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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 禁城 第一部 贺泽篇 BY 杀欲/七月未央 (点击:1237次)

禁城 第一部 贺泽篇 BY 杀欲/七月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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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城 第一部 贺泽篇 BY 杀欲

文案
战争中的情谊总是带有莫名的悲剧色彩,军队,国家,政治,武器,战场,侵略,手段,背叛和救恕,就是这个故事想展现的世界.
在贫民窟里长大的齐洛和出身皇室的俊流自从相遇在军事学校,他们的一生便开始在战争的痛苦,绝望,牺牲,原谅和最终升华的爱中纠缠.两人共同经历过单纯平静的求学时代,在敌人的绑架中他们共同分享生命战胜危险的死亡,然后作为盟军的王牌飞行员和最具天赋的情报破译员立下功勋,漫长的分别之后迎接的却是背叛,俊流从光辉的王位继承人宝座上堕落成遭人唾弃的肮脏叛国者,流放他乡,他们再次相会于遥远的异土.
在这个独裁的国家内,已经在政府高层中任职的齐洛满怀着思念和悲愤,又将怎样对待手里这个依然牢牢牵动着他的心的重罪战犯?


手腕上火辣辣的粗糙物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光滑金属的凉意,在之前数不清的日夜,习惯著被当作牲畜一般被劣质的绳索捆绑,忽然遇到这久违的熟悉感觉,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怎麽伤成这样?”
脑子还是混沌,听著这奇怪的口音,正想要放松力气再睡过去。
“实在抱歉,总监阁下,过边境的时候遇到点麻烦,是我们失职。”
很久了,身边的世界没有一刻安宁过,喧哗、漫骂和尖利的羞辱,终於在此刻尘埃落定,一段时间的真空後,开始有脚步的响动,他微微动了动眉毛,眼角的血痂让他无法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制服似乎是陌生的样式。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再见啊,朋友。”
还没能对这似曾相识的声音作出反应,一盆冰凉的水便从头倒下,整个身体像被肾上腺素激发起来了,他猛然睁开了眼睛,咳嗽了几声,双臂的镣铐叮当作响。
不等面前的人抬起眼睛与自己对视,齐洛扬起手狠狠扇了一巴掌过去,反作用力隔著象牙白的手套,震得他手心发痒,他从未对一个失去抵抗力的人动过粗,但此刻却更没想过要对这个人手软。
“败类,我真为你感到羞耻。”
他什麽都没说,舔了舔渗出嘴角的新血,在埋下脑袋的一瞬间,下巴被紧紧捏住了。
“你说,你还有脸见我吗?”
齐洛看著对方无动於衷的表情,不觉怒火中烧,捏紧了自己的拳头,从听到他流放过来的消息那一刻起,就决定见面第一件事就是痛打对方一顿,哪知不劳自己动手,抵达时已经是这副样子,再打,恐怕连剩下的这口气儿都咽了。
“……长官,”他似乎没有死到临头的自觉,吃力地抽动嘴角,微弱笑了,“别打了,会脏了您的手。”
一拳紧接著落在对方左脸上,齐洛从没打算要控制自己的情绪,泛黑的血渍沾到了手套,面前的男人软了下去,镣铐被紧紧绷直了。
“真狠啊,他都快死了。”
待在门外的随行官似乎有些可怜这个奄奄一息的青年,忍不住和同伴嚼著耳根。
“……东七区沦陷的时候,监察长的姐姐在那里。”对方白了他一眼,口气生硬地说,“这种卖国贼死有余辜,根本不值得同情。”
看著意识模糊下去的男人,齐洛住了手,说不上是什麽情绪,他不想再多看一眼那张憔悴得认不出来的脸,正如他始终保持著冷酷的态度,只是不想让对方识别出故人的影子而已,那实在会让彼此痛不欲生,接著他脱下了脏掉的手套扔在一旁,转身出了监禁室。
“辛苦你了,”他朝著迎面而来的负责这次押送的军官伸出了手,礼节性地一握,“恕我刚才失态。”
“哪里,”对方露出低调有序的职业笑容,“麻烦阁下百忙之中亲自验收,这个犯人非常重要,所以……”
“贵国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作为过去的同盟自然是义不容辞,放心交给我们就好。”齐洛带著早已熟络的外交语气说完之後,递给身边的随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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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城》番外《狼之乡》(上)

── 迦鲁,我们的家园,会永远屹立在那片纯净的乐土上。

地图上所标明的的哈桑喀季节性聚居区眼看著已经快到了,他们几乎能够透过不断起雾的车窗辨别到小丘後升起的晨炊,像在苍白的厚重颜料中晕开几点浅淡的清水。然而这个由三辆笨重吉普所组成的车队却停了下来,在十多次猛轰油门未果之後,发动机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呻吟後熄了火。
领头那辆墨绿色吉普的司机和附驾随即跳下车,查看了一下已经完全深陷在了路面低洼处的後轮胎,已经被混合著冰渣的淤泥淹没了一半,他随即恼火地踢上去一脚,忍无可忍地抱怨到,“去他妈的新型号,谁相信军工厂生产的越野车连个破水坑都过不了!”
“车上载的物资太重了,何况在这麽冷的天气里,橡胶会硬化,轮胎的防滑性也就变差了。”
从中间那辆车上下来的男人一边踩著路面上前夜累积的冰雪,一边平淡地接话。刚刚从开足暖气的车厢里出来,他取下用於过滤刺眼雪光的墨镜,深吸了口室外依旧寒冷到极至的空气,鼻腔里的水分没几下便被冻住,甚至感觉呼吸不畅起来。
“少校,您怎麽出来了,”担任司机的男人似乎有点慌张,连忙收起之前不耐烦的态度,“外面太冷了,请您回到车里去吧,我们很快就能处理好的。”
“没关系,我也来帮你们推一把,坐得太久了,正好想活动活动。”
这时,尾随上来的另一个下属急忙将放在车里的皮大衣拿出来,披到这位长官身上。长途的跋涉和极端恶劣的自然条件让他的脸色有些暗沈。大拉贝戈尔北部地区虽然是多是平原,但是因为副极地的严寒气候,到处是终年冰封的永久冻原,呈弱酸性的灰质土地无法耕作,因此落得上百年无人问津。
这一次他们授命探访连柏油路都没有一条的北部中心地带,途中遭遇的无数艰难又哪里是一次小小的抛锚能够比拟的?於是少校的心情似乎还很乐观,特别是当他下车的时候,发觉久违的阳光已经洒遍了他们的前路和四周零星的沼泽,虽然四月底开春的前奏可能是造成路面软化的祸首,当然还是比他们数次在大风雪天换轮胎的经历轻松。
然而,脚下这条脆弱的路面最多只承受过棕熊和驯鹿的踩踏,很难将这个铁块头的重量托起,加上昨夜的积雪被阳光一照,更加湿滑不堪。一行人正准备卯足力气再试一次的时候,他们的视线镜头中突然闯进来了一匹马,轻快的蹄声踏破晨风的寂静。
那是一匹高大壮硕,蹄子像小烧锅的口径那般粗的棕红色马,它後颈长而浓密的鬃毛快要拖到地上,健康的色泽仿佛日月的光线,如此的特征将有助於抵御这里长达七个月的严峻冬季。没有猜错的话,这个漂亮的物种是特产於大拉贝戈尔地区的纯种尤尼康马(Unicorn)。
等那体型显眼的马走近了一些,少校的目光才移向了骑在马背上的人。与装饰著火红色流苏的鲜豔马鞍形成对比,这个骑手裹著厚厚的灰驼色袄子,装备手工缝制的鹿皮帽,手套和靴子,还有大背囊,粗糙却原汁原味。他的脖子,脸和耳朵都被小毛毯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了一双眼睛直直地看著面前这一堆远道而来的访客。
马随即在主人的示意下站住了,不等谁开口,这个人便利落地翻身跳下。少校这才注意到对方的身形足足比自己小了一圈,竟然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少年而已。
他在周围人的目光下不发一言,径自扯下铺在马鞍上的一张厚实毛毯,走到被陷住的吉普车旁边,单脚跪地,脱下手套後,用力将混合著碎冰的泥巴给抛出来一些,又熟练地把地毯垫到了轮子底下。
托这张地毯所添加的阻力,车子在下一次发动时,终於轰地一声跃上了路面。
看到对方被泥水弄脏的手和裤子,少校觉得既感激又非常过意不去,他随即上前几步,档住正默默拣起了被碾得一塌糊涂的毛毯,转身便想离开的少年,嘴里的谢意刚刚出口时,突然发觉少年那张被帽沿的阴影隐蔽的脸上,竟然嵌著一双如同玻璃珠子般纯净的双眸,那抹淡淡的天蓝色,和这片沈静的边缘土地相称极了。
“里奇,你快去後备箱,拿点吃的,还有酒什麽的给他。”少校隐隐阻住他的去路,连忙招呼著部下。他们出发前在首都的各个大市场买了足够多的来自於文明社会的产品,目的就是为了和这些蛮荒之地的原著民搞好关系。
朴实的年轻人听了却立刻摆摆手,意图拒绝。少校却拉住他,尽量以友好的口气说,“别客气,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听得懂通用语吗?能否告诉我哈桑喀聚居区是否在不远处?”
在他试图与少年攀谈的时候,他的部下便取了货品,由不得对方继续推托,便径自塞到了马鞍旁挂著的皮囊中。
“伽西!你还在那边磨蹭什麽?!”
正在这时,远处突然响起的呼唤抢夺了所有人的注意,在他们刚刚发现了出现在沼泽苔地那头的又一匹高头尤尼康马时,对方高喝一声,扬鞭便朝这边疾奔而来。
在几乎快要撞到这群人的时候他急拉了缰绳,於是凌乱的马步所扬起的水花正好溅到几个在场军人的身上。
这个莽撞的年轻人与之前帮助他们的少年有著极为相似的装束,特别是一摸一样的鹿皮帽,手套和靴子,一定是出於同个家长之手,只是他没有将容貌遮得如此严密,被冻红的脸颊上,高高的颧骨和棕色的眼睛是哈桑喀人典型的特征。
他紧蹙的眉头毫不掩饰对这群不速之客的反感,接下来丝毫没有理会他们的存在,便朝还站在原地的少年说,“愣著干嘛,快点上马啊!我已经拜托依塔的堂兄帮我们放牧了,条件是分他两条鹿腿。我们可得赶在被妈妈发现之前回来!”
名叫伽西的少年一听便立刻拉过了马的缰绳,脚踩上几乎高到他腰部的脚蹬,灵活的一窜便翻上了马背,两个风一般的少年便头也不回地在铿锵的蹄声中绝尘而去,惊慌乱溅的水花在背後盛开了一路。


“不要去和那些人打交道,他们是军队的人,你傻的吗?”
直到後面的车队被甩远到看不见的地步,他们才慢下来。在两匹马并肩跑到一块的时候,伽鲁便忍不住埋怨起对方刚才滥好人的行为来。
“没你想象得那麽严重,或许只是路过呢?”
沈默寡言的少年终於在面对亲密无间的兄弟时,才终於淡淡地开了口。
“就算他们没穿军服,也别想蒙混过去,只有军队的人才会想著没事就来骚扰这里!依塔听他爸爸说起过几次了,那些家夥想要来抢我们的东西,我们的土地还有地底下面的矿藏,金子什麽的,都是坏蛋。”
“我们又不需要金子,他们爱拿就拿吧,”伽西看著弟弟异常严肃的样子,不由地开起了半真半假的玩笑,“我们有驯鹿就够了,驯鹿又不吃金子。”
“但是金子可以换到更多驯鹿。”
“我们的驯鹿每年都可以自己生小驯鹿,干嘛还得用金子换?”
伽鲁顿时不服气的鼓起了腮帮子,却死也想不出哥哥的话里面有什麽破绽。被自己搞晕掉之後他索性停止了这个话题,拿出一个挂在马鞍旁边,被皮绳和皮袋扎得紧紧的棍状物来。
他在伽西的面前迫不及待地拆开了这个神秘的东西,褪去老旧的皮袋子之後,露出了一柄被保存得很完好的老式火药长枪,木制枪身焕发著棕色的暗泽,铮亮的金属枪管也丝毫没有锈坏的迹象,很明显每年都被人拿出来上油打蜡,细心维护。
“听说外面的人都用这个来打猎,很厉害的。”
“好重啊,”伽西小心地夹紧马身,用双手接过他递上来地这把古董级别的长枪,在弟弟的蹩脚的指导下试著从瞄准器里看远处的辽阔针叶林,“我不认为它会比弓箭好用。”
“拜托,别让别人知道你有这麽愚昧的想法,依塔家从爷爷那辈就开始用了,这就是为什麽他们每年的狩猎节都能得冠军。”
“真的吗?我以为他们每年得冠军,是因为你把自己打到的猎物送给依塔讨她欢心造成的。”伽西看著这情窦初开的小子突然窘迫的样子,终於忍不住笑了出来,“瞧你每次一开口就提起她。”
“我只是送了她一些小兔子而已!”
在互相打趣的说笑声中,似乎连足够将人冻僵的气流也不那麽凌厉了。头顶的稀薄阳光逐渐被密集起来的笔直松柏遮挡,马蹄踏过的低矮苔原和灌木也数朗起来,两个悠闲的小骑士在北部静谧广袤的白色冻土上像两个移动著的渺小黑点,随著地势的增高,兄弟俩驾马深入了目的地──白马犁山麓上密集的针叶林中。



凭借著自小磨练而成的娴熟技巧,他们在发现几只正在觅食的野生驯鹿後,很快将其中一只体质较弱的母鹿围堵在了射程范围内,伽西看好时机狠狠一扬鞭,彪悍的坐骑长嘶著冲了过去,慌不择路的猎物刚好从伽鲁斜前方奔过,他手里早已经上好膛的长枪便尾随著那匹鹿逃窜的背影,接连扣动了三下扳机。
毕竟是多少年没派上用场的古董货,浓烈的火药烟雾呛得人分了神,等伽鲁定睛一看,被茂密树枝遮挡的前路已经不见了猎物的影子。
“没打中?”
兄弟俩迫不及待地上前查看,便发现了斑驳苔藓上洒落的新鲜血迹,一路歪歪斜斜,断线的大小珠子越来越密集地串成一条鲜红丝带,铺入前方被丝丝微光洞穿的深森中。
“伤得不轻,撑不了多久了。”伽鲁似乎松了口气,“真是的,我就觉得怎麽可能没打中。”
“如果用弓箭的话,我刚刚已经一下射穿它的脖子。”
“得了,伽西!”被亲兄弟揶揄刺激到了少年的敏感情绪,他猛力地一蹬脚踏,同时拉动缰绳,自己的坐骑便丢下对方而扬起了步子,“有功夫抬我的杠,不如赶快追上去!”
密集的血迹终止在了一处低洼的山沟里,穿过其中的溪水因为水流湍急而并未冰封,尽管岸边的泥土已经被冻得又硬又滑。领先的伽鲁很快发现了已经倒在水边奄奄一息的驯鹿,他想也没想,兴奋地策马奔去,并在马的步伐还没完全驻稳的时候便一跃而下。
正当他想要蹲下去查看猎物的死活,身後突然传来哥哥急切得接近惊慌的喊声。
“伽鲁!小心後面!上马!快……!”
他闪电般转过头的同时,背後的灌木丛中突然闪出了一抹白影,直端端地朝他扑了过来,当伽鲁看清楚那是一匹体型成熟的冻原狼时,那畜生锋利的爪子已经一把扣上了他的肩膀,并在他拼命挣扎起身的时候将整个右手臂的袖子撕裂。
好在伽鲁身旁的尤尼康马天性勇猛,被这突然的袭击一惊之後,眼看著饿狼浑身的毛像银针般竖起,正准备跃上去一口咬住主人的脖子时,它本能地扬起两个粗大的前蹄猛踏过去,那白狼一个激灵後忙不迭地闪躲,伽鲁这才算是逃过一劫,连滚带爬地躲到了他高大坐骑的後面。
红了眼睛的野兽没讨到便宜,喉咙里翻滚起低沈的咆哮便又伺机反扑,一枚修长的羽毛箭忽然嗖得一声划响空气,无比利落地栽到了它的眼前。那狼突然一个瑟缩,仿佛认得这让他们联想到可怕狩猎者的武器,原本坚挺而立的三角型耳朵也跟著往两边倒伏了少许。
伽西没有留丝毫喘息的空隙给它,随即抽出第二第三支箭架上弓,稳稳地放了出去。在无比冷静的心智下所发动的攻击往往是野兽最为畏惧的,白狼收起爪子连连倒退,最後索性一扭头,撒腿便朝来时的路狂奔逃去。
眼看著伽西将箭头的方向调整,微微眯起眼睛,手指的力道分配作出了察觉不到的变化,伽鲁意识到他是在真正地瞄准,将後背冲著伽西手里弓箭的猎物是最倒霉的,十有八九会在接下来的一箭中毙命。
“不要!别射它!”
伽鲁的大声阻止使得他手臂上已经濒临爆发的力道突然之间泻了个精光,就在他疑惑著放下手里那有著光洁鱼皮包裹的漂亮长弓,那匹全身雪白的狼已经趁机钻进了树林里,在一片黑压压的针叶中无声息地隐没。
“她怀著小崽子呢,”伽鲁这才长吐了口气,脚软得一屁股坐在身旁那具驯鹿的尸体上,“我注意到了。”
“原来如此,”伽西淡淡笑了笑,收起了没有放出去的箭,驱马慢步靠到惊魂未定的弟弟跟前,“怀孕的母狼行动不便,很难捕到猎物,她的配偶也许被哪个猎人打去了吧,如果不是饿得没有办法,冻原狼很少来抢人类打下的猎物,何况他们很讨厌火药味。”
“……真可怜。”伽鲁一动不动地望著那个野生精灵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伽西叹了口气,过於了解弟弟性格的他并没有把话挑明,只是带著一贯暗藏宠溺的平淡神态说,“这样的话,我们拿什麽跟依塔的堂兄交差?”
“我们还有时间,捕捉新的猎物对我们来说很容易不是吗?”
兄弟俩相视一笑,谁都没有再说什麽。稍微整理好行装後,他们将那只死掉的驯鹿留在了原处便默默离开了,它丰厚的脂肪和高热量的新鲜血肉,足够让这片天地中那些挣扎求存的物种享有一次奢侈的盛宴。


