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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次品 BY 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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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次品 BY 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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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狄更斯《双城记》

“我带着深藏骨血的仇恨与酝酿多年的阴谋,把自己变成一个死而复生的幽灵,沉入沼泽,沉入深渊,我想埋下腐烂的根系,长出见血封喉的荆棘,刺穿这个虚伪的文明。
我到了淤泥深处……捡到了一颗星星。”

偶像包袱三吨重的二百五攻 VS 城府深沉的流氓头子受

年下=w=

内容标签: 三教九流 未来架空 星际 传奇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陆必行 ┃ 配角: ┃ 其它:流氓职业教育学院的崛起



☆、第1章

新星历270年3月6日。
星际联盟紧急发出传唤,命白银要塞林静恒上将即刻回首都星沃托,接受质询。
林静恒悍然抗命。
隔日,沃托日报头版头条,赫然是一句暴怒的隔空喊话——“林静恒,你要造反吗?”
3月底,白银要塞被全线封锁,五百架超时空重型机甲组成的机械部队停靠在人工大气层外,白银要塞里的精英们将炮口对准了自己的同袍,对峙双方都不肯退让,及至26日夜,剑拔弩张的僵持已经持续了将近48小时。
亲卫长洛德悄无声息地把朗姆酒和冰块放在上将桌上,后脚跟轻轻一碰。
正站在窗边的上将朝亲卫打了个指响,示意他留下。
这位凶名遍布八大星系的林上将个子很高,从头发丝到皮带扣,无不严谨妥帖,整个人透着一股严丝合缝的冰冷意味。他端起酒杯,随手加了几块冰,左耳上有一圈虚影——上将的通讯开着,正在跟人通话。
通讯技术已经十分发达,电话都是直接接入个人终端,想说什么,大脑发出信号就能直达对方接收器,不用再劳动口舌,也不用担心被第三人听见,旁边人只能通过通话人的表情判断这通电话是问候还是骂街。
然而亲卫洛德安静地侍立在侧,从上将脸上看不出一点端倪。
当代社会鼓励坦率、开放和真情流露,林身上那种旧式的保守与封闭十分不合时宜,媒体和政敌们揪住这一点,天天写文章骂他心机深沉、目中无人。
心机深沉的上将结束通话,含着的酒在舌头上转了一圈,若无其事地对洛德说:“元帅致电,让我战略性妥协,先回沃托。”
洛德一愣。
“战略性妥协。”林上将又十分玩味地把这个词重复了一遍,笑了,挥手打开时事新闻。
沃托的各大媒体都在瞩目着形势紧张的白银要塞。
新上任的大秘书长格登正站在首都星国会门口,在一圈记者的包围下发表简短的演说:“我与林将军是同学,是朋友,更是亲人,我以我的事业、人格、我的一切发誓,林将军对沃托的忠诚无可质疑,他绝对不会背叛沃托,也绝对不会背叛联盟,所有对他忠诚的质疑,都是恶意中伤!”
林上将听着这番慷慨陈词,“咯咯吱吱”地嚼了个冰块。
“静恒,如果你能看见,请你给我一分钟,听我说,”大秘书长深情地转向镜头,语重心长,“不要让那些子虚乌有的指控扰乱你的判断,不要放任这场误会,造成亲者痛、仇者快的争端。回来吧,我和静姝都在沃托等你,静恒,沃托还有你的家人啊!”
镜头随即扫过了旁边的一个女人,她一身黑裙,不施粉黛,皮肤苍白,除了浓墨重彩的眉目,脸上几乎毫无血色,却有种近乎惊心动魄的美感 。
林静姝是上将的亲妹妹,一年前嫁给了联盟七大星系里最前途无量的男人格登。
被卫兵簇拥的格登夫人没有发言,目光放空,仿佛一具精美的人偶。
林上将毫无触动,转头问自己的亲卫:“你觉得大秘书长这人怎么样?”
洛德斟词酌句,谨慎地回答:“是个风云人物。”
“唔,确实是个人物。没别的毛病,就是听他说话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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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番外一 婚礼夜话(一)
  “唔……然后呢?”
  “然后你就开着这辆布满鲜花的车, 直接从空间场里穿过, 到达……”
  “可是鲜花怎么可能穿得过空间场?”陆必行打断图兰,提出了现实问题, “那东西插在花瓶里都得精心伺候, 一碰就坏了, 空间场穿越的保护措施再好也不可能的。”
  “行吧,那就不要鲜花, ”图兰头也不抬地记了一笔, “假花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工艺得细致一点, 要能以假乱真的那种。”
  陆必行往椅背上一靠, 叹了口气:“可以, 然后隔天的头版头条有了——‘塑料伴侣婚礼使用假花,疑似政治联姻’,身陷非法实验丑闻的总长是不想下台呢?还是不想下台呢?还是不想下台呢?”
  公审之后,陆必行当众表示即将辞去总长职务,提起星际大选,这时候,他刚刚把琐碎的工作都交接出去,难得有时间在办公室摸鱼,跟休假的图兰将军扯淡,还不知道自己未来还有五年任期,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长假前夕的松弛状态,说话懒洋洋的。
  “大庭广众之下,我开着一车花,花痴一样地从天而降,”陆必行拖着尾音说,“这是要吓死谁?你觉得你们统帅会配合这么丢人的表演吗?”
  图兰一想,也对,“婚礼”这玩意,再有耐心的人操办起来,都得发几通邪火,何况林静恒。
  “好,那就简单点,我还有个方案二,”图兰在个人终端上一划,“不要公开婚礼,改成小范围内亲友聚会。”
  陆必行连忙点头,刚点了一半,就听图兰将军的脑洞又开豁了:“到时候为了节目效果,我们就把你塞进一个大礼盒里,找几个快递机器人等在门口,把礼盒推进去——你说当年你捡到了统帅的生态舱?那正好,把礼盒做成生态舱的形状,让他也‘捡’你一次。”
  “……”陆必行干巴巴地问,“图兰将军,请问你是在策划婚礼,还是策划色情表演?”
  “哎,你想哪去了,”图兰要笑不笑地一摆手,正襟危坐地流露出一点下流气息,“放心吧,到时候会让你穿礼服的,只是摆个生态舱的造型,没说让你还原到……嗯哼,那种地步。”
  陆必行无奈地看着比谁都积极的图兰:“你不是反婚主义吗?”
  “是啊,”图兰一摊手,“反对自己成为婚礼上的两位主角之一,没说反对起哄凑热闹朝新人喷香槟啊!我还有方案三四五六七八……”
  “行行好,赶紧收了你的神通吧。”陆必行随便瞄了一眼,简直不忍心仔细看。
  他掏出个人终端,给林静恒发了一条信息,问他:“图兰建议我们来一场盛大的婚礼,你觉得怎么样?”
  林静恒秒回:“你让她自己来找我说。”
  这只是一行平平淡淡的字,但陆必行和图兰都从中读出了某种语气。
  “度假去吧,伊丽莎白,”陆必行诚恳地建议,“跑远一点,别让他逮住。”
  “光天化日之下,威胁合法公民的人身安全!”图兰往后挪了一点,“我要报警了!你都不管管他吗陆总!”
  陆必行笑了:“总之,浮夸的、隆重的、无理取闹的都不行,你别再把他吓跑了。”
  “哦,要朴素的啊,那行,你俩回家登陆一下政府网站,各自走完手续,让秘书发个公告,明天上班让湛卢提醒他别忘了戴戒指——这个够朴素吧。”图兰没好气地说,“陆总,婚礼是个仪式,为的不就是找个理由,把自己和亲朋好友都折腾一遍,以示关系来之不易,以后要珍惜吗?就是要浮夸!就是要隆重!就是要无理取闹啊!”
  陆必行反问:“我们俩还不够来之不易?”
  图兰:“……”
  陆必行说完,好像想到了什么:“不过话说到这,我倒是有个灵感。”
  这场婚姻果然办得十分简洁,只是登记了一下,让双方秘书发了官样文章做公告,所谓“婚礼”,就是在公告当天,把家里的阁楼打开,搭了个临时露台,连着前后两个小院,请亲朋好友们私下来吃个晚饭,谢绝了采访。
  饶是这样,晚宴当天,林静恒还是不太习惯,站在镜子前,用力拽了拽领子。
  他平时要么穿制服,要么就松松垮垮的怎么舒服怎么来,很不习惯这身所谓“量身定制”的礼服,由于他严肃拒绝了风琴褶,于是他们给他的衬衫硬得像钢甲,又是领结袖扣又是胸前花,一身的鸡零狗碎,让他觉得自己能原地晃出响动来,快喘不上气来了。
  “静恒,客人们都来了!”
  “知道了。”林静恒应了一声,老大不耐烦地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来了就自己进来,不然还让我去迎接吗?”
  整个院落和阁楼的布置是湛卢弄的,对于这项全新的工作,该人工智能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搜索了古今各种婚礼资料,把他们家这狭小的一亩三分地用到了极致……这么看来,这些年联盟让他当一枚毫无美感的机甲核,还真是委屈他了。
  除了出长差的阿纳金,白银十卫的几个卫队长都到齐了,当年星海学院的学生们大多不在启明星,也纷纷请假飞回来,外星系的中央军统帅们派了纳古斯做代表——第三星系的战事此时基本已经平息——来不了的远程录了视频。
  连哈登博士、霍普他们也来露了个面。
  宾客们刚到,尚未落座,就震惊地发现一些位置已经有人坐了。
  “将、将军?”纳古斯被其中一个背影惊呆了,愣怔良久,才哆哆嗦嗦地朝那男人伸出手,手指从那人的后背上穿了过去,他才意识到,原来只是个能以假乱真的投影。
  投影里的陆信将军这时回过头来,朝他展颜一笑:“来了啊,纳古斯小胖子,过来,来我们这桌坐。”
  宛如魂灵降临。
  纳古斯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湛卢根据生前的资料建模的,有点类似于游戏里那种NPC,会说的话都是以前说过的,都是记忆,可能没法和你深入交流。”图兰说着,探头和“陆信”打招呼,“陆将军您好,您是我小时候的偶像,一会能给我签个名吗?”
  陆信听完,兴高采烈地去拉旁边的女士:“听见没有,还有小姑娘崇拜我,你快点把我看牢一点!”
