆的脸,此刻透着岁月的沧桑。双目黯淡失色,似已知晓未来的无奈。
“天尊大人真是神机妙算,”我慵雅地笑着,眼中冷意堪比玄冰,“竟然料准了我会来。”
圣鹏天尊幽叹垂眸,身形枯槁不胜天威:“大势已去,天命所定。纵使我凌驾九重之天,亦逃不过天命之劫!”
“记得上次离开辰霄殿时,天尊告诫我不要再来,”挑眉三分,讽意尽出,“想必当时天尊就料到,我会回来取一件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鹤发飘扬,苍目恍现一丝惆怅,圣鹏天尊声音嘶哑:“带你回天界时,我耗尽毕生灵力封印住你。今日如此,我也无愧于天帝。”
封我灵力的那个封印,与当年封印鲛族的荒天封印类似,只不过稍微弱些罢了。他难怪圣鹏天尊灵力残剩不全,如今,他甚至不是我的对手。
罡风抚乱了九重天的青云,辰霄殿寒凉如水,圣光被剥离九天之外。
“天尊但人,你错就错在仍想在危机之时,利用我的灵力去对付妖族,这才告诉了我破印之法,”我冷冷拂袖,把最后一丝敬意从眼中驱逐,“那天听完破印之法,我当时就已知晓三圣其中一人是谁,对么,仙之圣?”
作者有话要说:揭晓仙之圣~~~~
                  
第五十九章 绝情为殇
圣鹏天尊苍颜白发,目光悠远涣散,浮坐于大殿之空,犹如等待命途审判般沉寂。
“凌御于九天之仙,方为仙中之圣,”我戏谑地笑笑,“况且天尊的名号里也有个‘圣’字。我最先猜中的‘三圣’之一,便是你,仙之圣。”
“如此……”天尊仰首幽叹,“当时你就可以取我性命,为何不做。”
我冷淡地走近他:“当时我根本不需要灵力,也没有杀死一代仙圣的本事。而如今……”
水晶天石倒映着我的脸,依旧没有表情,却不似以往的木然,眼角眉梢韵生出一种玩世不恭的残忍。莹莹紫色成了遮蔽青天白日的诡异之气,在我举手投足的瞬间充斥了大殿。
无数紫色电光平地而生,箭一般包围直击浮在半空的银衣老者!天尊挥拂袖袍,却生不出半分抵抗之力。苍目微合,龙钟老态浮现一丝神秘的笑意,随即隐没在术法的闪光之中。
“命该如此……椒图,你永远改变不了你的命运……”最后一声长叹响彻空旷的大殿,经久不散,仿佛诅咒一般。
我轻声吐气:“那只是你的臆想罢了。一路走好,天尊大人。”
罡风过处,不留痕迹。
多少年来,天界听从于神谕之言,崇拜于天尊口中的“不可逆转之命”。一切,都照着天尊的意图去做,容不得半点违抗。整个天界,几乎成了他的谕言游戏,照着他指定的方向走下去。天尊迂腐地信天道,诸仙愚蠢地顺命运,终于让一切万劫不复。就好比在原地打转,绕了一大圈,最终回到起点。如果不是这种迂腐愚蠢,蚆嗄与鲪悔不会决裂,众妖不会反叛天界,我也不会背着可笑的祸患之名任人鱼肉,金猊也不会莫名其妙地去送命!
谁说不可挽回?今天我便试试。把你那制定好的命运连环锁链从中打破,我倒要看看最后会是什么样子!
圣鹏天尊的身体已然僵硬。术法退散,那朽木般的身躯轰然坠落。心口处灵光微现,残余的清风抚过,将他的生灵之气凝成一团银色的灵光。
我缓缓上前,如有幽风传过,银色的灵光飞至我额间。轻颤许久,灵光融入了我的身体。四肢百骸忽然涌起烈火般的热流,灼烧着我僵硬的身体,似要融去命运的枷锁。
待我拂袖离去时,冰紫的眼眸中正燃着焚天火色。
我引出了焚天炉的火,烧了辰霄大殿。将那虚无缥缈的命运神话驱出天界。
然后,我带着又恢复些许的灵力,飞身坠下天界。
不再有顾虑,我要按自己的意志做那件事。

云雾掠过千般障,山河鼎起一片天。
腾云驾雾一瞬间,我已身处他地。时空流逝得轻率,我看不清万物瞬息变化的渺幻。谁也无法告之我,这样究竟是对是错。因为,命运被我抛弃,路是我自己开辟的。
身上紫袍翻腾似云,随手一挥,风声断在我指间。双瞳闪耀莹紫漠光,比以前更添凌意嚣气。椒图已不是那个颓唐弱者,隐忍数世的张狂只待凌风一喝!
我轻巧地飘落至地,俯首仰头将天地尽收眼底。青天幽幽,流云如纱。宁静的苍穹只是幻影假象,暴风雨即将来临。
胸前锁骨上忽起一阵火辣辣的痛,炙热难当。我稍稍拉开领子,目光所及,是那片金盏花似的金色纹印。金光流离不定,像在苦苦挣扎,只求给我留下最后一抹温暖。
若金纹消失,则金猊命逝。我记得他我身上留下痕迹的眼神,些许柔情,些许倔意。
金猊,你是否,在用这最后一点痛楚向我道别?或是想说,你不愿离开我?
指尖触上那片金色,如同抚着金猊的面容。
我不准这纹印消失,不准它像金盾阵一样从我的生命中破碎。哪怕从此天各一方,我也不准你我阴阳永隔。
抬手劈裂了前方山石,我面无表情地浮跃而过。一腔深情融入骨血,我宁愿诛仙逆天!如今,人挡杀人,神挡灭神!
不周山苍翠巍峨,峻如宝剑直戳入天。幽潭静谧沉寂,波澜不起涟漪不泛。
远远望去,幽潭边早已驻守一队天兵,封锁着潭水,以防旁人闯入。心里清楚,防的是我。
我冷笑一声,召起一阵厉风,袭乱了天兵阵脚。接着,我御风翔至潭边,趁他们尚未有所防备,乍起的狂雷紫电已将他们干脆利落地打入轮回。
虽然我的灵力仍没有完全恢复,但这么点,足够了。
潭边守卫除尽,突然一声尖锐鸣啸,潭中有伏兵迅速出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击而来!
为了防我龙神宫解救金猊,天界真是费了心思哦。
我站于原地丝毫不动,嚣张地冲那支伏兵扬眉而笑:“守卫再多也挡不住哦,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逆贼椒图,受死吧!”天兵敏捷地跃出潭水,围成困魔阵齐齐出手!
待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术法逼近身前,我略抬右手,长袖拂尘挥展,瞬间平地而起暴戾旋风,将那术法尽数打了回去!
未等我再次出手,忽然四面八方疾速射来暴雨似的玄冰箭阵!反噬的术法与袭来的箭阵断了天兵的退路,一眨眼,众天兵已无生还。
“谁放的箭阵?”我收手而立,提高声音质问,“既然有心帮我,就不妨现身一见!”
潭边树林山石间,忽而簌簌作响,风吹林动,赫然而现一片黑压压的人影!个个剑拔弩张,眉心闪烁着色泽不一的鳞片光彩!
鲛族大军!我冷眼扫视一圈,只见众多鲛精往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道。远远的,几个身影从中间走过,为首的人似乎迫不及待地想冲到我身前。
“小螺儿!我知道你会来的!等了你好久!”鳞沙面目俊朗,此刻却露出小孩子般的兴奋,匆匆从鲛精中走出,欲向我跑来,“终于叫我等到你了!”
我的眼底微微闪过一抹柔光,随即又恢复冷漠。鳞沙,我该称你“故人”,还是“敌人”?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个一直要杀你的人啊!
忽有一个黑影闪过,鳞沙的手腕被赶上前的鲪悔拉住。不再遮以面具的脸,毫不掩饰眉目间的恨意。鲪悔沉冷的声音横在我与鳞沙之间:“王上,此人是敌是友未定,不可轻易接近。”左颊的刺青犹似伤疤,灼痛了他俊美的容颜。
鲽梦随后施施而来,凤目轻佻弯起:“王上,当日解印之时,椒图意欲行刺。这等虚情假意之人,觉不能相信。”
琥珀的瞳孔沉静下来,鳞沙傲然而叹,立于原地深深凝望我:“天界仙神向来无情无义,小螺儿,你会赶来救金猊,说明你觉不是那样的人。就算当日你想杀我,一定是天界逼的……对么?”
声音透着隐忍的颤抖。我知道,他心中的我是完美的,他不愿相信我的污点,不愿相信我对他无情无义。
我不置可否地微笑,眼中失去了过往的温柔:“小沙子,你还是像个小孩子啊。”过于宽容的心肠,使他即使成年,也不成熟。
鳞沙愣在原地,失落之色笼上眉间:“小螺儿……”
“他害死了音儿!”愤然的尖厉女声炸响,鲱尘怒不可遏地拔出利剑,“当初音儿冒死放他逃走,他竟忘恩负义!王上,请让臣下手刃椒图!”
“退下。”鳞沙冷声喝道,眼底恍生一抹伤痛,“鲱音是被狴犴所害,不关他的事。”似在为我开脱,他犹豫着看向我,想得到我的一句应肯。
拂去袖上的灰尘,我浅淡的笑意冷了下来:“若换了我下手,也不会手软。”
骇然惊色浮现在鳞沙的脸上,众鲛齐齐上前一步,兵戎亮出,萧瑟肃杀弥漫山野。
“椒图,你终于装不下那种虚伪的模样了么,”犀利的话语从鲽梦口中吐出,半面花容凝起狠毒杀意,“想与我族争夺天界么?可惜哦,你的灵力仍未完全复原……还有一圣了,对么……呵呵,你绝对下不了手的……”话到最后,轻若呓语,却只清晰地传入我一人耳中,旁人皆不晓鲽梦说了些什么。
我微微抿唇,嘴角扬起一丝讥讽:“就凭你们也想霸占天界?鲛族破了封印,却付出一个留下了致命弱点的代价,还有脸在这里吹嘘?”
鲪悔冷哼一声:“好过你们天界仙神,为灭我族不惜诛杀龙神金猊!”
“消息得到的够快哦,”我轻声而笑,“莫非你们如此兴师动众,也是想助我救下金猊?”
鳞沙不由自主地向我走近一步,琥珀之瞳染上期许之色:“是,小螺儿,我真的是想帮你……虽然我很讨厌金猊……”不死心的他靠近我,一手微抬,欲拉住我的手。
我拂袖转身,不动声色地避开他,回望幽潭深水,不禁冷笑:“可惜,我不需要你们的帮助。别在我面前猫哭耗子假慈悲。”
鳞沙尴尬地收回手,进退两难地望着我:“小螺儿……”
“王上,臣下早说过,椒图这等野心勃勃之人,怎会容我鲛族抢他风头。”鲽梦轻蔑地挑眉而道,“他根本是目中无人。”
“敢问鲽首领有何资格说我,”回以一个犀利尖刻的笑,我冷目扫视鲛族众人,“你们会救金猊?当我是三岁小孩子那样好骗么!金猊若活着,对你鲛族始终是个威胁,只有他死了,命格湮灭,你们鲛族才会高枕无忧吧!只不过,你们不能让金猊死在幽潭底……救他,再换个地方杀了他……对么。”
鲽梦的眼神一凌,杀意四射,花容显出阴谋败露后的狠怒。鲪悔不置可否地抬首,傲气地默认了我的话。
“承认了吧,”我微微一笑,目光斜视如电,“所以……我觉不允许你们入潭!要我亲手解决,还是自行消失,你们……”
“小螺儿!”鳞沙高声打断了我的话,冲上一步猛地揽住我的双肩,紧紧抱住我不放,郁满深情的话语突兀地震荡着碧波厉风,“求你别这样!求你……”
谁也没发现,我的手紧捏成拳,一束冰紫寒光闪起又灭。小沙子,你就这么信任我不会伤你?
他毫无顾忌地抱着我,迷醉的瞳眸流转三千情怀。俯首间,他在我耳边轻声喃语:“对不起,我只想夺下天界,把你抢回来……小螺儿,我说过,要用自己的手抢到你……”
片刻的沉默,我微微抬起头,冷漠的眼底一片清宁。
“如果金猊死了,你就去焚天炉抢我的骨灰吧。”
冷风弥散了缥缈的语音,空谷泛起静谧的涟漪。
我身形恍若幽灵,从鳞沙的怀抱中挣脱,犹如闪电一般瞬息没入幽潭。众鲛精神色惊变,欲入水追击。只见鳞沙黯然不语,缓缓抬起一只手,斥退了鲛精。
“王上!”鲪悔见他反常,震惊地唤他,“再不追杀就晚了!”
琥珀的眸子映出天影残象,深处溢出难言伤逝。那容颜的雄霸,已然落寞。追逐半生的理由,竟被轻轻一言扯成碎片。
谁曾诅咒,鲛王得不到爱情,即使得到,也终是悲伤收尾。
“回营。”他清淡的话语熄灭了鲛族的渴盼。灭天,诛仙,对他已毫无意义,只是硬撑着将拟定好的事情结束。在那一瞬,他万念俱灰地想到了放弃。
鲛族大军无奈地跟从他们的王上,压抑住激昂的斗志。
不周山幽潭重归静寞,唯有和风淡抚。
谁知那宁静死水下,暗潮风涌倾吞天光。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请看小螺发威~~~
                  