“说,到底是谁的主意?谁把枪给偷拿出去的?!”
玛玛塔手里握著放牧用的细鞭子,凶巴巴地盯著两个夹著尾巴站在面前的少年。
因为温度变化所引起的地基不均匀沈降,聚居区内东倒西歪的砖房还没来得及修复,在这顶临时性的游牧帐篷里,地上铺著厚厚的隔潮用的皮毡子,还未完全去掉腥臊味。屋子中央吊起的一口铜锅下正是烧旺的碳火,不时向上窜起火星,女主人那张被映照得通红的胖圆脸上的饱满双颊,因为紧绷而显得光滑发亮。兄弟俩第二次捕获的一只体型较小的驯鹿,在被村子里的夥伴瓜分过後只剩下了小半,此刻就像是罪证一般,七零八落地挂在门帘边的铁钩子上,
“你们真是胆大包天,知不知道要开春的时候山里到处是狼,还好你们遇上一只落单的!不然掉一只手臂都算便宜你们!……还有,这把枪是我年轻时候的嫁妆了,十多年没用过,你们就不怕走火给轰掉脑袋?!”
“这不是主要的吧,”迦鲁受够了夥伴们在自己面前炫耀用枪打猎的威风劲儿,就像是在互相攀比各自先进玩具的时候,他手里却只有发黄的积木。於是忍不住壮起胆子反驳,“我不明白,为什麽我们不能用枪打猎,村子里有很多人都在用啊!只有我们还在用老法子,会被人嘲笑的。”
“小混蛋!”玛玛塔一跺脚,像是真上了火般,上前狠狠揪住迦鲁的耳朵,直疼得他嗷嗷乱叫。“你忘记我是怎麽教你们的了吗?我们之所以能够在这里生存下去,是因为我们成为了自然的一部分,她提供食物和生产资料给我们,像对待其他物种一样公平。因此我们也和周围的动物息息相关,公平竞争!”
“冻原狼和棕熊有牙齿和利爪,我们就有弓箭。火药枪是人类强权的产物,所有的动物都怕火药的味道,他们会渐渐远离弥漫火药味的地区,这种东西会疏远我们,破坏我们的相互联系!一旦使用了枪之後,我们就不再是自然的一部分了,背叛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这会给哈森喀族带来灾难!”
见到儿子几近求饶般的表情,玛玛塔才放了手,却仍然紧追不放地问,“好了,别给我绕圈子诡辩,男子汉敢作敢当,乖乖交代是谁带的头?”
“是我。”迦西上前一步,扬起头平静地注视著女人的眼睛,在她壮实身材的压迫感下从容地说,“对不起。”
玛玛塔沈默片刻,不满地微促起了眉头,“我再问一遍,老实交代,是谁带的头?”
“是我。”迦西再次没有表情地回答,一副任人宰割的态度。
“迦鲁,”她深深吸了口气,似乎仍然不死心,将针一般的视线移到始终埋著脑袋的弟弟身上,“我要你来说,是谁?”
迦鲁後颈上的寒毛顿时一竖,他不安地咬了下嘴唇,偷偷用视线瞟了下身旁哥哥的脸,直到确定那上面的神色没有丝毫动摇後,他硬著头皮回答,“是……迦西。”
玛玛塔感到无可救药般翻了下白眼,并没有更强硬地追究下去,只是把手上纂了多时的鞭子往角落的皮篓里一丢,提高声调说,“那好吧,迦西,罚你现在去打扫鹿圈,天黑之前没有打扫干净就不准吃饭!迦鲁,你也别想溜掉,来烧水煮肉!“


当肉的香味开始飘出帐篷的时候,玛玛塔靠在枯树枝搭起的简陋栅栏旁,看著迦西满头大汗地刷干净了食槽,又把鹿群的粪便扫在一起,将它们一块块搜集到大袋子里,以作为备用燃料。
“你呀,老是那样宠著他,是会害了他的。”
“恩?”迦西听见她远远的嘀咕,稍微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恩什麽?两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就想唬我?迦鲁的衣服袖子上有火药味,你的可是一点都没有,明明就是他一直吵著要玩那把枪,我原本想借这个机会好好教训一下他的,你又何苦跑出来担当?”
“他是弟弟嘛,只是贪玩些而已。”迦西偏过头,重新恢复了干活的速度,不以为然地说。
玛玛塔发呆地看著他流畅而充满蓬勃力量的肌骨,正透过那尚还稚嫩的背影凸现,心中无理由地柔软得不忍心再责备什麽,随後从极地刮来的寒风让他忍不住拉紧了罩衣,在回到温暖的帐篷前不忘叮嘱到,“以後你们想吃鹿肉,就在圈子里拉一头来宰好了,别再背著我上山胡闹。”
说著,她脑海里浮现出迦鲁的那件厚皮袄子,从肩膀一直撕裂到胳膊的爪痕让人心惊肉跳,从这北部平原最负盛名的掠食者爪牙下全身而退,绝非多得的幸运。“白狼最擅长扑上来扒人肩膀,下一秒就能叼住喉咙,一口把人咬断气。迦鲁今天要是反应慢些,就已经回不来了。”
“恩,我知道。”迦西发现她眼中异常严肃的光芒後,仿佛承认自己的失职般垂下了眼帘。
晚饭结束後,墨色已经沈淀到了冰雪凝成的灰白色砚台上,渐渐浓稠得凝固起来,聚集在一起的几百顶圆锥帐篷里透出的橙黄色火光,像是这恢弘浑浊中的向导,在死寂的冰封之国传递著微弱却坚定的生命信号。
盛著热腾腾洗澡水的大木桶翻滚著蒸汽,兄弟俩挺著吃得圆鼓鼓的肚子跳了进去。
“炉子上给你们架了一壶滚水,如果觉得冷了就加进去,洗完了就乖乖睡觉。”
邻居家的两只母鹿今天晚上临盆,玛玛塔收拾完了残羹,便换好大皮袄子前去帮忙了,安静的大帐篷里只剩下柴火劈啪和咕咚的戏水声。
“对不起,又让你替我背黑锅。”迦鲁看著不停忙活了几个时辰,而显得有点疲惫的哥哥,露出了过意不去的表情,“如果我承认,妈妈会拿鞭子抽我的。”
“没什麽,你开心就好。”迦西仍旧是不愠不火的态度,随即往下缩了一点,把酸痛的肩膀整个浸在了热水中。
这无时无刻都近乎纵容的偏袒让迦鲁窝心地笑了起来,他目不转睛地打量著对方近在咫尺的安详神态。大木桶里的空间原本宽余得能让两个孩子游动嬉戏,但是他们长大得太快,如今已经显得捉襟见肘,把兄弟俩紧紧地挤到一块。
“迦西,你真漂亮。”迦鲁小声地说著,抬起被泡得潮红的手,轻轻抚摩过对方露在水面上的眼眶和眉毛,手指上所带的水滴进眼睛里的不适,让迦西浅色的睫毛连连颤动了几下。
“天空蓝的眸子,雪白的皮肤,闪闪发亮的银色头发,就像那只冻原狼一样。和我们都不同,那麽出众。”
迦西持续沈默著,那张如同冰雪结晶般的脸庞没有对弟弟天真的羡慕回应一丝情绪,脑海里却开始浮现两年之前玛玛塔对自己说的话。
“你的样子,应该是早期拉贝格尔人的特征,和哈桑喀裔不同,他们曾是大拉贝格尔地区占据主导地位的多数民族,但是因为打开国门後数百年的异族通婚史稀释了血脉,如今严格意义上的拉贝格尔族已经消失了。”
“迦西,我也预料到,当你一天天长大,越来越多地发现自己与周围人的不同时,肯定会向我询问起关於身世的问题,但我没想到这麽快。”
玛玛塔说著叹了口气,并没有以敷衍的说辞来打消孩子的疑虑,面对比同龄人更加稳重懂事的迦西,她放下手中正在缝制的鹿皮帽子,一五一十地说,“很可惜,我发现你的时候正在冬季迁徙的路上,你被扔在山脚下的一棵老松树下面,身上裹了一张厚厚的被子,除此之外什麽都没有。那个时候国内的君主与贵族阶级矛盾激化,保守派和革新派之间爆发了内战,局势动荡不安,村子里的人说你大概是某个军人和家眷,在战败逃亡的路上所生,……”
她说完,小心掩饰住自己忧伤的表情。始终以独挡一面的形象出现的游牧族女子,她们身体健康强壮,性格宽厚豪迈,却没有男性的莽撞和侵略性,就如同这充满母性的大地一般,从不以弱不禁风的样子示人。玛玛塔明白,作为一个养育者,需要的是把事物真实的样子展现给後代,并尊重他们自我判断的能力。
“迦西……如果你有一天想要回到文明社会,寻找自己的根源,我不会挽留你的,但你要知道,不管是我还是迦鲁,或者是村子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从来没有把你当外人来看。”
“不用再说了。”
当时只处在豆蔻之年的迦西突然握紧了拳头,望著面前这个不但救他活命,并且教给他生存技能,在这年复一年,严酷的冬季中给予了他一切温暖的伟大女性,他像是立下誓言般一字一句地说,“哈桑喀的帐篷就是我出生的地方,玛玛塔你就是我的母亲,迦鲁是我的孪生弟弟,此外再没有别的什麽人让我牵挂,我哪也不去,只要一生一世守在你们身边。”


迦西从来都不曾怀疑,他将与这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共同走完这与世隔绝的旅程。然而在偶遇那抛锚的车队仅仅三个月後,大拉贝格尔北部平原在宝贵的夏季降临之时,也同时迎来了她陷入奴役的永久劫数。
大规模的军队与工程组侵入了这片未曾被开垦的处女地,巨大的挖掘机日夜不停地轰鸣,推倒茂密的针叶林,改变了河水的流向,将沼泽湿润的淤泥抽干,挖掘出平整坚硬的地基,架起绵长的铁路线。遵循著之前数年的的勘探结果,两处矿场出现在被砍伐得一片荒芜的灰土上,用以开采地下丰富的煤,铁,黄金与金刚石,同时动工开发的还有一座占地上千平方公里的油田。
为了补给大量在此长年劳作的工兵,与工厂配套的生活设施也很快如火如荼地蔓延开来。可最要命的却不是对资源的掠夺,而是外来人所带来的无所顾及的生活方式完全扰乱了这片圣地的宁静。
粗鲁的士兵们无理由地放火烧林,用高杀伤性的枪支袭击驯鹿群和麝牛,往河里倾倒有化学污染的生活废水。哈桑喀的族长为此多次前去协调也收效甚微,在没有办法相处下去的时候,他们选择迁移到更远的清净地方去,以为北部平原的广阔天地一定能找出一个小小的容身之所,只要忍耐些许,不与那股压倒性的势力起纷争,总有足够庇护与延续种族的一方水土。
然而他们错了,他们错将这紧迫的开发进程当作社会发展的必须,而非阴谋的前奏。一年之後,悖都露出了潜伏已久的狰狞面目,在电光火石之间向周围的国家发动了大规模的对外战争。
“你们是帝国的公民,就有义务在国家需要的时候贡献自己的力量,这里所有18岁以上35岁以下的成年男子都必须服兵役,只有女人和小孩可以留下。”
“你们一代代都在国有的土地上放牧,连我们军队也要刻意留出保护区给你们,难道你们只懂得需索,不懂得回报吗?”
“哈桑喀族所有人的名册都在我手上,如果我知道有哪个够条件者故意不来报道,或是其家人有协助隐瞒行为,统统以反逆罪论处!”
“迦西,你没有在这里出生,样子也不像这里的人,他们的记录上或许没有你的名字,先躲起来吧,留得住一个算一个!”


他突然睁开眼睛的时候,身上的皮袄子已经被汗濡湿了内衬。一时间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意识中仍然是那个带来噩耗的军官冷漠得如同死人般的面孔,还有玛玛塔近乎乞求的声音,一直一直在耳边响不绝。
紧接著,轻微摇晃的床铺,车轮机械性转动的声音,还有通著暖气的拥挤的车厢里闷出来的异味,都在让他的感官迅速觉醒。在理智恢复到脑海中时,除了掉漆的白色车厢顶和锈成棕黄色的灯罩清晰起来外,有自下而上的微弱的哽咽轻轻传进了耳朵里。
迦西连忙坐起来,利落地从最上面一层床铺翻到地上,看著蜷缩著坐在下铺的弟弟,他半跪在他身边,轻轻地掰开那双紧紧捂住眼睛的手。
“我不想去打仗,我不想去!”伽鲁一把抓住他,拼命摇头,昔日眼中的灵光已经被失去控制的不安所湮灭,“我们偷偷逃走吧,下一站火车停的时候我们就跑,他们一定追不到我们的!”
“不行啊,这样会害了玛玛塔和部落里的人。”
旅途劳累加上对环境变化的敏感,这样的情绪波动已经不是头一次了,伽西连忙坐到弟弟身边,将他的头靠到肩膀上安抚到,“别担心。我们不会立刻就被送上前线的,你先放心的睡一觉,我就在旁边,不管去到哪里我们都在一起。”
等到神色闪烁不定的他再次传出拉长的平稳呼吸声,伽西将无处著落的视线投向了列车狭长的窗外。挤满了车厢的新入伍士兵就像是被拉去贩卖的畜生一般,廉价而混乱地堆放著,他越过他们参差不齐的行装,发呆地注视著那灰白天空下急速飞奔的地平线,仿佛那是一个永远循环或者被定格的胶片镜头般苦闷。
两兄弟从出生到现在都未曾踏出过冰天雪地的北部平原一步,因而连日来平常的树木和房屋,都在他们眼中陌生得几乎让人惶恐。然而看著安心沈睡在他怀里的弟弟,伽西却异常庆幸当初坚持与他同行,只要两人在一起就没什麽可怕的,两人在一起,必定能度过一切难关。四年的义务兵役期结束後他们仍然年轻,还能意气风发地回到家乡,在一望无垠的纯白色冻原上策马狂奔。


刚刚越过午夜不久,随著降到冰点的温度一起陷入死寂的营房区,突然被几声尖锐的哨声惊醒了,简朴的水泥宿舍楼的灯光便像通晓指令般,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笔直站在楼下的军官随即拿出怀表开始计时。
因为前一天的长途负重行经耗费光了体力,伽西睡得过於深沈,直到屋子里被吵杂声充满他才猛地坐了起来,发现室友正以最快的速度打包被褥的时候,他立刻套好衣服跳下床,去摇醒还未有所反应的伽鲁。
“你先穿衣服!我来弄行李。”他二话不说地将弟弟拉起来,从床下抽出绳子几下捆好了枕头和被子,匆忙塞到尚还睡眼惺松的伽鲁怀里,又一把将他推出了门。这个时候,走廊上的争先恐後往下涌的人流已经只剩下尾巴,楼下传来了警告时间已到的哨声。
伽西一边跑下楼一边将乱做一团的行军装备固定在背上,等他冲进漆黑寒冷的训练场时,所有的士兵已经都进入队伍整队完毕了,他们鸦鹊无声地看著这最後一个跑到自己连队跟前的新兵,不管是即将到来的幸灾乐祸还是由衷同情,在这个向来以苛刻著称的训练营里,不会轻易姑息迟到的家夥。
伽西识趣地停在队伍外面,等待负责这次紧急集合地教官从另一个连队走过来。他焦急地打量了一下面前被黑夜笼罩的队伍,借著宿舍楼里透出来的微弱灯光,直到终於辨认到其中伽鲁的脸时,才松了口气。
“今天只有你?”戴著中尉军衔的教官把玩著手里的怀表,脸上浮现出让人不舒服的一丝笑。这些长期担任新兵训教任务的军官,已经非常擅长发明出各种惩罚违纪者的把戏,若是长久找不到新的倒霉蛋,他们所要做的就是把规定的集合时间再缩短而已。
“叫什麽名字,哪个连队的?”
“我叫伽西……”
话音未落,脸上便挨了狠狠一记耳光,原本就还未彻底清醒的脑袋顿时嗡嗡作响,他腿上的肌肉下意识地一抽紧,才勉强站稳住。
“你都来了一个星期了,连话都不知道怎麽说吗?”中尉收回了戴著厚厚牛皮手套的手,脸上的肌肉凛了起来,“就这样回答长官的问题?”
“报告长官,我叫伽西,一连的。”他没有顾及口腔被磕破,进而洋溢起的一丝血腥味,抬头挺胸,声音洪亮地再次答到。
“你迟到,有什麽理由吗?”
“报告长官,没有。”
“很好,”中尉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扫视著面前一张张不敢有丝毫懈怠的年轻面孔,缓缓说,“伽西,你迟到了三分锺,不算多,在操场中央去站个三小时吧。”
“是。”迦西回音一出,便要迈开脚步小跑过去。
“等等,我还没有说完,”他制止住他,刻意强调著接下来的命令,“脱光衣服还有裤子过去。”
在对方突然僵硬起来的表情中,中尉提高的声调甚至显出一丝得意,“你们不是很喜欢赖床吗,我就让你记住,多呆在被窝里三分锺,就得挨冻三个小时……”
“报告长官,他是因为我才迟到的!”
站在自始至终都保持寂静的队伍里,迦鲁终於忍不下去,捏紧拳头出了声。
四周彻底安静了有两秒锺,中尉眯起眼睛,望向这个贸然打断他说话的孩子。接著他踱了几步,又重新打量了一下还乖乖站在原地的迦西,““是麽?但你刚才说没理由的?”
“是没理由,是我自己的问题。”迦西斩钉截铁地回答,同时用严厉的眼神制止弟弟继续说下去。
“是啊,谁迟到谁就受罚,就这麽简单。”
“在……在这麽冷的天,不穿衣服呆三个小时会死的!”
尽管是一点也不想与面前不好惹的男人争辩,伽鲁却勉强按捺住强烈的想蜷缩起来的念头,硬著头皮提高了声调。
“我倒要看看会不会死,”看著对方过於严重的神情,中尉反而笑了出来,“或者,你想和他一起受罚?如果你们俩一起的话,倒是可以减半,一人一个半小时。”
“不用了,是我没守规矩,我一个人就好!”伽西抢在弟弟之前接上了话,随即将身上打包的行李往旁边一扔,立刻开始解外套的扣子,在训练场上所有士兵的目光下,利索地将衣物一件件除去扔在地上。
当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暴露在隆冬的空气中,严寒就像凌迟的利刃一般在周身游走,所有的肌肉都绷紧得快要断裂。就连常年习惯生活在冰封之境中的伽西,也觉得下一秒就会被刺骨的空气给肢解,然而比起气候,更难以忍受的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豪无遮掩的身体所蒙受的羞耻。对终年严密地包裹身体的哈桑喀族人来说,将受之父母的发肤暴露给陌生人,和遭受亵渎没有什麽区别。
迦西咬紧嘴唇,倾覆的自尊心快要压得他匍匐在地,他抬头对上弟弟百味陈杂的目光,从止不住地抽搐著的嘴角挤出一句,“什麽都别再说了,拜托。”
他就这样压抑了继续反对的冲动,眼看著迦西光著身子走到训练场正中心,周围隐约响起的私语和轻笑就像鞭子一样重重地抽打在他胸口。
紧接著教官便下命令所有人绕场跑五圈,整个过程中迦鲁都仿佛听到那挥之不去的轻浮嘲讽,这些低俗的士兵的眼神穿透黑夜的掩护,无数次侵犯著那个赤裸的躯体。而他埋著头,目光紧紧地盯在自己的混乱的步子上,不敢抬头向那边看一眼。
迦西,我知道,只要再坚持一下,教官一定会让我出列,帮你分担那漫长的三个小时。但是这麽冷的夜晚,即使是那一个半小时,我也不想忍受,更别提面对这些人奇怪的眼光。
就算可以这麽自私,事後只要带著让人心软的表情对你说一声“对不起”,而你也一定会回答我“没关系”,就还当什麽都没发生过一样要好,不用承担任何後果,我也早就习惯把最初的负罪感抛在脑後了。
若你知道我这内心深处的丑陋面目,还会一如往常地这麽温柔吗?