  陆信将军身边是温文尔雅的穆勒教授,对图兰一点头,和风细雨地说:“小姐,我倒贴你十块钱,麻烦赶紧拴根绳牵走吧,不用找零。”
  独眼鹰耷拉着一张债主一样的臭脸,看着怒气冲冲的,好像老猫被人偷走了过冬的鱼干,不时伸爪拍开陆信探过来撩拨他的手。
  圆桌对面坐着有些疏离冷淡的林蔚将军,林蔚不怎么和周围的人交流,只是不时看向旁边不怎么抬头的劳拉格登博士。
  除此以外,还有爱德华总长、郑迪、于威廉警督、周六、黄鼠狼……甚至伍尔夫和林静姝也在——为防宾客不自在,这二位被安排在阁楼高处,彼此显然没什么交流,从院子里往上望去,更像两个苍白的剪影。
  一时间,小小的院落好像成了虫洞通道,时空交错。生者与亡者,被怀念的与即将纪念的,同桌而坐。
  拜耳坐在已故的白银第七卫队长身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几个六七岁大的小孩迈着小短腿跑过来,一人拎了一个竹篮,分发鲜花、酒水和糖。
  “他俩什么时候弄出来的娃!”拜耳吓了一跳,伸手拎起一个小男孩的后颈,拎猫似的把人拉到近前,小男孩长得眉清目秀,挂着一脸别具一格的丧,徒劳地挥舞着短小的四肢反抗,拜耳端详片刻,惊奇地说,“别说,这不正眼看人的臭德行,还真有几分统帅神韵……小宝贝儿,你叫什么呀?”
  “小宝贝儿”张开嘴,发出冷冷的成年男子声音:“我是承影,放手,你眼眶里装了一对玻璃球就出门了吗,蠢货?”
  拜耳:“……”
  托马斯杨笑得直拍桌子。
  除了最后投降的轩辕以外,十大名剑其余重甲机身均已在战场上损毁,后经打捞,工程部正在试图修复机甲核,从第一星系拿来的大量可变形材料派上了用场。
  其中,承影、龙渊、纯钧几个机甲核已经基本完成了系统修复,并消除了伍尔夫对它们的改造,可以换个地方展览了。
  正好婚礼现场缺几个小花童,可变形材料物尽其用。
  曾经的十大名剑之首湛卢,这一天总算是扬眉吐气——在场所有机甲核里,就数他最高。
  这时,图兰突然带头吹起口哨,主角登场。
  林静恒的目光在场中光影交叠的故人中扫了一圈,敲了敲玻璃杯,成功压下了所有噪音后,他撑着头,往旁边一坐,把讲话的主场让给了陆必行。
  向来口若悬河的陆总长乍一开口,居然没来得及说出一句整话,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我……呃……咳咳。”
  “陆老师别紧张,”怀特起哄,“你可以假装我们都是星空顶上的灯。”
  托马斯杨:“那统帅可能是激光,最有杀伤力的那种。”
  “等你们有一天成熟了就明白,一些场合下适度的紧张和心跳是有益处的,年轻人。”陆必行对着自己的学生,向来是装逼吹牛信手拈来,从来不打草稿,可是一低头,他看见了林静恒的脸,林静恒坐在灯下,氤氲的光模糊了他锋利的轮廓,也点亮了他瞳孔深处,像是漾起了一双温暖的雾灯。
  陆必行:“……”
  湛卢小声提醒:“陆校长?”
  陆必行叹了口气:“对不起,又忘词了。”
  众人哄笑,陆信将军的投影还逼真地吹了声口哨。
  李弗兰抓住重点字:“又?”
  “很多年前,北京β星还不是反导实验基地的时候,我离家出走,在那逗留了五年,卖了一架改装机甲,又东拼西凑来一点赞助,建了一所学校,叫星海学院。”陆必行说,“学校办得很不怎么样,才经营第二年,头一年招上来的学生已经快跑光了。第二届开学典礼上,我邀请了一位先生出席,原本没抱期望,没想到开学讲话刚开始,他居然真的来了,一看见他,我准备好的演讲稿就从眼睛里蒸发出去了,一个字也不记得了,你们猜这位先生是谁?”
  林静恒一撩眼皮,不打自招:“这也怪我吗?”
  “都怪你,”陆必行一本正经地控诉,“林先生,你这是第二次害我挂在讲台上了。”
  怀特抓了抓头发:“哎?老师,我记得你当时挺顺畅的讲完了,没打磕绊啊。”
  “废话,我还能戳在台上现眼吗?当然要作弊了,”时至今日,陆必行坦率地对他已经长大成人的学生说,“我隐形眼镜里有备用演讲稿,是当年信息科学院的老院长写的,我照着念的。”
  “什么?”薄荷说,“陆总,有你这么骗人的吗,闹了半天影响了老娘好几十年的演讲稿跟你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什么叫跟我半毛钱关系也没有?”陆必行说,“就你们这堆朽木,当年那篇演讲稿要不是年轻英俊的我来念,有人会听一个标点符号吗?”
  师长臭不要脸,四个学生集体嘘他。
  “老院长和年轻人代沟太深,那篇演讲稿念完以后,引发了一场哄堂大笑,因为这个,我的教职员工们在开学第一天集体辞职。”陆必行顿了顿,又说,“我希望他们失望以后就离开了北京β星,这样,也许有人还能从那场浩劫里活下来。”
  小院里渐渐安静下来,没有人笑了。
  “诸位应该已经发现了,你们周围,来了一些已经离开我们的朋友,”陆必行继续说,“在筹备这场婚礼的时候,伊丽莎白曾经对我说,婚礼就是要折腾自己,折腾亲朋好友,以示婚姻关系来之不易,可是我想,我和他走到今天,有哪一步是容易的吗?”
  他目光扫过那些真假难辨的投影,投影们排排坐好,假装听他讲话,并适时做出反应,可其实这都是由电脑控制的,陆必行知道,他们本身没有思想,也不能理解自己在说什么。
  他的亲生父母,他的养父,他远行的长辈与朋友们……
  “我总觉得我们的婚姻与其说是一个开始,不如说是一场艰难跋涉,终于修成正果。”陆必行说,“所以我们最后决定,取消婚礼上的传统节目,今天不切蛋糕,不喷香槟,也不给你们机会逼我强吻统帅,我想邀请在座的大家,带上投影中的一位或者几位,讲一件和我们过去有关的事。”
  哈登博士抬头看了一眼露台上的伍尔夫,轻声问:“接龙吗?是送别,还是纪念?”
  “既是送别,也是纪念。”陆必行挥了挥手,灯光暗下来一个度,轻而悠扬的音乐响起,这大概是世界上最安静的婚礼了,“然后湛卢会准备一个小礼物送给诸位,都准备好了吗?我先开始——”


第199章 番外二 婚礼夜话(二)
  男人的鹰钩鼻把一对内眼角撑得很开, 亮出诡异的异瞳, 他眉眼距离很近,薄嘴唇, 即便是灯光暧昧处, 也能看出分明的骨骼, 上面只附着一层薄薄的皮肉,是那种带着点狠辣阴沉意味的英俊。
  旁边给他捶腿的女人很有眼色地递上了一杯水, 他就把烟头丢在水杯里, 听见火星湮灭时发出“沙沙”的轻响。
  一个声音突兀地打破静谧:“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觉得怎么样, 独眼鹰?”
  原来墙角还有个一身灰袍的人, 站在暗处, 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乍一看,像个影子。
  独眼鹰朝女人招招手,从自己食指上褪下一枚戒指,那戒指上镶嵌着一块尺寸可观的宝石,深蓝近黑,灯光下闪着深沉如星空的光:“星砂石的,小费,拿去改一改尺寸,戴着玩吧。”
  “星砂石”是一种来自第三星系的稀有矿产,自从联盟政府垄断开采权后,市价一路放飞,现在是一克拉五万九千第八星际币,女人脸上浮起诚恳的惊喜,立刻探身给了他一个深吻:“一个真心实意的吻,免费赠送,老板,谢谢您的小费。”
  说完,她很轻盈地退出了房间,带上门,把空间留给了独眼鹰和他的客人。
  这里是凯莱星上著名的“悬浮夜总会”,围着首都星一圈一圈地转,从窗口往下望去,要是没有云层遮蔽,能看见凯莱星全貌——大片的海洋包裹着陆地,陆地上有万家灯火,身边莺歌燕语、纸醉金迷,让人恍惚间有种不是人间的错觉。
  独眼鹰曾经是这销金窟里的常客,不料十年前正在寻欢作乐时,被姓林的王八蛋突然闯进来搅局,从此有了心理阴影,干脆把悬浮夜总会买了下来,自己当了老板。老板有被迫害妄想症,每次驾到,周围都得围着三四架机甲做保安,把好好的夜总会弄得像个太空碉堡,生意也大不如前。
  好在军火贩子雄踞凯莱,胸无大志,也不差钱。
  女人一出去,灰袍就急不可耐地上前一步:“这次沃托和白银要塞翻脸,看来是动了真格的,不管最后是沃托把林静恒拿下,还是林静恒举兵造反,肯定都要乱起来了。别人不知道,咱们这些经常往黑市上跑的人心里能没数吗?域外可还有人盯着联盟这口肥肉呢!咱们与其随波逐流,等着在乱世里当夹心柿饼,不如自己干点什么。”
  “干什么?”独眼鹰哼哼唧唧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把后背拉长了一尺,眼睛半睁不睁的,像个饱食终日的大猫,他磨磨蹭蹭地爬起来,端起醒酒器闻了闻,倒了半杯问客人,“凯莱星自酿的,来点尝尝不?”
  “你有武装,我有人。”灰袍说,“咱们可以把当年自由联盟军里的老兄弟们凑在一起……”
  “打麻将还是踢足球?”独眼鹰见他不接酒杯,就自己喝了,“聚众淫乱我可不去啊,儿子都一把年纪了,丢不起这张老脸。”
  “独眼鹰,我在跟你说正经的!你……”灰袍无奈,他这话没说完,个人终端里闪过一个推送,灰袍扫了一眼,刚开始没在意,正打算关掉后继续跟独眼鹰推销他的军阀计划,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把视线扎进了个人终端,难以置信地骂了句娘。
  独眼鹰含着一口酒在嘴里来回漱,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白银要塞林静恒回沃托途中遇刺,”灰袍人抬起头,“……确认身亡!”