第六十章 椒龙怒天
狠话逼走鳞沙,我一跃入潭。也许鳞沙并不想杀金猊,可难保别人不想。鲪悔、鲽梦、鲱尘个个视我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潭水寂冷刺骨,以往浮荡的冥灵早被驱逐出水。我肆无忌惮地直潜而下,划破幽潭的静谧清净。
锁骨处的金纹越加灼痛,灿光霎时黯淡隐约,像是随时消失的样子。
金猊,等我……暗水激起一片洪流,我翔水如风,用尽全身力量冲进潭波。
忆起金猊的一颦一笑,灿烂耀焰的金眸,绸缎般如丝的金发,还有他身体的淡淡熏香味道……那一瞬,他仿佛即将风化的记忆,怎么也抓不住。
冰与火般的痛楚刺激着我,四肢百骸被由心而生的愤意充斥,身体渐得与流火同热,似有种力量膨胀开来!幽水如镜,若隐若现地映出我张狂的身姿。水中喷薄怒意的我,身体竟渐渐起了变化……
洪波激荡逐流,忽生迷雾惊涛!我闭了双眼,任那炎气游走遍身。我感到,自己舍弃了人形,复原成螺蚌真身。冰冷坚硬的螺壳像囚笼般束缚着我,骨子里隐忍已久的不屈忽如潮水倾泄,只闻一声脆响,我的青螺壳碎裂四射!
再无束缚……我迫不及待地舒展了身体,徜游冷冷的水潭。缓缓睁开眼,折射幽光的寒水映出我此刻的模样!
头长灵角棱似剑,须如马鬃生威怒,蛇鳄身形盘天霸水,鹰雕之爪狂傲腾云!炯目胜火灼耀八方,吞云吐雾气震山河!一身幽紫钢鳞泛着冷冷银光,额首紫印昭现神灵圣气!
被束于螺蚌中的,竟是那上古龙神的真身!
我沉喑怒吼,死寂的水潭震起海啸般的浪潮!身摆尾扫,掀起幽深潭水最阴暗的风雨!
龙出于渊,龙翔于天!神龙一怒,洪荒成湮!
我猛地甩回长尾,劈开深水重波,疾速驰向潭底。
幽幽深水,是谁在轻声哭泣,是谁将温情埋葬?
电光火石一瞬间,我已潜至潭底。庞大的身躯激荡起的波动根本掩饰不住我的到来,索性,我抽身回游,龙尾沉沉地撞击潭谷四周矗立岩壁,发出惊雷般的炸响!霎时,岩壁碎成粉末,潭谷一阵惊动,隐隐金光从谷底泛出,晕亮了阴暗的幽潭水。
嘶吼一声,我转首俯冲进谷!围守的天兵天将惊诧不已,纷纷围拢,摆出阵仗。
无视那些在我眼里微不足道的天兵,我一眼就看见那祭坛的废墟中央,破裂的黑玉坛岩隐隐流转着深红的血色。那是鲛族留下的命格,正暴露在苍天之下!
而一旁,身着乌羽衣的神祭正漠然祷咒,两侧的雕岩柱缠绕粗壮的金锁,相连的锁链牢牢缚住一人虚弱的身躯!*地狱十九层*
金猊!我张狂地扬首啸天,粗野地撕碎了直扑而来的天兵,血腥立刻蔓延幽潭。
我的金猊……那高傲的头颅无力地垂靠肩上,金发披散着遮去了半边容颜。惨白如纸的神色屈于无礼天界的淫威之下,周身的金芒被金锁困得黯淡失色。
他睁不开眼,微微翕动的唇吐气渺茫,似乎随时会消失。仿佛一颗脆弱的夜明珠,瞬息会被暴戾的洪流熄灭光芒。额间的金印苍白地闪烁微光,被困束的手腕勒出了触目惊心的血痕,隐隐有灵光滑过,没于金锁刺目的光泽间。
居然榨吸了金猊的灵力……我龙目暴射出火色,脖颈逆鳞竖起,尾如长鞭,爪如利剑,搅起潭底血雨腥风!
龙啸惊雷,再啸裂空!
无数术法击向我,却被我的炼狱银鳞击弹回去,生生打乱了他们自己的阵脚。这等天兵从未见过上古龙神复苏的暴戾,今日便让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神!
潭底动荡,众天兵抵御不住强大的龙神之躯,败绩显露。神祭怔慌,祷祝之词念得飞快,只盼在我逼近之前除尽金猊的灵力,将他的性命置于死地!
龙神之愿岂容他人违抗!我瞬间击散了挡在祭坛前的天兵,形似闪电,俯首疾冲至岩柱!龙角凌射出凄厉的骇光,剑锥般钉向金锁绞链!
惊天动地一声裂响,锁链与他岩柱一并碎裂崩塌!碎岩如雨般砸下,泥石流似的压下一片深谷,祭坛没了大半,那处露出的黑玉坛在尘土陨逝中埋掩了一大片!
地动山摇震得身缠断链的金猊蹙眉咳血。半晌,他微睁双眼,淡金的光色从那眯着的眼缝中透出,难得宁静的美丽容颜在尘土震荡中愈加清艳。
我狠狠地撞向另一根岩柱,扫动的龙尾盘绕成圈,将金猊护住。
“小螺小螺……”残剩的锁链吞噬尽他的灵力,喃喃细语艰难地从他口中吐出,似乎字字是心头之痛。金瞳迷茫地遥望幽潭深处,似乎看不见潭中血腥,看不见潭中厮杀,只看着他以为远在天边的人。
我就在你身边啊!挣扎着想喊出他的名字,出了口的却只是一声又一声惊雷似的吼啸!他几乎没有力气去看清一切,只朝着远处伸了手,想触摸他幻想着近在眼前的人。
另一根岩柱轰然碎裂,巨岩砸下,正把黑玉坛压在其下,不露一丝缝隙。天兵大乱,不敢轻易接近我,亦不敢阻止一切的发生。
我扬起一只利爪,迅捷地抓住锁链。爪尖一并,锁链丁当一声化成粉末。金猊已被抽尽最后一丝灵力,再也支撑不住,身似亡蝶般轻飘飘坠下。他再也维持不住人形,瞬间身体幻化为赤爪金龙,凄然倒于废墟乱石中。
没有犹豫,我俯下身体,与他遍体鳞伤的身子缠绕在一起。鳞片交错,身脊盘绕,用我那上古龙神的巨大身躯将他抱置怀中,身体的每一寸都紧紧绞缠。(某青:好大的麻花)
他的头置于我的脖颈逆鳞之上,金眸的忧伤弥漫不散,似乎痴了。
金猊,我带你离开这是非之地。从此,天界兴亡,不再与你相干。
终有斥海一声啸,我缠绕着金猊的身体,与他一道冲破深潭,激起死水飞扬三千万尺直入云霄!
云破天惊,晴空犹如陡然撕裂,唯见二龙缠身翱于云海碧霄上!
苍龙银鳞幽幽,似沉睡于渊千万年,一啸震响亘古洪!金龙身灿似光,纵使天阶难上,也以一身耀乾坤!
神州大地永远磨灭不去,那苍穹中俯仰古今,瞰凌晨昏的二龙真身。
龙生所时,龙往何归。
与天比高,与日争辉。
椒龙怒天比天高,金龙争辉踏日眠。
翔龙在天,御风万年。

我带着金猊逃出了幽潭,隔着紧贴的龙鳞,将少许灵力传进他的体内。
渐渐的,他的眼睛有了神。
金眸犹如晃动的碧水,颇为迷惑地凝视着我,似觉得熟悉,却又认不出来。
我不禁笑了笑,缠紧了他的身体四处寻找可栖之地。
遥望下界,一处密林掩映的江湾被我挑中。我扭转身体,往那江湾沿岸俯身飞去。身体逐渐下落,暴戾的灵力收敛回心,我渐渐恢复人形。
金猊的身体也起了变化,随我一同化为人形。
紧紧相拥的两人稳稳落入江沿浅湾,在浅水中平息着刚刚的纷乱。
“小螺!竟然是你!”金猊半身没在水中,不顾身体的虚弱重新抱住我,金瞳刹那如焰般流光溢彩,“可恶!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想见你都快想疯了……”
我支撑住他的身子,手指抚着他的脊背:“我可一直在叫你哦,只不过我不知道怎么用龙的嗓子说话……”
“你怎么会变成那样子?一点也不可爱……”他捧起我的脸,狠狠地在我唇上咬了下去,“我要那只田螺的样子!”
“我也不清楚……”含糊地应答,“我在怀疑是不是上古龙神附身?周身的鳞片能抵抗术法的,只有上古龙神吧……”
“别管他,”他粗暴地打断我,拥住我的腰顺势往水里一倒,“只怕是上古龙神再现,也及不上你强……小螺,真不敢相信我居然能活着抱你……”
撩起他的一缕金发,我轻声而道:“有人告诉我,不能相信命运的轨迹,那只会依照命运的程序而活。如果不依照命运活,那就得为了另一样事物活下去……所以,我选择了为你活下去……你要是死了,我怎么活?”
锁骨上的金纹璀璨如流金,艳丽的光泽映亮了我们的脸。
“小螺……”金色的瞳孔泛起涟漪,泪迹滑过他的容颜,“谢谢……”
也许他也终于知道了,他可以不为天界存亡或生或死。
“金猊,”我翻过身子,唇瓣触上他的脖颈,“让我抱你一次,就一次……”
他怔了怔,金眸微现一丝诧异。随即,他安然合上眼,把他高贵的美丽呈现给我。
我用生涩的温柔,轻轻占有着他的傲气。
他的呻吟让我心动,他的哭泣让我沉醉。
冰凉的江水被点得火热,隐于水下的人只顾把情意深种。
如果我的人生只剩下一件有意义的事,那就是用爱回报金猊的情,用我的生命去爱。
“小螺……我们不要再分开了……”细碎的话语夹杂着呻吟逐流水底。
我抚摸着他的脸,欣然一笑。
对不起,我还不能给你这个承诺。天界的追兵随时会到,鲛族中也有人张了网等着你。我不可能坐视不理,也不可能每次都击退敌人。毕竟,我的灵力有限。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就不会回头。
金猊,我只能为你而活了。而你,可以选择另一种继续生命的方式。只是,你的生命里将不再有我。除非……洪荒逆转,椒龙霸胜天界……
最后一次,让你也带上我的印记吧。
我要你的心,永远记得,椒图爱你。
我要你的心,永远忘记,椒图爱你。

