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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 缚魂咒 泽临卷 绿延卷 BY SMITHEREENS (点击:385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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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预览+


燃烧的蝶翼微微晃动,重重掩掩,却未曾蔓延至苍穹尽头。
爽风轻慰,红蝶舞落,流光缓淌,美不胜收。
“都已经初秋了啊……”拾起书页上的那片彤枫,细细赏玩半刻,我已然神游天外。
“唉,就知道你又跑来这儿看书了。”懒散的步子渐行渐近,清澄的嗓音流露出一丝不满,“晓老师让你有空多看些书,你三天之内搬空庄中所有书阁。白老师只要求你每日调息一个时辰,你竟次次脱逃,惹得他老人家现在急火攻心,见人就挑刺儿。区别对待也没你这样的啊……”
将枫叶夹入书扉,我拿过搁在一边的另一本书,晃了晃,抛过去:“掩口费。”某狼见之眸光一闪,飞扑。
“哇哦,还真的是传说中的《龙阳秘史》啊。你看过了?”
“嗯,利用价值不是很高,当作奇闻轶事来看倒还不错。”
“利用价值?……嘿嘿,被我教化成功了?”小希期待地眨眼。
“遇到你之前我不就已经看过不少同类的了?”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而且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麽死脑筋,只是讨厌被人莫名其妙地下定义而已。”
“哦,看来是我多事,某些特质果然是天生的呢。算了,反正我的目的也只在於为那些彷徨在禁忌之恋边缘的人扫除不必要的心理障碍,从而实现爱情无差别化这一夙愿而已。不过麽,等小络你哪天要嫁人了,可别忘记分一杯喜酒给你老乡我哦。”
“我想不会有那样一天的。类似於爱情的复杂情感,对我的意义与书本无异。至於婚姻,更是像内息一样没必要。”
“是麽?这种事可不好说呢。”高挂起一张坏笑的脸,小希捧著那本《龙阳秘史》蹦蹦跳跳地往回走,“对了,晓老师说另一位使者今天回庄,是个不太好说话的家夥,让你我悠著点。”
“就是三司使中那位常年驻扎在外司查的月使者麽?”
“哇,居然连人家叫什麽都知道了,不愧是把书阁搬空的人。”
声音飘远,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回神。真是的,日子已经闲到一天能发好几次呆的地步了麽?我苦笑著合上书本,起身离开。
秋意尚浅,庭院中却已成一派落木萧萧的景象。
“无论看多少次,都忍不住想赞叹啊。”不动声色地避开那些往来浮影,我向院落一角走去。榕树本属阴邪,会聚集周遭不净之气加以吸收。若以逆五行之位生长,则必定会结成凶阵。而妙就妙在,此阵恰好位於整个孤眠山庄的至阳处,阴阳调和,竟生出一片难得的净地,甚至於庄中的阴鬼游灵都每每不消七天便往生而去,因此这个从来不乏鲜血的地方至今还没“人”满为患。不得不说是个天大的奇迹啊。
一个纵身跃上阵心那棵百年古榕,我发现居然有人正站在我用来藏书的洞前。
“大哥哥也喜欢看书麽?”故意弄出轻微的脚步声,等对方注意到自己的存在时,我又立即奉上一张无害笑脸。
本该温柔的琥珀色眼眸,仿佛拥有洞穿一切的力量,冰冷而倨傲。持著半开书本的手指纤长有力,却不知何故缠满了雪色绷带,衬得那身月白长衫愈发清冷。人如其名,月夜下的贵公子,果真当之无愧。
那人看了一眼我拿在手中的书,视线直直与我对上:“这里的书全是你藏的?”
“嗯,小络喜欢看书。”继续扮纯良,希望能糊弄过去,我可不想连累晓老师,据说这位月使者严苛得很。
“记得要还。”若有所思地盯了我半晌,他竟从我手里取过书,连同自己那本一起放入洞中,“还有,以後不要随便对别人露出这种诱惑性极强的笑容,很危险的。”
“危险?”我歪了歪脑袋,装作不解,心底却已经想哭了……
“你以後会懂的。”他绕过我,像是打算离开了。我刚想松口气,却在两人擦肩而过之际生生吓住。
我想,我知道绷带下的秘密了。
钉锤小鬼,形似畸婴,尾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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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魂咒--番外二 流暝的三打情敌
真亦假时,假亦真。当某些人怎样也分不清周遭真假时,那他们就很有可能是──恋爱了。
月老殿。
小希:“极品受小络络,你终於想通了来找我啦?”