  独眼鹰结结实实地愣在原地,好一会,他“咕嘟”一声,咽下了那口酒。
  烈酒如刀,顺着他的肺腑一路往上滚,火烧火燎地烫着嗓子。
  独眼鹰回到凯莱星地面上的时候,中央区已经是后半夜了,他没惊动家人,自己偷偷摸进了陆必行的“实验室”。
  陆必行实验室自觉挺秘密,其实独眼鹰只是不爱去。整个凯莱星都是他的地盘,地上长的草都是他的眼线,陆必行那小子在偷偷改装自己代步工具、准备离家出走这事,独眼鹰早就知道,一直憋着没说——打算在凯莱星大气层外把这小子截下来,给他个功败垂成的惊喜,让他知道凯莱星上谁是爸爸。
  空无一人的实验室里,独眼鹰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点了根烟。
  不到一个小时,那个人确认遇刺的消息已经在网上传得铺天盖地,一时间什么声音都有,又是沃托反面发紧急声明,又是白银十卫哗变,人们惶惶地七嘴八舌,看来是假不了了。
  独眼鹰静坐了一会,起身走到实验室最里面的储物间,打开以后差点被里面堆满的杂物砸了脚——他们家少爷就这点最像少爷,从来不知道收纳整理,什么东西都乱塞,独眼鹰“啧”了一声,叼着烟,慢腾腾地弯下腰,把杂物草草归拢了一下,然后在杂物最底层,找到了一本旧图册。
  当代纸质书已经很少了,这本图册严格来说不能叫“书”,它是凯莱星上某个破败的博物馆发的纪念本,印刷精美,但卖不出去,也就是当年刚刚获准出家门,看什么都新鲜的小陆必行才肯当这个冤大头。
  陆必行买回来翻了两遍就失去了兴趣,丢在杂货堆里,图册上已经落了一层灰,独眼鹰席地而坐,借着头顶一簇柔和的灯光,打开了它。
  图册里列满了联盟上上下下的名将,有资格没资格的都露了脸,可是从头翻到尾,却都没有他想看到的那个人,他们像抹去了什么污点一样,把他的存在、荣光一并消除。
  陆信到底犯了什么罪,独眼鹰不知道,知道了也无能为力。
  今天晚上那个灰袍不是第一个来找他的,阴沟里也有想要浮到水面上、顺波涛兴风作浪的人。他们想借着“重组自由联盟军、守护第八星系”的大旗,像当年背叛凯莱亲王一样,背叛联盟、自立门户,在乱世里搏一席之地。
  可是他独眼鹰不想,他不到两百岁,已经身心俱疲,只有在烈酒和女人面前,偶尔还能兴起几分年华犹在的错觉。
  有时候喝多了酒,他心里会升起卑鄙的沾沾自喜,逢人吹嘘自己年轻时跟着陆信打海盗的丰功伟绩,跟人家说,卖几年命,换来大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和呼风唤雨,值。
  而酒过三巡,牛皮吹尽,他抱着马桶呕吐的时候,就又会突然陷入到无法言说的寂寞里。
  因为他自己知道,当年跟着陆信,真的不是为了所谓富贵和权力。
  但……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话不能说,说了显得他愤世嫉俗、天真愚蠢。
  “一个愤世嫉俗、对一切失望的中年男子”,这他妈是什么形象?太可怜了。
  可怜的东西,都是要给人笑话的,不如当个精明市侩的投机者,让人酸溜溜地夸一句“你算赶上了好时候”。
  独眼鹰的目光在图册最后一页停留了片刻,隔着纸页,林静恒向他投来漫不经心的傲慢目光。
  “你得意什么,小崽子?”独眼鹰恶狠狠地对图册里的人说,“你第一本睡前故事书还是我传给陆信的。”
  那本书叫《地下城恐怖故事一百则》,改编自第八星系真实事件,从饥荒时期专门偷尸体吃的“死人盛宴”,到穿肠烂肚的彩虹病毒,全是高清图片,细节一应俱全。
  据陆信反应,该书效果卓绝,那小东西一丁点大,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一口沃托式的虚腔假调,每天睡前都会冰冷客气地逐客,说些“感谢您的陪伴,将军,我准备休息了,晚安”之类让人不爱听的话,自从有了这本书,那小崽早早就会钻进被子里,就露一双眼睛,老实得不行,连陪睡都不吭声了。
  陆信说,小男孩睡着以后非常规矩,一动不动的,就好像睡梦里也有人要检查他仪态似的,时常突然惊醒,就算有伊甸园看护,一宿也总要醒上一两次,醒了也不吭声,就自己默默地对着墙躺一会,从来不往大人怀里钻。
  陆信还说,这孩子把眼里的人都放在心里,情深义重。
  结果林静恒就是这么给他“情深义重”的。
  独眼鹰越看越心烦,把图册摔到一边,跟自己空荡荡的膝盖面面相觑片刻,突然又想起,不管怎样,这人都已经没了,于是愈加心烦。
  他想,陆信这辈子还剩什么了?
  亲手建起来的大厦倒了,议会大楼后面的石像被斩了首,和他有关的东西都要从历史里抹去,没人敢提他,没人为他平反,他用心血养大的孩子狼心狗肺、不得善终,仅剩的那一点骨肉远在第八星系,甚至从来不知道他的存在。
  “玫瑰之心,怎么又是玫瑰之心?”独眼鹰捻灭了烟头,恨恨地想,“他死了也好。”
  独眼鹰摸出个人终端,对自己手下轻声吩咐道:“把盯着少爷的人都撤了吧。”
  “老大,你不是说他那机甲快改装完了吗,万一真跑了怎么办?咱们不堵啦?”
  独眼鹰“嗯”了一声,语气温柔得几乎不像他:“大了,也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放他走吧。”
  反正林静恒死了,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来调查一个非法军火贩的儿子了。
  “后来我才知道,老陆其实是故意放我走的,”银河城中央区,花团锦簇中的新郎之一耸肩说,“放我走还不给生活费,老陆,你可真够意思。”
  独眼鹰的投影振振有词地回答:“我早说了你是捡来的。”
  说完,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怒气冲冲地转向林静恒:“我要是早知道这家伙会趁虚而入,我……”
  林静恒哼了一声:“老波斯猫。”
  独眼鹰:“联盟狗!”
  眼看这二位都阴阳两隔了,竟还能掐上一架,纳古斯连忙在战斗升级之前打圆场:“波斯……呸,独眼鹰兄弟,老兄对我们将军真是没有二话了,为了让必行名正言顺地姓陆,公开给自己改名,唉,话说回来,你本名是什么?”
  “独眼鹰”这名,是他丢了一颗眼珠之后的外号,眼珠不是天生没有,是打仗的时候丢的,第八星系的草根们个个起名都很随意,但也总不会这么有预见性。
  那么“独眼鹰”和“老陆”之前,他叫什么呢?
  陆必行也是一愣。
  陆信的投影笑得高深莫测。
  一直在旁边吃干果的总长秘书长却突然低下了头——老秘书长跟了爱德华总长和陆必行两任,早年也参加过自由联盟军,是个飘渺又八卦的老大爷。
  陆必行探头问他:“您知道我爸的曾用名吗?”
  独眼鹰暴怒道:“不许说!”
  陆信一脸“我知道,来问我”的表情,躲在穆勒教授身后叽叽咕咕地笑,防备老波斯猫伸爪挠他——可惜他们没法问他,因为陆信本人知道,但湛卢的数据库里没有记载,因此投影说不出答案。
  老秘书长绷着面孔,跟复述会议纪要一样一板一眼地说:“我也不知道他最早叫什么,加入自由联盟军以后,很多人登记的名字都是自己改的。”
  托马斯杨唯恐天下不乱:“那他当时登记的名字是什么?”
  老秘书长:“……”
  独眼鹰想跳起来掀桌,可惜手穿过了桌布——看来次元之间确实有墙。
  纳古斯本来是随口一问,见了此情此景,其他宾客们也都集体伸长了脖子:“是什么是什么?”
  老秘书长淡定地张嘴,吐出四个字:“死亡霹雳。”
  众宾客:“……”
  全场静默了一秒,在这令人叹为观止的中二癌面前跪倒了一片。
  林静恒火上浇油地点评道:“真不愧是顶着鸳鸯眼过了两百年不嫌害臊的男人。”
  独眼鹰:“我死的时候都没有两百岁,哪来的两百年!你不要血口喷人!”
  宾客和投影们爆笑,上蹿下跳的老波斯猫为婚礼的愉快气氛做出了卓绝贡献,穆勒教授挣脱陆信的爪子:“口水都流我领口里了。”
  陆信连忙用力一抹嘴,高举双手以示清白:“眼泪,那是眼泪!”
  老秘书长又不紧不慢地开了腔,继续爆料:“他还有一句‘出场词’,当时冥思苦想了一个礼拜,几经修改才定稿,所以每次敌军让他报名报番号的时候都得说一遍。”
  众人连忙洗耳恭听。
  陆必行:“我知道他的番号,家里有他的肩章,是‘自由联盟军特种先锋队长’吗?”
  “不,他不报番号。他一般会说,‘我就是’……”老秘书长万年喜怒不形于色,说到这里,居然没忍住笑出了声,“噗……”
  “你给我闭嘴!”
  “到底是什么?”
  “他说——‘我就是你们召唤的暴风雨啊’!”
  “噗……”
  “老陆,你冷静点。”
  “哈哈哈哈哈哈。”


第200章 番外三 婚礼夜话(三)
  “总长, ”图兰还惦记着这个悬念, 问,“礼物是什么?”
  “对了, 礼物, ”陆必行转向湛卢, “第一个礼物就送给我的秘书长先生吧。”
  花童承影一脸肃穆地走向老秘书长,后脚跟一磕, 保持立正姿势, 将礼盒往前一递,敬礼。
  老秘书长下意识地跟着坐直了, 双手接过——这二位交接的仿佛是个烈士骨灰盒。
  然后托马斯杨探头一看, 骨灰……不, 礼盒里横陈的是一本精装印刷版的《地下城恐怖故事一百则》。
  老秘书长:“……”
  图兰好事,伸长胳膊拿过来翻:“短篇集,第一个故事叫‘吃猴脑的……海妖’?讲什么的?”
  林静恒假装没听见,翘着二郎腿坐在旁边,从坐姿到高深莫测的表情,无不大佬。
  “我记得,我给你讲。”投影的陆信只要捞到机会说话,就要义不容辞地插上一嘴,就算变成投影,他也得当投影里的暴风影音,“讲的是地下城的一个变态歌姬,每次开完演唱会,忠实信徒们都会给她准备一碗特制的猴脑,这个歌姬收集‘猴’们被取脑时的惨叫声,处理成混音,做成了新歌伴奏,那首歌后来从地下城流出,有人听完就报了警,你猜为什么?”
  纳古斯很给前长官面子,捧场道:“为什么?”
  “因为伴奏里被处理过的惨叫是人的声音。”陆信不怀好意地看了林静恒一眼,“小静恒,记得不?”
  林静恒头也不抬地说:“我脑子里没那么多地方堆废品。”
  陆信大笑:“那第二天在车载频道里,看见一个女的演唱会直播里唱什么《信徒》,是哪个装蒜的小狗偷偷换台的?”
  《信徒》是一首口水歌,有一段时间,大街小巷、餐厅商场都在放,谁都会哼几句,所以大家都知道——这是叶芙根尼娅小姐早期的作品之一。
  在座众人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唯恐这顿婚礼晚宴成为“灭口鸿门宴”,纷纷缄口不言,低了头,假装自己是圆滚滚的婚礼花球。
  林静恒在“花团锦簇”中,额角跳起了一根青筋。
  陆信笑嘻嘻地隔着桌子,用虚拟的香槟跟林蔚碰了个杯:“你儿子比你可爱多了。”
  林蔚嘴角不明显的上翘了一下,眼角却先弯了起来,露出一个内敛极了的微笑:“那就好。”
  纳古斯在旁边陪了一杯,呼出一口略带甜味的酒气,忽然感慨说:“我记得星海学院有个年纪很大的兰斯博士,是看着好几代人长大的,静恒刚入学那会,有一次他假期出游,跟我偶遇,闲聊起来,兰斯博士说,林中将的儿子,皮像林中将,骨却像陆将军。”
  陆信一搭林蔚的肩膀,唯恐天下不乱道:“说得对,搞不好就是我们俩生的!”