“叛逃天界了……我们不能回去了。”金猊拉着我的手,满脸的轻松,“不如找个地方,躲起来?”
我与他走在江畔,望着斜阳染赤,晚霞浮动。
“金猊,”我停下了脚步,沉下声淡淡说道,“天界一日在玉帝之手,他就不会放弃杀你灭鲛族的想法;天界若易手归了鲛族,他们更不会容许你活着威胁鲛族存亡。天下虽大……你觉得躲得掉么?”
金瞳恍失一抹韵色:“我也知道……可是,难道坐着等死?”
我沉默许久,终于叹声:“要藏起一个人,瞒天过海不被任何仙神妖魔找到,确实有个办法……”
他微微一怔,随即疑惑地瞪了我半晌。得到我漠然的眼神之后,他终是忍不住摁住我的肩头,柳眉道竖,眼底燃起熊熊火色:“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我就是自己站出去让他们砍死,也不准你用那个又蠢又烂的馊主意!”

                  
第六十一章 往昔归尘
“对,这主意确实蠢、烂,而且庸俗无聊,”我倚上他的肩头,漫不经心地拨弄他垂落胸前的发稍,“我跟你一样鄙视这馊主意。”
“那你还想用!”金猊恶狠狠地扳过我的身子,怒不可遏。
我凝视他的眼,微微一叹:“因为,只有它能救你的命。”此生之愿,别无他求。
江风吹散了他的发丝,看上去是那么脆弱无助。
“原本我想装成你的样子,让他们杀了我。可仔细一想,若我死了,鲛族仍未覆灭,天界定会发现破绽,再去抓你。到时,谁也保护不了你……”我执起他的手,掌心相接,渐生银色灵光流转其间,“也只有这个办法,能保你平安了……金猊,别拒绝。”
他忽如触电般地想甩开我的手,可为时已晚。贯穿的灵力从相触的掌心交融传递,使他挣脱不开。灵光闪过,金猊软瘫着倒向我怀里,眼底浮生千般怨怒,受伤似的瞪着我。
“你失了灵力,只能像凡人一样待在下界,永远也回不了天界。”我抱着他喃喃而语,“没有灵气的仙堕入凡尘,很难被天界找回。再加上刚刚我给你的御神阵……”
御神阵,是鲜少有人知道的禁术。将御神阵施予一人身上,那人便受灵气掩罩,永受施法人的庇护,外人若非得施法人允许,永远找不到那人。当年,圣鹏天尊送我入凡世轮回,正是用了御神阵将我隐藏,并只许了金猊一人得知我的所在。
圣鹏天尊死后,他的生灵之气尽归我身,包括那个只有他一人拥有的御神阵。
“不要……”金猊艰难地吐出字,“我不要……”
“对不起,这由不得你做主。”我抚摸着他的脸颊,温柔地抱紧他。
御神阵也有个极大的缺陷。施法人于受法人受术法牵制,若待在同一界域,仍会暴露受法人的所在。一旦动用御神阵,两人必须分开。当初圣鹏天尊在天界,我在人界。如今,金猊只可留于凡间,而我……必须离开他。
“只要我不死,御神阵也不会解。”我轻轻吻上他拧紧的眉,“放心,回了天界后,他们以为只有我知道你的下落,绝不敢弄死我……若是鲛精夺了天界,鳞沙更不会杀我……”没有人知道我用了御神阵,没有人知道金猊身在何方……甚至连我自己也不知道,那才是最安全的。
黄金的瞳眸闪烁着迷离的灿光,染上天边云霞的浓烈惨淡。眸中的情愫弥漫成雾,泛起不灭的焰华。
深深凝望着他,将那绝艳的模样烙入心底。
“再见了,我的金猊……”细语念碎颤音,萦绕在唇齿间久久不愿吐出。
金眸中的希冀碎了。
我信手召起尘风,慢慢松开怀里的人。他的身子被风浮起,翩跹飘扬。金色的发丝点耀着夕光,洒下一片灿烂。
他挣扎着向我伸出手,崩溃的泪水涟涟而下:“小螺……”嘶哑的呼唤隐没入风的无情中。金色的身影恍然不见,仿佛一粒微小的金尘,落进了纷杂红尘乱世。
我也不知风会将他带去何处。如此也好,哪怕是天界拷问,我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不知道。
金猊,今生有缘,但爱一世。今生无缘,残爱成空。
夕阳残照,蒙胧了我的视线。只要我活着,金猊就会安全地活下去。我,真的为他而活了。眼底动荡起清冷凉意,我垂下头,不让悲伤落入江流。
江水潮汐翻腾,赤霞染尽壮烈,似在为我奏着一曲殇歌。
指间凝不起风声,任那江水打湿了我的衣角。
不知过了多久,江岸自云端闪现一行身影。像七颗流星,之坠而下,仙气弥散,将我困在中间。召起的风终于引起了天界的注意,我要让天界抓我回去,而不是自己去自首。
“几位仙君,让你们受累了。”我淡淡地笑着,扬起的面容依旧那般漫不经心。
天界北斗七神,玉帝座下一等的神将。莫说我不想动手,真是对抗他们七人,凭我现在的灵力也敌不过。
“奉玉帝旨意,捉拿逆臣椒图!”天枢神举起令牌,厉声喝道,“椒图,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我抿唇轻笑,风清云淡地神色似无视天威:“椒图擅闯幽潭,已耗尽气力,无力反抗。仙君想抓便抓,椒图绝无怨言。”假意装作失手被擒,让他们顺理成章地带我回天界,免得我自己一人跑回去,惹起玉帝猜疑。
北斗七神只当我已万念俱灰,立刻洒下捆仙绳,擒住神色轻松的我。腾云升空,七神押着我飞升回天。
心里,竟是无比宁静。淡笑,凝在了眼角眉梢。
金猊,从此你我天各一方。我将在天界,日日看着你。
你我的默契牵连,再无人打断。

龙神宫椒图叛逆,玉帝震怒。
“逆臣椒图暴虐成性,弑辰霄宫天尊,毁不周山祭坛,劫祭者金猊,是为不忠不诚不仁不义,天理难容!”传旨的仙官在龙神宫这般念着金印圣旨,“念其遗存上古龙神真身,不得诛杀。今处以免死极刑,囚入无极阵,永世不赦!”
玉帝的旨意,龙神宫无人敢辩驳。大哥深叹,二哥锁眉,三哥六哥泪如雨下,四哥失神,七哥焦躁。唯独我,跪在仙官前,从容地接下圣旨,清淡应答:“臣谢恩。”
传说上古龙神归降天帝之时,天帝立誓绝不诛龙神。因为我有着与上古龙神几乎一样的真身,玉帝也不敢违誓杀我。但,玉帝给了我一个天界最重的刑罚。
无极阵,轮回无极,悲苦无尽。死亡也许尚有尽头,可无极阵中没有。
只因我在天庭之上当众拒绝交代金猊的下落,终是惹恼了玉帝,便给了我这个万劫不复之罚。
“恭喜龙神宫哦,守护无极阵之处竟出了第一个被囚入无极阵的人。”仙官讽刺地环视大殿,无礼嚣张地转身离去,“今天日落前,必将无极阵开,囚椒图。若再出差错,龙神宫就等着灭族吧。”
“不必仙官提醒,我等自会遵旨而行。”大哥冷言相赠,伸手拦住怒发冲冠的七哥,“龙神宫向来忠贞不渝,绝不会违了玉帝之意。”
目送仙官离去,我站起身,淡漠一语:“众位哥哥,别为我这逆臣罪人伤心了。无极阵是龙神宫守护的?这样也好,关也只是关在家里。”
“九儿……”六哥哭得梨花带雨,“无极阵,一旦囚入,永生永世出不来……甚至无法往生轮回……”
“我去求玉帝开恩……”三哥掩唇噙泪,身影踉跄着往门外跑,却被二哥拦下。
我轻叹:“没用的。无极阵中不能轮回往生……就是说,我死不了?很好……”我不死,他们永远别想找到金猊。
“大哥,”我径直站到他面前,紫瞳闪烁着冷淡的光,“不必为难犹豫,现在就把我关起来吧。”

龙神宫的神龛,隐藏着天界最深的阴暗。无极阵,在神龛中隐匿了数世。
我静静地走进那片森冷的阴影,独自走至殿中石台。十八金龙雕在阴寒雾气中,忽而龙目燃光,诡异骇人。凝滞似的压抑空气仿佛枷锁,吞没进入者的生气。
玉帝派来的天将押守着我,待我站定,转首从大哥手中夺过十八颗龙珠。
十八颗凝聚极寒戾气的龙珠被天将抛掷半空。一瞬间,金龙雕像散射出幽灵荧光,龙目流转妖冶灵气,听得一阵轰响,龙珠纷乱碰撞,每颗都被一条金龙含入口中,荧异的寒雾弥漫四散,烟尘般蒙胧了神龛之殿。
十八条金龙雕蜕离了眩目的光彩,追戏着龙珠动了起来!绕空盘旋,威怒生风。十八龙雕身形过处,留下一道道浮在半空的咒印。咒印凌空闪光,映射在神龛四壁,仿佛在构建一个牢笼的金栅栏。
龙雕戏珠十八周天,目中荧火渐熄,妖靡的身形冷了下来,渐而缠绕殿柱,恢复成原本的雕像。龙珠熠熠生辉,钉在雕像上流射出幽幽冷光,仿佛一张张嘲异的冷颜。
四壁咒印齐亮,刺目之光远胜烈日之霞!转瞬,身下石台为心,蔓生出遍布神龛的荧光印纹阵法。幽蓝如鬼火,幻惑似冥灵,真似一个森冷地狱。
抬头望去,神龛门外之景似乎和我隔了一层水瀑,恍惚不清。明艳的天光照不进殿内,冰寒冷气贯风而入,绝望之感凌御大殿。
远远地,我看见门外人影晃动,声音似从很远的时空中传来:“无极阵已开,逆臣椒图伏法……”
随即,神龛之门轰然合闭,遗下万年的冷寂。
我,将在这幽冷之地,永远活下去。