随著短暂的夏令时降临在萨马基的陆军基地,针对新兵的半年强化集训期便已过去了一半。
在这样束手束脚的环境里,天性自由不羁的迦鲁始终过得磕磕碰碰。他现在才深刻体会到,曾经被他厌倦的无聊放牧工作,那些驱马穿梭在沼泽和松林之下,休息时就混著一群雪橇狗打闹的日子,比起这种日复一日繁重却机械的训练,简直像天堂一样遥不可及。散漫的生活习惯让他不断地触犯到新的管理条例,哥哥能帮他抗的一律都避过去,却也总会碰到替代不了的时候。严厉的体罚和教官不顾情面的辱骂,让他对原本就不抱希望的军人生活积聚起尖锐的敌意,而长久以来闭塞的少数民族出身,更是让他在同龄人面前显得孤僻落伍,索性连人际关系都停留在毫无进展的冰点。
而恰恰相反的是,迦西却出乎意料地适应了这段迥异的新生活,他就像是一块天生的军人料子,部队里程式化的运作和苛刻的规范反而让他脱颖而出。所有教官都开始对他认真负责,低调严谨的作风赞赏有加。他和伽鲁如出一辙的质朴,率直的原著民本性,不但没有成为阻挡交流的沟壑,反而很快帮助他化解了同僚之间的成见,逐渐成为所有士兵之间值得信赖的一员。
“你们营的那个新兵好显眼,银色的头发和蓝眼睛。我听到过几次了,今天还是第一次亲眼见,真的是拉贝戈尔的纯血统吗?”
当伽西飞奔著跑过一段长长的独木桥,轻盈地跳上挡在面前的高墙时,正午刺眼的阳光正透过训练场上扬起的浮尘,反射出他赤裸後背上晶莹的汗水,在四周不时响起的叫好声中,他拧紧的眉头和协调运作的肌肉,几乎迸发出一种活色生香的美感。目睹著这场正在进行的综合障碍翻越比赛,站在训练场边缘的一位中尉忍不住与同事搭上了话。
“别说笑了,现在哪里还有什麽纯血统,不过恰好是这样的性状罢了,没准儿是新的基因突变。” 教官笑了一声,同样目不转睛注视著那个年轻人的他,似乎在为自己训练出来的士兵自豪,紧接著说,“但是他的身体素质了得倒是真的,每项训练成绩都拿第一,学习武器和格斗技能也很快,应该头脑也不错吧。”
“我还在想要不要把他推荐到特种部队去。前段时间西里欧少校也无意间说起,他们很需要高质量的兵源。”
话音刚落,训练场中央便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又一次没有悬念的是,担任接力最後一棒的伽西远远甩开了其余几个队的士兵,第一个冲到了终点。
“啧,那个活地狱啊,”中尉看著一旁满面春风的教官,忍不住咂咂嘴。接著他便将手肘放在对方肩膀上,别有意味地压低声音,似是故意淋上去一瓢冷水,“我知道这是拍马屁的好机会,可你也得征求他自己的意愿,不然,他恐怕会恨你一辈子哦,呵呵。”


迦西刚刚回到等候在旁的队伍中,肩膀就被围上来的战友圈了个结实,他接过他们嬉笑著递上来的水和毛巾,嘴角仍旧只是不露痕迹地牵动了一下。最初他甚至还不习惯这样直接的示好,常常下意识地做出回避,但是当所有人都了解到这个不擅言辞的年轻人并非孤傲,而只是属於这个年龄特殊的腼腆而已,便开始将热情表现得更为坦率。
迦西利索地抹去脸和脖子上积聚的汗滴,喉咙里泛起腥味,剧烈运动後的喘息还带著一点搁浅般的紊乱。打发掉身边的人後,站在终点线旁的他一边大口喝著瓶装水,一边用视线四处搜索著弟弟的身影。迦鲁原本也在参加比赛的另一组,却临时推脱说头昏,被安置在场外休息,这时却哪里也寻不见了人。
教官的总结训话後便是午饭时间,为了给刚刚取得成绩的新兵适当的放松,中午的休息不再执行强制进餐条例,队伍很快解散了,他混在朝部队食堂拥去的人流中,目光还在有意无意地四处搜索。
“嘿,要去吃饭吗?”迎面而来的一个下士,在看到脚步匆匆的迦西後稍微一驻足, “我看比赛了,似乎每次冠军都被你们连拿走,这样很让人讨厌的啊。”
迦西淡淡一笑,索性与这个在勤务中认识的前辈寒暄了几句,末了也不忘问到,“你看到迦鲁了吗?他今天有点不舒服……”
“好象在食堂後门那里,”下士说著停了停,脸上突然浮现一丝无关痛痒的揶揄,“你最好快点过去,监护人。”
迦西顾不上先慰劳已经咕咕乱叫的肚子,小跑著穿过井然有序的食堂,没花多少工夫便找到了逗留在围墙角落里的弟弟,正待修缮的墙边堆放著水泥和砖块,让这个杂乱的墙角不受注意。几个面孔陌生的士兵咄咄逼人地站在他周围,像是风暴正中心半聚集的不友好气氛迫使迦西加快步伐,一个箭步插了进去。
“你们……有何贵干,”迦西沈下气来,目不转睛地盯著离他最近的那个家夥,很快认出对方是其他连队的新兵。他显然也明白在军营里挑起事端会付出代价,因此并未将敌意传达得过於明显,只是压低声音说到,“如果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何必要在到这种掩人耳目的地方来?”
“让他来这里讲话,只是不想让彼此太难堪。”为首的青年相貌堂堂,一色偏红棕的短发清爽硬朗,看上去并不像无理取闹的小人。在一瞬间的怔忪後,他盛气凌人的神情反而更甚一筹,“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被定义为坏蛋,未免太委屈了。”
紧接著,他用脚将地上一团七零八落的东西踢了过来,伽西这才注意到,那是几件已经被破碎得成了烂布条的制服。
“他趁比赛时,把我们留在更衣室里的制服全部剪成了这个样子,人证物证都在,有什麽可狡辩的?如果我们不找他来这里问个清楚,直接打报告给教官,恐怕就不是被罚做勤务那麽轻松了!”
“伽鲁不可能做这种事情,你们弄错了!”
出众的人在这种集体环境中是不会寂寞的,除了正面的拥戴外,被有理无理地找麻烦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伽西始终低调地处理人际关系,也就是不想这样的烦扰连累到单纯的弟弟。他正要耐著性子申辩,却没想到被他护在身後的伽鲁突然抢白了,与他的念头截然相反的是,伽鲁似乎十分不满意哥哥以和为贵的态度,压抑了许久的不满跟著爆发了出来。
“是我做的又怎样?你到底要忍受他们的眼色到什麽时候?上次在负重越野训练里,几次都把你绊倒的也是他们吧?摔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你就笨到只会纵容他们欺负你吗?”
伽西著实愣住了,他没想到一向善良温和的弟弟会说出这样缺少根据的话来,他顾不得面前几人已经一触即发的窝火神情,转头解释到,“你想太多了,被绊倒的又不是我一个人,互相阻碍是那个训练的基本要求,只是为了磨练新兵的意志……”
“但是他们明明是故意针对你的!”
他的判断不无道理,作为连队里面最惹眼的存在,伽西难免会被其他人当作追赶和超越的目标,部队里的新兵又都是年轻气盛,不甘人下的,由此产生的各种复杂情绪一定会对日常的行为有负面影响,而这样难以定性的行为,刚好在同样被主观情绪主导的伽鲁眼里,又放大了好几倍而已。
“好了,伽鲁。”伽西以一贯温和而有力的语气制止对方的情绪化,认真问到,“这个真的是你做的吗?”
“我只不过想警告他们一下,只是弄破了他们的制服,有什麽大不了的?”
“你这家夥!”看到他仍旧大言不惭的样子,对方的一个士兵终於忍不住了,生气地说,“被发现在训练之外没有穿制服,会被纪律官的鞭子抽的!我们下午就要参加军事理论课,现在备用的制服都送去了洗衣房,你说该怎麽办?!”
这时,那个有著红棕发色的青年吐了口气,抄起了手,语气不紧不慢,但却是对眼前的争辩显得有点不耐烦了,“看在同是新兵的份上才来找你理论,如果没办法,我只有立刻报告教官,让他来处理这件事情,不过话先说在前面,故意损坏军服的罪名可大可小,万一长官今天心情不好,落下最坏的结果,可不要怪到我们头上。”
见对方已将话挑明,事情的前因後果也大致了解了,伽西沈默了一下,转头平心静气地对弟弟说,“你先回宿舍去,我来和他们商量。”
“商量什麽,哥,你就没看出来,他们是故意找茬的!不给点教训……”
“伽鲁!”
在他的坚持下,伽鲁咽下了後面更加过激的话,头也不回地跑掉了。虽然不甘心放跑这个不可理喻的小子,但看著挡在面前一动不动的伽西,清楚知道他的实力的几个人也没有轻举妄动。
“我希望你们就把这件事情当没发生过,”伽西也不再闪烁其词,比起在乎是谁最先引起的矛盾,怎样和平解决才是最主要的,“送到洗衣房去的制服……我呆会想办法拿回来,请你们就先凑合著过完今天下午吧?”
“你是要让我们穿著湿衣服去上课?!”
“我会尽量把它们烘干一些,应该能够蒙混过去。”
“等一下,”担任主要谈判人的青年皱了下眉,“委屈一下也不是不行,但是我们凭什麽这麽做?你弟弟做的错事,还不承担任何後果,他也没有任何悔过的意思,你让我们凭什麽自己咽了这口气?”
“我可以替他道歉,”伽西平静地接过他的话,自知理亏的他也干脆地认了这次倒霉,“如果不够的话,只要不违反最基本原则,你们还想要我怎麽做,都可以。”
一阵突如其来的沈默後,青年笑了笑,重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同龄人。虽然身在不同连队,但是伽西的形象却比他的声名更早地占据了每个人的注意力,在这个汗水混合泥水的繁重训练营里,他就像一股清新冷冽的北国之风,像一只生长在钻石粉末铺就的雪原上的白狼,带著天生的野性韵律蛰伏著,冷静,毫不罗嗦地奔走著这段格格不入的旅程,却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北部平原的缩影,藏著的是丰富深邃,无人可以探究的万水千山。
“哦,真没想到,新兵营里最出众的精英也这麽放得下身段,”他若有所思地调侃著,早已存在於潜意识里的,对这个偶像式的人物模糊的向往,在这一刻却突然衍生出不知所云的念头,“那我就不客气了,你跪下来把我的鞋子舔干净,事情就一笔勾销,制服我们会自己去取的。”
纵然听多了各种豔羡,伽西总是站在离他们所在的连队远远的地方,他从没想过要和这样遥远独立的家夥有所交集,於是此刻这样直接的戏弄,甚至带著羞辱的色彩,会带起一种说不明白的快感。
“真的吗?”伽西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只轻轻问了一句。
原本只是想更多地观赏对方尴尬的反应,没想到伽西紧接著便埋下身去,双膝著地,将脸凑到他的裤脚下。
青年顿时僵住了,眼看著这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孩子真的一把扶住他的脚踝,伸出舌头舔去沾染在他鞋面上的灰土,他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刚刚下意识地想将腿缩回去,竟然还被对方牢牢拉住。
这个时候,已经有从食堂里出来的士兵注意到了这里的蹊跷,不少人人止住了脚步,陆续投来针一般的目光,悉数扎在他们背上,痛痒难耐。
“够了,够了!”面对伽西直来直去的坦然,他反而感到从未有过的难堪,忍不住连连制止,猛地往回退了一步,还差点没能站稳。
伽西於是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一口吐出混杂在嘴里的污物後,又用袖子用力抹干净嘴角,这一瞬间,他注视著对方的水蓝色眼睛里突然划过的犀利,寒如坚冰,盯得对面几个人脊背上同时汗毛倒竖。
“我已经做到了你要求的事情,但是,如果你们以後再敢找伽鲁的麻烦,就算面临最重的处罚,我都绝不会让步。”

当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终於响起的时候,正躺在床上生闷气的伽鲁一下子蹦起来。看到哥哥若无其事地进入,刚刚关上了寝室门,手里端著为他盛满热腾腾饭菜的碗,还来不及放到一旁的桌子上,他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冲过去狠狠一推,毫无防备的伽西便失去平衡撞到後面的墙上,手上的饭菜也翻倒了一地。
“丢死人了!你到底有没有廉耻啊!”他气极败坏地踢开滚落在地上的空碗,拳头任性地打在伽西胸口上,“去跟那种家夥下跪!你知不知道别人在怎麽笑你!”
“明明轻而易举就可以打得他们屁滚尿流,不敢再来第二次,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见伽西吃痛地抽动了一下嘴角,却也不还击,他恼火地揪住他的衣领,又一次将他撞到墙上。
下午的集合铃声响起的时候,伽西匆匆地从宿舍楼上跑下来,他身上被饭菜弄脏的油渍有一大块,不管怎麽擦都还是有印记,虽然衣著的不整洁会被吹毛求疵的教官找麻烦,但他却顾不上在洗衣房耽误太多时间。闹得不依不饶的弟弟,最後还是被他哄著安静下来,在床上睡熟了,而他帮伽鲁拿到的病假单,必须在上课之前就交到连长手里。
跑到一楼的时候,他被早已站在过厅里的一个身影挡住去路,伽西先看到了他制服上一半深一半浅的颜色,分明是还没干透的水迹,随後他抬头,才分辨到对方的脸,原来是几小时之前才在食堂後门给他难堪的那个青年。
伽西本想掠过他跑出去,然而见对方似乎有话要说,脚步礼貌性地暂停了一下。
“中午的事……是我太轻薄了,”对方吸了口气,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这句话,目光直直地对上伽西毫无温度的眼睛,“如果给你造成了不好的影响,我很抱歉。”
“不用。”伽西轻描淡写地答到,很快又迈开脚步准备从大门跨出去,这时耳边便接著响起一句更加大声的话。
“如果你不计前嫌,我想交你一个朋友。”
伽西一头雾水地转过身去,便看见那青年已经大大方方地伸出了手,“久仰你的大名,伽西,我叫菲昂司,是五连的新兵。”


帝国新历185年,悖都比预计计划提前了三年完成第一阶段扩张。由於武力悬殊太大,不败的战绩就像迅速蔓延的瘟疫一般传播著恐惧,接连被划进帝国版图的临近十个国家里,有一半都是不战而降,他们是被平地惊雷一般迅猛的入侵气焰生生吓退了。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曾经要被文明淘汰的,被当作走廊一样随意来去的国家,会突然之间露出爪牙,像是酝酿已久的复仇般把世界拖入灾难。
然而比起惴惴不安的舆论把悖都描绘成一个满身业火的灾星,刚刚当政的帝王冯.安烈,坚持认为她旗下的军队扮演的是改革的先驱。
“世界需要新的秩序。”在没有人能够看见她真面目的讲话中,她的剪影在半透明的纱幛後,即使连声音也做过特殊处理,无法被准确定位的个人身份,反而幻化出一种值得信任,甚至可以被膜拜的图腾,因为拉贝格尔不需要肉身的统治者,而是一个指引他们的符号。
“我们曾经经历过世界大同的时期,没有国界,没有主权,原本以为这就能消除人类互相的偏见和隔阂,携手安於永世的和平中。但是积聚的矛盾却还是让我们分开了,愚蠢的人们即使与千万个同类共享基因,却还是无法消除自我的傲慢和排外,所以国家又形成了,即使再也没有所谓的民族性,但是人类需要这样的束缚来囚禁自我的恶意。”
“这是一种退化,是无奈之举。我们需要和平,但是只是打开门,与邻居握手言和是不行的!就像是一群狗,平日里都友好憨厚,称兄道弟,但是一但丢一根骨头过去,就又会见到他们反目成仇,互相撕咬!”
“必须要有一个压倒性的力量,必须要有比魔鬼更可怕的武力,来履行绝对的制衡,公平的分配,做这样一群狗,也就是所有人类的主人!”
“悖都只不过恰好被选中,作为开端和核心,开始融合这样一个世界。当我们的绝对力量形成的时候,当我们的军队变成唯一掌握所有武器和打击力量的时候,也就是悖都放弃主权,真正解散的时候。”
“和我同样饱受屈辱的土地和人们啊,我们不是因为血脉才聚集起来,形成这个国家,而是因为共同的觉悟和理想。永远不要忘记,你们不是为了某个人的欲望和利益而战,你们是新世界的殉道者。”

当女人的时断时续声音因为失去信号而被杂音彻底淹没,迦西索性伸手关上了收音机,紧接著长吐了一口气。冲出鼻腔的热流接触到体外深黑的夜色,立即凝结成一团水雾。
“你信吗?”他带著有点嘲讽的笑意,转头问站在身边的另一个人,“新世界的殉道者?”
菲昂司提了一下肩膀上快要滑落的步枪,始终密切注意著战壕外敌军动向的他,因为对方含义深远的提问而将身体缩了回来。
“为什麽不?”他搓了一下被冻得有点麻木的手,靠在阴湿的泥壁上,几天没有好好睡觉的疲倦让眼角爬满了血丝。随即他拧开了迦西递上来的一壶水,小口喝起来,过於冰凉的液体似乎刺激到了敏感的胃,让他无声地拧紧了眉目。
“自古以来的侵略者,没有一个不是坚持宣称自己是正确的,正义的,甚至像她一样,自诩为救世主。”迦西看著对方不以为然的神态,语气不由地变得尖刻。他永远不会忘记,为了筹谋这场巨大的战争,哈桑喀的土地受到掠夺,无数家庭被拆散。
“看样子,攻下罗穆鲁斯也只是时间问题。不过,你真的觉得,当悖都征服了所有的国家,甚至将世界的资源都一手掌握的时候,她会放得下手中的权力和利益?”
“呵呵,”菲昂司突然不知所谓地笑了一声,看著迦西严肃的眼神说,“受不了你了,值勤的时候脑子也想这麽多。”
“迦西,我们只不过是小角色而已,这些问题,轮不到你来思考,思考了也没有用的,”他说著,拉紧了上身的迷彩服,扶起遮挡了一半视线的帽檐,目光远远地投向铁丝墙後面飘渺的夜空。在这表面寂静却剑拔弩张的前线之夜中,比起安稳地睡一觉,在守岗的时候聊聊天还更为现实。
“我的主人……战前有悖都的贵族身份,现在是拉贝格尔一名陆军军官,父亲希望我能从家里出来追随他,而我也正有这个意愿。我讨厌整天缩在烧暖气的房间里,去普通学校念文学和算术,就像身边什麽事都没发生一样。”
虽然句句都是发自肺腑,但菲昂司却只说出了一半理由,而另一半,应该是连他自己也不太敢正视的,只能够藏在心底小小的角落里回味。主人家里的小女儿,是他儿时的玩伴,她并不十分美丽动人,短短的亚麻色头发,瘦小的身子,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了看不见的细缝。原本留在家里接受封闭式教育的她,在战争开始没多久也去了拉贝格尔求学。
那个少女在他眼中高贵得如同女神一样,让任何非分的幻想都自惭形秽,菲昂司并不认为迦西会嘲笑这样的自己,只是还舍不得让人分享他的思念。
“至於陛下的这种言论,是她的真实想法也好,是麻醉我们的谎言也好,都没关系。”他若有所思地放慢语调,脑海里浮现少女离去时,隔著车窗落下的一滴眼泪,嘴角像是咀嚼到又苦又甜的味道,让人有一种忧愁的满足感,“无论主人相信的是什麽,我只要努力做到他所希望的就可以了。”
似乎被他此时的神情所触动,迦西半晌没有说话,末了只轻轻问一句,“那……你准备什麽时候去找他?”
“他告诉我随时都可以,但是什麽本事都没有,去了也只能是个负累,所以我先来了萨马基,准备在前线历练一段时间。”
“对了,我还正在想,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吧?我把你引荐给他,像你这麽优秀的士兵,他一定会很满意的。”
迦西愣了一下,面对对方满是期待的表情,他像是逃避般地垂下眼帘,“以後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
老实说,他压根没有想过在军队里谋求什麽发展。作为整个新兵营里最被人看好的苗子,教官不止一次暗示过他,现在的部队求贤若渴,只要在任务中积累功绩,平步青云完全不是难事。但是迦西知道弟弟一定不允许他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即使迦鲁自身的成绩也不差,但是他敌视军队,常常故意违反纪律。参加实战後,由於饮食和睡眠条件艰苦,他的精神状态更是每况日下。
迦西明白,如果自己想要脱离开最下层士兵的命运,以成为高级军官为目标,他便很难兼顾到弟弟的感受,甚至会在某个时刻无可奈何地离开他,这完全违反兄弟俩真正的意愿。
看他嘴唇紧闭,脸色暗沈的样子,菲昂司凑近了一点,带著点同情的语气问,“累了吗?你也不用老帮你弟弟代班吧,这里我一个人看著就好,去睡一下。”
“不用了,已经下半夜了,马上会来换岗的人。”

