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篇评论] 死水微澜——读阿瑞《冬至》—— 苏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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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预览＋


“民国某年，秋，柳镇。

随着树叶一片片飘落，殷泰安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在一点点的消失。他已经一个月下不来床了，咳出的痰里满是血迹。家里的人也逐渐认可了这种迹象，在听到仆人悄悄议论定购寿材的好坏后，殷泰安叫人请来了大太太。”

这是整篇故事的开头。然后，大太太、二太太依次出场。三言两语，诸人形象已如在目前，大太太的刻薄，二太太的懦弱，老爷的衰弱。屋里是陈腐的气息，旧日的情债却还没偿——正如那个年代大户人家最常发生的韵事，当年怀了老爷的骨肉却被送走的丫鬟，如今奉命带着孩子回来了。

有一点儿像《雷雨》，丫鬟被草草嫁给一个普通的平民，生下老爷的儿子，生下平民的女儿。不同的是，跟着赌棍丈夫，在“贱人”的责骂中过着不如意的生活。这个儿子，殷家原本的“三少爷”——冬至，这时还只是一个怯生生的孩子。在这个高门大户却死气沉沉的宅子里，冬至见到了在他未来生命中占据重要角色的众人——他的大哥殷家树，二哥殷家彤。当然，大太太没有遂了老爷的愿，冬至既没有得到承认，也对自己的生世毫不知情，更不用提原本分配给他的那份遗产被悄悄转移到大太太名下。

殷家大宅，柳镇的首富，好比一潭看不清深浅的混水，由那一刻起，开始慢慢吞噬简单、干净的冬至。

这是一潭死水，这里有精明能干的大少爷殷家树，娶自己不爱的女人，只为得到身为警察局长的岳父的庇护；和自己憎恶的恶棍赵队长称兄道弟，五五分成，只为铺子里的生意能顺利开展；抱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儿子办满月酒，只为跟新一任警察局长混个脸熟悉；还能舍弃昔日的相好戏子小香莲，为了贿赂赵队长。他会为了保护冬至，在五年前将他从赵队长眼皮下送走，却也能在木已成舟，冬至落入赵队长手中后，和赵队长做交易，用冬至的一夜换冬至的自由。他爱冬至，却能在生死关头的后悔中，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

这是一潭死水，大太太随时提防着二房的野心，诅咒着冬至母亲当年的夺爱，又夜夜担心她的鬼魂会来找自己复仇；仇视儿媳，却企盼孙子；在家里做着小型的慈禧太后，却又时时在跟儿子的对峙中败下阵来。二太太长年被大房压制，那股怨气只能出在仆人和更弱小的冬至一家。二太太生了一个好儿子，阳光、开朗，和《雷雨》中的周冲一样，干净明朗得仿佛不是从这沤烂泥潭里长出的一段荷花。他爱惜冬至，像喜欢兄弟一样喜欢着这个男孩，却不明了宅子里的肮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和管家通奸、打胎，不知道宅子枉死的人命。

在这个家里，管家踩低就高；宅子里的仆人和铺子上的伙计欺软怕硬。由殷宅铺衬开去的关系网，上至警察局众生相，下至梨园相公馆，像一张网，密密封实了柳镇的空间。可是，每一个人都栩栩如生。你甚至找不到性格完全一样能够简单概括的人物。甚至连不着边角的小人物，也个个不同。同是警察局长的女儿，陈局长的女儿，殷家树的妻子，很有《红楼梦》里夏金桂的派头，指桑骂槐，刷泼斗气，娇奢同时愚蠢，继任王局长的女儿，却是上海读书回来的女学生，洋派作风，知书达理，明朗大方；同是戏子，小香莲的熟练和世故，与徒弟们的怯懦与任命，对比鲜明；同是郎中，外县郎中会以开打胎药敲诈管家，殷家的固定郎中却熟门熟路，知道什么时候缄口不言；同是钱庄的打手，老资格的会摆出爷的姿态教训年轻莽撞的；同是伙计，也有那老奸巨猾和好勇斗狠的。

冬至，就在这样一个天地里懵懂长大。母亲的猝死，父亲的嗜赌，妹妹的无助，东家（也是大哥）的暧昧，赵队长的觊觎，被冤枉，被毒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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