记得很久以前,我与金猊一同罚跪神龛。再冷再累,也抵不上此刻的寂寞。
坐在寒冰似的石台上,我驱尽心底的惧意。从此无生无死,我将成为与那龙雕一般的冰冷之躯体。欢笑泪水,统统深埋心底。
曾经拥有的,失去的,弹指间灰飞烟灭。
时光荏苒,韶光如水,谁又曾真正得到过,失去过。
静瞑于阵中不知过了多久,不见天日。
偶尔有人打断静谧。鲤芳那丫头曾悲愤地闯入神龛,用尽全身气力要为我破去无极阵。却不料自己被阵术反噬,伤得半死不活,直到睚眦出现才阻止了她的愚蠢行为。
“天界气数将尽,鲛族……就快攻上天了。”睚眦离开前,对我幽幽一叹,“无极阵无生死,原先看是最残酷的折磨……现在看,却是唯一生还的希望……”
鲛族占天,天界将成血海,除了我,估计他们都难逃死劫。
我冷淡而笑。死有什么可怕的,我这无期徒刑都不憷的。死,又是生的开始,可以去下一世轮回,下一世往生。而我呢?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我活着,并非苟且偷生,只为凡间一人,能活到轮回转世。
金猊,也许你比我还痛苦。但我仍希望,你能有自由。
神谕说我会助妖灭天。也许我算是助了,但灭天一事,与我无关。命运的轨迹,在我身上,终是出现了偏差。
鲛族灭天,鲛族灭天……那个我带大的孩子,如今正意气风发吧……我忘不了,那日在幽潭边,那双琥珀眼眸中破碎的情感。
就让一切,掩埋进命运的废墟荒尘中……
仿佛过了数个世纪那般长,神龛的门又一次悄无声息地被打开。
微弱的光瞬息被阴暗吞没,却有一点淡金光荧荧闪动。我闭着眼,坐于石台,不为所动。
“果然在这里……”温淡的语气藏了不知多少情愫,“我还以为,真的要去焚天炉抢你的骨灰……”
“一个人溜进来的?他们不拦着你?”我微微叹气,睁了漠然的眼,“难道,鲛族已经攻陷了天界?”
“差不多了,”鳞沙未着战甲,一身青衣,犹似曾经年少,“外面正在打,而我……灭不灭天,我已经没了兴趣。”他指间滑过一束冰蓝灵光,地上咒纹忽而劈让出一条道。眼见他毫发无伤地走进神龛,咒纹转瞬又恢复原样。走至石台,台缘忽燃起一束禁火,不容许他再靠近。
我凝视着近不得我身的鳞沙,轻轻问道:“为什么?”
他无可奈何地站在距我三步之外的地方,琥珀之眸漾着怨伤之意:“霸占天界,只为了抢你……如今,你的心远在消失的金猊那里,你的人囚入触碰不到的无极阵中,我灭了天,却什么也抢不到……”
微风呜咽无声,神龛饮伤无极。

                  
第六十二章 缘尽无极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小沙子~~这个~~~我保证,番外是NP的~~他会活着在番外里~~(爬走)“所以……你放弃了?任由你的臣下去厮杀?”我端坐石台,冷冷扬眉,“你还是像个小孩子。”
他却灿然一笑:“你不也为了金猊而放弃了么。为了金猊,你牺牲了很多哦……”
神龛阴幽,荧光映衬着他略显苍白的脸。
“小螺儿,你可知道,我只习惯你的笑颜。”帅气的容颜似有淡淡哀伤,“曾经,你天天抱着我,对我笑,对我百依百顺……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吃糖吗?”
清幽风抚,龙珠的漠光忽明忽暗,似乎割舍不下什么。
“因为……你的吻,和糖一样甜。”恍然,面前的脸似乎变成了曾经那可爱的孩子,清澈的眼眸映着他天真的笑容。
“别说了。”我出声打断,抹去了记忆中的柔软,抹去那段不堪的往事。
他似乎习惯了我的冷漠,眼底哀凉似褪不去的色彩:“我只想让你知道,你对我来说,是活着的意义。”
他再用坚定告诉我,他是为我而活的。
“为了你,我也可以牺牲……”不易觉察的一丝颤抖晕散在沉稳的声音中,清响兀然,回荡在寂静的神龛间,似在唤醒沉睡千年的动荡。
从他的眼中,我看到了我一直回避的决绝。片刻的沉默,我几乎是怒吼着斥向鳞沙:“滚出去!滚得越远越好,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少在我面前自以为是!”用尽了生平最大的音量吼着,如惊雷般震荡着神龛。不经意,咆哮声中我听见了眼泪凝结的声音。
“别装了,”他轻声叹道,“一直装着讨厌我,呵斥我……没有感觉到么,你的眼泪,流出来了……”
努力说得风清云淡,琥珀的眼底仍瞑不去那深入骨髓的痛。
“滚……快滚!”我把脸埋进了手掌,不愿再面对……一瞬间,掌心聚满了冰凉的泪珠。
鳞沙撑起无害的笑容,俯下身子望着近在咫尺却相隔甚远的我:“小螺儿,别再装了,鲽首领全都告诉我了……你很早就晓得了,那最后的妖之圣,就是我……对么……”
为什么他可以笑得这般轻松……却不知我最担心的,就是这真相的昭显……我宁愿他恨我,宁愿他去灭天,我不要他带着自我牺牲的宽容站在我的面前向我微笑!
小沙子……我不愿看见你死,就像不愿看见金猊死……
我终于理解金猊被我丢下时的心情了……看着自己深爱的人,完全不顾自己的想法去自私地决断,一定是这般心如刀割,恨不得死的是自己……
鳞沙坐在了坚硬的石板上,仰望着龙珠闪耀荧异的幽光,隔了那禁火向我低语:“鲽首领窥知的那封关于你的天机,当真是什么都预知了……否则,我也不会知道这无极阵……包括这阵的破解之法……”
“如果,破解无极阵需要牺牲你,那拜托你放过我,”偏过头,我目光涣散地看着那跳动的幽蓝禁火,“我不能再欠你一命。”已经欠了你的情,我没有资格夺走你最美的姿容生命。
“金猊呢?”他忽然笑了,纯真善良蔓延明眸,“他需要你,你也需要他。只有我……始终是个多余的……如果能让你快乐,就是死也值了……”
“谁说你是多余的!”不禁脱口怒道,我望着他惊愕的表情,忍不住柔软了意志,“快走吧,就当从没认识过我……”
似有暗风生起,抚过神龛,召来一片幽异的宁静。咒印浮现着妖冶的图纹,在地上流淌若泉。
鳞沙俊颜如玉,温柔似水:“虽然我一直想报复金猊,抢回你……但我仍是个输家。我不会容许你们在我眼前相爱相守……所以,我死了,就不会阻碍你们了。真的,等鲛族夺下天界,我已下令不准族人妄图追杀金猊……你,就去找他吧……”
我闭上眼,冷淡地回答:“不,我的决定,轮不到你来推翻。”鳞沙,你想的太美好,世事的复杂怎会如你所愿?你死了,鲛族会放过我和金猊么,天界残余会放过我们么。
龙珠浅光幽淡,像昏暗的烛灯星火,湮没着点点生气。
“天机上说,无极阵普照无极,从阵外是破解不了的。灵力高强的人可以凭舍弃一魂一魄的代价进入,但仍触碰不到囚于阵心的人,也永远出不了阵。”鳞沙静默半晌,幽然说道,“所以,我现在也出不去了。而且,我并非被囚之人,可以生死轮回。”
“……你非要把事情逼到绝路上么……”我痛苦地摇着头,“你的部下呢,叫他们把你弄出去!”
琥珀的瞳孔漾动着一丝灵动的笑意,额间金鳞闪烁着华丽:“我瞒着他们来的……他们谁也不知道我的打算。听我说,无极阵不能从外部破解,只能从阵心破解。也就是说,得由你自己破解。”
我咬着唇,强忍着内心的抽痛。难道非要我亲眼看着一切毁灭?
“囚于阵心之人若要破阵,必须拥有能够摧毁无极之域的灵力。你知道,无极之大,天地为粟。普通仙神,连对抗天地的灵力都不足,更不用说毁灭无极。”鳞沙复述着天机,眉间隐伤无奈地浮现,“唯有洪荒龙神的灵力……传承了上古龙神这般神力的,就是你,椒图。”
话如过耳风,说不清是忧是叹。
“我知道,你的灵力只恢复了一点,还差妖之圣的生灵之气……”他苦涩一笑,禁不住颤声,“待你灵力恢复,无极阵也困不住你了……”
禁火外,冰凉的地石蓦然一暗,似乎冰封了泪水。
“小沙子……”我仰起头,却止不住清澹的水迹自眼角滑过,“你就会给我添麻烦……居然做出这种蠢事……”
重闻旧称,他稍稍愣住,随即,天真灿烂地笑容溢满俊颜:“他妈的,我都快死了,你还教训我……小螺儿,爹爹,小沙子死了,你会伤心吗?会记得我吗?”
“你活着就已经让我伤心过很多回了……乖,听话,别再让爹爹伤心……不要做傻事……”我几乎哽咽,幽语息弱,难成音调。
他垂眸,苍白的脸色却是那么安详:“鲛神的血裔都背负着一个诅咒,都会为自己的爱人而死,在最爱之时永失所爱……记得鲱音么,她与郁王就是这样。如今,轮到我来效仿郁王了。”
一点一点细细地凝视他,青鸿之水般的发丝,澄澈凝情的琥珀眼瞳,俊俏飒爽的精致笑颜,颀长高挑的清奇身姿……熟悉地让我心痛怅然。
鳞沙也在看我,一丝一毫都不放过,似乎要将我深深烙在心上,带入往生轮回。
眉心一点金鳞耀出最绚烂的金芒,他终而淡淡扬唇,自嘲似的叹气:“可惜,自始自终,我的爱人都没有爱过我……真的很羡慕郁王,至少,他曾与鲱音相知相守过……”
咽咽声息,沉入逆风幽澜。
“小沙子……”如今,我还有什么资格接受你的爱……
“我喜欢听你这么叫我,”鳞沙撑坐在石板上,自在惬意地望向我,“感觉像回到了小时候……在凡世,我曾听皇宫的歌女唱过一首曲子,我把它改了些词,总想唱给你听……现在,终于有机会安安静静地让你听了……”
淡缈如风,轻柔若水,空灵幽寂的神龛久久散不去一段微颤的歌音。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痴。
君痴远方人,我痴身侧君。
君在心却远,我在情无回。
君等天边人,我等君一笑。
君有九重天,我有碧海涟。
君无飞凤翼,我无心灵犀。
君情水中月,我情镜中花。
君意未曾改,我意坚磐石。
我世幽幽叹,我世绝缘难。
君人尚遗世,我人终不在。”
唱至尽处,音已渺茫,仿佛游丝断弦,绵延不了……
“你……听懂了吗……”颤抖的声音,似不成声。鳞沙撑地的手边,恍然滚落鲛珠。
泪眼婆娑,我咽着声轻轻应声:“懂了……你的心意,我都懂……”每句词的第二个字,奇行成情,偶行成怨,藏着这样一句话……
生在有情世,痴等无意人。
我喃喃念着,眼前蒙胧着浮现往昔的岁月。王灵贝中爬出的小婴儿……初睁的琥珀眸对我甜甜地弯着……搂着我的脖子酣睡的孩子……委屈赌气时说着“他妈的”……滚落一地的晶莹鲛珠……一手糖糕一手糖葫芦还笑着叫爹爹……执着我的手郑重告诉我要抢回我……趁我睡着偷偷说要娶我……海宫中毅然要留住我……
一幕一幕,似乎就在昨天,又似乎是很久以前。
从不哭的我,此刻控制不住倾涌的心痛,化成涟涟泪水,浸湿了石台。
“小螺儿……”声音像从遥远之处传来,唤醒我被泪水迷离的意识。
鳞沙已然站在禁火之前,眉眼蒙上一层淡金的辉泽。他旁若无人地笑着,纯真清雅,双手半举至前胸,像是托着什么虚无的东西:“小螺儿……我把我的命……给你了……”
只在一瞬间,如同平地而起一阵旋风。鳞沙的双手间,霎时凝出一团金色灵光,如夜明珠一般照亮了神龛之殿。
他逼出了自己的生灵之气!我发狂似的跳起,什么也不顾,只想冲出去拦下他愚蠢的行为!偏偏禁火喷射出烈焰,隔绝我与他之间不过三步的距离。
琥珀的眼眸映着璀璨的金芒,澄澈事碧清见底的湖。安详乖巧的容颜散发着淡雅的柔光,一如他初生时的清灵。
金色的生灵之气脱离了他的手,一点一点浮翔而起,转瞬,散作点点金光,穿越了禁火,没入我的身体。
鳞沙迷离的眼神凝聚了最后的柔情,随后,他仿佛断了线的风筝,轻盈下坠。
“不!”心底霎时涌出烈火似的悲愤,掌心突然激射出万丈灵光,须臾之间倾覆了幽暗阴霾!
圣灵之光灼照之下,禁火仿佛最微弱的星火,随着一声轻响,神龛四方的十八颗龙珠碎裂,统统湮化粉尘,地面的纹印骤然凝滞,接着消隐不见。脚下石台龟裂开来,将那无极之阵吞没,归寂远古。
“小沙子!”我抢上一步,破阵而出,抱住了鳞沙轻若残叶的躯体。指间用力,扣住他的命脉,用充盈身体的灵力为他续命,“小沙子……我的小沙子……我现在将生灵之气还你……别离开我……”音颤不成声,虚弱缥缈,仿佛离去的不是他,而是我。
渐渐失去生气的容颜强撑起一丝笑意,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双臂,搂住我的脖子,倚在我怀里:“真好……生在你怀里……死在你怀里……真好……虽然你不爱我……”
生灵之气没入我的身体,石沉大海一般,再无法还给他……我泪如雨下,抱紧了小沙子,直想让他融入我的身体,再也分不开……
“小螺儿……”气若游丝的声音在耳边蔓延,漾着丝丝恳求之意,“永远记得我,好吗……”
侧过头,我用颤抖的唇给他留下他最喜欢的甜味。轻柔的吻,唤醒了他唇边最悠扬的微笑。指尖触上他的脸,将他的轮廓深深印入记忆。呜咽声渐止,我靠在他的耳边,轻轻告诉他:“小沙子,还记得那个诅咒么……鲛王会为自己的爱人而死……你可知道,什么叫‘爱人’?”
微微波澜在琥珀色的幽沉里荡起一抹涟漪,映下他不明的情意。
“爱人……”我呢喃着,声音却轻柔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两人之间,若只有一人付出了爱,这不叫爱人……你懂吗……”再往下,我的声音又一次被泣声湮没。
他的眼中霎时闪烁出一点绚烂,笑意竟是那般爽朗明亮:“我懂了……我都懂了……”搂住我的双臂,紧紧交错,仿佛纠葛着难以磨灭的缘。
小沙子,如果我不爱你,我们就不是爱人的关系,你也不会应验那个诅咒……一切的一切,只在生离死别的风云刹那,让我看清了你我之间牵扯不尽的丝丝缕缕……原来,那就是爱。