那是他们驻扎在边境的第十天。迦西所在的部队刚刚成为正规军,进入留守在悖都本国的第八陆军师的编制中。原本他们不应如此仓促地奔赴前线,但由於所有的主力部队几乎全部陷在与棘手的罗穆鲁斯的攻防战中,趁悖都军被牵制的时机,早已经被占领的小国蒙特突然又组织起反攻。远水难救近火,只有萨马基的飓风陆军基地离开战点最近,司令部只得将这个刚刚结束训练期的新部队调去应急。
比起真正主战线上的腥风血雨,这次的镇压行动应该只算是一次试练而已。在行军途中迦西也变得尤其小心,尽量帮弟弟吃饱睡好,不让他过得太辛苦。为此他几乎是咬著牙挨过每一天,他把每餐有限的肉和蔬菜分给迦鲁,自己只用面包和白水果腹。晚上五个小时的值勤,迦西不但一丝不苟地完成自己那份,还要替他顶替四个小时。
这样拼命维护著的爱却终究没有换来命运的垂怜,几天之後,他们所在的部队遭遇了入伍以来最激烈的一次战斗,残余的敌军破釜沈舟,以命相搏。目睹著眼前的密集炮火交织的华焰,滚烫的热流熏得人流泪不止,几小时之前还熟识的战友转眼被炸成零碎的肉块,悲鸣声充斥耳膜,一股从没有过的恐惧感鞭笞著每个年轻士兵的灵魂。虽然在训练中他们看过无数次战役的实况影像,为的就是把死亡当成家常便饭,但是真实感官的刺激还是吓得不少人尿了裤子。
从来没有想过战斗有如此残酷的迦鲁,同样脚软得挪动不了分毫,晕眩中他听到四周子弹划破空气的声音,不知道什麽时候身体上就会破开致命的伤口。
伽西一把抓住六神无主的弟弟,将他护在背後。连续的炮击震耳欲聋,他大叫著让伽鲁冷静,说服他紧紧跟著自己,越过前方笼罩的火光。但是已经晚了,他的声音太小,完全被伽鲁内心死神的猖狂狞笑给掩盖了过去,伽鲁失魂落魄地挣脱他,转身就朝撤退的方向撒腿狂奔。
伽西心中猛地一紧,临阵脱逃是军法中最为严重的罪行,胆小的士兵宁愿选择就地装死,也不愿以逃兵的身份来承担责罚。但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个,眼看著接二连三的榴弹呼啸而来,掀起的沙石打得脸上疼痛难耐,伽西想也没想,疯了般地朝弟弟的方向追过去。这时,一枚炸弹划起抛物线的哨子在自己身後由远及近,清晰得像是魔鬼的脚步声,他的心脏重重地落下一拍,眼看著弹身在他的左前方闪过一抹影子,然後触地。
他眼前一黑,感觉到身体撕心裂肺的剧痛时,右手已经够到了伽鲁的肩膀,他们在猛烈的气流冲击中摔倒在地,耳朵立即听不到了任何声音。


 

《禁城》番外《狼之乡》(下)

蒙特的动乱在两个月後便得到了肃清性的镇压,比起初次占领这个国家时,所宣布的任何投降者,即使是军职人员,也会给予与悖都本国公民平等的权利。这次的战役後,所有的俘虏都被就地处决,为了让其他的归属国真正领教她赏罚分明的政策,严厉的女王决不会给多一次机会给不自量力的挑衅者。
尽管如此,在大杀伤武器的扫荡下的首都城市已经奄奄一息,不要说支撑国家运做的工商业,连维持近几日生存的口粮都无法供给,加上医院和制安机构的彻底瘫痪,死里逃生的当地居民面临著的灾难却无法置之不理,编制只有一半的第八师被司令部命令驻守原地,帮助清扫战场,维持秩序,并为当地的难民提供必要的人道援助。
即使是在寒冷的季节里,长时间放置尸体仍然容易引起污染,士兵们机械地穿梭在快死光了人的空城里,把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拖进挖好的大坑里,撒上苍白的石灰後掩埋。
“杀的时候倒是干脆,放他妈一排火箭炮就能干掉好几百人,”菲昂司一口气将手里拖著男人推到坑中,死了快一个星期後发出的诡异气味已经让他麻木,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狠狠抹了把脸。大概是建筑物烧毁时引起的灰尘还没散尽,太阳泛著的白光竟然接近冷色调,他於是转头望向紧跟著把尸体推进坑里的迦西,“你的脸色不怎麽好啊,那具死的时间比较长吗?”
迦西望著眼前布满大坑底部的肢体,重叠歪扭得像被硬塞进罐头里,他不知所谓地低声念了一句什麽,目光没有隐含任何情绪,并不是老练到习以为常的地步,而是对连日来的充斥耳目的极限景象,没有时间反应。像是被一个暴力犯,在拳脚相向的同时堵上了嘴,於是连叫声还没能发出就咽下了痛楚。
见他转身便走,菲昂司连忙又从地上蹭起来,一把按住他的肩膀。
“我说,你脸色真的很不好……”
话说到此,他的目光突然捕捉到了迦西卷起的袖子下面,前不久还光洁完好的右小臂上有一列发黑的淤青,最严重的地方已经渗著鲜红的血痕。
当他下意识地扯过他的胳膊更仔细地观察,发现那是在同一位置反复咬啮而留下的牙齿印。
这不像会是在日常行动中造成的伤害,正觉纳闷的菲昂司感到脖子後面倏地一凉。尽管对方接连几日将情绪隐藏得滴水不漏,但是之前降临在他们兄弟身上的伤痛所带来的消极气氛,就像是个附著在迦西身上的幽灵一样,日渐蚕食著他的精气。
“不会吧?就是养条狗也没那麽狠啊!”菲昂司握著他的手不觉紧了紧,脸上露出无法置信的表情,“他究竟把你当成什麽了?”
“我让他这麽做的,”迦西不以为然地抽回手,语气缓慢得几乎让人昏昏欲睡,“迦鲁最近几天已经好多了。没办法,他晚上会痛得睡不著,又不能吵到一个寝室的同伴,有些人不是以前同一个连的,也很难体谅。”
“那就让他睡到护理室去啊,这算什麽,不是有足够的止痛药和安眠药吗?”菲昂司抄起手,一副比当事人更受不了的表情,“他是故意的吧?”
“迦鲁说他很害怕被一个人丢在那里,他不想和我分开。何况只有我在的时候他才肯吃药,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
“难怪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晚上这样让他折腾,怎麽可能睡得著?”
似乎是不屑於对方大惊小怪的语气,迦西难以察觉地簇了下眉,他随即将卷得高高的袖子拉下来一截以遮盖小臂上的淤血,径自迈开了步伐,脚尖无意识地踢开几颗路面上的碎石头。
等到菲昂司识趣地闭上了嘴,没多久他却又自言自语地叹息一句,“……我的痛苦比起他来,太微不足道了。”
那一幕在他心里,仍然就像是烧红的烙铁一样经不起触碰,爆炸射出燃烧的弹片打进他的肩膀和背部,剧烈的冲击让他短暂失去了意识,他本能地将迦鲁紧紧压在身下,那一瞬间迦西甚至是庆幸的。兄弟若生如并蒂之莲,相生相克,加诸在他身上的痛楚越多,弟弟安全的几率也就更大。
“是倒下去的时候,被地上残留的铁丝网划破了脸,不过,受伤最严重的是左眼,晶状体和视网膜都破裂了。”
“恢复视力是不可能的,现在只能先完成第一期手术,保持住眼睛的外观,但是坏掉的眼球很难稳定,至少要持续观察一个月,一旦有引发右眼感染的危险,就必须马上摘除。”
迦西没有向弟弟隐瞒医生诊断的所有细节,任他如何发疯般地撕打,他也死死地抱住他不放开。一只眼睛的弟弟没有再给他任何笑容,极端而又反复无常的情绪像是一圈圈沈重的镣铐,将他捆绑得寸步不离。如果说之前的迦西还能有一半的时间过著集体生活的话,现在他除了任务外的所有时间都被伽鲁占据,作为唯一能支撑对方的人,承担他所有的不幸。
从那时起,迦西偶尔看到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会在不经意间抚摩过自己湛蓝的眼睛。当听到迦鲁伤情的那一瞬间,他脑海里就冒出了这个念头,这双完美如神赐的眸子,清澈,犀利,一定能够让弟弟脸上重新闪耀光辉。但是战时的军人是国家的资源,在役时是不被允许随意捐献自己的器官的,合法的移植也只能等到退役之後。
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部队却迟迟没有接到撤回本国的命令。前线的营地条件艰苦,最基层的列兵只能几十个人一间挤在简易的板房里过夜,由於迦鲁的吵闹已经开始让周围的战友不满,迦西便找军医要了一间暂时空置的隔离病房,和弟弟一起搬了进去,仍然每夜寸步不离地守候。而比起机械重复地安抚他的情绪,当他疲倦到终於睡去後,才是迦西最难熬的时间。简陋的房间里只有那张狭窄的铁丝床,冷得沁骨的水泥地是没办法躺的,他便裹上毛毯靠在墙的角落浅寐片刻,仍然无法缓解的焦躁,让梦中满是繁复而惊惧的光景。



“又是你啊。”
正午没油水的食物刚刚在肚里开始消化,开始有点睡意的男人放下手里翻得卷了边的旧杂志,抬头打量了一眼面前不折不挠的年轻人,对於这种专挑休息时间来打扰的家夥,他今天的语调似乎因为闲暇而多了点耐性。
“上一次不是讲得很清楚了吗,你的要求是违反规矩的,你是听不懂?还是觉得我说的话是在放屁?”他靠在露出弹簧的破沙发上,不痛不痒地重申著所谓的原则,接著摸出裤子口袋里的打火机,又从桌前的抽屉里抽出一根包装精美的高级雪茄,点燃後立刻浮动出浓烈而略微辛辣的香气,他像是同时欣赏著这上等烟草跳起的烟舞,透过朦胧观察著对方的反应。
墙上窗户照进来阴天的柔和侧光,将迦西明晰的面孔衬得沈静如湖,却又像石雕般稳固。他微微眯起眼睛,并不急於一味无意义地描述自己的困境。此时男人被放大的脸上相隔过远的眼睛,让他想起一种带著长须的丑陋鲶鱼,当它扁平的嘴角上两个小眼珠瞪著人看的时候,伽西总有种冲动将它摔在地上,狠狠踩得那肥厚的白色肚皮爆出内脏。
想到这里似乎真的泛起一阵不适,伽西随即将视线落到他嘴边那根灰褐色的雪茄上,烟身上烫著金色的商标,这即使是在悖都也算是高级消费品,不可能会配备在军队的福利中。几个星期前,这包昂贵的雪茄还在与他同一寝室的一个战友身上,那个人曾经偷偷拿出来在同伴之中炫耀过,据说是做烟草生意的舅舅在他从军前送的。
伽西亲眼看到,他所在的那个连队的连长故意找了个茬子,将这包雪茄没收,转眼就交到这个男人手中,表面上是严肃纪律,实际上跟勒索如出一辙。第八师的第一旅团长克雷托,竟然连手下普通士兵的便宜也占,是伽西最厌恶的类型,然而,却也正是他要找的人。
“这里的医疗条件太差,医生说,若要想我弟弟的眼睛停止恶化,必须要让他回到本国的大医院去,第二次手术已经不能再拖了,这直接关系到能不能保住他的双眼。”伽西没有太大的面部表情,这些已经不知道在他脑海里回荡过多少次的话,显然已经带不来更新的刺激了,“现在他的情况很糟糕,如果右眼再出什麽意外……”
“比他伤得重的人多的是,不还在这里的医院呆著吗,”克雷托不以为然地接上话,清了清被熏得有点发痒的嗓子,往天花板上十分享受地吐了口烟圈,“这里已经没仗可打了,安心等著撤离命令吧,还是你觉得为了一个士兵,我们会专程用飞机送他回国?”
如果是别的上司可能真的行不通,伽西暗暗握紧拳头,但是,只要是心术不正,满脑子都是利益的自私家夥,只要投其所好,一定能撬松那死硬的嘴,找到达成交易的路子。想到这里他又打量了一下这只靠在椅子上吞云吐雾的鲶鱼,试图从他细微的神色里找到突破口,却发现此时那两只诡异的眼仁正一动不动盯著自己,让人一阵头皮发麻。
明明断然地拒绝了,却又不下严厉的逐客令,对方一定还在等待著什麽,伽西肯定自己的推测不会错。虽然诚如对方所讲,对於那些境遇更加悲惨的伤兵来说,找上司开後门的做法是卑鄙了一点,但是他顾不了那麽多了,伽鲁是第一位的,只要他一个人能得救,管他谁会遭殃都没关系。
“长官,我知道这会让你很为难,但是我没有别的人能够拜托,请你帮我想一个办法,只要有一点可能,不管是什麽我都愿意做,求求你。”
伽西说著上前一步,故意让声音有轻微失控,挺直的眉毛也搭拉下去。他需要让对方相信自己别无选择,只是个呈现在眼前瑟瑟发抖的猎物而已,可以被轻易控制和剥削,只等待他道貌岸然的外壳下那龌龊的原形毕露而已。伽西早就已经觉悟,只要对方最後取下那假面具,露出能够加以利用的私欲嘴脸,就算成功了,之後的事根本不成问题,别说区区一包雪茄烟,就算对方让他去搜罗所有战友身上值钱的东西,他也会去做的。
果然不出所料的是,话音刚落,克雷托的神情便有了微妙变化,脸上那两只眼白过多的珠子不安分地转了一下,嘴角的肌肉暗示了他开始动摇的意志,半晌的犹豫之後,似乎终究不想放走伽西的表态中所隐藏的诱惑,他将嘴里的雪茄架在罐头剪成的简易烟灰缸上,稍微坐正了身子。
“伽西,你的意思我了解了,”他认真地回答,态度显得比最开始的时候好太多,接著装模作样地交握起双手,一副富有同情心的模样。“没想到你会为弟弟做到这一步。老实说,你们编制进第八师以後我就注意到你,你一直以来的表现都很出色,我也不想你因为这件事分心。”
“如果三天以後我们还没有接到撤退命令,参谋长已经打算申请将一批重伤员送回国,让你弟弟混进去,是有风险的,如果被发现了,我和你受到的处罚在其次,若是耽误了他的治疗,是你最不想见到的结果吧?”
见对方总算松口,伽西乖乖点了点头,心底却在冷笑。果然是个小人,在想要吃到自动送上门来的肥肉前,也是要留好退路的,毕竟是在军队里混到了旅团长的级别,是比我更加清楚游戏规则的,一旦成交後彼此就是一条船上的人,没可能反悔了。
“但是,我原不愿意承担这个风险,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正当伽西觉得事情正按照自己想象地发展著,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克雷托的话锋却突然一转,将一切嘎然而止,他放松地往沙发上一靠,用胳膊悠闲地枕著脑袋,“伽西,话说到这里了,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聪明吧?”
伽西怔了怔,试探般地望著克雷托浮现出的不明笑容,那原本就经不起多看的脸上,暧昧不清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他一时没发觉对方的用意,只有两个人的场合明明不用多的避讳,既然话已经说得那麽明白,为何又在最後一步卖起关子?
当他迟迟作不出反应,而将视线没有目的地投往地面时,突然注意到克雷托平整的裤子下面露出的鞋头,大概是早晨起得太急,昨天出行时沾染的尘土来不及擦去,留下一道清晰的泥渍。他像突然想起了什麽,在脑袋仍然一片空白的情况下立即跪了下去,像只温顺的狗一般趴在地上,用嘴去清理对方鞋子上的污物。
当他的舌尖刚刚碰触到那只漆黑皮鞋的表面时,头顶上方传来了一声轻笑,紧接著,男人伸过手一把握住了伽西的下巴,将他标致的脸仰起来。此时伽西还没有察觉,自己那双满是茫然的蓝色眸子,就是触发地狱的开关。
“不,不……乖孩子,我不需要你帮我清理皮鞋。”
克雷托睁大眼睛,居高临下的脸匪夷所思地笑著,几乎扭曲起来,下腹传来的猛烈冲动让他全身一颤,紧接著他扶住伽西下颌的手突然摸过他的脸颊,从脖子後面一把揪住他脑勺後的头发。
“是这里。”他猛地将他的头提上去,按到自己分开的跨间,急促地喘著粗气说,“每次看到你……不知道为什麽下面就会一直痒,真受不了。”
伽西的整个上半身都完全僵住了,下意识地抵住他的双腿以阻止脸被凑得更近,但是这本能的反抗却更加激起了对方的淫欲。克雷托索性站起来,丧心病狂地扯住伽西的头发,用膝盖狠狠地撞击他的额头和脑袋,直到对方完全没有继续挣扎的迹象,他才解开裤子的皮带,露出已经涨硬得硕大无比的阳具,粗鲁地从伽西的嘴里直插进喉咙,并迫不及待地开始抽送。
“我警告你,不好好干的话,就等著我把你弟弟的眼睛挖出来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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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补完