  投影里的林蔚被他拽了个趔趄,依然面无愠色,很好脾气地说:“哪都有你抢风头,别闹。”
  哈登博士抬头望向阁楼,和他那一言难尽的老朋友对视了一眼,缓缓地说:“陆信和林蔚,我记得是脚前脚后从乌兰学院毕业的,小蔚低一届。”
  新星历117年,联盟百年沉淀,权力如顺流而下的水,开始汇向第一星系沃托,而社会阶级,也开始像随水落而出的沙砾岩石一样,逐渐分出了清晰的层次。
  乌兰学院也如一面镜子,忠实地反射了社会大环境的变化——
  从117级开始,乌兰学院里来自第一星系的学生数量与来自其他六星系学生数量总和持平,虽然还没有发展到后来内定“荣誉毕业生”的地步,但俨然已经有了“权贵俱乐部”的雏形。
  嗅觉敏锐的青少年们感觉到了自己头上看不见的标签,于是整个学校内部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两派——通过推荐信入学的“权贵派”,以及通过考试入学的“平民派”。
  权贵子弟与普通家庭出身的学生矛盾升级,相见两厌,常有冲突。
  陆信倒不是穷人家的孩子,他也出生于第一星系,只不过是个比较偏远的行星,父母略有薄产,从小家境不错,但社会关系简单,和联盟中央的权贵们没什么交集,因此他也属于“通过考试入学”的。
  不管后来他是走上权力巅峰,还是成就一段传奇,在当年乌兰学院的教职员工眼里,这小子着实不是一盏省油的灯——陆信是“平民派”的头头,“校园恶霸”之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之余,就是勤恳地带着一帮小弟四处惹是生非,节假日都不休息。
  “乌兰学院,战斗指挥系!这是什么地方?是培养未来太空军指挥官的地方!从踏进学院大门那天开始,他们就不再是学生,是士兵预备役,英雄预备役!这算什么?!”战斗指挥系的院长在元帅办公室里跳着脚骂,“人品恶劣!视纪律于无物!这种学生光成绩好有什么用!”
  那时候,乌兰学院还没有从军委里独立出来,日常行政管理由副校长负责,正校长则是由联盟统帅伍尔夫兼任。
  学校管理的日常琐事本来不需要闹到校长面前,但陆信天赋极佳,出类拔萃,已经连续两年拿到“校长奖”。按照乌兰学院的传统,元帅校长每年会从三年级的学生里选一位,亲自作为该生导师,被选中的学生往往会在一年后拿到“荣誉毕业生”,往后前途当然是一片光明——今年,据说伍尔夫元帅看上的是陆信。
  伍尔夫元帅刚和财政部吵完军费预算,连水都没来得及喝,就被堵在了办公室,匆忙灌了两口,他头疼地问:“那小子又闯什么祸了?”
  行政副校长在旁边苦笑:“他纠集了一伙人,装神弄鬼,把同学骗到学院后面的雨林里埋了。”
  伍尔夫一口水喷了出来。
  “没出人命,”副校长连忙补充说,“就埋到腰,期末考试头一天晚上埋的,埋了一天一宿,受害学生错过了期末考试,主要是精神伤害。”
  “只埋到腰,怎么会有一天一宿?”伍尔夫奇怪地问,“自己爬不出去吗?”
  “哦,他们在受害学生的裤子上抹了一种高分子胶,把人粘在一棵古树根上了,要想爬出去,就得……咳。”
  “……”伍尔夫心十分累,“被埋的是谁?”
  副校长没提这个学生叫什么,只是简短地说:“麦克亚当家的。”
  伍尔夫:“……”
  “麦克亚当”这个姓氏,是管委会成员之一。
  管委会要是真拿这事当由头,不依不饶地闹起来,元帅也很头疼。况且这事本来就跟谁爸爸是谁没关系——陆信那倒霉孩子把别人埋土里埋一宿,不管是谁,那也是他不对。
  伍尔夫打发了和稀泥的副校长和义愤填膺的院长,十分发愁的在办公室里溜达两圈,重重地叹了口气,打算先联系麦克亚当家的当家人和稀泥。
  这时,旁边休息室的小门开了,一个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年轻人夹着本书走出来:“麦克亚当部长现在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您打算特意通知他一声吗?”
  伍尔夫一抬头,看见来人,目光就柔和了下来。
  那是他的养子林蔚,考完试以后学校没事,他经常会跑到元帅办公室,借阅那些当装饰品的纸质书。
  伍尔夫:“你什么时候来的,吃饭了吗?”
  “嗯,营养膏。”林蔚小心地把珍藏本归位,脱下为免弄脏书页戴上的手套,不等伍尔夫皱眉,又说,“食物的残渣和气味清理起来太麻烦了,一想起来就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林少爷又洁癖又懒,恨不能靠光合作用活着,感谢当代科技,好歹没让他活活饿死。
  “放心吧,爸,”林蔚的目光溜过其他书脊,漫不经心地说,“当事人不一定会追究,我听说麦克亚当部长很要脸,这事闹起来要刨根问底,好说不好听。”
  伍尔夫问:“陆信他们为什么去招惹麦克亚当家的人?”
  “四年级有个第七星系来的师兄,家庭条件不好,家人好不容易攒够了路费,来沃托参加他的毕业典礼,为了省钱,全家都挤在他寝室里打地铺,麦克亚当嘴贱,阴阳怪气了几句,被师兄伶牙俐齿的小妹妹骂回去了,他老大一个人,居然还和那么小的女孩一般见识,后来把人锁在了精神网训练场,要不是训练场管理员发现得早,小孩可能就醒不过来了。”林蔚说,“陆信他们这种报复手段不算离谱,我看充其量是正当防卫。”
  伍尔夫脸色一沉:“这件事我为什么不知道?”
  “管理员巴结管委会呗,没上报,还配合着删空了监控记录,”林蔚转过身,双臂背在身后,撑在书架的木梁上,有些孩子气地吊着脚,“不过我有备份,您要吗?”
  “你又从哪弄来的备份?”
  “找人要来的,”林蔚有些无聊地耸耸肩,“正好那位管理员也很想巴结元帅,找人随便暗示两句,他就给我了。”
  林蔚很有些温文尔雅的气质,但其实为人十分冷淡,对谁都客客气气的,跟谁都不深交,更不用说参加学校里那些三只耗子四只眼的派系争斗了。
  伍尔夫有点意外:“怎么,你和陆信关系很好吗?”
  “不好,戏多得要死,一天到晚找事,我看他就烦,要是能开除他就最好了。”林蔚毫不犹豫地说,随后他冷冷地提起眉梢,“不过乌兰学院好歹是军委的地盘,管委会太不把自己当外人,未免让人看不惯,麦克亚当家把持伊甸园不够,难道还想在星空上搀一脚么?”
  --
  “老林这个人,不是东西就不是东西在这,”一百多年后,已经变成投影的陆信还在耿耿于怀,指着同样变成投影的林蔚说,“问他什么他都说好,心里谁都看不上。”
  劳拉?格登博士意味深长地看了林蔚一眼:“原来你从小就很站得稳立场,长大还能狠下心来娶一个白塔的人,林将军的政治素养真是值得称道。”
  陆信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被穆勒教授用胳膊肘怼了一下,不吭声了。
  林蔚的神色依然是淡淡的,不承认也不解释。
  那些纠缠的心意生前都没能宣之于口,死后,又怎么能借着人工智能的模拟投影掰扯明白呢?
  要真是那样,岂不是活人在自欺欺人么?
  纳古斯连忙打圆场岔开话题:“那后来呢,这事怎么处理的?”
  “伍尔夫元帅没处理,明目张胆地偏袒了陆信,小蔚匿名把监控视频发给了麦克亚当,又抄送伍尔夫元帅和各系主任,麦克亚当家的小子看见抄送名单,直到理亏,声都没敢吭,紧接着就休学了,那个首鼠两端的训练场管理员后来被辞退,这事也就不了了之。”哈登叹了口气,“后来据说陆信出事,麦克亚当家在里面起的作用可不小,陆上将,你前半生走得太顺啦。”
  再也没法反省的陆信没心没肺地冲他笑。
  纳古斯抓了抓头发:“可是我们将军收养静恒的时候,明明提到过,他和林中将是过命的关系啊。”
  林蔚微笑着说:“他吹牛的。”
  纳古斯:“……”
  这命过得也太塑料了!
  哈登博士说:“这个啊,我倒多少也知道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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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年,乌兰学院的三四年级都有一场联合军事演习,学生们打散后随机分组,高年级负责决策,低年级负责执行。
  林蔚三年级的时候,抽签环节也不知道哪路神仙没睁眼,把他分到了陆信的组里。而且这一组人,不管是三年级的还是四年级的,全都是“平民派”。
  “老大,你觉不觉得他进来怪别扭的?”一个脑袋尖尖长得像枣核的男生说。
  “嗯?”
  “就跟……就跟大家都在公共厕所里光腚的时候,突然闯进来一个异性似的。”
  “拉倒吧,就你那尊臀,闯进来一头熊也是熊吃亏。”陆信回头看了林蔚一眼,这个传说中伍尔夫元帅的养子在校时非常低调,除了入学时被人议论过一阵之后,就再也听不见他的消息了。此时,他正在调试机甲,动作纯熟流畅,看不出一点紧张。绝大多数学生进入乌兰学院之后才第一次见到机甲,第一次乘坐机甲离开学校必然紧张,这就能看出“家学渊源”来了。
  林蔚话不多,没人理他,他就独来独往,看起来十分自在,有人找他说话,他也耐心回应,举手投足看得出很有教养,没有那些公子哥们眼高于顶的毛病。
  “哎,”陆信想了想,又叫住枣核同学,“那是我导师的儿子,跟他们说一声,给我点面子。”
  “知道,这都快到域外了,谁敢在这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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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第八星系还没有进入联盟版图,”陆信的投影插话说,“所以统称为‘域外’。我们要先熟悉第七星系边境的星际航道,然后模拟海盗入侵,打自卫反击,没想到那一届演习出了事。”
  怀特问:“什么事?”
  林蔚说:“海盗真的来了。”
  “我记得那是一起重大教学事故,”哈登博士说,“有人泄露了学生演习地点和详细的时间安排,域外海盗掐准了时间,演习期间趁乱长驱直入。非常巧的是,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那组。”
  “不巧,”林蔚说,“这个‘有人’,姓麦克亚当。”
  图兰:“您怎么知道?”