                  
第六十三章 天庭危战
龙珠的荧光碎片晕染了神龛的颓败,幽暗被我指间的灵光吞没,仿佛那尘闭的天纲之常夭折于忽现的圣光之中。
天界的伦常命数,已在神谕中写下违逆的可耻印记,随那虚无缥缈的命运天道,一并践踏成灰。无极阵毁于无极,灭天人无心灭天。
鳞沙的脸色愈渐苍白,微弱的气息仿佛在暴风中挣扎的烛光。只怕一阵微风过,一缕英魂散。
爱意领悟得太迟,诉说得太晚。任我穷尽千年未流的泪,也挽回不了过去的时光。时间真的太轻率,未经留意以从指缝间流逝。
“小螺儿……”他细弱微渺的声音像是易碎的琉璃,“原来不是做梦……你,真的……真的爱着我……太好了……”晶莹的鲛珠从眼角滑落,溅碎在地上,挥洒灿烂的银辉。
他挣扎着抬起一只手,指尖颤抖着,猛地用力刺上眉心的鳞片,不顾剜骨的疼痛和涌流的血,硬是将那片金鳞剥离了身体。染血的金鳞,闪烁着璀璨的辉光,仿佛他最美的笑颜。
“这个……给你……”他将自己的眉心鳞放入了我的掌中,印血的额头失了王者的威严,留给我一张最纯粹的容颜,“别把它给我的族人……我……我不想轮回往生……郁王的转生忘记了对鲱音的爱……而我……如果转生,也会忘了你……让我自私一回吧……我只要……只要永远记得你……”
眉心鳞放入王灵贝,一百年后,新王会出生,忘记前世的风尘情仇。
而他,不愿忘记。而他,不愿重生。
“我答应你。”手心紧握住那枚残存着暖血的金鳞,我咬牙忍住汹涌而下的泪,将他拥入怀中,似乎与我融为一体,永世不分。
“他妈的……”他缓缓合上的眼逐渐流失了光彩,“我不是鲛王……是你的小沙子,永远都是你一个人的……”
无风抚过,不知是谁带走了那缕微魂。
我哭着,他笑着。
泪水不绝而下,笑意却绽放在他唇角的弧度。任由断了线的泪珠洒下,沾湿他凝固的笑颜。为什么我在哭,为什么他要笑……
神龛静谧无声,十八条金龙雕残破熔化,聚成几股金沙,如泉般潺潺流动,掩盖了无极无尽的虚华,遮挡了无极无尽的颓靡。
过往如晨曦昏霞,永远美好,永远短暂。
如今,面前是暴风骤雨,我只有坦然而上。
抬手,凝起术法,将鳞沙的遗体埋入金沙深处。神龛的清幽不曾给我失落,留给我的是对生与亡的觉悟。
有人给我希望,有人给我祝福,有人给我祈愿。命运并非枷锁,天道未必囚笼。一切的变数,掌握在自己手中。
从此,信天者,非我;逆天者,非我;灭天者,非我。
悟了,明了。身体霎时轻盈如羽,眼前的道路清晰明畅。
心口处忽地一热,我低头看去,隐隐白色灵光在心口闪现,渐而消逝。光芒中,飘出一张盈白干净的四方纸片。
我俯身拾起它。定睛一看,不觉轻叹。
纸的中间,龙飞凤舞的四个字仿佛昔日的玩笑。“望子成龙”,这不就是圣鹏天尊当日封印我全身灵力用的契纸?那张骗了我爸的什么“学业签”?
如今封印解除,契纸重现原形,仿佛在等待下一个咒印的契约。指间触上契纸中间的墨迹,刹那,四个字宛如消逝的烟尘般散化不见,留下一张干净的纸面。
或许,它在指引我,去做一件事……
终于,我放下了眉宇间的戾气,轻淡如洗的平静自唇边弥散。我知道,该走一条怎样的路了。
收起契纸,带了一身的出尘清溢,我踏出了掩尽金沙的神龛。置身回这片真实而残酷的天界,我找到了丢失许久的心。
神龛在我身后坍塌,与无极之境一并化为虚无。
苍云在碧空荡漾如海,天光所及,浩瀚俱生。
我身如鸿羽,冥合万物,纵身翔云,朝那被血色笼罩的天庭飞去。