营区警戒用的探照灯亮起来的时候,迦西埋著头拉紧透风的领口,在苍凉的夜色中慢慢走回了宿舍後面的病房区,当他站在那个孤零零的小平房门前,从上衣的内袋里掏钥匙的时候,突然掠过的阵风吹得他瑟缩了一下,他於是停下来,摩挲著自己的肩膀和胳膊,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龌龊片段却将那恶寒催得更甚。
迦西寥落地一笑,因为自己的天真和自不量力,或许真的唤出了个魔鬼。那个男人将他困在拉上窗帘的办公室里折磨了整整一个下午,脱光他的衣服让他做出淫.荡的姿势,反复玩弄他的性.器,强迫他射.精,并将精.液一滴不漏地收集在透明的药瓶子里。一一满足了克雷托所有不堪忍受的怪癖後,当迦西最终以回去照顾弟弟为由请对方放他一马时,实际上已经真的想要求饶了。
他镇定了一下情绪,拉住门把用力地转动钥匙,才将因生锈而异常钝涩的锁眼通开,为避免金属的摩擦声打扰可能已经入睡的迦鲁,他甚至小心地将钥匙从门上拔下後,才轻轻进入了屋里。
谁知道一眼望去,尽管屋里没有光源,但是借著窗外明晃晃的路灯,迦西还是发觉床上没有躺著人的迹象,就在他疑惑地往里面又跨了一步,耳後传来的极为轻微的呼吸声让他转过了头,正好不差分毫地对上阴影里那只如同幽灵般充满怨愤的眼睛,迦鲁正一动不动地立在门後,手里猛地扬起一把木制的凳子。
毫无防备的迦西连任何一点反应都没有做出,便被狠狠地砸倒在地,他清晰地听见肩膀或是背部的骨头发出毛骨悚然的钝响,天旋地转的瞬间,硬冷的水泥地板便一下拍打在左脸上。
“你跑到哪里去了?”缓缓响起在耳边的质问让人心颤,竟还像带著冷笑。迦鲁走上前,又将手里提著的凳子扔在他身上,看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迦西,他从他身上一步跨过去,若无其事般地坐在了床边。
“知不知道我饿了多久?好饿,肚子一直在叫……砸门,也没有人理,你倒是好,每天把门一锁,就当眼不见心不烦。”
“我知道,你早就想摆脱我……大家都说,没我这个拖後退的家夥,你早就摆脱普通士兵的处境了。”或许是因为开始激荡的情绪让血管膨胀,肌肉收缩,受伤的眼睛又开始一阵阵痛得钻心起来,迦鲁焦躁地咬著嘴唇,不停用手抓著左脸和裹得厚厚的纱布,几乎想要把他们撕得粉碎,他看著从地上吃力地翻过身来的迦西,各种情绪正急速地纠结,依赖,占有,担忧,恐惧,思念,嫉妒,因为一个偶然也必然的导火索而催发壮大。
“没关系,我能理解,你又不欠我什麽……但是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就当顾及一个情面,当可怜一只落魄的畜生,至少也别让我饿肚子吧?!”
他说到这里,像是累极了般紊乱地喘著气,紧接著似乎被对方完全的无动於衷给惹恼,突然一脚踢翻了床边的桌子,让原本摆放在上面的药瓶通通掉落下来,碎成了一地,“你哑巴了吗?到底听懂没啊,混蛋!……这是当哥哥的样子吗?!”
迦西咬了咬牙,刚刚才从那几乎让人昏厥的打击中缓过气,便拼命从地上挣起来,拖住迦鲁的腿使身体靠了过去。
“对不起……原谅我。”他一句也不辩驳,只是慌忙将弟弟抽搐的手紧紧握住,不让他继续去抓自己不适的左眼。迦西道歉不是因为想哄弟弟平静下来,而是出自真正的自责。不管是谁,长时间被孤单地留在这什麽都没有的空房子里,都会失去平常心的,他在他回来之前,一定是在这个孤独又疼痛难熬的黑暗里,非常恐惧无助。
“滚,我现在不想见到你。”迦鲁仍然心硬如石,厌烦地踢开他依靠著他的胸口,又扯过堆在床角的毛毯扔在了地上。看著迦西抬头望著他,已经悲伤到几乎呆滞的眼神,他的心中滑过一种扭曲的快感,就像是以自虐为乐趣的疯子,用刀剁掉一节连心的手指般。
“拿著给我睡在门外面,明天早上我起来要是见你不在门口……我就去死。”
迦西没有再说什麽,捡起手边的那床毛毯,扶著墙面慢慢站起。每次弟弟情绪失控的时候,实际上内心被深陷在激烈的矛盾之中,这种明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却没有任何办法管制自身的行为,无法挽救那脱缰野马般爆发的怒火。他知道继续沟通或劝说是不会有效果的,唯有默默地照做,才有可能为那横冲直撞的极端情绪创造一个出口。
关上门後,伽西顺势在台阶坐下来。一扇门隔绝著完全两个季节,突然之间包围他的严寒,就像无孔不入的针板似的紧钉在皮肤上,他急忙用毛毯将身体完全裹了个严实,好歹挡去了夜风一半的威力。但是在这冰点以下的室外环境中睡觉是不可想象的,患感冒还远远在其次,很可能会在失去知觉後,手脚都被冻伤。
他努力将身体缩成一团,只留了两只眼睛露在外面。小平房面对著一片空地,连半个遮挡的地方都没有。耳旁单调的风声一遍遍地唱著不被理解的调子,原本浮在皮肤和肌肉外面的疲劳小虫,开始积聚起来,慢慢如同潮水般爬过全身,疼痛的轻噬并没有协助他保持更久的清醒。浩瀚的黑夜中有人在舞蹈,衣袂翻飞带起空灵的风声好像回荡在北部平原的山谷,冬女神的一双柔软厚重的手,像积压在屋檐上的雪花般压下,慢慢减慢他血液流动的速度,凝结他的思维电流,遮盖他倔强扬起的睫毛,直到连耳朵也听信她的谗言,渐渐关闭了对外界声音的反应。
伽西轻轻地睡著了,明知道女人那纯白慈爱的面孔後面,蹲守著死寂国度的使者,他还是把自己交给了这片虚无。
在那过程中,他似乎隐约回到自己生命刚刚启始的阶段,还是婴儿的伽西也是被人裹著被子,丢弃在这险恶的茫茫冬夜中。但亲切的寒冷让他睡著,不再恐惧,不再哭闹,因此躲开了饥饿的狼群。如果不是玛玛塔意外之中的发现,他甚至可以就这样无痛地离开世界,变成雪花。
冬女神不慎遗落的孩子,原本无根的雪花,透明地生长,被染色前就融化,不会有归宿,也不会有任何凡尘俗欲的牵绊。
而现在伽西守在弟弟的门口,背靠的就是他的家,像是牢牢看守著宝盒的盖子。哈桑喀每个孩子都藏有的宝物盒,里面有过期的糖果,几块脱落的鹿茸,或是一把闪烁光泽的鱼鳞,只要带著这个盒子,就觉得安全,仿佛全世界都在。
不知过了多久,门突然打开了。伽西的身躯无知觉地往後面倒下的时候,便被後面的人一把抱住。
伽鲁拼命将他拖进屋子里,随即碰一声关上了门。在温暖的室内,他慌忙地摸索著哥哥僵硬的身体,将他扶起来靠到墙边的暖气上。
“……不……求求你,醒醒!”
他颤抖地呼唤著,用力拍打著伽西的脸庞,看著脸色苍白,嘴唇也完全失去血色的哥哥,伽鲁咬紧牙关,一把擦去脸上断线般落下的泪水,迅速地将大衣以及床上的被子和床单拉下来,一股脑堆在对方身上。紧接著他扯开自己的上衣,脱下伽西的鞋子,将他已经冻得发青的双脚焐在自己的胸口中。
一阵难以形容的冰冷激在心脏的位置,伽鲁无法抑制地抽搐了一下,他跪倒在地上紧紧把迦西的双腿抱在怀里,声音便更加哽咽得连不成句子,“我是个人渣!……对不起,哥……我不是想弄成这样的……求你不要离开我,你不要离开我!”
哄烤著整个背部的暖气很快让血管扩张起来,迦西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少有的红润。当他刚刚睁开眼睛,还没能将焦距调整到看清对方的脸时,迦鲁便猛地扑到他身上,死死抱住他的脖子。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歇斯底里地大哭出声,一面用力揪著自己的头发,悲鸣声回荡在昏暗的房间。他不知道要怎样停止这几日来的噩梦,只是崩溃一般地唾弃著自己,拼命抓紧眼前无可替代,却又被他折磨得如此憔悴的人。
“是我错了……我知道!……你为了我每天都很辛苦,为了我放弃很多,我就是知道……所以才害怕得要死,害怕你有一天累了,厌倦我了,会悄悄离开!我不能接受!!”
“……每天都在胡思乱想著,担惊受怕地过……看见你对我笑,就觉得你很虚伪,很残酷,既然最终都要离开我,为什麽还对我这麽好!所以欺负你……打你,明明痛得就像是一刀刀捅在自己心窝上,却还是幸灾乐祸地想,你就快要受不了了吧……所以就别再假惺惺了,赶快撕下那假面具,把这个温柔的骗局揭穿吧……!”
不顾一切的坦白终於让他找到了发泄压力的出口,伽鲁原本完全扭曲的声音渐渐有了调子,喘不过气的剧烈哽咽也平复成了小声的抽泣。而伽西扶著他的肩膀,只是从头到尾安静的倾听著,并没有安慰或是反驳对方任何话,他用他一贯默默等待的方式,让理智回归到伽鲁的意识中。
兄长坚实又毫不动摇的胸膛让伽鲁感到久违的安心,半个多小时断断续续的倾诉後,脑子里肆虐的垃圾好像被清理干净了。他终於微微直起身子,胡乱抹干净了脸上一塌糊涂的眼泪和鼻涕,顶著沙哑的嗓子苦笑到,“我是不是很变态……已经无可救药了?”
尽管还遗留著悲伤决堤时的裂痕,伽鲁浮现在嘴角的一丝笑,仍然让伽西有了漫长黑暗中见到曙光般的感动,他仿佛能够预见到在这些磨难之後,曾经活泼善良的弟弟会再次回到他的生命中来。他时常淘气闯祸,害伽西替他受罚,但总是在那之後跑来认错道歉,体恤哥哥的苦心。
“没关系,我都明白……你的心。”伽西的胳膊用力地圈住对方,此时充盈在胸口微弱却激动人心的希望,竟然让他心跳微微加速。
伽西觉得自己能活下来,是命运的偶然,生下他的人,以抛弃的方式宣告他的生命是无目的甚至没有价值的。雪花再美,都随时会融化,就算他努力得再多,取得再出色的成就,没有眼前的亲人,就随时可以跟随著无形的水气飘回天上。
这世上,他只有这份依恋。
那个晚上,兄弟俩一同挤在那张狭窄的单人床上入睡,由於床面太小,他们只有都侧著身才能保证不把另一个人挤下去。然而自从参军以後,很久都没有睡过同一张床的两人,开始被这一刻勾起了冗长的儿时回忆。他们起劲地聊著在哈桑喀的帐篷里发生的种种,聊著恶作剧放在妈妈床上的小旅鼠,聊著冬季祭祀节时只有十岁的他们整整吃掉的一小半驯鹿,聊著伽鲁曾经朦胧暗恋著的族长女儿依塔,甚至聊到他们第一次出现生理现象後,慌乱地藏到鹿圈里面的那张脏床单。
直到大半个夜晚都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泛起逐渐变浅的青光,发出新的明天即将降临的信号。然而仍然黑暗的房间里,兄弟俩终於停止了讨论,他们安静下来,却仍然没有一丝睡意,而是在屏息般的寂静中互相凝视著对方的眼睛。
“哥哥……不,伽西,”伽鲁突然轻轻出声,目光入迷地描摹著对方的轮廓,想著他是多麽地美丽,无论是这躯壳还是灵魂,像是能够值得付出一辈子去追求。而作为这样美的人眼中唯一的存在,原本应该是幸福到了极点的我,竟然践踏他。
“你爱我吗?”
伽西的头枕在胳膊上,在弟弟那只仍然亮得透心的右眼注视下,认真地点了点头。
“有多爱?”他似乎仍然不满足,紧接著追问到。
“……”伽西转动著眸子,略微想了想说,“比爱我自己更爱。”
伽鲁笑了笑,似乎很喜欢对方眉头间不经意流过的一丝慌乱,“那你吻我一下好吗?”
话音落下,伽西便挪动起身子,被褥摩擦起轻微的响声。看著弟弟已经将眼睛闭上,他将脸凑到他跟前,温柔地将唇印在对方的嘴角。然後谁都没有动,他们的气息骚动著彼此的鼻尖,有一丝微痒,而接触在一起的唇瓣因为室内的暖气而干燥,如同两片紧邻的枯叶,下一秒就会落到风中相拥而舞。
“伽西,再答应我一件事情吧。”伽鲁在嘴唇上轻微的压力离开後,闹了一天的他似乎终於有了点睡意。靠在哥哥的怀抱中,他喃喃地说著意识模糊前最後的话语,“从此以後,不要再给别人……你的吻。”
“我们永远都不分开好吗……两个人。”
伽西没有再合眼,两三个小时之後他将外出执行日常的巡逻任务。在这剩下的宝贵时间里他守著沈沈睡去的弟弟,轻捋著他脑勺後面倒伏的发丝,发著呆回味著刚刚那转瞬即逝的温存。头上的旧窗帘是一层朦胧的竹纸,黎明的光芒像不懂怜惜的浪潮,一阵阵打湿它,侵入室内,将这庇护的夜色驱散,那些百般呵护才肯多留半秒的思忆,就如被月光矫饰过的梦般无所遁形。
他极为小心地将右手臂从弟弟枕下抽出来,轻手轻脚地下床找衣服穿,即使在这个时候,片刻不离的目光中也带著欣慰的笑意。伽西永远也想不到,这个生命中再普通不过的冬日夜晚,就是他的伽鲁最後一次回来了。
“该死,又是饼干配咸牛肉。”
菲昂司在撕开手里的配餐包时,发出一声如同世界末日般沮丧的叹息,“战地厨房的家夥难道不知道这两样东西根本不搭吗?牛肉的话……应该配番茄酱焗蔬菜,胡椒调味汁,还有嚼起来弹性又富有水分的米饭……”
“别忘了在14度恒温的地下室中窖藏十年的红葡萄酒。”
伽西故意挖苦般地笑一声,顺著他老掉牙的口吻接了句嘴。他随即走到这触隐蔽的屋檐下,将跨在肩膀上的手提轻机枪和肩膀上的装备卸下,靠在抹灰脱落的墙边。
“我们已经八天没有吃到鸡蛋了。”菲昂司无奈地耸了下肩,停止了在配餐间养成的无谓幻想。他一边从另一个密封袋里取出加热用的镁粉包,同时换了个语调,开始提及更现实一点的问题,“今天连人造黄油都没有。”
“上个月补给的车队被袭击,粮饷被抢的抢烧的烧,估计上面全是鸡蛋。”伽西继续著他冷玩笑的调子,随意地坐在他身旁,也开始撕起食品的包装袋,“你只要每天别拿你那贵族主人家的菜谱来意淫,就会觉得它们味道都还不错。……我的是薯蓉和肉丸,你想换吗?”
“得了,搞得就像郊游一样。”菲昂司看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随後他忙著将加热包垫在简易饭盒的下面,到食物适口的程度需要二十分锺左右,这短暂的无所事事刚好给了他们放心闲聊的借口。
菲昂司回过头,正想随便找个话题开始的时候,无意发现正侧过身去的伽西,他埋低的脖子後面露出一抹青黑的痕迹。
“别动,你颈子上好像有脏东西,”他想也没想便挪了过去,一把拉住对方的衣领便要看个究竟。
伽西明显惊了一下,很微弱,却并没能隐藏住自己的失措。他下意识一把推开菲昂司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但只是这短短一瞬间,菲昂司还是看清楚了,那根本不是什麽弄脏的痕迹,而是一大片淤青,隐藏在严密的迷彩服下面。
伽西看到对方突然之间凛住的神情,也意识到伤处已经难以敷衍,一时没了反应,在有点尴尬的气氛中,菲昂司早就把一同吃饭的轻松气氛抛在脑後,慢慢站了起来。
“那是什麽?”他发问的时候,实际上答案已经在脑海里压抑不住了,於是生气地走上前去,强硬地拉住他的胳膊质问到,“他又打你?!”
“不是……”伽西往後退了步,闪避的眼神出卖了内心滑过的一丝惶恐。
“别编了,还想说在出任务时候受伤的,或者自己不小心摔了还是碰了?”菲昂司冷笑一声,抱著再也不能坐视不管的想法,他咄咄逼人地截断了对方得退路,“这个伤前天洗澡的时候都还没有,我们从来都是一起行动,你该不会觉得还有骗我的余裕吧?”
“我们是吵架了,但只是个误会而已。”伽西沈下气来,轻描淡写地拨开朋友的手,便要弯下腰去拣刚刚被扔在旁边的食物,却在下一秒肩膀又被拉起来,一掌给推到墙上。
“窝囊废!凭你的本事,怎麽可能让他踩到头上去,就算不想和他发生肢体冲突,起码制服他,给个教训让他收敛点是轻而易举的吧!用得著这麽低三下四吗?”
“多管闲事!”眼看菲昂司提高了嗓门,摆出一副教训人的模样,原本就心中烦躁的伽西也突然来了脾气,大声说道,“这是我家里的问题,和你有什麽相干?”
“我告诉你,事情不是你想得那麽简单,”菲昂司抄起手,哭笑不得地看著这个不领情的家夥,长期的相处让他十分了解伽西的个性,对於这种鲜少怀有私心的人来说,比起以朋友的身份加以劝慰,宣布政策的严肃性就才最有威摄力的,於是他暂时压制了自我情绪,而是换了种完全公式化的口吻说:
“我们现在是服役期,你的身体不是你的,而是国家的,军人之间无依据的互相伤害,或是自伤,都跟叛逃没什麽两样,是损害国家利益,是犯罪!如果被追究起来,你知道会有多严重麽?!”
“还有,若是发现这种情况的士兵,不及时制止或者报告上级的话,也会受到责罚。换句话说,如果我不管不问的话,也会有罪,你到底懂不懂啊?!”
“我当然懂。”伽西微微皱了下眉,露出早已有所觉悟的神情。与之前短暂的情绪波动不同的是,他注视对方的目光恢复了平静,“我不会让别人发现的,所以请你也不要说。伽鲁是暂时因为伤痛而失了心性,他很快就要被送回国去接受治疗,一切就会好起来的,如果在这之前你把事情捅出去,害他走不了的话,我绝不会放过你。“
菲昂司沈默了片刻,似乎找不到更多的突破口来让他醒悟了。面对对方此刻毫不动容的架势,他的语气里夹杂了一丝不甘,“你……以为就这麽威胁我一下,我就会接受吗。”
“接不接受随便你,”伽西吐出口气,似乎累了,便要靠著墙坐下去,“我肚子饿,要先吃饭了。”
“喂,把衣服脱下来。”菲昂司这才想起来,这家夥顶著身上的疼痛,背著枪和一个并不轻松的军用背包,装作若无其事地跟著他走了一上午的路,没准早就已经给耗得精疲力竭了。
“先让我看看,你背後的伤究竟有多严重,如果动到筋骨了怎麽办?”他说完停了一下,似乎还没办法从这荒唐的事件中回过神来,转念又用匪夷所思的表情感叹到,“我说你这笨蛋还真能忍啊……”
当最後一件紧紧贴身的背心从伽西身上剥落掉,无生气地垂落在沙发旁的地板上,拉上窗帘的昏暗房间内,散射的光线像浅色的薄纱般覆盖在他赤.裸的肩头。他面无表情地踢开扔在房间正中的外套和带皮带的裤子,一丝.不挂地走到那陈旧的办公桌前,然後跪到地上爬进了桌子下面。
“……火力营下面的第一保障连的那两个失踪士兵,他们所在排的排长承诺在三天之内给出下落,……是的,如果涉及到叛逃的话,我会监督他们处理这件事情。”
克雷托放松地靠在椅子上,一边听著电话,当感觉到伽西的手扶到他的大腿上时,他垂下眼睛,饶有兴趣地看著趴在脚下的他帮自己解开皮带,将那件藏在私.处的玩意掏出,用舌头抚弄起来。
伽西将他半勃.起的粗大茎部含进口中时,克雷托微微地倒吸了口气,抑制住潮涌般冲到嘴角的兴奋,而抚摸著伽西脸颊的手却立刻移到他的後脑,用力将他的头部按进自己的跨间,并尽情张开双腿,让正陷在柔软潮热的里的分.身被包裹得更加彻底一些。他咽了口唾沫,陶醉地用舌头舔著嘴角,耳朵却仍未忘记继续听著话筒里的公事。