  “我事先得到了消息。”林蔚说,“我有个……一直没见过面的网友,念的是管委会资助的学校,作为报答,寒暑假要替管委会打工,打扫会议室的时候偶然听见了麦克亚当父子的密谈,出发前给了我警告。”
  众人的目光集体位移。
  劳拉?格登博士一笑:“对,那个听墙角告密的人就是我。”
  “但是这种小道消息,说出去也没人信,我们商量以后决定,与其坐地等,不如我们主动出击。”陆信说,“我们私自脱离了演习场,跑到了域外——也就是现在的第八星系,打了一场伏击。”
  林蔚纠正道:“是你决定,你没跟别人商量。”
  “成功了吗?”
  投影里的陆信听了这句问,忽然就不笑了,目光穿过幻影与现世交接之处,好像看见了遥远的过去。
  “没有。”好一会,他才说,“海盗战队的规模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我们弄巧成拙,反而陷进了他们包围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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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好了,离我们最近的驻军是第七星系边境守卫军,需要你突破敌军侧翼后,进入跃迁点紧急跃迁范围——海盗凯莱亲王的兵虽然多,但不全是穷凶极恶的海盗,我听说大部分都是民间强行征来的兵,打仗时当炮灰用,你看他们行军,两侧明显跟不上主力,应该就是弱点,”少年林蔚一字一顿地对陆信说,“精神网权限给我,备用机甲你开走,我来拖住他们——”
  “我……”
  “你决策失误,你来解决问题,组长。”林蔚不由分说地打断他,“你回来的越快,我们活着的可能性就越大。趁包围圈没有完全合拢,快走!”
  陆信咬牙开启备用机甲,强行突围,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真刀真枪地面对战场。
  蜂拥而至的海盗机甲在后面穷追不舍,防护罩在高能粒子流下摇摇欲坠,这时,敌军侧翼迎面和他遭遇,紧接着导弹锁定了他,在这种距离内,除非紧急跃迁,否则根本没地方躲。
  而他还没能进入联盟跃迁点的紧急跃迁范围!
  羽翼未丰的雏鸟在“暴风雨”中绝望地想:“完了。”
  然而预想中的粉身碎骨却并没有落在他头上,千钧一发间,对方竟然像忘了怎么开炮一样,迟疑了一瞬,陆信趁机攻占了对方的精神网,强行远程控制敌军机甲开路,穿过缝隙,抵达紧急跃迁范围——
  在他短暂地控制敌军机甲的时候,他通过精神网,窥视到了他的“敌人”。
  驾驶员居然是个比他还小的少年,非常瘦小,穿着不合身的军装,也不知是从哪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他被精神网反噬,昏迷不醒,而那机甲舰长愤怒地咆哮着什么,然后一枪打死了胆敢在战场上昏迷的少年。
  反正这种炮灰多得是,没用的就随手扔掉。
  那一枪响起的时候,陆信断开了远程控制,紧急跃迁到了第七星系航道。
  少年不知是哪个贫苦家里的孩子,被凯莱亲王抓去充军,他大概第一次抬起导弹炮口,怎么下得去手轰炸呢?
  “要是他那时把我击落……”陆信保护性气体的包裹下,心里茫然地冒出这么个念头。
  那是第八星系的奠基人、联盟最伟大的将军陆信,第一次浮光掠影地尝到第八星系的严酷滋味,目睹其中朝不保夕的命运。
  第八星系头颅被打穿的少年的脸,反复出现在他的梦里,循环了十几年。
  于是十几年后,年轻的将军扛起了联盟的战旗,兵发第八星系——
  有了这个故事的开端。


第201章 番外四 婚礼夜话(完)
  悲当浇愁, 喜当尽兴, 悲喜交加,难以言表, 那也就只好不醉不归。
  婚礼到了后半场, 湛卢准备的香槟居然不够了, 临时拉来了林静恒的藏酒救场,藏酒当然什么品种都有, 于是众人只能各种酒水混在一起喝, 效果翻倍。没多久,那些礼服俨然的宾客们就好似现了原型的妖魔鬼怪, 一个个就地放飞了起来。如果说刚开始, 众人还是刻意想把话题往轻松上引, 到了这会,不少人已经开始人鬼不分、不知今夕何夕了。
  “老郑,你牛什么牛?你知道你为什么能被选中将军亲卫吗?”纳古斯晃晃悠悠地往郑迪身上扑。
  第二星系中央军郑迪司令已经在玫瑰之心粉身碎骨,如今只有一缕投影赴宴,当然接不住他,纳古斯扑了个空,但平衡感颇佳,绕着圆桌滑了半圈,居然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没倒。
  “那天将军喝多了,醉得走路就……就跟我一样,直往墙上贴,一路亲着墙皮过去,看人都重影,随便指了一个你就领走了,等醒过来一看,好,鼻子都气歪了……他发现自己选了根旗杆,往亲兵团里一站,比别人多出一个脑袋,比将军自己还高三公分!形象还不怎么样,面有猥琐之气,往广场上一戳,大概只配挂海盗旗。”
  投影中的郑司令应声站起来,亮出自己傲视群雄的身高。
  “怎么还当着我面造谣?”陆信抗议,“谁说他比我高三公分的,啊?有官方资料吗?有照片吗?大郑,别丢人,你赶紧给我坐下!”
  爆料人纳古斯把第六杯红酒一饮而尽,人飘了、灵魂飞上了太空,他一脚踩上椅子,放出平地一声雷:“因为我们将军的身高是虚报的,哈哈哈哈哈……老郑来了以后,他连夜下单,给自己和亲卫团的军靴里都定制了内增高……嗝!”
  怀特迈着螃蟹步走过来,拿着个瓶盖,假装是镜头,对准纳古斯一通“拍”,嘴里还念念有词:“联盟最伟大的陆信将军竟涉嫌虚报身高,是道德的沦丧,还是时代的创伤……”
  说着说着要倒,林静恒用脚勾过一把椅子,接住了摇摇晃晃的怀特,突然就觉得陆将军的形象不那么高大了。
  陆信不甘示弱:“就你有嘴,就你会说话,好——纳古斯你来讲讲,你自己因为体重不达标,被军校延期毕业一年的故事。”
  投影里,第一星系边境守卫军杜克将军忙说:“将军说得对!”
  死得不明不白的安克鲁紧随而至:“老实交代!”
  ……都谁跟着陆信穿过内增高,由此可见。
  “这就是道德的沦丧……呸,都被那小子带走了。这就是病态的社会价值观,”纳古斯把空玻璃杯举过头顶,单手在自己胸口上捶了几下,“太空军,精神力高、身体健康不就行了?我又没有超重,我只是比标准值稍微健壮了一点点。”
  林静恒:“一点是指八公斤吗?”
  纳古斯:“……”
  “你的名字在兰斯博士的名单上,我详细调查过你们每个人的档案,”林静恒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确实没多少,一只烤乳猪的重量而已。”
  “联盟军委,歪风邪气!体重管理还成硬性指标了!你们这样对社会有什么正面影响?跟束腰剔骨厌食症的野蛮原始人又有什么区别?”纳古斯气急败坏,“连两三百岁的老元帅都要控制饮食,有天理吗?”
  现场有人喷了酒,集体抬头望阁楼。
  伍尔夫元帅的投影落在阁楼上一棵盆栽棕榈下,闻言顿了顿,朝楼下举了个杯——除了他生命中最后一段时间,是被困在“夜皇后”的幻境里奄奄一息外,伍尔夫的公众形象几十年如一日,瘦削、利落、不苟言笑。
  “人上了年纪,新陈代谢放缓,老胳膊老腿的,又很难维持年轻时的运动量,”伍尔夫不紧不慢地说,“两百岁以后,我主要靠营养剂代替饮食,精确控制摄入,也可以消灭食欲。”
  “真巧,”当年的沃托美人林静姝微笑着插话,“我也不喜欢把自己弄一身臭汗。您试过提高新陈代谢的辅助药物吗?我用过两个牌子,都还不错。”
  “那是你们年轻人用的,”伍尔夫心平气和地说,“超过两百岁,这东西就有加速波普的风险了。军委当年有过相关案例,他们后来怎么评价这事来着?哦——‘生于忧患,死于营养过剩’。”
  林静恒:“……”
  这二位生死宿敌坐在一起,促膝探讨节食减肥,几乎有种别开生面的严肃感。
  “你们在营养过剩,我们却在挨饿!”——这是死后不忘忧国忧民的爱德华总长。
  伍尔夫:“深表歉意。”
  “过分关注包装和外表,本来就是消费主义的诡计,消费主义是伊甸园的一条腿,连将军们也被裹挟其中,说明伊甸园的精神控制相当成功。”——这是撑着头、心不在焉的劳拉?格登博士。
  “消费?将军从来不消费,将军是个死抠门,每次轮到他买单,就请我们吃补给站食堂。”——这是喝醉了就挖旧上司祖坟的纳古斯统帅。
  “关注外表也没什么不好,不是招上来好多眉清目秀的新兵小哥么?”图兰酒壮怂人胆,跑到林静恒面前立正,打了个酒嗝,“报告!”
  林静恒:“不许说,滚。”
  “我偏要说!将军,你今天被礼服捆住了,剪不了我头发了,嘻嘻嘻。”图兰五迷三道地胡说,“报告!值此佳节……”
  泊松杨和托马斯杨两兄弟扑上来,一左一右地把她拖走:“佳什么节,酒疯节吗?”
  图兰上半身被拖出了一米远,两条腿还不依不饶地在地上刨:“值此……佳节,将、将军,我有一个夙愿,我就想摸一摸你那脸,听说叶芙根尼娅给你的脸投保十万第一星际币……十万……啊!让我摸一下!”
  陆必行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手拉起图兰的爪子,一手拖来了拜耳,一声脆响,把图兰的爪子粘在了拜耳的脸上,慷慨地说:“随便摸吧。”
  拜耳的脸瞬间与杯中酒“相映红”,肉体冻结了,魂飞魄散了。
  深藏功与名的陆必行很快被另一波宾客七手八脚地拖到了另一边。
  直到露水落下,“花童们”才仿佛被解除了诅咒,十大名剑的机甲核经过了一晚上的“劳动改造”,服刑完毕,一个个悄无声息地恢复成年男体女体,挨个给宾客们的个人终端设置“酒醉模式”——这样,自动驾驶的车就能把他们拉回家,家里的智能家电和医疗舱也会做好准备,自动把醉鬼泡进醒酒安眠的药水里。
  人都走了,只剩下投影,方才宾客满座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冷清下来,再一看,忽然就觉得依然坐在院落里的投影们虚假了起来。
  陆必行送完客,接过湛卢递给他的一杯冰水喝了,长吁了一口气:“随便请亲朋好友吃顿饭都这么累,那种正经婚礼是怎么办下来的……静恒呢?”
  林静恒大概是嫌束缚,把礼服外套脱下来,搭在一把椅子上,人却没在。
  陆必行:“他喝了多少,不会是找地方吐去了吧?”