圣不可侵的天界惨遭摧残,血腥自南天门漫步布天庭深处,罪秽之气侵噬了金碧辉煌的云端,洒下修罗炎火的色彩。
鲛精攻入天庭,天阶玉殿残余热血碎灵。
我化身如影,撩开血烟重锁的迷雾,点足掠过天阶,直登天庭。
奢华的天庭之殿早已破碎不堪,金气银辉炫耀的雍容映射出陈腐的颓败。血气弥漫,唯见诸仙狼狈地退至玉帝身前,不甘地持着仙兵利器与声势洪大的鲛精对峙。
浴血而出的鲛精轻蔑地扫视殿上,盛气凌人。诸仙已是残兵败将,成不了气候。
“别自讨苦吃了,”黑衣如墨的鲪悔负手立于殿中,深邃的眸子随意地宣泄着恨意,“乖乖让出天庭之位,恭候我族王上登基吧!”
其余各部首领随之发出得意的笑声,嘲讽诸仙的无能。鲛精战士手中精炼兵刃冷光四射,灼亮了漫天血色。
那道貌岸然的玉帝王母满面惊慌,只故作镇定地退在仙将之后,虚张声势地怒道:“大胆妖孽,如此妄为!再不退回下界,休怪天道无情!”
“天道?”鲽梦嗤笑道,狭长凤眼里流露出慵懒傲意,“天机里说,鲛神才是天道之尊,我鲛族才是天道!”
数路神仙已然抵挡不住,只是咬着牙硬撑。当日擒我回天界的北斗七神将几乎都负了重伤,愤然地跌坐在殿旁宫柱边。龙神宫残存的龙子也是脸色惨淡,唯有蚆嗄看上去安然无恙。
“还不死心?”鲪悔不耐烦地扬起冷漠的容颜,“天将中还有谁想来抵抗?”
一阵沉吟,只见蓝影恍过,蚆嗄毅然站了出来,清丽无双的脸上显出决绝:“鲪悔,要想霸占天界,就踏着我的尸体过去吧!”
空气起了丝丝波动,血色艳了几分。
鲪悔的眼中滑过难言的怨怒,复杂的情愫融杂在左颊的刺青间。终于,他拂袖冷笑,往昔的隐忍在眉宇间凝成了狠劲:“就凭你?哼!”
只一瞬,刹那而出的束缚之术逼了过去!幽光映在蚆嗄瞪大的蓝眸中,霎时掘出了那水晶光泽后掩藏的恐惧。
所有的人看见,鲪悔电一般地出手,狠狠地将蚆嗄束住。无法动弹的蚆嗄,看着鲪悔冷笑着逼近。他忽然轻佻地抬起手,在蚆嗄白皙的脖颈上留下青紫的掐痕。
“蚆嗄,我走到今天这步,都是你逼的。”轻描淡写地吐出残忍的恨意,声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抛弃了一切去爱你,你却毫不吝惜地伤害我。如今,别怪我狠心。”
语毕,忽起裂帛之声,众目睽睽之下,鲪悔撕去了蚆嗄的外袍。深沉的男人此刻已然疯狂,扣住蚆嗄的下颏,施虐似的掐住他的手腕。
“不要……”水蓝的瞳孔被惧意占去了意识,盈盈泪光夺眶而出,“别这样对我……求你……求你……”
“现在来求我?”鲪悔眯起带着危险色彩的瞳眸,“一百年前我求你的时候,你有想到这一天吗?”
鲽梦依旧笑语盈人,倾城之颜颠倒众生:“蚆嗄可是倾倒天界的美人哪,不知被凌辱时会不会更美呢?鲪悔,你今天就让在座的开开眼吧。”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睚眦以刀撑地,怒目如炬,顾不上嘴角溢出的血丝,还欲再战,“放了我六哥!”
“龙神宫还敢叫嚣!”鲱尘扬起火焰般的长发,张狂不驯,“饕餮不见,金猊失踪,椒图也不知躲上哪儿去了!呵,要是椒图也在,鲽梦,你也可以这样玩玩他了?”
“只可惜我的九儿被关进了无极阵,”鲽梦轻笑,“不然,就让蚆嗄和九儿比一比,到底哪个横浪荡!”
“不许你侮辱九公子!”尖利的女声从睚眦身后乍响,翠色灵光一现,鲤芳柳眉倒竖,拼尽最后的力气挣脱睚眦的阻拦,使起暗刺之术近身袭向鲽梦!
凤目冷淡挑起,不屑之色尽染其中:“又是你这不知死活的小丫头。”素袖微拂,杀招几欲出手而袭!
忽而大殿之上厉风四起,一道银辉紫光划破血色,惊住了殿上众人。
我稳稳落在了诸仙之前,怀中抱着被我拦回的鲤芳。淡淡叹了口气,我放下了那个吃惊不已的小丫头:“早教过你不要莽撞,你要是出了事,我可就没了七嫂啊。”
霎时,天庭大殿鸦雀无声,数千道惊愤的目光齐齐落在一身银纱紫衣的我身上。
“九公子……”鲤芳呆了,痴痴地摸了摸我的脸,“真的是你……”
众鲛精如临大敌,利刃的冷光激起无尽寒气。鲪悔放下了哭泣的蚆嗄,震惊地与鲽梦对视一眼,似乎都意识到什么令他们崩溃的事……
“椒图!”玉帝苍老的声音惊起,“你怎么在这里!”
我转过身,轻淡答道:“因为我破了无极阵,所以我才站在这里。按现在这情势,玉帝陛下不觉得心慌紧张么,还有心情质问我?”
众仙哗然,却也无人有意斥责我的无礼。
玉帝压抑住怒气,高声道:“椒图,你现在速速击退鲛精,朕赦你一切罪过,再加封天将之位!”
我挑着眉,悠然一笑。随即,我转回身,向鲛精走近,漫不经心地轻声说道:“谁说我来这里就是帮天界的?玉帝,你太一厢情愿了。”
语出如晴空霹雳,玉帝脸色煞白,诸仙纷然怒目瞪向我。
“莫非,你要帮我族?”鲽梦审视似的盯住我,半面花容泛起疑惑之色,手中捏了暗诀,随时准备出手。
我停在他的面前,面无波澜地望着他:“你也很一厢情愿么。听着,我谁都不帮。”
“可是神谕上说……”鲽梦皱了眉,似乎想证实什么。
“神谕说我会助妖灭天,你就信了?”我笑了,“那不过是个假设。要灭天,自己灭去,我没兴趣帮你磨刀。”
大殿似被罡风袭过,寒凉之气旷生四野。
“你破了无极阵?”鲪悔冷目相对,深深的疑虑在眼底恍现,“难道……”
我扬起唇角,宽袖无风而动,紫发如蔓飞舞:“如果你也知道那封关于我的天机,你就应该晓得,我破解无极阵意味着什么。”
“王上在哪里!”鲪悔与鲽梦几乎同时惊诧着吼道,狂雷般打破了天庭的沉寂。
他们都知道,破除无极阵意味着我的灵力悉数恢复,而这意味着妖之圣已死。
我微微垂下头,半瞑双目,掩去紫瞳中一抹伤怀。右手抬起,张开的掌心露出一片闪耀金光的鳞片:“他把自己,交给了我。”
霎时,我看见鲛族众人的眉心鳞失去了光彩。
“椒图!我绝不放过你!”一声沉厉怒喑,黑影闪动,鲪悔身形如影,指间凌厉杀招直袭而来!
忽而浅蓝灵光恍过,随着一声尖叫,大殿之上众人目睹着鲪悔怔住,飞身挡在我身前的蚆嗄细碎地呻吟一声,身如残叶般飘然而下。*地狱整理*
作者有话要说:本星期内一定把正文完结掉~~下星期更番外,有NP的,小沙子,十夜都会活着回来~~
另外,本文不是悲剧,最后的结局么~~主角已经只剩几个了,下面大家可以笑着看文啦~~
                  