“嗯……关於最後几次战斗的阵亡名单,我会尽快收集起来交给师部,”克雷托平稳严肃地交换著信息,就像一个正襟危坐在办公室里的正直军官那样,丝毫不让另外一头的人听出什麽蹊跷,然而此刻他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正肆意在伽西口中搅动的下.体,脚尖也顺著对方赤.裸的大腿根部探进,拨弄著他触放到冰冷地板上的性.器。“这个您放心,我已经让他们反复核对,不会漏掉一个的,……是……我知道了。”
伽西卖力的服侍似乎让他心情愉悦,他於是放开揪住他头发的手,像赞赏一个忠实的奴仆一样,温柔地抚摸著他的额头,脸颊,光洁紧实的脖子和肩膀,直到手指滑到他的背部,停在那一片紫黑色的可怕淤青旁。这个时候,刚好通话也结束了,在听到对方咯喳切断的声音後,克雷托将响著忙音的听筒搁回了桌前的座机上。
“骚货。”他拉了拉领带以释放升起的燥热,随後冷笑著站起,抓住伽西的脖子将他从桌子下面拖出来,二话不说便将他翻过身去抵在桌边,又顺手拿过一沓文件上放的一支黑色钢笔,一端握在手里,另一端便毫不客气地□他紧闭的後穴。这个男人乐於把五花八门的玩意塞入以观察对方表情的微妙不同,上一次是口袋里的十几个硬币,而上上一次下雪天,他用伞柄捅进了他的下身。
“这里已经痒得没办法了吧,就给你个痛快。”克雷托的嘴角靠在他耳郭後面,穿得严严整整的军服刻意紧贴著他完全.□的背部,刚刚从任务之中撤回的迦西,身上的沙尘混合汗水的野性味道让人激动,随後他不顾坚硬的钢笔给柔嫩内壁的造成的痛楚,将它插到更深的位置。
“啊……”伽西跟著颤动了一下,身体像灵敏的壁垒一般缩紧了。
“你这伤还真是碍眼啊。”他慢条斯理地转动著手里的笔,目光游走在他背上那片不和谐的色调上,这个明显是受到钝器打击的位置,严重的内出血已经让一些地方肿胀起来。“亏我每次做的时候都那麽注意不留下痕迹,你竟然这麽不爱护自己的身体。”
“……紧急集合的时候,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伽西耐住下身阵阵传来的刺激,用最自然的语气回答。对於身处前线的士兵来说,意外伤害是家常便饭,而蒙混一个忙著管理庞大队伍的高级军官,显然比蒙混菲昂司那样朝夕相处的同伴要容易得多。
“什麽时候射满它,就什麽时候让你走。”
克雷托显然已经没放心思在伽西口中的琐事上了,他空出左手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个新的棕色透明药瓶塞到他手里後,猛地将钢笔往里面顶了一下,听到对方冲口而出的□後他陶醉地紧贴上去,将笔抽出来扔到了一边,又把自己解松了的裤子褪到膝盖下面。
当双腿被对方的膝盖强硬地分开,伽西突然用手抵住他顶上来髋部,阻断了对方一鼓作气的兴致後他偏过脑袋,盯著那双油井般□喷张的双目,“长官,你没有忘记答应过我的事吧?”
克雷托在他咄咄逼人的神情下轻笑一声,按捺住急躁的性子,“你弟弟的事已经安排妥了,我让军医重新做了伤情的鉴定报告,他会跟随那些重伤员一起,搭三天後的专机回国去,”他说著,食指指节津津有味地滑过伽西的下巴轮廓,那清晰线条就像名师手下的白玉雕刻般,浮现充满光泽的韧度感,“至於後面的事情,你不用太担心,悖都军队的福利系统是很完善的。”
说完,他便用力拨开伽西挡住要害部位的手,从他结实的臀瓣间将坚.挺的男.根刺入。还不完全习惯於这种交.媾的青年明显哆嗦了一下,将扶在桌角的手握成了拳头。
克雷托不顾对方一时的难以适应,拼命地摩擦起来,伽西紧缩的花心就如同一枚弹性强力的指环,将他的阴.茎紧箍,由此而生的刺激媲美生猛的毒品,迫使他一次比一次更深地冲入那热得快要失火的深沟内,没过几分锺,殷红的血水便顺著他们身体连接的部位渗出。
克雷托不停咽著口水,尽情纵欲的快感让唾液加速分泌,就像未沾荤腥许久的掠食者正狼吞虎咽一顿鲜美的野味,猎物的哀鸣只会催促那食欲的越发旺盛。
你们这兄弟可真有意思,你拼命让他走,他却拼命想留下来。
他在心底发出一声乐在其中的冷笑,看著伽西不堪蹂躏而紧闭的双目,银色的睫毛像落在眼帘上的雪晶,随著涌上脸颊的红潮而颤动。
“不……为什麽?我哪里也不去,我……我伤得根本不重!为什麽要把我送回国?”
当一位护士将伽鲁带到他的办公室之後,克雷托便径直交代他做好回程的准备,却没想到接到这所有士兵都求之不得的命令时,对方的反应竟然是一味抗拒。
“求求你……长官,不要把我从这里撤离!”伽鲁的脸上甚至流露出恐慌的神情,此时他所一直担心的,日日夜夜折磨他的预感像是跟随著幽灵的脚步,大笑著朝他扑过来。直觉告诉他,兄弟两人的面前有一座纵横捭阖的迷宫,一旦姑息了分离的契机,今後纵使千回百转,纵使近到能隔著一道绿篱闻声,实际的再会仍将是遥遥无期。
“为什麽我必须要走,还有那麽多伤兵不是吗?让他们谁来代替我都好啊!”
“你以为命令是想改就能改麽,名单已经报给司令部了,回去收拾东西吧。”
克雷托有点不耐烦地瞟了他一眼,心里鄙夷著这个不识抬举的小鬼,压根没有将对方的乞求放在眼里。然而,当伽鲁出乎意料地跪倒在桌前,拉住他的腿说出那句,“我什麽都愿意做,求您取消这个决定,”的时候,克雷托突然打住了马上赶他出去的念头,这与当初的伽西如出一辙的行为准确钩起了他体内的骚动。相似的表情,相似的语调,把自己呈现得像盘剥干洗净的,另人垂涎三尺的美味,难道他们自己丝毫没意识到面前的这个饿鬼,经不起这样诱人的暗示,随时会把他们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他起身一把提住伽鲁的後领,将他拖到靠墙的沙发上,扯开他裤子的皮带便跨了上去。
“等……等一下,就这麽……做?”荒淫的行径先是让伽鲁失魂般僵硬,当男人试图将□捅进他私密的入口时,他蜷缩的身子开始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你这种货色,不值得我花太多时间。”
好色的军官轻蔑地笑著,扯开他制服的前襟,露出未经人事的处子强韧的皮肤,他粗糙的手掌按住他的胸膛,被掐得充血的乳.头擦在手心,带起的痒一直延伸到他蠢动的下.体。之後连任何前戏都没有,克雷托便直接强.暴了他,伽鲁的哭叫声被他用衣服捂住,变成沈闷的呜咽。
伽西,你没想到吧?虽然比起你来是差远了,不过你弟弟好歹也是第一次,真是有够爽。
他舔了一下因为急促呼吸而干燥的嘴唇,大力律动著粗壮的腰肢,如同驰骋在狂野奔跑的马背上。伽西狠狠压抑著每一次冲上喉咙的哀号,体内器官被持续顶撞的冲力差点让他呕吐出来,唾液从开合著的嘴角淌到脖子,留下一线蜿蜒的晶莹反光。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得不分心出来,用右手反复摩擦著自己跨下了无生气的性.器。早一些射满那个该死的瓶子,至少可以缩短受罪的时间。
“哥?”
当门咯喳一声被通开的时候,昏昏欲睡的伽鲁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从床上坐起来。
这是他每天最为期待的一刻,伽西每天都有巡逻任务,一早替他准备好食物後便出门,往往要到黄昏时分才会回来,之间的漫长白昼,全部由他一个人熬过去。尽管伤痛的相伴让他翻来覆去也不得安稳,但是伽西结束任务後都一心一意照顾他,完全撇开集体生活,这种独占感让伽鲁欲罢不能。
然而,下一秒踏进来的人,却不是期待已久的兄长,而是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
“……干什麽?”伽鲁立刻凛起了脸,像只防卫心过度的猫般绷紧了背部的肌肉,发出不友好的讯号,“你怎麽会有钥匙?”
“这个嘛……我找军医拿的,”菲昂司轻轻掩上门後,略微打量了一下这间被孤立的隔离病房,它处在部队驻扎营区的边缘位置,因此鲜少有人问津。除了暖气的丝丝作响,简陋的室内没有任何动静,石灰脱落的墙上满是凌乱的划痕,还有不知是水或油抹成的污渍,天花板挂著破布般厚重的灰白色蛛网,下面的洗手台也布满黄褐的锈斑。然而更加引起他注意的是床上被撕扯得体无完肤的被褥,那些细长且神经质的裂口,衬著伽鲁已经瘦得骨节突出的手臂,让人後颈一阵发凉。
菲昂司定了定神,走到伽鲁的床边。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初发生冲突时伽鲁气盛好斗的形象还在脑海中未退去,才不过一个多月的功夫,面前这个发际凌乱,形容枯槁,气息如同死尸一样的青年却让他有掉头就走的冲动。当他明显感觉到对方目光中的敌意後,他停在了保持距离的恰当位置。
“你眼睛的情况还好吧?”他象征性地问候了一句,也不等对方回答,便接著说,“我刚刚跟塞特医生聊了一会,他想要替你做一些辅助的检查,我也觉得是刻不容缓的,希望你跟我来一下。”
“出去,”伽鲁的手扣紧床沿,似乎在尽力压抑一股无名的暴躁情绪,“我讨厌你……老是苍蝇一样在伽西周围晃来晃去,不安好心的家夥,现在又来骗我,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你是被害妄想狂麽,别以为全世界人都想占你们便宜,”菲昂司好笑地叹口气,在见面的短短几分锺内,他已经发觉了对方异常状态的严重性,细想一下,如果只是劝导就能够规范伽鲁的行为,伽西也不会从头到尾忍气吞声。
“我跟你哥哥已经是朋友,不可能做对你有害的事情。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的,乖乖跟我来吧。”他不再浪费无用的口舌,随即上前一步拉住了伽鲁的胳膊,将他从床上拖了起来。
“别碰我!恶心的家夥!”
“好了,好了,”菲昂司躲开他的拳头,轻松地把他挥舞的胳膊折到身後,紧接著将他的脑袋死死按到床沿上,膝盖压住他低埋的背部,让这个狂躁起来的病人完全无法动弹,“别闹,你这个小暴力犯,让我们找找你究竟是哪里有问题。”
说著他顺手抽过扔在床尾的制服,将伽鲁双臂交叠後结实地捆缠起来。
菲昂司抱著帮朋友一把的念头将伽鲁强行带出了隔离病房。第一印象的不俗与之後长时间的相处,让他一直对作为哥哥的伽西倾注著单方面的同情,然而在目睹到伽鲁的惨状之後,他才第一次意识到,弟弟也同样是受害者。兄弟俩最初的亲情纤绊,已经不知不觉变质成了占有的枷锁,互相捆绑到彼此都遍体鳞伤,却都无法自拔地吞噬对方的一切。
当伽西近乎失控地冲进战地医院的第十二诊疗室里,目睹躺在狭窄床上的伽鲁,手脚都被粗皮带捆著,刚刚被注射过小剂量镇静剂的他,像个实验室的待宰动物般奄奄一息。他不由分说地一把拖过站在门边的菲昂司,照著他的左脸就是狠狠一拳,一个踉跄後,被糟蹋了好意的菲昂司也上了火气,顾不得辩解便回击。
两人很快被医生以及路过的护士给劝阻,菲昂司气极败坏地吐出一口混合著血丝的唾液,拉住伽西的衣领将他带到远离诊室的走廊上,这才忍不住大吼起来。
“我他妈怎麽这麽倒霉碰到你们两个疯子!你脑子清醒吗?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吗?告诉你,你弟弟现在精神分裂,都是你害的!”
“以为自己是保护者,嗯?每天把他锁在隔离室里,谁也不给见?你大概没尝试过独自在那个鬼地方呆个几星期的滋味吧?他的世界就只有你一个人,你不在的时候,他发病起来是什麽样子你见过吗?我刚刚才见了一次,如果不是我把一团纱布硬塞到他嘴里,他怕是会把自己的舌头咬碎了吞下去!”
“你们刺激到了他!”听到这里,伽西刚刚要扑灭的火气突然又窜了起来,他以从来没有过的激动情绪争辩到,“我在的时候,他一直都很温和,很清醒!他需要安静,你来捣什麽乱!把他带到他最不想来的地方,还这样粗暴地对待他!”
菲昂司一声冷冷地失笑,并没有对和他针锋相对地理论这到底是谁的错,而是更加刻薄地讽刺到,“你是不是喜欢他离了你就没法活的样子,每天回到家,他就会扑过来抱住你,亲你舔你,摇摇尾巴,像个可怜的宠物?就算偶尔失控咬了你,是不是也挺爽的,因为是你在掌控著他的情绪,安抚或者是置之不理,每天都有新的玩法吧?伽西?”
“闭嘴,这是他希望的!”一向冷静的伽西似乎受不了这鄙夷的论调,被准确戳到痛处的他,终於泄漏出内心沈积太久的压抑,他的拳头数次用力地砸在墙上,激痛一直从指关节牵动到心尖,多少盖过了矛盾情绪的爆发和崩溃。
一阵发泄後他绝望得弯起嘴角,露出让人心寒的笑来,他望著沈默不语的菲昂司,无法向对方形容他和伽鲁之间是种多麽狭小,多麽绝对,多麽不容任何打扰的关系,即使强烈得只会陷彼此於毁灭,他们也没有办法超脱,因为这种妄图拯救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破坏。
“伽鲁希望这样,我只是满足他的期望做这一切!你这个局外人,根本什麽都不懂,凭什麽在这里指手画脚?”
“……谢谢了,像你这样多管闲事的帮忙,以後也不需要!”
丢下呆站在原地的菲昂司後,伽西一扭头回到诊室里,他快步走到弟弟身边,替他一一解开限制病人身体活动的皮带後,俯身将他轻轻抱了起来。
“伽鲁,不会有事的,别担心,我们回去。”
迦西看著弟弟疲惫至极的乌青色眼眶,温柔地低语了一句,抬起头来时,他脸上恢复了寒冰般平静却不容进犯的神情,使得站在一旁的军医乖乖让开了路,连一句制止的话也不敢出口。
下楼梯的颠簸感使得伽鲁微微直起腰,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将脸紧紧靠在兄长宽厚的肩膀上,长期混乱的精神状态将他的体重消减了三分之一,就算伽西再怎麽将他抱紧,也难以掩饰双臂间那随时像要消失的存在感。
“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重新回到那只属於他们二人的房间时,伽西将弟弟平放在床上,之後半蹲在他身边,用手指慢慢梳理著他凌乱的发丝,从婴儿时开始,数不清已经是多少次这样凝视他的脸,只知道每一次的目光相接,都能让内心找到栖息之所。
伽鲁,我知道是什麽让你如此憔悴,因为你的灵魂不在这里,它还飘荡在我们冰雪覆盖的家乡,在那里出生的纯净生灵不可能在血和火浇灌的土地上找到宽慰。从今以後,我将努力帮你找回一切,先是眼睛,然後是家和自由。
菲昂司以为我的感情是一种私欲,他错了,我才是那个可怜的宠物,我的所有情绪被你掌控,你的青睐是我最大的幸福。
把你的利益看得比我的需求更重要,是我爱著你的方式。
在伽鲁充满期待的目光中,伽西丝毫没有预料到他接下来的话,会成为推对方坠落深渊的最後一掌。
“你可以回国去做第二次手术了。长官答应我三天以後,让你跟著重伤兵一起乘军机回去,医院会在那边做好准备,摘除你的左眼後,会给你装一个义眼,外观上几乎不会有什麽影响。等我在这边接到撤退命令後,就第一时间去看你。”
窗外鼓风之声如同挽歌,另人哀绝。
尽管来年的复苏向著万丈冰点下的深渊里投入了种籽,但是对於在冬女神怀抱里失去知觉而无法抗衡的亿万生灵,却持续在白色的摇篮里步向永寂。
他们的灵魂一定是雪人,火药的光华非但无法温暖,反而将其化做一滩黑水。
迎面撞击在窗户玻璃上的夜风在夹缝中尖叫,却像焦急的少女之音,在屋子里温热的黑暗中徘徊,仿佛是被屋内两人身体中散发的清冽北国气息吸引,要带他们同行。
迦西头痛欲裂,刚刚遭受的重击使得他的四肢抽搐著不听使唤,他拼命从地上撑起,拖著自己的身体靠到床沿上,不解地望著突然狂躁失控的弟弟。
“为什麽……”
为什麽要抛弃我,哥哥?
迦鲁感觉到自己的全身在颤抖。每个关节都磕得嘎嘎作响,他遥遥晃晃地逼近刚刚回过神来的迦西,耳朵像是被塞进一台切割机般,尖锐的声音震得他眼睛和鼻子中的血管肿胀发痛。此时他的脑海里,不停回放著被当时克雷托强.暴的画面,像被一只饿狼活著啃食掉,从隐秘的部位划开腹部拉出内脏,体内仍旧记得每一寸的痛楚,除了能继续和迦西生活在一起的承诺,没有什麽可以麻痹他承受完被凌虐的整个过程。
“那个恶心的败类……也碰过你的身体吗?他把肮脏的那玩意儿捅进你嘴巴,射得你满喉咙都是腥臭的体.液,你竟然用那样的嘴吻我?”
背叛。
一种强烈地,无法控制的被背叛的狂怒,让他根本来不及矛盾迦西委身於人的出发点是对还是错,惟独由此诞生的恨意,混合著对不幸的过激反应,对哥哥已经扭曲的独占欲和保护欲,将残存到此的最後一点精神防线彻底摧毁了。
他扑上去,狠狠揪住伽西的头发,将他的头撞到桌角上。一股烫热的液体顿时像破土的细泉,顺著额头染满眼窝,将他的视线模糊了,紧接著他被无情地踢倒在地上,双手被扭到身後,搅紧的床单随即一圈圈缠绕到胳膊上来。
“请……求你,不要打脸,”伽西语气微弱地说著,自暴自弃般一动不动,任由弟弟故技重施地开始这个漫长的,只能数著落在自己身上的拳头而度过的夜晚,“会被……发现的,明天我还有任务……”
话音刚落,他的右脸就挨了结实的一记,对攻击所产生的自卫反射似乎还留存在肌肉里,他的双腿拼命地蹬了蹬,使得身体缩到了更靠墙角的位置。而下一秒伽鲁却跨到他腰上,使他的上身几乎无法动弹。
伽西脑海中一片空白,没有表情地望著弟弟抓过放在床边的一只皮鞋,用力地,一次次重复地砸在他的头上和脸上。他的全身因为这冲击到大脑的打击而抽搐,却因为每两次打击中间隔的时间太短,而根本没有感觉痛楚的间隙,直到在这无止境的机械钝响中失去意识。
当伽西从昏厥中醒过来,眼睛几乎因为肿胀而无法睁开,残留在脸上快要裂开的剧痛,和脑振荡出现的晕眩,都远远比不上皮肤所感受到的极端寒冷那麽可怕
当他发觉自己被扔在弟弟房门前的地上,全身已经被冻得几乎麻痹了。呼啸的寒风此时虽然已经停歇,但是完全死寂的黑夜却更加加重了寒气的压迫。差一点,他就真的在这样的低劣的温度中长眠,而伽鲁紧闭的房门告诉他,不赶快滚开就只有冻死,再没有上次一般被救回去的幸运。