  家政机器人们倾巢出动,开始收拾残局,夜风扫过装饰性的植物,枝叶簌簌作响,从高处绵延下来,陆必行若有所感地抬起头。
  林静恒在阁楼顶上伸长了腿,搭在一把小木椅上,这里视野很好,星空皎洁,能看见很多邻居的屋顶,此时正值银河城的干季,不少人家都把阁楼改成了露台,有些有心人家里做了个小小的生态园,间或几只猫翘着尾巴飞檐走壁而过,巡视完领地、各自回家。
  “以前没注意过,这边住得还真是蛮局促的,那天不知道谁家猫跑进后院,还把湛卢养的那条蛇打了一顿,吓得它现在都不敢出屋。”他低声说,“我记得以前在沃托,方圆三十公顷内都是自己家的私人领地。”
  林静姝的投影与他并排坐下:“墙角那棵棕榈树脾气不好,嗓门还那么大,吵死了。”
  林静恒偏头看了她一眼,依稀有种回到了小时候的错觉。
  那时他们有很大的一个家,远离闹市区,家里的活物只有他们俩和一个幽灵似的父亲,有时十天半月都不一定见得到林蔚一面。人工智能把园子搭理得精致而冰冷,每到有风,那些植物们就会闹鬼一样地窃窃私语,这时候,双胞胎就会爬上屋顶,假装听得懂那些树在说什么,还会煞有介事地给它们配词。
  林静恒:“……在和周围的袖珍椰子吵架么?”
  “在阴阳怪气地酸楼下花坛里的开花植物。”林静姝的目光穿过一排吊兰垂下来的绿帘,落在冷清下来的花园里,人工智能在清场,投影们一个一个地消失了,不知为什么,只有她还在,“它说薰衣草有狐臭,蝴蝶兰妆画得太浓,凑近了根本没法看。白玫瑰是乌合之众,非得一群一群地混在一起才有点花样,不然就像一团揉皱了的擦鼻涕纸。”
  林静恒脸上有笑意一闪而过,随后又落寞下来。耳边是低沉轻柔、甚至带一点蛊惑意味的女声,与他记忆里清脆的童声不一样了,他沉默了一会,打开个人终端,手腕上就弹起了一条项链的投影。
  白金链,坠着一只贝母和彩色宝石拼的小独角兽,闪着一圈柔和的荧光。
  林静姝睁大了眼睛。
  “我记得你小时候有一只,”林静恒好像有些不自在似的,移开了目光,“这个是……”
  是他精心准备,循着记忆一点一点画出来,请人按着他的画稿定做的。本来想在她婚礼上送给她,可是临到头来,又怕激起她多余的童年回忆,好像有违他借刻意疏远来保护她的初衷,思前想后,到底还是把这条项链从贺礼里面扣掉了。
  “是……我有一次出差看见随手买的,”林静恒习惯性地用不在意的语气说,“一直没想起来给你,在白银要塞压箱底。”
  后来大概在海盗的轰炸里变成太空垃圾了。
  “正好你来了,带走吧。”林静恒一挥手,项链就从他的个人终端上飞出去,落在了投影林静姝的手心里,两个投影智能的连在了一起。
  “谢谢哥。”林静姝脸上绽开了一个小女孩一样的笑容,立刻戴上,摸出镜子,摆了几个角度的姿势,兴致勃勃地转头问他,“好看吗?”
  林静恒先是微笑,然而很快,那笑容就黯淡了:“湛卢,你不用这样。”
  不用建模,林静恒也知道,她接到项链时不可能会是这个反应的,她早就不爱独角兽了,也不会与他握手言和。她并非瞻前顾后的人,从第一天走上岔路,就已经看穿了结局。这明显是湛卢打破了设定,牵强附会的,可惜太假,只骗了他一秒,梦就醒了。
  林静姝的投影一顿,然后她保持着灿烂的笑容,一动不动地消散在了空气中。
  “不是湛卢,是我。”
  陆必行不知什么时候上了阁楼,走过来从身后搂住他,把下巴垫在了他肩上,一股清冽的酒香随着他的呼吸弥漫过来,还带着体温。
  林静恒叹了口气。
  “怎么?”
  林静恒:“没什么,收拾完就进屋吧,外面还是挺冷的。”
  陆必行按住他不让他动:“你想说,早知道是我,就不说破了,会假装被我哄着开心一下,对不对?讨厌。”
  林静恒一顿,没人敢在他面前没完没了地散德行,于是宾客们灌的酒就都进了陆必行的肚子,这会多少有些神志不清,好不容易耍了个小花招,马上就被拆穿,十分挫败,于是蛮不讲理地粘起人来,借酒撒娇,把脸埋在他肩头乱蹭,嘀嘀咕咕地不高兴。
  “喂……”
  “你衬衫怎么这么硬?”陆必行不满意地皱起眉,不等林静恒回答,就张嘴咬了他一口,“讨厌。”
  林静恒“嘶”了一声,捏着他的下巴,把他脸抬起来。
  “有你是我的,我还用假装什么?”
  “我……你说什么?”
  “睡觉了,你不累吗?”
  “再说一遍。”陆必行纵身追上去,“说清楚点!”


第202章 番外五 “退休”生活
  陆必行的老秘书长马上要退休, 在边境工作的女儿就把他外孙送回了启明星, 一方面是为了小孩教育方便,一方面也是怕他退休后生活空虚, 给他作伴。
  老秘书长这个“女儿”不是亲生的, 女孩父母以前是凯莱星的公职人员, 海盗全面入侵联盟的时候,昔日的第八星系首都星被凯莱亲王轰炸, 全家罹难, 只有她因为给移民的好友一家送行,才逃过了一劫。老秘书长当时被外派到启明星, 听到消息, 赶紧冒着危险亲自去接她, 也恰好因为这次冒险,躲过了反乌会攻占启明星的黑暗时期。
  女孩当年十七岁,未成年,又是在兵荒马乱的战争年月,老秘书长就接过了她的监护权,成了她的养父,这一对幸存的父女相依为命多年,感情胜过亲生,老秘书长也自觉有养大一个孩子的经验。
  但是很显然,庇护一个快成年的青少年,跟养一只学龄前幼崽,差别还是很大的。
  老秘书长试养了两天,有点怀疑人生,想跟女儿退货。
  “他妈妈小时候又安静又坐得住,学起什么东西来都认真,有时候看着就让人心疼——陆总,您记得阿黛尔吧,跟那个小男孩怀特……他们俩一起进工程部的,您亲自面试过,是不是很优秀?”老秘书长收拾了会议记录,给自己和陆必行一人倒了一杯热茶,愁容满面,“这孩子是她亲生的吗?”
  陆必行知道老秘书长只是纯抱怨,于是笑眯眯地不接话茬。
  “就算是亲生的,肯定也是他爸的基因有问题,”老秘书长斩钉截铁地说,“要不然就是他爸教育有问题。”
  陆必行吹了吹茶水上的热气:“怎么?”
  “这两天正办转学手续,我买了个家用的幼教人工智能,想先在家里教他一点简单的算数和看图识字。唉,根本就坐不住,我想办法鼓励他,就跟他说好了,每天好好上一个小时的课,学完就给小点心吃,一开始还有点用,可是没两天,他还学会骗吃骗喝了——讨价还价,一会要求多吃一块饼干,一会要求少上十分钟的课,只要我不在旁边看着,就东摸西摸,幼教机器人每天都在告状,您说怎么办?”
  陆必行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阿黛尔那时候都是大姑娘了,又刚刚经历过国破家亡,她怎么能跟四岁的小朋友比?”
  老秘书长重重地叹了口气,坐在他对面。
  陆总长说:“用零食诱惑他上课也不妥当,您相当于把数学和填字游戏的内在乐趣,异化成了换取‘报酬’的外在动力,越这样,他就对您要求他做的事越没有兴趣,只想偷更多的懒,换更多的糖吃。”
  老秘书长想了想,觉得似乎有道理。
  “四五岁左右是心智爆炸期,小孩会变得比之前更闹、精力更旺盛,同时也更好奇,您可以试着引导他用十几分钟专心做一件事,但一个小时就太过分了。我跟您讲……”
  紧接着,陆总长就像个真正的育儿专家,头头是道地从“儿童生理特点”,讲到“幼儿心理与教育”,要理论有理论,要实际有实际,满口干货,整理一下,大概能直接发表成册。
  老秘书长像平时记录总长重要发言一样,条分缕析地做了笔记,末了深受感动地点点头:“总长,新时代的教育家啊!”
  陆必行收拾好自己的公文包,一摆手:“好说。”
  老秘书长:“对了,您以前不是一直念叨想培育个孩子吗?准备了吗?”
  陆必行:“……”
  五年前,陆必行第一次辞职,本以为以后的日子就是天高海阔、在家咸鱼,于是埋头研读了一打育儿教程,准备当爹,他还接管了湛卢的厨房,每天沉迷做饭,谁知眼看就要自学成材,晴天霹雳,他又多了五年任期。
  这五年里,联盟和平分解,各大星系先后独立,缔结外交关系,残存的海盗势力在第八星系空脑症军团的协助下,几乎被清剿一空,少量鸦片芯片余毒仍在流窜,需要长期斗争,星际间成立了新的特别缉毒组,由白银四的阿纳金牵头,空脑症平权运动也自然而然地走上前台。第八星系在天然虫洞之外,也开始和第七、第六星系联合构建新的跃迁网,前期工程推进很快,跃迁点技术又有新的突破,顺利的话,二十年内,第八星系就能重新连上跃迁网——翻天覆地,日新月异,作为行政长官,为了给继任者打开一个良好的局面,陆必行一刻也不得闲,培育婴儿的计划不得不一拖再拖。
  他十分不甘心,只好退而求其次,软磨硬泡着湛卢给他养了条狗,跟黄金蟒和变色龙一起喂。
  说服湛卢不容易,除非更改人工智能设定——湛卢坚定地认为猫狗之类的哺乳动物宠物破坏力强,还掉毛,并不是理想的生活伴侣——之所以被说服,还是多亏了邻居家的猫。
  该猫相貌异于常猫,奶牛花色,长着一张阴阳脸,膀大腰圆,是当地一霸,平时偷鸡摸狗,殴打同类,还曾多次潜入总长家后院,蹂躏花草树木若干及黄金蟒爆米花。而且面对统帅,竟也敢呲牙咧嘴,堪比独眼鹰的在天之灵。
  电子管家考虑再三,终于同意领养一条狗,负责在外敌入侵的时候为爆米花报仇雪恨。
  就这样,“林将军和工程师001的动物园”里住进了除主人外的第一位哺乳动物——一条名叫“陛下”的狗。
  陛下刚来的时候接近一岁,通体漆黑,四肢修长,品相很配得上大名,是条威风凛凛的好狗。宠物领养处的人声称,陛下是“狗王”,聪明好训能看家,性情沉稳不爱叫,能同时满足几位家庭成员的要求。领回家以后,果然训练有素,很会看人脸色,连惊惧的爆米花也渐渐习惯了新室友,因为有它坐镇,恶霸奶牛猫从远处暗中观察了几天,没敢贸然来犯。
  就在湛卢和爆米花都松了口气,以为抱紧狗王大腿就万事无忧的时候,奶牛猫来了一次试探性袭击。
  结果狗王和黄金蟒一起被挠得姹紫嫣红。
  较真的人工智能湛卢致电宠物领养处,投诉虚假宣传,对方回复:“我们并没有保证过狗王的战斗力就一定很强,也不排除陛下是条亡国之君嘛。”
  ……
  “终于可以退休了。”
  “终于可以退休了。”
  陆必行和老秘书长想起自家事,心都很累,异口同声地感慨了一句。
  三个月以后,陆必行将工作交接完毕,迎来了他期盼过几十年的新生活。
  这天,林静恒刚一推门,家里那位“亡国之君”就狂奔而至,叼来了居家的拖鞋。此君性情谄媚,很能看得出谁不好惹,对统帅尤其巴结。
  “走开,别蹭我裤腿。”制服容易粘毛,林静恒用脚尖拨开扑上来撒娇的大狗,问湛卢,“家里什么味?”