水络(一脸黑线):“不是要你改掉这种肉麻的称呼麽……怎麽就你一个人?”
小希(背景光芒万丈,上书耽美联盟):“哦呵呵呵……我月老手下无常人,当然都跑去凡间搞宣传了啦。想我们那伟大的耽美事业……”
水络(继续黑线):“你也知道你底下那些人没个正常的啊。”
小希(义正辞严):“错,是说他们思想超脱,已非平常之人可轻易理解了。唉,举凡成大业者,都是孤独的啊。”
水络(小声):“还不是一个意思……”
小希:“说吧,有什麽要兄弟我帮忙的?不过不能超出我的职业范畴哦,我只管天下姻缘的。”
水络:“嗯……我喜欢上一个人。”
小希:“先说好,是女的不帮。”
水络:“……是男的。”
小希:“是受的也不帮。”
水络:“……就是跟音红一起去偷书的流暝啦。”
小希(抱腿):“受大人啊,你总算不负众望,找到一位绝世攻大人来配了。呜呜,我好感动,我一定会去喝你们的喜酒的……”
水络(无力):“你想得也太快了吧,我都还没确认对方的心意呢。”
小希:“他不是为了追你才去偷书的麽?”
水络(叹气):“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是我那个孪生老哥风漾派来卧底的。”
小希(拍肩安慰):“不怕,我去帮你搞定,等我的好消息。”
小希信誓旦旦地离开。
若:“交给他真的不要紧麽?我听说上个月,阎王跟判官两个人突然就私奔了,到现在地府还乱著呢。”
水络:“没事儿,绯天跟月看对眼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麽迟才私奔我还奇怪呢。再说,不是还有晓、白两位无常大哥坐镇麽?出不了什麽大乱子的啦。”
若:“但是我还听说上上个月,东海龙王和一名人类男子殉情了。”
水络:“雾念水可是风漾手底下的少数精锐──文殊菩萨的转世啊,就算他愿意受这个委屈,风漾那个死爱护短的还不肯呢。现在两人八成躲到海外仙岛上去渡蜜月了吧……”
若:“小络你平时足不出户的,怎麽知道这麽多内部消息啊?”
水络:“嘿嘿,一开始只是因为好奇上网逛了几圈,结果发现只要花点心思就能在上面看到很多有趣的事呢。”
若(小声):“据说最近三界各大资料库被一名代号为二的黑客频繁光顾……不会是小络干的吧?”
水络:“别嘀咕了。好不容易找了个乐子,去看戏吧。”
若:“小络不会是因为太无聊才故意……”
水络:“走啦走啦,总算不用闲著了……”
白骨洞。
白骨夫人:“月老大人的一番话,真是让奴家茅塞顿开,一下子清明了不少。从此刻起,奴家也将投身於这伟大的革命事业当中。为了世界上的爱与勇气,为了耽美业的发扬光大,奴家甘愿抛头颅、洒热血……”
小希:“欢迎欢迎,不过拜托你先把头颅安回去,万一吓到哪个没带小攻在身边的小受就浪费了。还有,下次把那句洒热血给删了,我们要实事求是,知道不?”
白骨夫人:“明白。敢问大人此次有何吩咐?”
小希:“我家金字招牌──极品受小络络终於要出阁了,现在我们必须身先士卒,去探明对方的底细。”
阴影处。
水络(气得无力):“……”
若(担心):“……”
白骨夫人:“怎麽个探法呢?”
小希:“情人间如果存在过多的不确定因素,就必定导致疑心过重。这种情况是跟爱的程度成正比的,因此我要给他创造一个假想情敌,来测试他对水络的爱是真是假。”
白骨夫人:“大人英明,奴家这就去安排。”
小希:“哦呵呵呵……同志们辛苦了!”
白骨夫人:“哦呵呵呵……为人民服务!”
洞内响起女王式笑声二重奏。
阴影处。
水络(面色铁青):“……”
若(继续担心):“……”
白骨洞附近的某个山头。
音红:“该谁出牌了?”
非言:“好像是流暝。”
音红:“人怎麽不见了?刚刚还在的啊……”
云逸:“可能去林子里接电话了吧,我刚才有听到手机铃声。”
音红:“唉,这下又玩不成双扣了,雨惊大哥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云逸:“那小子麽……呵呵。”
林中。
流暝(接听手机):“喂,佛主有何指示?”