第六十四章 末路圣光
“筱儿!”鲪悔惊慌地喊叫,顾不上别人诧异的目光,抢上一步抱起了气息奄奄的蚆嗄,“筱儿!你疯了吗!”
众人惊呼声中,原已衣衫不整的柔弱之人猛咳出鲜血,纤细的身躯瘫倒在鲪悔的臂弯中。鲪悔似已忘了百年的恩怨情仇,疯了一般地抱住被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的孱弱人儿。
盈盈蓝眸已涣散了神采,仿佛欲碎的水晶。蚆嗄迷蒙地听着身边之人撕心裂肺地呼唤,忽然浅浅弯了唇角,清雅笑颜风华绝代:“你……你还恨我吗……以前都是我的错……如果,如果这样能让你解恨……我……我什么都愿意……只求你,别伤害九儿……”
“你宁愿让我打死你而后悔终生么!”鲪悔悲恸地吼道,紧紧将怀中之人抱住,生怕那脆弱秀美的生灵随风逝去,“整天只想着你的九儿!你何时想过我!筱儿,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
黑袍染尽悲怆,掩盖着那抹缥缈欲逝的水蓝。天界的纷争血色,恍惚了这蒙胧的清明。诸仙的斥责,鲛精的呼喝,唤不醒悔恨之泪模糊了意识的两人。
蚆嗄虚弱地呻吟一声,微微仰起的头紧贴着鲪悔冰冷的脖颈。轻淡细语嘤嘤吐出,萦绕两人之间:“一百年前你说要带我走……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人的地方……现在,你……还愿意么……还愿意带我离开,永世不分离……”
“愿意,”刺青纹上滑落一行水迹,深沉的声音颤抖着哽咽,“我等了你一百年……”深沉的面容被情感洗去了冷酷,仿佛沉寂千年的凝水惊起波澜。
那张脆弱的容颜漾起最后一丝旖旎,蓝瞳湮逝在点点水光中。青丝经风带起,抚去他最美的温柔。
“筱儿……”鲪悔搂着那已无声息之人的削弱肩膀,刚毅的面孔崩溃在泪水间,“睁开你的眼睛啊!我们现在就走,离这里的虚伪浮华远远的……筱儿……”
硝烟血色情不悔,抱悔之人亦惘然。
我揉了揉额头,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们,指间燃起治愈术灵光:“再不救他,生魂就要出窍了。”
黑如曜石的眸子忽起戾光。鲪悔抱起怀中人的身躯闪电般退避开我:“不许碰他!要不是你,筱儿不会背叛我!”
“如果你非要这么想……”我侧首微微一笑,身形如魅般恍至他们身前,疾风般地出手,愈术灵光融入蚆嗄额间失去灵气的龙纹,“那我非得救他不可。”
“你!”鲪悔怒意燃起,却又奈何不了我。只待我施完愈术,他冷冷瞪我一眼,抱紧怀中昏睡的人,转身背离了这场血流成河的争战。
“喂,你要带他走?”我叫住他落寞的身影,“这里,你的部族,统统不管了?”
幽鸣风声吹彻天庭,辉煌背后恍惚露出一道孤独的伤痕。
鲛精已陷入沉茫。王上逝去,为情;祭司无心恋战,为情。莫非数世的血泪苦战,只换来这昙花一现的虚荣,转瞬重归尘土?
“一百年来,我逆天而为,只是为了筱儿一百年前未给我的交代……”鲪悔声沉幽澹,似不为万物所动,“所以我恨他,恨你,恨整个天界……现在,我得到他的答复了……再斗下去,已没有了意义。我差点就要失去他,差点就要追悔终生……椒图,你该明白,王上愿意为你付出生命时,也像我一样,无怨无悔……”
很久以前听说过,鲪悔本是个与世无争之人,却因这段被天界无情打碎的爱恋,选择了逆天而行。
“其实,六哥这一百年一直在后悔。”我悠然叹道。
鲪悔冷淡地侧首,凌厉的目光剑般射来,“你在嘲笑我么?哼,筱儿再也不会与你相见了!”
“别误会,”我笑着解释,“他不是后悔你们的感情,而是他曾经对你的伤害。”
墨色凝滞的身影怔立原地,犹似更迭难逝的伤情乌血。他不再踌躇,带着怀中珍宝般的温情,遁了云端清宁,消失在血色未散的天庭大殿,抛下了过往的仇恨与违心的报复,隐匿不见。
“不准放过那妖精!去追!”玉帝斥责着仙将,盛怒冲天。重伤的仙将天兵犹豫地望着鲛精,又看了看我,仍是无动于衷。
我摇了摇头,满脸风清云淡的笑意:“天界还有几个能用之将?玉帝陛下,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安危吧。”
“椒图,你这佞臣!”玉帝怒极拍案,“天界存亡危机,你不但不勤王,甚至通敌叛逆!天界将毁于你这佞臣之手!”
犹如将那神谕之言昭于青天之下。缭绕云雾的金殿响彻厉声斥责,震荡着动乱的天地。
我只是笑,完全不理会玉帝的怒火。转过头,直对上鲽梦阴沉的凤眼:“鲛王也不在了,祭司也走了,你打算何去何从,真想继续推翻天界么?”
鲛族的首领均站向鲽梦身后,默认了他的统领地位。
“我鲛族数世数代只盼着重归天神之位,”半面花容凝起艳丽的坚决,“即使流尽最后一滴血,也绝不放弃!”
众鲛齐声呼喝,似要劈天裂海,凌瞰春秋。
我抬起手,看着掌间静落的金色鳞片,不禁幽幽而叹:“可鳞沙,并不希望你们这样。他甚至不愿往生轮回……”
“你到底要怎样!”鲱尘举起利剑直指着我,“要么决一死战,要么就乖乖让道!”
鲽梦扬起一只手,拦下焰气凌人的鲱尘,凤目流转着玩味之意:“椒图,你究竟想做什么?以你现在的灵力,既可以毁灭天界,又可除我鲛族。看你的样子并非不想插手这场战事,可你想怎么办?”
我缓步走到他身边,将那金鳞捏在指间,举至他的眼前。莹莹金光灼亮了血腥的阴暗,映得那半张倾城容颜恍现惊艳的迷离。我深深注视着那一抹金色,微垂的眼眸逝去黯然。终于,我的指间迸出淡淡灵光,那片金鳞应声而碎,化作漫天金粉弥漫飞舞。迎面,鲽梦骄傲的面容惊起怒意,阴狠的目光凝上难以置信的愤恨:“椒图!你不要欺人太甚!王上对你那般好,你竟敢……!”
众鲛见鲛王的眉心鳞碎于我手,已然杀气四起,兵刃冷光寒意逼得庭殿阴沉肃杀。
“我本不想管你们这些琐事……”我将那金色粉尘扬洒了一地,“但他希望我帮他……你们,自称是他的心腹臣子,又有几个人真正了解他的心情?他不想归海称王,你们百般利诱;他不想与我为敌,你们竭力逼迫;他不想倾灭天界,你们拼命怂恿……鲽梦,尤其是你,谁允许你把天机告诉他了?!”
鲽梦捏紧了拳,恼怒之中染上了一丝愧意:“你……你竟毁了他的眉心鳞!存心让我鲛族无王么!你这么做就对得起他了!”阴柔的男子终是锋芒毕露,妖冶之颜洗去了伪装的雅致。
我扬起头,凌厉之气从紫瞳中肆意放射:“我不过按鳞沙的遗愿行事而已。他,永远只是我的小沙子,我绝对不许他再往生,再陷入鲛王之尊的桎梏囚笼中!而你们么,呵,知道鳞沙为何弃你们而去么?不全是因为我……他早知道,你们太自负,空有野心妄图,却难成天界大事,所以他放弃了……”
“你少自以为是地胡说八道!”鲱尘怒极,发丝赤红如火欲燃,“王上和鲪悔都是被你们龙神宫的小贱人迷了心窍!就算王上不在,我族对天界势在必得!”
诸仙唏嘘反斥,拼着最后一点骨气也不让鲛精气焰嚣张。
“哼,”我冷笑着,不经竟鲛精扫视一周,“依实力,你们是可以夺下天庭。夺下之后呢,你们又凭什么管制天下,号令三界呢?就凭你们那点武力暴虐?只怕不出三日,三界就被你们毁得七七八八,妖魔混乱了吧!”
“总比你们这群天界的伪君子好!”鲛精众部首领纷纷高举兵刃,似要大开杀戒。
我拂袖背身,留给他们一个冷峻的背影,以及缠绕周身的张狂灵气:“虚伪又如何?能使三界安宁、普天共济,即使虚伪也比你们弄得战火四起苍生凄惨要好!鳞沙知道他无法给三界泽福,所以他选择了放弃这种虚荣浮华,选择了回到我身边……”
小沙子,你最后留下的安详笑意,就是这个意思吧……尽管我也不喜欢天界的仙神玉帝,我还是会听从你那颗善良的心,还三界平安,保三界昌盛……就算天界仙神不懂你的善良,只要我明白就好……
九重天呼啸而下的罡风吹散了我莹紫冷淡的长发,投下我孤傲的身姿于云雾间,灵气盛凌御风,彰显着龙威之怒,犹似掌控万物不可一世的天。
悍威震慑之,竟无人出语反驳。皆看苍穹摒弃了血色残阳,意要涌动另一片风云。
“莫听他胡言乱语!将他乱刀斩死!”一束焰华法光冲天,鲱尘呼喝着撞破天威,信手指挥他涣部将士朝我进攻!
术法斑斓,刀光冷厉,如同漫天张网般向我袭来!
我依旧静立原地,背对着那群狂傲之徒。唇角微微上翘,对着面前紧张担忧的仙神们笑了笑。我不经意地弹了弹指间,长袖微动。只那一瞬,近身而来的术法兵刃统统化为灰尘,在我指下成微风浮动。下一秒,我扬袖而拂,天光霎时阴暗如晦!众人皆未反应过来之时,天庭重归光明,只是刚刚进攻的鲛族涣部众将,已成了冰冷的尸体。
“你……”鲱尘惊呆了,长剑从手中脱落,当啷一声坠了地,如她那高傲的心般,一并碎了。
鲽梦隐恨地眯了眼,不甘与无奈交织在他妖娆的笑中:“不愧是神谕中的祸患……既然你执意不许我族灭天,是要亡我鲛族于此么!”
“不,”我转回身,生风凌御天庭,“我说了,谁也不帮。你鲛族也别想灭天,天界也别想诛杀妖族。刚刚那些鲛精的死,只是给你们一个警告。只要有我在,你们就别妄图逾越雷池。”
仙神期许地望向我,鲛精震惊地瞪着我。天庭之上,三界之内,无人敢违抗于我。强大的灵力,既使我成了祸患,也使我成了救世之主。命运从未料到,我会走这条与它相反的路。
“鲛王已死,但永世无法往生;祭司退隐,不再过问族事。”我淡漠地昭告着残酷的现实,“鲽梦,现在鲛族以你为首。你觉得还有希望违抗我,与天界斗下去么。”
鲽梦剑眉轻蹙,花容醉人妖媚。他侧了首,只见其余首领皆已叹惋消沉。即使不愿承认,但他鲛族的兴复之望仍是瞬息沉匿在了血色洪流中,永无回天之力。
“你们鲛族,从来只是希望一洗被贬为妖的雪耻。如今,你们也归了仙神之籍,何必再以三界生灵的血为你们只图一时快意的报复而白白流淌?这只会让你们背上永世的骂名与罪恶!”我立于天庭玉阶,用那震慑四野的声音铮铮而道。
鲛精额间的眉心鳞,霎时黯了光泽。他们,垂下了数世不屈的高傲头颅。他们不得不认,雄心也罢,闹剧也罢,一切已走到了尽头。
鲽梦隐去了假意的笑,眼底是坦荡荡的纯粹:“我等放弃灭天,退回海宫么?即使我族放弃了,难保天界这群虚伪君子日后不来报复诛我一族!”
“算你有自知之明!”玉帝捋着长须悠然昂首,“鲛族逆天,罪大恶极,必要诛族而灭!”
鲛精纷纷怒而哗然,刚刚平息的灭天之欲又被搅起!
我翻个白眼回头,不屑地望向玉座上的天界玉帝:“陛下,以你现在的状况,有什么资本来谈条件?逼死鳞沙,天界也‘功不可没’哦,就不怕我倒戈相向,帮了鲛族?!”
“椒图,你胆子不小!”玉帝怒道,身侧诸仙侍赶紧劝慰,王母也无奈地摇着头,奈何我不得。
“如果陛下不希望重掌天界之权,愿意屈于鲛族之下,那么我也不必费力气了,”我冷冷拂袖,“撒手不管这天界存亡,对我也没坏处。”说着,我几欲乘风下阶,踏云离去。
风岚微动,终闻玉座之上一声怅叹,玉帝声洪依旧:“天庭向来宽宏,小小鲛妖作乱,平息便可,念其为鲛神后代,朕以仁慈为怀,不予追究便是。”
我微微一笑,玉帝也终于顶着张虚伪的仁慈面具屈服了。
“既然陛下也同意了,那么——”我缓缓从袖中取出一物,信手抖了抖,那张薄如蝉翼的契纸在我指间腾起灵幻雾气,“这是圣鹏天尊留下的东西,可以用来置印设契。一旦用它设下封印契约,任何人不得违背。鲽首领,陛下,以此为契,定三界安宁,你们可有意见?”
玉帝不耐烦地捻着长须,冠上玉铛晃荡着,映射着他默许的眼神。鲽梦回首望了眼众鲛精,坚毅的鲛精留给鲽梦信任坦荡的风度。他微微叩首,凤眼扬起傲意,回眸对我轻笑:“可以,但,我族必须重归仙籍,海宫也封予我族为领地。”
“六哥人也不在了,下界江海不如都交由鲛族掌管吧,”我无视玉帝的怒意,擅自下了命令,“所以,让你鲛族归仙籍,但你们在名义上需得向天界称臣。我想陛下也不会反对的。”一句话,堵上了几欲拍案的玉帝的嘴。
八方涌起凌御之风,吹散了化不开的血腥戾气。
众目睽睽之下,契纸自我指间浮漾而起,凌于天庭之上,恍然激射出了万丈光芒,将阴暗森冷驱尽,普天重沐天光。
“我鲛族,归顺天庭,抵掌下界水域,永不反叛。”鲽梦字字铿锵,俊颜沉静立下重誓。
“朕认许鲛神后裔重入仙籍,今后以礼相待,永世招好。”玉帝洪声许诺,众仙为证。
契纸应下了契数,圣光普照三界。终了化作一缕烟尘,融入时光的洪流。
圣战血洗苍穹,天光再塑天道。
逆命的神谕,随那不可一世的命运一起,在天庭圣光下化为虚无之烟。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大结局~~~
                  
最终章 笑泯须臾
天乱尽时终有末,圣光初照始来源。
契纸汲注我的灵力,穷其毕世光灵,驱散了天庭阴霾。辉煌庄肃重归九天,血腥罪恶皆成过眼烟云。诸仙瞑神静沐圣光,洗尽心底的尘埃,还来一片清明圣洁。
一切,都将重头开始,摒弃那所谓命运的羁绊。
天照圣年,妖魔退回下界,安守下界巢穴。鲛神后裔归位仙籍,分掌下界江海之源,取代龙神蚆嗄之职。凡人称其为下界四海龙王。
至此,天庭以仁治天,神谕之说废弃,天地循理而存。

我环视天庭之殿重整的繁荣之景,心底说不出的坦然自在。鲛族退下天界,诸仙似受了契纸圣光的感化,一改从前的嚣张跋扈模样,变得虔诚有礼。就连那玉帝,也不似从前那般蛮横苛刻。莫非,契纸上融了什么高深的术法,能感化人心?
无暇去管了,我轻松地舒了口气。垂眸,不看四方位列的仙神,我对着玉座之上的玉帝屈膝而拜:“罪臣椒图,先有弑伤天将一罪,后有对陛下出言不逊一恶,自知罪大恶极,请陛下治罪。”
毕竟,逼退鲛族之时,我擅自代玉帝做了主,无论我立了什么功,都会背上这大逆不道的罪名。而如今,我也不想为逃这一罪名再与天界大动干戈。
座上玉帝威严如故,声洪传斥九重云霄:“椒图,你固有逆反之罪,但又念及你力挽狂澜,重振天界雄威,朕已与众仙卿相商,免你死罪。”
我微然一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况且我又有着让天界担忧的强大灵力,他们无论如何不敢任我逍遥自在。
“椒图听旨,”传旨仙官高声念着天旨,天庭的金辉随之熠熠灼人,“罪臣椒图犯上逆天,罪无可恕。今决意将其囚押东华山之底,废其天庭仙职。千年之后,待其诚悔过错,再释其出山,重返仙职。钦此!”
众仙允然。罚罪逆之人押在东华山底一千年,也算是个重罚。但一千年后将还其自由与仙官名分,也是玉帝开恩。
我稍稍抬了头,平静悠然的神色如古井幽泉:“恕臣不肖,敢问陛下,还有比这再重些的刑罚么?”
“怎么,你嫌这轻了?”玉帝捻须,眼底颇有惊愕,“椒图,你究竟要怎样!”
“罪臣听闻,天界除死罪外最重的刑罚,当是革除仙籍,贬入下界,”我风清云淡地说着,“就像曾经的鲛神那样。况且罪臣仍有着神谕中称为‘祸患’的灵力,若不一并废去,只怕陛下难以安心哪。”
“大胆!”玉帝斥责道,目光掠过庭上众仙,“椒图,莫以为众仙卿为你请命,你就可以如此嚣张!”
我深深叩首:“罪臣不过实话实说,还请陛下包涵。其实,罪臣实在不宜留在天界为仙,陛下贬臣入下界,既为陛下省心,又遂了臣的愿,岂不是两全其美?”
一言既出,只让天庭震惊。有着灭天之能的人,竟自愿放弃这荣耀,去改变曾让天庭人心惶惶的命运之谕。
众仙纷纷谏言,有人劝我,有人劝玉帝。不出多时,我的未来已经决定。
“椒图,看在你亦有功劳,朕便应了你。”玉帝执起天印,御笔书下天旨,“龙神宫椒图,除去仙籍,贬入凡世,永世不得返天归仙!”
“谢陛下恩典。”我盈盈而拜,眼角漾起从未有过的舒畅。
弃了命运,丢了仙缘,堕了凡尘,终了神力。
一袭紫衣银纱,我带着一身的清宁素静,轻盈飘离那恢弘的云间楼宇。任那九重苍穹罡风绕云,留不住一抹淡然的倩影。
我会去凡世下界,找回自由,寻回情份。