  “墙漆。”电子管家回答,“陆校长正在书房刷墙。”
  林静恒:“……”
  陆必行十八个独立年没休过长假,好不容易解放,精力旺盛得堪比一百个熊孩子,白天鼓捣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晚上就去变着花样地纠缠林静恒。
  林静恒可没有假休,被他昼夜不分地折腾了几天,头天早晨艰难地爬起来,腰一软竟然摔回去了,于是当晚,他果断无视陆必行各种色诱、各种找存在感,跑去睡了书房。
  陆必行像玩涂鸦一样,穿着个五颜六色的大围裙,把书房里一干杂物堆到了储物间里,脚边围着一圈不同颜色的墙漆。林静恒上楼的时候,他正在对着门边没干的黑板墙漆比划着什么,听见脚步声,陆必行得意洋洋地回过头来,贱兮兮地明知故问:“墙漆要晾几天,哦,我不小心选了玫瑰味的,你不太喜欢这个味是吧?统帅,这几天你用书房吗?”
  林静恒双手抱在胸前,靠在门口看他作妖。
  “这里刷一块黑板漆好不好看?”陆必行眼珠一转,很机灵地转移话题,“平时可以写写画画,还可以当装饰,比如画一副我的手绘人像,这样你在书房工作的时候,一抬头就可以看见我在旁边……”
  林静恒:“阴魂不散?”
  陆必行瞄了一眼他眼底淡淡的青色,笑得和翘着大尾巴的陛下一样谄媚。
  林静恒似笑非笑地走过来:“人像是吧?不用手绘那么麻烦,我来画。”
  陆必行隐约有了一点危机感,但在玫瑰味的墙漆里浸泡了大半天,熏得他反应迟钝,没来得及跑,下一刻,林静恒迅雷似的出手将他手臂拧到身后,另一只手扣住他后颈,往前一按——
  一个人形轮廓就印在了没干的墙漆上。
  陛下和爆米花上了楼,在门口围观了这一幕,连忙各自夹着尾巴逃之夭夭——陆必行被墙漆抹了个阴阳脸,跟那只欺狗霸蛇的奶牛猫活像一个爸爸生的。
  五秒后,书房里“嗷”一嗓子:“林静恒!”
  林静恒身手敏捷地躲开他一扑,几步撤到门口,顺手在外面锁了书房门。
  但是伟大的工程师001怎么会被区区一个电子锁锁住?
  陆必行三下五除二破开房门锁,决定用“伤敌一千自损一万”的方式施以报复——他狞笑一声,转身薅起墙漆桶里的刷子,照着自己头脸一通抹,把自己抹成得香喷喷、一片漆黑无死角,撒丫子跑了出去。
  “你信不信我亲你?我要在你身上啃一百个唇印!”
  无处不在的电子管家湛卢从房顶上垂下来,扫描过一片狼藉的墙和地面:“陆校长,我曾经提议您从墙漆公司订购一个自动刷,您拒绝了我。”
  陆必行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放着我来!”
  湛卢:“现在您恐怕得订购一个‘拯救糟糕的家’的装修机械人套餐。”
  “我说放着……”
  紧接着是“咣当”一声,然后一通乱响,某扇门关上,安静了。
  湛卢落地化成人形,耸了耸肩,把企图往书房里钻的爆米花拎出来,融化进了墙壁里。
  变色龙蹲在楼梯上一个漆黑的脚印旁边,瞪着一双呆滞的眼,颜色慢慢变深。
  ……
  这一天的晚饭被推迟了几个小时,因为主人们都被迫去洗澡了。
  “谢了,湛卢。”陆必行从保温柜里端出晚饭,烤箱上亮起一个机械手图标,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吹牛皮不打草稿的前任总长探头张望了一眼楼梯和楼道,皱着鼻子闻了闻满屋的玫瑰花香,“那个……”
  一直机械手从烤箱上顶上伸出来:“放着您来。”
  陆必行干咳一声:“……订购个‘拯救糟糕的家’套餐。”
  ……
  林静恒发梢略带水汽,胡乱裹了件睡衣,正闭目养神,嘴唇一凉,被人抹了一点蛋黄酱。
  “起来吃点东西。”
  林静恒伸手敲了敲床头柜,懒洋洋地说:“先放着。”
  陆必行顿了顿,又窸窸窣窣地凑上来,被一根手指抵住。
  林静恒一撩眼皮:“老实一会,乖。”
  陆必行连忙在床边坐正,一脸正人君子的样子……用眼角瞄他。
  “你不是说要环游八大星系吗?”林静恒叹了口气,“想去就去,不想去也别把绕着八大星系飞一圈的能量都用在破坏环境上,你想拆迁吗?”
  “不急啊,八大星系总在那。”陆必行捏了一块小面包,掰两半,一半丢自己嘴里,另一半喂给林静恒,“我又不想自己去,等一两百年吧,等你什么时候有空……”
  林静恒打断他:“下周。”
  陆必行:“……什么?”
  “下周可以,”林静恒怕面包渣掉到床上,于是坐了起来,“我请了年假,很多年没休过,可以累积,第八星系防务都安排好了,我陪你去。”
  他说完,又看了一眼呆呆的陆必行,解释说:“白银十卫在,也不是非常时期,不用我一直盯着。”
  陆必行没过脑子,脱口问:“以前……以前白银要塞,不是也有白银十卫在,可是我听图兰说,你除了例行公事地回沃托汇报工作,没有离开过各岗位。”
  林静恒伸手一拢他后脑勺:“那是因为我没有别的地方去。”
  陆必行一把攥住他的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林静恒承诺了他什么,眼睛里像有两团篝火,缓缓地绚烂起来。
  “起来,”林静恒漫不经心地说,“说多少次了,别在卧室里吃东西。”
  而且……
  他想:“现在就能给你的东西,为什么要等一两百年后?”


第203章 番外六 十八年后。
  十八年后。
  “四号机紧急跃迁!”
  “能源不够啊!我被锁定……”
  “定”字刚出口就被截断, 通讯频道里最后一个象征伙伴的光点暗了下去, 机甲紧接着发出尖叫——
  导弹锁定预警!
  高能粒子流预警!
  机甲能源红线预警——她的备用能源被击落了。
  陆果一咬牙,剩余能量不足以支撑一次紧急跃迁了, 三枚导弹同时锁定了她, 穷追不舍, 她把速度加到了极限,几乎已经是凭着本能在躲, 机身倏地一震, 高能粒子流融化了她最后的防护罩,导弹几乎擦着机尾而过, 陆果脑子里一片空白, 电光石火间, 她不知回忆起了哪场战役,忽然灵光一闪,掐算好了时间,卸载了一半机身。
  被抛弃的部分刚刚脱离,就被两枚导弹同时击中,碎片暴风似的飞出,她刚好躲在“台风眼”处,没有被爆炸波及,而机甲只剩不到四分之一的质量,剩下的能量刚好可以把她传递到最近的跃迁点。
  熟悉的失重感传来,紧急跃迁成功了!
  陆果整个人被保护性气体包住,下意识地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没松到底,她眼前忽地一黑,被弹出了模拟舱。
  “什么情况?”少女愣了好一会,“我刚才明明……”
  眼前的屏幕重新亮起来,从外界视角给她回放刚才发生了什么——她紧急跃迁的瞬间,“敌人”就预料到了她落点,精准地施放了跃迁干扰,截断了机甲和跃迁点之间的能量勾连,然后就在她自以为成功脱逃、最放松的一刻,给了她致命的第四枚导弹。
  陆果惨叫一声:“啊!为什么!”
  耳边响起男人不紧不慢的声音:“因为你逃起来慌不择路,还不肯紧急跃迁,一看就是能量不够,得减重才能跑,这种情况下,为了保证跃迁成功,当然选直线距离最短的跃迁点,怎么,你的落点很难猜吗?”
  陆果:“……”
  头顶的舱门滑开,陆果重重地吐出口气,不甘不愿地爬了出去。这一组的同学全都灰头土脸地站成一排,等着听训,陆果瞥了旁边的男生一眼,小声问:“没事吧?”
  男生痛苦地摇摇头,脸色惨白,紧张得快吐了。
  这时,军靴点地的声音响起,所有人的脊柱不由自主地僵了僵。
  这里是第八星系自卫军直属院校——独立军校,正好是期末考试周。
  三年级生的期末考试会有额外的模拟实战科目,每年都有第八星系自卫军的高级军官亲自下场陪练。
  据说运气最好的一届学生,赶上了阿纳金将军当陪练,阿纳金将军说话像唱歌,放水放得水漫金山,让那一届学生的平均分高得空前绝后。可惜阿纳金是星际缉毒组的牵头人,常年在外星系出外勤,很少出现。碰上托马斯杨将军和拜耳将军也不错,托马斯杨会提前给考试大纲,非常人性化。拜耳将军和白银十凶名远播,但对青少年们意外的宽容,他来考试的时候会点到为止,保证绝大多数人安全过关。泊松杨将军会在模拟战前加理论考试,能分散分数风险,算有利有弊——理论苦手容易抓瞎,实操苦手们就比较欢迎他了。李弗兰将军话很少,扣分很严。图兰将军则比较随便,全看心情,心情好了就睁只眼闭只眼,心情不好就很容易搞出教学事故。
  最怕碰上柳元中将军,此君是白银十卫的主力军,骚操作很多,只要露面,必然超纲。
  因此,每年学生们都会在考试前疯狂转发“柳将军烧香”照片,企图用信仰之力御敌于考场之外。
  今年是独立军校建校以来第二十一次模拟考试,学生们“拒绝黄拒绝赌拒绝柳将军”的意念感天动地,于是柳将军果然没来。
  这次的考官是统帅林静恒本人。
  一开始听说统帅要来学校,学生们都乐疯了,奔走相告,纷纷朝亲朋好友们花式显摆。
  不料又听说统帅是来考试的,乐疯了的学生们于是真疯了,跪着爬回来,准备补考费的准备补考费,写遗书的写遗书,不知道是何方瘟神混进了这一届当中,拉着全体同学“中大奖”。
  “罪魁祸首”陆果同学可能是被念叨多了,实在没憋住,打了个喷嚏,立正状态又不敢揉鼻子,只好用力吸溜了一下。
  那个瘆人的脚步停在她身边,没人敢斜眼看。
  “三分零五秒,全体阵亡,”林静恒的目光没在陆果身上停,淡淡地扫了这群鹌鹑一眼,问旁边的助教,“你觉得给及格说得过去吗?”