他拼命挪动起不听使唤的手脚,摔倒了三次後,才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还没能定住神,喉咙里一股血气冲出,嘴里已经松动的一颗臼齿便掉落到地上。
伽西紧紧环保抱自己失去体温的身体,移动到不远处的一间仓库里,拉紧了单薄破旧的铁门後,他一头栽倒在角落里的一堆干草上,拼命将干硬刺人的草刨到身上,覆盖住开始剧烈哆嗦的肩膀和腿。
这样才稍微定下心来,他深深地喘著气,脸上淤血肿胀,被青紫和黑红交错遍布的皮肉,完全扭曲了他原本流畅清晰的轮廓,即使用指尖轻轻碰触也刺痛难忍。以这种样子,第二天的巡逻任务,无论如何是不能参加了,他的内心担心著这样的事情,却并没有陷入更深的痛苦里,也许对於伽西来说,弟弟的行为已经在他习惯的范围之中,今次只不过加重些许罢了。
他放松力气平躺,不再勉强劫後余生的身体,呆呆地望著仓库顶上的一小面高窗。被框住一寸的夜空透进来,像条浩如烟海,缓缓流动的黑河,若是在极圈以内的家乡土地上,便会看到破空而落的层层极光,那或是女神床前缥缈的纱帐,却更像河中集体迁徙,鳞甲闪烁的鱼群。
这样的夜晚,兄弟俩常常坐在自家帐篷的门口,当这光的触手偶尔垂落,他们养的几只雪橇狗,便总会冲上去追赶撕咬一通,笑得两人前仰後合。
伽西在头昏导致的思维混乱中渐渐睡了过去,以为下一次睁眼就可以看到那窗中落下的阳光,像撕碎诡谲的神话幻觉一般,消除恶梦残留在身体上的一切痕迹。
然而当他在半夜的的震动中醒过来,下半身接连传来一阵阵新的痛楚,如同薄利的刀锋般,清晰,新鲜,深刻。伽西□著撑开铅一般沈重的眼帘,他下意识想挪动手臂,却再次发觉两只胳膊都被牢牢绑在头顶上方的房柱上。
当他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侵犯的时候,脑海里最先浮现出的是每一次克雷托对他不堪回首的折磨,而後伽西的视线穿过黑暗的掩饰,真正分辨清楚压在他上面,正在拼命刺进他体内的人的面容时,他惊呆了。
“伽鲁……?”他在对方毫不留情的撞击中痛苦地咬住嘴唇,全身的血液像是逆行,失魂落魄地念著,“为什麽?为什麽啊……?”
伽鲁粗重的喘息透露著疯狂的决绝,他用尽全身力气进入他,不再节制的,就算以破坏那底线的情义为代价。因为脑子废掉了,乱得,纠缠得一塌糊涂,没有办法缓解,没有办法疏通,现在不想理会那无用的一切只想占有他!
“他能够上你,我就不行吗?”
他冷冷回答哥哥的疑问,眼中不见往日的落寞,只有猛烈燃烧的绝望业火。
“怎麽能……我们……我们是兄弟啊!”
不知是否体内的疼痛更加直抵心窝,伽西的眼角渗出一滴泪水,他的声音同时变了调子,眼睛直直地盯著弟弟泯灭人性的目光,竟然想要唤回他记忆中真正熟悉的伽鲁。
“少罗唆!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吧!”伽鲁极度不耐烦,身体一个挺进的同时大吼著打断了他。
最不能碰触的禁地被毫无预料地踏足,伽西脑中猛然一炸,仿佛被瞬间掏空了般呆滞著。弟弟理所当然扔出来的这句话,原本是一个心照不宣的事实而已,但却终於完全摧毁了他灵魂的支点,把他所坚持,所信仰,迄今守护的,比生命宝贵,比尊严更沈重的内心寄托,付之一炬。
是亲人啊,让人极端脆弱又坚强的理由,是无以替代,一生中最最强烈的爱和纤绊,不容任何动摇和亵渎,就算是弟弟本人也不允许!!
“你……为什麽要这麽说?!伽鲁!……伽鲁!!”伽西悲愤欲绝地质问著对方。再如何忍耐,似乎一开始就是逃脱不掉的下场,最後这残酷的一刀,准确贯穿了他的要害,他的心碎了,最终被这个孩子一步步洞穿,揉成灰烬赶到万劫不复的深渊。
结束了。从弟弟的口中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伽西的一切都像苍白的雪花,飞散的飞散,融化的融化。
玛玛塔,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梦,是我内心战胜不了的懦弱使然,而发的荒诞恶梦而已。
伽西在早晨又一次醒来,眼前的小高窗果然洒下了薄得透明的微光,却不是暖日的麦子黄,而是漫天鹅毛飞雪映射窗棱的青白。
梦?
衣服扣得端正,身体仍然平躺在草垛上,胳膊自然地放在两侧。遗留的惊惧让他猛地坐起来,深深喘了几口气。
他稳了稳情绪,战战兢兢地举起双手,当他终於看见手腕上那两道清晰捆绑的痕迹,确认下身那私密入口的不适是真的存在後,那废墟之下仅存的侥幸,终於不可逆转地倾覆了。
之後的伽西,故意等到了大部分士兵都开始外出巡逻的时间,他便如同行尸走肉般茫然地站起来,脱下制服的外套蒙住脑袋,以使他脸部触目惊心的淤伤逃脱同伴的目光。
蒙特的这季冬天似乎因为失去了所有住民的体温,而变得格外寒冷,清早便下起多年未有过的大雪,所幸满眼洋洋洒洒的柔细冰花降低了一路的能见度,伽西还算顺利地躲避著营区内的其他士兵,径直走到其中一栋宿舍的浴室里。他打开池子里的冷水开关将脸埋下去,希望这如同雪水一般刺骨的冷能够缓解肿胀的部分。
之後,他抬头看著里面那一排空著的淋浴格间,不知不觉地走过去,慢慢脱下身上的衣服,试了好几个位置,才终於找到出水量最大的一个莲蓬,将身体埋进哗哗落下的水流中。
他睁著眼睛,面无表情地慢慢用手搓著身体。从肩脖,胸口,到腰际和大腿内侧,越来越用力,像是恨不得将那苍白的皮肤完全刮下一般,直到坚硬的指甲将皮肤擦出一道道血痕。
肮脏的伽西,肮脏的……
他在浴室中淋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手指和脚趾都泡得发白,起了褶皱。之後才一件件有条不紊地擦干身体,穿好衣服,依然将外套包裹住头部後,他出门朝伽鲁所住的那个隔离病房走去。
伽鲁,我知道,你现在很内疚。
那麽,拜托你,对我说“哥哥,对不起”吧,就像以前你每次闯祸之後,主动道歉一样。
然後,我也一定会回答“没关系,”用我曾经一贯的态度。
我们就可以还像以前一样,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给我最後一个机会好不好?我们都再原谅一次,就算昨晚的伤害是挫骨扬灰的,我们就用此後的一生来修补。
我可以做到,就算伤透了心,只要你愿意让我看到一点可能,我绝不会放弃。所以请你……对我说,只要你说那一句……
门是虚掩的。
刹那间心中的落空,就像是这依旧残留著对方身体痕迹的空屋一样。伽西失神地站在门口,胸口像是塌陷出一个窟窿,风撞到墙壁而翻卷起地上的晶亮花瓣,从背後毫无阻挡地穿透他,吹进没有开灯的阴暗室内。
再没有谁在这里等著他,等著他来挽救一切。幸灾乐祸的时间像突然在前夜加快了步伐,不给他们任何喘息,以及制止这场颓败的余地。
伽西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没有挪动分毫,他无能为力地静止著,像堂下无法洗脱罪名的犯人,不用慌乱也不用挣扎,只等待著这段间隙後最後的宣判。
但很快,耳边的寂静渐渐一些惴惴不安的喧哗替代,伽西听到背後很多双靴子踩下积雪时凌乱的吱嘎声,直到停在几步之遥的地方,他於是拉下盖在头上的外套转过身去,看到一队佩戴有黑色叉型臂套的戒律队成员,这些军队的辅佐者与监视者,直接受制於统治阶级的忠犬们,戴黑色皮手套的手紧紧握著上膛的自动手枪,被帽沿遮蔽的半张脸之下,只露出刮净胡须後的青锈色嘴角。
他们之中领头的一个丝毫没有搭理茫然的伽西,径直越过站在门边的他进入到屋内。在搜查了床底和衣柜,确认这里空无一人後,他退出来,扶了扶帽沿,这才将狐狸一般敏锐多疑的目光投向伽西。
“脸怎麽了?”他像是洞悉一切般带起冷笑,眼睛直直盯著对方似是平静的面容,即使是这样细小的压迫感,也常常能够逼走严密伪装,“和弟弟吵架了麽?”
伽西的双眉微微一紧,很显然这个陌生的男人对自己的情况了若只掌,不常出现在人前的戒律队,这次这样成群的出动,必然是出了什麽不可小觑的乱子。
“你们每天晚上都在一起吧,别浪费我们的时间,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男人微微眯起的眼睛露出一线丧失耐心的凶光。战争时期的特殊性允许这些人尽可能严厉地对待出轨的士兵,他们通常不会放过任何与犯人接触过的同伴,何况是人尽皆知的亲密兄弟,对此时红了眼睛的猎犬来说,伽西简直就如同共犯一般不容姑息。
“我才想问你们,”暂时恢复思考能力的伽西,就算再怎麽不在状态,恶劣的预感也脑海中迅速地升级,“究竟发生了什麽事情?我弟弟怎麽了?!”
“得了,我们没有功夫跟你周旋,”男人不屑地嗤了一声便走下台阶,招呼一旁的部下说,“把他拷起来带回去准没错,看你在审讯官面前还撑得了多久。”
“你们真是胆大包天,这麽恶劣的案子,我加入戒律队後还真没遇到过。区区一个下等士兵竟敢谋杀位在旅团长级别的高级军官,怕是让你们家人一起抵命也还不够!”
“你……说什麽……?”伽西瞪大眼睛,无法相信刚刚听到的一切,他的理智已经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撞击,勉强抗住最糟糕的底线,没想到事实却一次次比他预料得更坏。他膝盖一软,後背歪倒在门框上,却在身体将要滑到地上之前,便被走上前来的两个人架住,戒律队的审判者们抓住他的双手,利落地掏出一副乌黑发亮的手铐。
伽西低著头,毫不反抗地任由冰冷的金属环上他已经脱掉一层皮的手腕,就在将要扣上之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声制止。
“喂,你们搞错人了!”
菲昂司一边大喊著,一边小跑著赶过来,他毫无惧色地□这群气势逼人的特殊执法者之中,看了一眼伽西不忍卒睹的脸和早已失去神采的黯然双眸,转头斩钉截铁地说,“他昨天下午回来是和伽鲁闹了矛盾,後来就来我这里住了,一整晚我们都在一起,喝了酒,还玩了一会牌,一连的好几个士兵都看见了,不相信的话,接下来一一查证即可,这样随便抓人可是有滥用职权的嫌疑。”
“你是哪里来的鸟,”领头的男人看这个无名的小兵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立刻来了脾气,要知道戒律队是连校官级别的军人都要畏惧三分的,更别替谁敢以近乎威胁的口气打断他们执法,“枪都没摸热过,管起我们的事情来了?等查清楚不关他的事的话,我们自然会放了他,你这样急於阻拦,反倒让我怀疑起你的动机了,嗯?不会也是个包庇的共犯吧?”
菲昂司不慌不忙地笑了一声,却否定不了此时的心虚,对方不愧是一群身经百战的老狐狸,不是那麽简单就能应付的。就算这样临时的谎话蒙混得了一时,但恐怕那些答应作伪证的同伴们,一面对这些惯於问训的老手,也只能是乖乖交代保全自身了事。
这时,站在那男人一旁的下属突然靠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麽,於是他的神情有了些微妙的变化,目光再次打量到菲昂司身上时,他别有意味地笑了,“原来如此……你是肖恩上校的家眷啊,曾经悖都最大的世袭贵族後裔,现在即将被重用的陆军司令,难怪,说话的底气这麽足。”
虽然讨厌对方以略带讽刺的口气说出主人之名,菲昂司仍旧松了口气,至少对方会有所顾忌他的背景,不敢过於肆无忌惮。稍微有点常识的士兵都知道,倘若被带到供这群人为所欲为的临时审讯室里,不管伽西是否真的有罪,都必然是凶多吉少。
“长官!”正在对持还未化解之际,一个急急忙忙跑来的戒律队成员打破了僵局,他冲到这群人中,大声报告道,“机化步兵团下第三火力营的保障连有消息报上来了,几个士兵说,凌晨的时候有个满身是血的家夥,开走了一辆轻型运输车,强行冲破了营区的岗哨,往东南部的郊区外开走了……”
尽管朋友将身上的厚羊毛军大衣脱下来覆盖在他身上,伽西双手的颤抖也没有减轻分毫。
菲昂司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安慰往往代表对方还没到除翘辫子之外更惨的境地,但现在他想不出分毫该死的方法,能够说服伽西至少去逃避这命运,更别说去逆转它。
“听说是在半夜从寝室出来,摸黑到厕所方便的时候被割破了喉咙和颈动脉,断气之後身上才被捅了几十刀,下半身的命根子也被割掉,现场没能找到,估计是扔到下水道冲走了。”他平静告诉对方事件的细节,故意不去注视伽西的表情。两人只是冒著厚重的飞雪,远远站在被封锁的军官宿舍外,望著那个似乎还散发血气的黑洞洞的小窗户,“高级军官的宿舍都有整夜站岗的士兵,伽鲁似乎是从旁边的那棵树爬进四楼,然後在克雷托的房间外等著他的。他当时的思维一定很清醒,因为整个行动非常迅速安静,藏在厕所隔间里的尸体也是凌晨时候才被发现,一般士兵根本很难做到。”
说到这里,他似乎意识到在这里赞赏那孩子的出色行动完全不合时宜,於是也噤了声,偷偷侧过眼睛看了看伽西没有任何反应的脸,才无奈地吐了口气。
这时,刚刚检视过现场的几位军官从楼上下来,被随从簇拥著的他们神情凝重地出现在底楼的门厅前,当菲昂司发现就连此次镇压行动中的最高位首长──第八师的师长康奈少将也在其中的时候,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直静静站在身边的伽西便突然扔下披在肩膀上的大衣,箭一般地冲了上去。
“等……等一下!你是什麽人?!”
伽西接连推开慌忙上前阻拦的卫兵,在所有人都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冲到了康奈少将的面前,几乎是五体投地一般猛地扑到在他脚下。
“我是……我是那个犯人的哥哥!”伽西将双手平伸在头顶前方,额头和鼻尖紧紧地贴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尽最大努力地表现出自己没有任何恶意,他用尽力气大声喊著,以确保自己的声音能在突然骚动起来的人群中一字不差传达到长官耳朵里,“求你!请您听我说几句话!无论如何……请您听我说几句话!!一分锺!给我一分锺就足够了!!”
“伽西!你这胡闹的家夥,到底在想什麽?!还嫌我被你弟弟害得不够惨吗?!滚开!”话音刚落,被此事牵扯进来的一连连长便惊慌地跑过来,踢上去几脚後,见对方还是跪著纹丝不动,索性弯下腰去拉住他的胳膊朝门外猛拽。
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震蒙了半晌的康奈,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制止了已经被这件血案弄得神经紧张的连长,并主动走出房檐可以遮挡的部分,在茫茫雪光的笼罩下,他低头望著脚下那半身陷在冰窟一般的雪地里,还仍旧保持著那个姿势的伽西,雪花落在他温暖的手边化成露珠,虚幻的折射让他像是一个等待被圣灵迎接的虔诚教徒。
“抬起头来,年轻人。”他的声音不温和,却也没有刻意倨傲的寒意,只是如同沈淀在深涧里的大青石,经历无数流波的磨砺而仍然保有坚定的内核,“既然是下了决心来的,就得像个男人。”
“请你……让我去找我弟弟,”伽西抬起头,晶石般不含杂质的眼像连接著灵魂的根源,唇齿所传达出的微弱字句,却足以让那份觉悟不屑彼此身份的悬殊而直抵人心。只有以最纯粹的情义做燃料,才能引亮的生之火,热烈却让人心痛,竟然让康奈回想起从容赴死的战友眼中最後的光芒。
“请你让我一个人去,我保证,一定把他带回来接受审判,无论面临怎样的处罚都会甘愿接受!请不要让别的人碰他,伤害他!他只听我的话,我去的话,一定会比戒律队的人更快地带他回来!”
“你就是伽西?早已经有所听闻,果然是个敢作敢当的汉子,”康纳回味著刚刚那一瞬间,被他升高的血液温度,无声地弯了下嘴角,挂满沧桑的脸上随即恢复了严肃,“你可清楚,如果让他逃掉的後果?”
即使伽西用力点了头,他却仍然照实地强调著,“无缘无故地在没有战斗的时期失去了重要军官,司令部不会罢休的,如果他不承担责任,总有人会代人受过,他的排长,连长,营长,当天担任宿舍守备的士兵,或者是你,再不行,家乡的父母,兄弟姐妹,亲戚朋友,不愁找不到足够多的候补。”
接著,少将动了动被覆盖在厚实毛料披风下的胳膊,掏出扣在皮带上的随身配枪,扔在了伽西面前,“我就说这麽多了,我们已经失去一个优秀的军官,不想再失去一个优秀的士兵,不要让我觉得错信了你。伽西,我就用我的权力,给你四个小时的时间。”
最高首长的话一锤定音,在场的军官没有人再有异议。渐渐的人们散了开去,只留下跪在原地的伽西,呆呆地望著面前那把乌黑的木手柄手枪,金属的光滑反衬著雪白的底色,使得这样的对比就像一个生硬的两难抉择。
“不要相信他的话。”
他的手刚刚碰到冰冷的枪身,身後响起菲昂司的声音让他的指尖颤动了一下。
“他们一定会派出戒律队,远远跟在你後面,一旦你有所动摇,就毫不手软地肃清。”
“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打算的,只想提前忠告你,你的行动最好完全和你刚才保证的一样,若是……你动了带他一起逃走的念头,就会导致你最不想见到的结果。”
菲昂司看著慢慢站起来的伽西,似乎不愿再以这样不近人情的口气来加重他的心理负担,他靠到他的面前,用手重重握住他的双肩,迫使对方的注意力集中在後面的话中。
“我也可以装傻地想,伽鲁是因为精神不正常才会宰了那个人,但事实明显不是这样,他的行动说明他有明确的动机,也许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动机是什麽,但我不会要求你告诉我。我只是提醒你,如果在军事法庭上说出其中的原委,可能还会有转机出现。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很聪明,不要钻牛角尖,老老实实地带他回来吧。”