“跑那么急,赶去投胎?”一声轻柔的妖媚之音在身畔响起,似是藏了无数讽意敌意。
天界尽头,南天门。
我刚刚出了南天门,身侧的金碧宫柱旁就传来这熟悉的声音。停下了脚步,我转身,迎上倚在柱旁的曼丽之人,轻淡笑道:“鲽首领还没走?莫非在等我叙旧?”
鲽梦撩了撩鬓发,仅露的凤眼弯出无限风韵,却是阴气逼人:“跟你叙旧?哼,只不过想看看你要虚伪到什么地步……居然放弃了仙籍,真是不懂你的心里在想什么……”
“人各有志,”我走到他身边,望着那半面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鲽首领虽然聪明,但对有些超脱之事仍是无法参透呢。”
“你真的很让人讨厌,”他傲气似的扬头别开眼神,刻意掩去凤目中的恼意,“第一次在洞庭湖见了你,就让我觉得浑身不舒服。”
我挑起眉毛:“是么,那时鲽首领可是对我千般示好,差点让在下误会首领对我有情哦……”
“要不是因为神谕所言,我早就掐死你了。”柔媚的语音丝毫不掩饰他真实的心情,鲽梦这蛇蝎美人终于不再与我虚情假意地瞒装。
天边云霓彩霞缭绕,渲染着织锦般的光景。
“梦,究竟等我做什么?”我淡淡问道,舍弃了那一份嬉笑。
美人半垂下容颜,青丝如瀑。狭长的凤眼凝郁了许久的惑意,沉淀着不为人知的哀伤:“我想问你,爱情……到底是什么?我看了这么多,音儿泣血舍命,鲪悔淡漠一切,王上甚至……他们都不在了,我也问不出结果……告诉我,当初你愿为金猊抵抗天命时,又是怎么想的……”
我以为,如他这般阴郁高傲之人,断不会因心底的无情而烦怨许久。难道,他亦有情殇……
“这种感觉很难说,”我斜倚着金雕之柱,瞑目半晌,“不想看到对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若他皱一下眉流一滴泪,只觉得天地要崩塌了一般,什么天大的事也不如他的微微一笑……”
身边之人不禁轻叹:“就是这种感觉?九儿死在我面前时……”
“你说什么?”我侧目望向他,惊讶地瞥见他半面花容之上恍逝的一抹心碎之色。
他随即恢复了阴媚气质:“我可不像你这么胸无大志,为区区爱情,至于么,哼!”
我坦然而笑:“你错手打死九儿时可不是这么想的吧……没什么好丢脸的,承认吧。要是觉得愧疚,不如就好好地爱一回……鲱音的眉心鳞在你那里么,她是个懂爱的好姑娘,守着她的转生吧。她需要有个人爱她,你也需要。”
鲽梦斜了眼瞪我:“谁要你多嘴!去下界过你的日子,少来插手我的事!” 
如此阴柔的美人也跟我撕破脸皮,看来真是我戳到他的痛处了。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去下界?又是从天机上看的?”我调侃一句,“天机的最后,究竟说了什么?”
他扬了剑眉,凤目挑起旖旎姿容:“你的天机末处,是空白……结局么,就要看你如何抉择了。不过我早猜到你会这样做……命运么,谁都可以自己去填补空白,不是么?”
原来如此。我飒爽而笑,命运只是开端的迷信,没有结局。生命正是那处空白,等着自己去填充描绘。走到最后,方是豁然开朗。
“不妨再告诉你,”鲽梦叫住欲走的我,“天机中有透露金猊的着落。‘日落禾洲无尽深,月影孤处谁蒙纱’。自己去猜吧,我就知道这么多。”
我顿了足,回过头,望向那青丝半遮的媚丽雅颜,不禁悠悠抿唇:“梦,你真的很漂亮。”
他冲我妩媚一笑:“你真的很讨厌。”
南天门尽,我凌了云端轻风,了却三生仙缘。
身后,鲽梦抚起他的水箫,淡音缥缈,又是一曲困龙调,似在思念往昔佳人。
困龙一时,翔龙一世。
我纵身跳下天界云端,将那困龙之叹化作指间烟尘。从此,龙翔四海,无拘无束。

人世苍茫,伊人何方。
我驻足于坚实的大地,举目徜徉辽阔四方。金猊,人海茫茫,你在哪里?
“日落禾洲无尽深,月影孤处谁蒙纱。”
我念着鲽梦留给我的谜,心中渐渐明朗。
“日落禾洲无尽深”,日在禾下,是个“香”字;“月影孤处谁蒙纱”,为月蒙纱影,那是天上的“云”。香云香云,不正是金猊在龙神宫的宫殿之名么?
我不觉一笑,香云并非指金猊的住处那般简单。龙之八子金猊,掌尽庙堂香烛烟火之祝。香云,是那庙堂高烛的香火别称。
如此,金猊的下落已然明了。金龙生自香云间,落凡盘桓香炉边。
光阴流转,我踏遍江河南北,问尽天下人,何处是那香火最鼎盛的庙堂?
世人众说纷纭,无人告诉我一个相同的答案。
我笑着答谢他们,坦然去寻找下一个能告诉我答案的人。
如果世间要磨砺我,哪怕倾尽我一生,也要去到天涯海角找回那生沐香云的人。
或许找了几天,或许找了几月,又或许是几年,我踌躇着踏莎行至京城郊野。听闻如今的帝王年轻有为,颇有先帝遗风,将天下治理得昌盛繁荣。故地重游,依稀发现曾经我背着重伤昏迷的金猊走过的乡间阡陌旁,荒野之处云烟袅袅,带着沁人的熏香味道。
我寻香而去,发现不远的村庄外,有座简陋的草庙。村民告诉我,那废弃已久的破旧庙宇近来莫名有了一个庙祝,整日在草庙里燃着遍地的香炉,像要修炼成仙一般。
香云庙,就是那草庙匾上朽烂难认的字迹。我站在荒芜的庙堂外,念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庙名,寂然的心不禁感慨过往。胸口锁骨上的金盏花纹印忽生暖意,温热流遍我的思绪。
推开草庙沾染灰尘的门,隐约看见砖石地上无数个燃着熏烟的香炉。似在列成一个修行的阵法,将一个隐没在黑暗中的身影围至其中。
“请问……”我隔着那漫天的熏烟白雾,淡然开口。
“滚出去,别打扰我修炼。”背对着我席地而坐的人不耐烦地斥道,清丽的声音依旧带着火气。
我不禁垂首抿唇,淡淡地回应:“哦,其实我只想来看看,这里卖不卖熏香。”
“想要就自己拿一个走,少烦我。”不近人情的怒意蔓延开来。
“可是,普通的熏香到处都有,我想买一种‘追魂香’,”我跨过数只香炉,慢慢靠近那个闻声而愣的人影,“追魂香可追忆往昔流年,亦可唤回三生情愿。曾有人为我燃过追魂香,如今,我也想为他而燃。可以么,金刚大神?”
蒙胧熏烟中,那人的身影颤抖着站了起来。射入草庙的淡光映照上那披散肩头的灿金发丝,流淌着水似的柔情。回眸,侧首,转身,高贵如故的雅丽容颜凝着万千愤怨委屈,用那黄金般的瞳眸倾诉着一腔深情。
“小螺!”撕心裂肺的呼唤斥散了熏烟香云,灿金如瀑,身形恍而至我眼前。下一刻,我已拥入那溢满清香灼尽火热的怀中。
“混蛋,王八蛋,死田螺!”呢喃着哭腔的倔强怒骂不绝于耳,温淡如兰的气息喷洒在我面颊旁,丝丝金发抚去我一身风尘,直把我融回从前,“你还好意思找我……那么开心地丢了我就跑,害我一直躲在这鬼地方修炼……原想修炼回一身灵力,就去天界把你烤成田螺干……”
“不用去天界了,我这不是主动来任你罚了么。”习惯性地展臂,缠绕上他绸缎般的发丝,圈住他曼妙的腰肢,“这回我再也不走了,跟你一起满世界飘着去。”
“天界呢?鲛精呢?”金猊疼惜地揉去我眉间的淡漠,吻着紫瞳的清澈,“到底经历了什么,居然你比我还憔悴……谁敢欺负你了,我非杀了他!”
轻轻掐一把他的腕子,冲他咧嘴一笑:“没事了,全让我摆平了。放心,以后换我保护你,这世上再没人敢打搅我们俩逍遥快活了。”

草庙的香云熏烟升腾天边,凝成素静的彩霞。斜阳渐晚,余晖染晕着草庙废弃的门槛,映出异样金黄。
京郊阡陌间,杂草丛生,草庙投下的孤影远方,两个追逐了半生的人仍在嬉笑着追逐。
“小螺,到底去哪里啊?!你个泥地里爬的田螺还给我跑这么快!”高贵的金色点缀着洒脱,褪去那份典雅,他仍是个有点小气的男人。
紫色划过绿茫茫的草海,留下一串淡淡的笑声:“自己慢还嫌我。京城郊野有片竹林,以前是鲪悔藏身的地方,估计他不会再去了,不如我们就替他免费看房子好了。”
“哈,抓到你了!还跑得掉么!先让我亲一下再说!”嚣张得意的男人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颜。
“跟谁学的……还亲什么亲……喂,够了,赶紧去抢房子,万一给别人抢了,咱可没钱买房子,”我反手扣住金猊不安分的手,拖着他跑起来,“房价可是高居不下哦……而且那么好的地段,有水有山有竹子有菜园,根本就是田园别墅么……”
“小螺,你越来越罗嗦了!”
“嫌弃我?”
“哼,”忽而身后之人傲气笑了声,冷不防环臂圈上我的腰,猛地把我扑倒进草丛里,压得我动弹不得,金眸灿烂明媚,扬起一抹戏谑,“小螺,我想现在就新帐旧帐一并算,好好惩罚你一回。”
说着,人已迷醉。缠绵染尽夕阳红,吟得飞鸟低徊鸣。
三分醉意,七分情乱,交颈而卧仰看苍穹浮云,如忆往昔年华韶光。
“以前你答应过我,一起晒太阳的……”我懒懒叹道,“天界的太阳还是没这里的好看哦……呵,以后,你就陪我晒一辈子吧……”
“好,”金色的瞳孔闪烁着天下最迷幻的光彩,“我们一起……永远……”
永远会是多远,只怕海枯石烂也不是尽头。
岁月风尘如一瞬,灰飞烟灭情不老。
不问平生命几何,龙且逍遥翔情天,只把须臾作笑泯。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啦~~~~~~NP番外再让我酝酿几天,明天先更个鲽梦的番外~~
九龙的配角比较多,估计青青会再开个专门写九龙番外的大坑,诸位龙子们的故事会详细地写~不过那要等到6月份才能写~~~同时青青的新坑也会一并开的,新坑的主角在这篇文里是出现过的哦~某章里芳儿抱回的一个小婴儿,大家还记得吗~~
谢谢大家对本文的支持~青青会在6月更加努力地写文~~

[ 本帖最后由 珍珠果 于 2008-3-31 15:3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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