  助教很是艰辛地挤出了一个笑容。
  三分零五秒已经是目前为止的最长记录,有一组据说不到一分钟就被撸光了。
  全体补考是要上新闻的,助教不敢吭声,准备一会联系校长,亲自找统帅沟通。
  “稍息。”林静恒翻了一下个人终端里的记录本,“一号机学员。”
  “到!”
  “都三年级了,实操过程中精神力上下浮动超过10%,你们老师没告诉过你,考试之前要先把脑子里的弹簧卸了吗?”
  “二号机。”
  “到……到。”
  “你的武器库不是被击中的,当时只是被扫了个边,从过热到爆炸,中间应该有五秒预警,为什么不及时卸载?这么会过日子,是不是要我给你颁个艰苦朴素奖?三号……”
  三号就是那位一直哆嗦的男同学,刚被点了个名,此君的精神就已经绷到了极限,直挺挺地扑地,晕了过去。
  林静恒面无表情地从他身上迈了过去:“医疗舱拉走,劳驾,顺便把地板擦一下。”
  把每个学生都精神凌迟了一遍,他停在了陆果面前:“十六号。”
  陆果立正:“到。”
  林静恒看了她一眼:“这门课叫什么?”
  “报告,‘太空机甲战斗实操’。”
  “唔,”林静恒轻轻地一挑眉,“是么,我还以为叫‘一百个星空小故事’。你基础不牢,操作意识约等于没有,一被围攻就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为什么不扎实学你该学的,要去生搬硬套那些经典战例里的极端操作?爬都不利索,你就想马拉松,战场上死得最快的不是精神网都铺不出去的废物,就是你这种喜欢耍小聪明的。”
  陆果偷偷地看他,对上那双冷冷的灰眼睛,委屈地把眼皮一耷拉。
  林静恒:“……”
  后面的长篇挖苦忘词了。
  这场噩梦一样的期末考试结束后,三年级学生像集体服食了泻药,互相支撑着从模拟中心爬了出来。
  “你什么时候死的?”
  “一分半,精神网上撸下来的。你呢?”
  “……刚下场,可能还没连上精神网吧?”
  “我苟延残喘了两分钟。”
  “你比我强,我都没喘,我进去就憋了一口气,没憋完就给弹出来了。”
  “对了,去年及格线多少来着?”
  一片沉默。
  陆果弱弱地说:“好像是二十五分钟。”
  学生们各自翻开网店,搜索物美价廉的骨灰盒。
  陆果:“……不过我最后一个出来,看见校长擦着汗跑来了,可能是来求刀下留人的。”
  这天的校长信箱炸了,据不完全统计,校长先生总共收到了五百多面锦旗,统一定制,上书“妙手回春,救我狗命”。
  考完试就可以离校了,陆果要带回家的行李不多,机器人给她打好包,一个双肩背包就装下了,她匆忙检查了一下,换下学校制服,穿上便装,快步往外跑去。
  “陆果,晚上‘断头饭’,去不去?”
  陆果把双手拢到嘴边:“我爸来接我啦!”
  周围一片失望的叹息,她笑起来,朝偷偷瞄她的人吹了声长口哨,蹦下了石阶,短短的自来卷也跟着上下起伏。
  学校门口停着一辆低调的私家车,一个亚麻色头发的高个男子接过她的包,在她头上拍了拍,每次来接陆果的都是他,久而久之,大家都以为他就是陆果的父亲,那是个很有气质的男人,看得出她家境不错——以及金发碧眼果然不容易遗传下来。
  “湛卢!”
  亚麻色头发的“男子”给她拉开车门:“先生在里面等您。”
  陆果探头一看,车里果然有那位刚才把学生吓晕的先生,于是像小时候那样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车。
  “爸爸!”
  林静恒正批阅着什么东西,“嗯”了一声,没抬头。
  陆果居然一点也不怕他,带上车门就往他身边爬,控诉道:“老爸,你好凶啊。”
  “我哪句说得不是客观事实……你给我下去,多大了!”
  陆果嬉皮笑脸地猴在他肩上,扒下他的胳膊,有声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大口。
  林静恒皱着眉擦掉脸上的口水,保持严肃:“像话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入伍了。”
  陆果毫不在意地左摇右晃:“那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有我可爱吗?”
  林静恒:“……”
  “自卫军直属院校学生在校期间视同预备役军人,坐有坐相。”
  “我不,”陆果翘着小尾巴,“我现在没在校,也没有穿制服,暂时不是军人啦。”
  林静恒快让她气笑了:“那你是什么?”
  陆果臭不要脸道:“我是小宝贝呀。”
  小宝贝没心没肺,转头忘了考试时留下的心理创伤,从独立军校门口一直嘚啵回启明星的银河城,竟丝毫不见口干舌燥,把林静恒烦得想粘住她的嘴,觉得这小崽子真是深得其父真传……另一位父亲。
  陆必行一直希望有个灰眼睛的女孩,不必太漂亮,她会带着林家人特有的静气,但不要有那么多幽微又沉重的心事,这样,照顾她、保护她平安快乐地长大,或许可以稍微弥补一点林静恒的遗憾。
  不料这个灰眼睛的女孩是个猴。
  该猴完美地继承了陆必行的好奇心与林静恒的破坏力,在不要脸方面更是青出于蓝,是个敢在统帅黑脸的时候顺着他的裤腿往上爬、一边爬一边撒娇的“英雄”。
  “回来了!”陆果进门就把鞋踢飞了,“嗷”一嗓子嚎道,“老——陆——你的亲亲小宝贝回来啦,有没有想我!”
  客厅角落里,一个坐在钢琴前的少年瞥了她一眼,顺手撩起一串音符。
  “哦。”陆果撇撇嘴,“知道了,小洁癖。”
  说完,规规矩矩地把踢飞的鞋捡回来摆好。
  少年眼睛轻轻地弯了一下,又在钢琴上按了几下。
  陆果一摆手:“能好吗?老爸亲自下场,不过学校应该不会让我们集体不及格的。”
  少年手底下的钢琴声活泼了一点。
  陆果一顿,随后跳起来扑了上去:“你才胖了!”
  他俩一个弹琴一个说话,用的不是一种语言,交流起来却居然毫无障碍。
  陆必行奇怪地从楼上下来,接过随后进来的林静恒的外套,纳闷地说:“奇怪了,都是我养大的,我怎么就没练就这种听音辨意的特异功能。”
  少年看见林静恒,把陆果的脸按在了键盘上,这才站起来,惜字如金地打招呼:“爸。”
  少年叫林然,跟陆果一起培育的,人工培育的双胞胎,也没有什么兄妹、姐弟之分,谁有求于谁的时候就认谁当老大。平时陆果看心情称呼,心情好了就叫“美男”,心情不好了就叫“小洁癖”“臭哑巴”。
  林然则比较从一而终,一直管她叫“炸弹”。
  从小就喜欢开着儿童仿真机甲满屋飞的陆果选择了独立军校,林然却出乎所有人意料,走了艺术路线,刚刚在古典乐坛崭露头角,进了个知名的星际乐团做钢琴手,正跟着乐团满世界巡演,误打误撞地满足了陆信当年的心愿。
  让陆必行比较遗憾的是,两个孩子谁也没进星海学院。不过林然的乐团抵达第八星系的第一站,就选在了星海学院的星空礼堂,陆校长提前给自己留了几张vip票。
  “果果,你别动他头发,刚做好的造型,要不是为了等你早走了。”陆必行说,“小然,赶紧换衣服去,先让湛卢先送你回乐团候场,一回家就乐不思蜀,还得坐星舰呢。”
  兵荒马乱地送走了林然,又收拾了一通,他们总算在傍晚之前抵达了星海学院。
  星海学院位于北京β星附近的人造空间站上,整一座空间站全是学校的,因此没有所谓“大门”,星舰没落地,就能俯瞰到穹顶的礼堂,灯火中分外显眼。
  星海学院已经放假了,学生们都不在,各地的古典乐爱好者与附庸风雅之徒蜂拥而至,星舰收发站异常繁忙,直到演出快要开始才安静下来。
  灯光熄灭,陆必行最得意的星空穹顶熠熠生辉,细碎的落在正中的舞台上。
  音乐从无数个声道里钻出来,一瞬间就将时间和空间浓缩在五线之内,汹涌而来。
  行至中场,乐声暂停,全场掌声雷动。
  林静恒视力极佳,一眼就能看见钢琴边上的少年,林然十分显眼,站起来向观众致意的时候,影子被一束舞台边打来的光长长地拖下来,是很有艺术感的构图。林静恒忽然走了一下神,没想到自己脑子里竟有一天会闪过“构图”两个字。
  年少时,他常常独自出巡在静谧无声的星际里,偶尔关闭重力系统,人飘在机甲中,精神就顺着精神网延伸出去,那时,他以为自己注定了要独自葬在无尽宇宙中,谁会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也会为了陪伴家人,穿上很不适应的礼服,安静地听一场丁点也听不明白的古典音乐会呢?
  古典乐和林静恒……
  无人注意的黑暗里,他莫名其妙地笑了。
  就在这时,肩头一沉。林静恒一偏头,发现陆果已经靠在他肩头睡着了——说来也奇怪,陆果这个能跟林然用琴声对话的“知音”,完全就是个乐盲,只要弹琴的不是林然,对她来说,再高大上的音乐也跟鸟叫一样,全然欣赏不了,她只会听那些嗷嗷嚎的野路子口水歌。
  “没有艺术细胞。”林静恒叹了口气,放松了肩膀,把她略微拢过来一点,让她靠得舒服些。
  台上,新的乐章开始了,像细碎的风,先是卷过山岩,与沿途草木窃窃私语,忽地又冲上云霄,放浪形骸起来——
  漆黑静谧的坐席上,陆果的口水在统帅的肩头画了一块地图,陆必行手很欠地去揪她的头发,被林静恒轻轻捏住手腕。
  礼堂门口,老者的雕像矗立四十余米,是仰望星空的造型,他脚下的石碑上刻着雕像生前写过的一段演讲词:
  “比金钱更珍贵的是知识,比知识更珍贵的是无休止的好奇心,而比好奇心更珍贵的,是我们头上的星空。”
  ——
  全文完~感谢=w=
  长评送分送到本周六哈~以后我可能就不大会翻本文的评论啦
兔子你最萌了T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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