雪,好软好温柔。
像帐篷里铺上的驯鹿皮毛的毯子,或者是春天放牧时新发芽的,绒绿绒绿的苔原。
不……其实最像你的怀抱。
哥哥,抱紧我。

出城的车道已经被白色冥土埋葬,当前方无尽延伸的车辙偏了方向,伽西停靠在只剩光秃枝干的一株行道树旁,它嶙峋的骨架仿佛矗立著的苍白化石,像是进入一个被造物主遗弃的,时间和空间都已经老去的世界尽头的道标。
开出至少两百多公里後人迹罕至的郊外,弧线大地边缘的灯光仿佛是永远到达不了的虚像,只有连天连地的雪幕,足够形成千重的帷帐,像是失足进入冬女神的闺房,她狂野地撩动裙摆扑面起舞,却又绕到耳边用粗壮的麝牛角吹响洪亮悠扬的号声。这似曾相识的一切,让他恍若又一次身在蒙昧荒美,却也时常如这般狂躁不羁的大拉贝格尔平原中。
伽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视线前方,被丢弃在无痕雪地上的那辆旧运输车旁,用力拉开车门时震落的积雪像白沙的触觉扫过脸颊。车厢里并没有弟弟的身影,油表盘的指针疲弱地搭拉在临界值上。
从最近一段的车辙被雪覆盖的情况推测,驾驶者只不过离开了半个小时而已。伽西艰难地辨认著地上蜿蜒的足迹,向著路旁积雪更深的地方前进。果真在走了不到二十分锺後,视线尽头的茫茫白垫上,镶嵌著一个不和谐的黑点。
伽西全身一震,吃力地踢开深及膝盖的积雪一路奔过去,扑到奄奄一息的伽鲁身边,口鼻粗喘著大片雾气,他拼命刨开已经凝结成堆的冰团,一把将陷住大半个身子的伽鲁拖了起来,紧紧抱在怀里。
“……你真笨,伽西……”
他以为自己是幻听了,倒下的伽鲁不但还残留著意识,竟然还在咯咯笑著。
“我在装睡呢,好让你……帮我把没写完的字写完……”
只有伽西才听得懂,好像是记忆退回到小时候的弟弟,在母亲督促著学习认字读书的时候,每一次都偷懒说困,而把一半的作业偷偷留给哥哥做完,为了不让严厉的玛玛塔发觉字迹有异,笔锋漂亮有力的伽西不得不模仿弟弟那拙劣的写法。
“不要动……你的手脚已经冻伤了。”他妄图抓住弟弟已经开始变成青黑色的手指,却被对方拼命挣脱开来,连滚带爬地拉开了距离。
“看那!”伽鲁没有知觉的脚掌连站立也难以维持了,卑劣死者的血迹在他身上冷却成漆黑的图案,像牢牢附著的诅咒图腾。他重复地摔下去又爬起来,始终像被一种蛊惑的魔力引导著朝荒无一物的地平线那边奔跑,脸上洋溢起兴奋的红晕。
“马上就要到家了!我们要回家了!就在前面,你没看到那顶帐篷冒出来的烟吗?!”
他似乎抱怨哥哥拖沓的脚步,又跌跌撞撞地奔回来,一把拉起伽西垂下的手,拼命拖动著。伽西静静注视他不时回头的混浊眼神,什麽都没有再说,他的双脚在湿透的裤子中交错划起的雪像波浪一般柔动,被动地跟著弟弟在这个没有生命迹象的空地上缓慢前行,好像他睁大眼睛望去的那一边真的就是远在几千公里之外的家乡。
这时,低垂著眼帘的伽西才注意到,弟弟屁股後面连同整个後腿上的秽物,虽然已经被冻结成附著在裤子上的冰块,但仍旧可以顺著扑面而来的大风,闻到一股排泄物的恶臭。
“我们终於回家了!好不容易……我开了好久!就觉得快要到了,果然没错!肚子要饿扁了!回去第一件事情就是让妈妈宰头小鹿来吃,再泡个热水澡……不过我们大概挤不下一个木桶了,伽西你要排在我後面哦!”
“该死,真是累死了,怎麽还没到……我以後再也不离开家了。我们要找个向阳的地方,做一顶自己的帐篷,你的就在我的旁边,然後每天一起去打猎,现在我用起火药枪来一定是村子里的第一好手,我要成为第一名……当狩猎节的冠军,哈桑咯最棒的猎人…哈哈,然後把我打到的驯鹿,麝牛,白狼什麽的……不只是小兔子……都送给依塔,跟她求婚!……话说在前面,伽西你打猎也很厉害,但是不准跟我抢!就算依塔她其实更喜欢你……但是你不可以跟我抢……让给我……好不好?让给我!你是最好的哥哥啊!”

“伽鲁。”
“别急,我带了礼物给妈妈,你看看她会不会喜欢?”
伽西的脸上展开最明媚的笑容,脚步站定,耳边呼啸的风声竟也识趣地寂静下来,他和煦地呼唤著他的名字,呼唤著生命中最爱的人,最後一次。
伽鲁兴高采烈地转过头去的时候,一个冰凉的物体稳稳地抵在了他的眉间。仿若捉摸不定的女神那雪晶凝结的嘴角,忽然吻到了额头。
距离太近,他没能看清这黑黑的一团究竟是什麽特别的礼物,双眼中还映照著哥哥那美到无可挑剔的温柔微笑。

伽西,你真漂亮。天空蓝的眸子,雪白的皮肤,闪闪发亮的银色头发,就像那只冻原狼一样。和我们都不同,那麽出众。
哥哥……不,伽西,你爱我吗?
“有多爱?”
有多爱?
有多爱?
有多爱?

没有声音。
扣动扳机的时候,什麽声音也没有听到。只是忽地一下,头脑中那乱七八糟的神经像是突然找到了出口,争先恐後地透著气,从没有过的舒畅。
手指的利落,如同每一次面对被狩猎的生灵,那残酷之下额外隐藏的柔情。用弓箭射穿驯鹿的脖子,立刻断气的它不会有死前的恐惧和痛苦。在最近的距离射穿弟弟的头部,他甚至连枪响的声音都没听到,连火药灼烧的热度都没有触到,就轻松摆脱了所有现实的苦难。
伽西站在原地,平静地扣上自动手枪的保险,好好收到腰间。一缕青烟早已经被呜咽而过的旷野之风撕尽,唯独喷溅在他整个脸上的鲜血和脑浆,还在剧烈燃烧般,赐给他唯一的,永生永世挥之不去的触觉。
他接著抬起手臂,慢慢擦掉了眼睛,鼻子和嘴巴周围,这些干扰感官的污物,又抓起脚边的一团白雪扑在脸上,才算多少擦洗掉了浓烈的血腥味。
之後他轻轻弯下腰,狠狠将沾了血的双手在雪地里来回摩擦一阵,之後才挪动到弟弟的尸体旁边。伽鲁的头部像盛开著一朵重瓣的紫黑色大丽花,还在绵湿,阴郁而妖娆地扩散著,为这死气沈沈的大地点缀了一点生动的颜色。伽西用手轻轻地捋下了他仍然睁得大大,盛满欣喜的眼睛,像是摆弄一个被定格住表情的偶人,然後他扶起他的上身靠到怀中,让那左偏右倒的脑袋固定在自己的颈窝里。
就让我送你回家,你所向往的地方,原来一直并不是我的身边。
跟著这一阵远行的北风去吧,穿过千万片深绿的针叶林,沼泽和冰面的湖泊,拨响我家鹿圈的铜铃,一遍遍吹拂妈妈帐前那明黄色的祈旗。不愿意再束缚你,不愿意再用我一厢情愿的纤绊,将你带回那个没有自由,充满争执和倾轧的世界。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伽西保持著这个拥抱的姿势,在那天落个不停的白雪中一直一直,不知道呆了多久。

一个人待在不足十个平米大的小房间里,壁纸的肉红色却让人情绪放松。坐著的一把刻花木架缎面沙发,靠背的支点十分准确合适,即使不论外表也必定是出自於设计名家,除了这个,他的面前还有一个审美趣味相似的梳妆台,椭圆的银镜被镶嵌在生了双翅的女神手中。
被多次提醒呆在等待室里要做的就是整理仪容,一丝不苟地整理。伽西反复看著镜子中那打理得平复顺滑的头发和雪白笔挺的领口,感到多余的无所事事。
“我所亲自召见过的,等级最低的军官,是第二十八王牌装甲师的师级参谋长。”
当他纹丝不动地半跪在厅堂正中,膝下厚重浓烈的天鹅绒山茶花地毯一直延伸到前方尽头,没入乳白的纱帘中,相比之下鹅黄色的条纹壁纸显得休闲随意,除了一侧墙上典型的大尺寸风景画外并没有多余的装潢。这只是数十个等级各异的会客室中极为普通的一个,只供它的主人在并不正式的场合使用。
“还在候补尉官名单里的你,知道为什麽能够出现在这里吗?”
伽西谦逊地低著头,用听觉描绘著这近在咫尺的神秘王者,尽管只能透过剪影的纱帘将声线过滤得散漫,却仍旧能想象在她口出此言时脸上并无丝毫鄙夷之色,而反而是趣味昂然的笑意。
这多少比曾经在广播演讲中那个铁腕王女的形象更亲和,於是伽西便也轻松答道,“是因为……我的外表吗?”
“呵呵,传闻中的拉贝格尔纯血统麽……确实是让我很感兴趣,”尚还年轻的帝王已惯於与暮年的将领打交道,刚一见面便似乎在这个年龄相仿的军人身上找到一丝相投之气,她於是认真问到,“我还从来未曾寻到和我一脉相承的同伴,你的身世有什麽特殊的渊源吗?”
“您抬举了,我的双亲都是地道的哈桑喀少数民族,我是在北部平原的牧民帐篷里出生的。”
“这样啊……真是可惜。”她明显地叹了口气,身子朝椅背靠了一下,“不过也在意料之内,纯血统的绝迹,已经是几乎一个世纪前的旧闻了。我想要见你,还有另外一层原因。”
“听说两个星期前杀害第八师旅团长的凶手是你感情很好的亲生弟弟,而你为了严肃军纪,亲手裁决了他。我很高兴,虽说这样的犯人也难逃一死,但是由你亲自动手,对於我军纪律凌驾一切的管理方针来说,是很有现实意义的。现在是攻陷罗穆路斯的关键时期,这样忠心耿耿的士兵正好做一个宣传的榜样。”
“哪里,这是我份内之事。”伽西平和并不失力度地答道,脸上回应出受到最高统治者的赞赏,而应该表现出的自豪。
“我从康奈少将那里听说你是个素质非常出色的军人,他第一次对一个普通士兵如此赞赏有加,实在让我印象深刻。你要不要考虑到我身边来工作呢?就算不是真正的纯血统,你那银发蓝眼让我感觉相当亲切呢。”
“承蒙您的厚爱,但是……我决定加入拉贝格尔的特种部队训练计划,并且已经得到批准了。这是我深思熟虑後的决定,请您谅解。”
“嗯……如果是你自己的意愿,我也没有什麽好勉强的。不过……特种部队可不是轻松的差使啊,你确定真的不要接受我的邀请吗,就算不用流血流汗,更不用为任务出生入死,便能有堪比高级军官的权力?”
面对女王的更进一步试探,生硬的拒绝似乎已是冒犯,这一次伽西便一言不发地跪在厅下,身体四周所围绕的不可动摇的气息,便已经不用借助多余言语的力量,婉转并更加直接地传达给了对方。
“哎,”女人发出今天的第二声叹息,并且显得比上一次更加发自肺腑,很难得她如此慷慨地两次提出如此具有诱惑力的机会,却在区区一个小士兵身上碰了灰,失望的她索性退让一步,铺了个台阶让彼此来下,“我本来想借此奖赏你的,如果你不感兴趣,我也觉得很没成就感……那麽这样吧,你有什麽愿望,想要实现的呢?只要不太离谱,我可是很大方的。”
“在下……能够斗胆提两个要求麽?”
“很有自信嘛,”她终於轻轻笑了,“说来听听。”
“请不要将我弟弟的尸体和死亡通知书送回我的家乡,我不希望我的母亲知道这件事情,这对於她来说太残酷了。我决心一直保守住这个秘密,直到她老人家安息。”
“这倒不是不行。但是,悖都军曾经在那里大规模征兵,和你们同乡的其他军人也有很多吧,这件事情闹得一时沸沸扬扬,怎麽封得住这麽多张嘴,暴露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我自会想一个合适的办法,拜托您的,只是不把尸体和通知书送回去而已。”
“好吧,这没什麽难度,”她似乎对对方这大材小用的要求有点无奈,於是紧接著问,“还有呢?”
“第二个请求……”伽西停了一下,终於堂堂正正抬起头来,坚定的双眼直视前方朦胧的王座,似乎能够穿透那形同虚设的纱帘,准确地与对方四目相接,“希望悖都的统治者,至高无上的女王陛下,赐予我新的名字。”
“名字?”
“是。悖都的军队给了我存在的空间,我想舍弃掉过往的一切,作为少数民族的出身,对罪无可恕的弟弟的回忆,还有那个远在国土另一端的落後家乡,都不想再有任何关系。从此以後,我想要只作为为您的军队,为您未来的宏图和理想而活著的士兵,奉献出自己余下的人生。所以……若您能亲自赐予我新的名字,这对於我所渴求的转变和觉悟,是意义非凡的。”
“呵呵,真动听啊。”似乎不好意思让愉快之情显露得过於忘形,尽管有纱帘避讳,女子仍然用手扇掩住上扬的朱唇,点头称许,“看来你脑子的确很好用。”
“那麽伽西,我便赐予你悖都声名荣耀的贵族姓氏之一,安特维普。”
“至於名字嘛……”她声音小了下去,对方仰起的头让她得以细细观察起来,那如同秋日高空般诗意的双眸,即使跪拜在台阶之下,周身绷紧的肌肉线条,饱满,流畅,如同一匹蛰伏著的公狼般,纯血统的高贵气势掩藏在黑色军服下,呼之欲出。配上足够让任何身份的女性倾倒的英俊面孔。女王的心中竟然不见了平日练就的矜持,忽然升起了一股少女才有的顽劣。
“你就叫‘费尔’好了,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条宠物狗的名字,哈哈。”
“从你走出这个会客室的时候,我的命令就正式生效。伽西,好好感谢最後一个呼唤这个名字的我吧。”
天花板的两簇水晶灯撒下薄纱般的光点,仿佛那一天铺满背部的柔雪。他闭上眼睛,深深埋下头去,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
“陛下,感激不尽。”

伽鲁,伽西现在已死,很快就赶去那个世界陪伴你了。
我们的家园,会永远屹立在那片纯净的乐土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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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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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这个番外完结的时候,<禁城>第一部的全部情节也总算正式结束了
从决心写这个故事的第一回开始 就清楚这是我迄今为止最大的挑战
要用一个短篇来描写一个长篇故事的内容 除了难以驾御外 其实最难的 是如何展现这段爱崩坏的全部过程
在这里 并不想对故事情节有过多补充 飞蛾扑火的同时 谁不能说它是幸福的
因此不愿在文章里表现强烈的对错观 导致这样的结局 并不是伽鲁单方面的作用 其实是两个人 正因为是这样的两人 所创造的命运
写到最后的时候 一万三千多字 不停不止地敲了三天 情绪完全进入角色里 竟然在伽西扣动扳机的那一刻 眼泪夺眶而出
这也是本文给予身为作者的我 最宝贵的东西
撇开剧情 想谈谈一些写作时的体会
最近 在尝试用一些情节中互相关联的细节 来串连起人物的行为模式和性格形成
很有难度的写法 需要在脑海里有一个全局的策划 这就是为什么需要提纲的原因
本章节完结后 感兴趣的朋友或许能够在以前的故事主情节里找到可以映照的细节 从而对人物有更新的理解
比如说 俊流在成为悖都的俘虏后 费尔照顾过他一段时间 番外里出现相似的桥段 当他还是迦西时 也曾经这样照顾被锁在一个孤立房间里的弟弟 他的心情值得回味
再比如 当俊流受伤后 在寒冷夜晚的帐篷里 冻得瑟瑟发抖时 费尔为何会伸手紧紧拥抱他
我并不认为一个生性冷酷无情的男人 会突然之间心血来潮地演出仁慈 一个角色偶然反常的行为 毕竟是有背后催发他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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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费尔为什么会养成洁癖
恐怕已经不用我再做详细解释了 观众自有分辨^_^
各位看官 想知道更多埋葬过去的费尔未来的命运 俊流的出现又能对他产生怎样的影响
我们新的故事里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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