风漾:“从现在起,只要一见到跟水络关系暧昧的人,就往死里打。”
流暝:“明白。那麽……月的事就拜托了。”
风漾:“没问题,合作愉快。”
西天大雷音寺。
风漾(合上笔记本电脑):“前段时间那个代号为二的黑客还真厉害,接连破了我做的两道防火墙呢……幸好我这个一号也不是白当的,最重要的那些资料都被我先一步转移了。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麽程度吧,水络。”
白骨洞。
白骨夫人(哭得撕心裂肺):“居、居然连去探听情况的奴家也打,呜呜……”
小希:“就当为革命献身吧,我们会记住你的……那个,注意一下头颅,快掉了啦……”
白骨夫人(扶正脑袋):“奴家失礼了,接下来大人打算怎麽办?”
小希:“既然他反应如此激烈,那我必须得去现场观察才行。”
白骨夫人:“怎麽总觉得大人……很兴奋?”
林中。
尸横遍野,哀号连连。
流暝:“哼,功夫不错嘛,竟然能跟我连打两个回合。”
晨轩:“不如就以下个回合来定胜负,赢者得人,怎样?”
流暝:“正有此意。敢碰水络者,死。就算只是碰到他影子式神的头发也不可以。”
晨轩:“……听不懂你在说什麽,看招!”
小希:“哇,想不到你找的临时演员挺卖命的。”
白骨夫人:“那个……他不是奴家找来的。”
小希:“哎?那他是……?”
白骨夫人:“路过的吧……”
小希:“……嗯,很有潜质。”
白骨夫人:“……”
水络:“只派出影子式神,他就那麽大反应……总觉得很可疑。小若,收回式神。看来我得亲自上阵……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说完,水络扑向刚好路经此地的──月。
月:“水络?你怎麽突然扑过来……”
水络(抱紧):“月哥哥的怀抱,好温暖……”
小希:“……好强的低气压,这下事情大条了。白骨夫人?跑了……这个没义气的。”
流暝(震惊):“水络,你们……”
绯天二话不说,上前分开两人,架起月就跑。
水络见势不妙,转而扑向小希。
水络(抱紧):“小希,我好怕怕……”
小希(吓得泪水婆娑):“我更怕啊,大哥你快放开我呀……我还想多活两年呢,呜呜……”
水络(耳语):“帮人帮到底嘛,不会亏待你的。”
小希:“……”
一阵烟尘滚滚之後。
晨轩:“差点就能赢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回去了呢,可惜。”
水络(双手合十):“加油跑吧,小希,我会在精神上支持你的。……这位大哥,能麻烦你带我和小若走出这片林子麽?”
晨轩:“哦,但你必须告诉我刚才那家夥的名字。”
水络:“好的。”
地府。
白:“累死了,这麽多工作……叶惜又去找那个叫雨惊的小子了?”
晓:“应该吧。”
白:“怎麽大家都成双成对的……你去哪里?”
晓:“好久没见小希那孩子了,现在他应该闲著吧……”
白:“……”
落花流水,君子何谓。
真假几时,静待後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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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魂咒 第三部 赤烈卷

初更时分,残月无声。
晚冬的地寒潜入夜色,早春的天凉漫进空气,一丝难以言喻的滞重感弥散其间,诡秘难测。
细微的足音在街角僻静处戛然而止,我俯身拾起遗落在道旁阴影中的黑猫石雕:“缺了一只爪呢,逆晨轩还真是不厚道啊……不过,原本只是跑来寻回我家那只外借的使令而已,想不到竟然在这里撞见了如此不得了的家夥……该说我好运还是歹命呢?”低叹一声,我放重脚步拐入侧边的一条深巷。
赤裸的欲望在幽暗中绽放,淫靡的喘息声在一瞬的扭曲後骤然中断。……还是迟了一步麽?
没有刻意掩藏的足音成功降低了对方的警觉性,只见刚吞食了一个雌灵阴元的男子不甚在意地回过头,那双满是邪妄的腥眸却在望见我後欲念重燃:“真是个漂亮到极至的误入者……过来,让本王好好疼爱你。”血瞳如灼,妖异惑人,两片菱形薄唇开合间尽出摄魂夺魄之语。
“哦?什麽时候转性男女通吃了,鬼王朱魑。”我悠悠地开口,冷眼望著因转瞬间落入水之囚笼而惊怒的对方。……欺负我家使令就已经不可饶恕了,现在居然连我也敢调戏,哼哼。
净水壁光流转之中,焰发如瀑,炎目暴突,肤褪獠出,凶相毕露。万鬼之王朱魑,诞於劫火,生於乱世,喜食女性善灵精元,乃是灾祸之兆……古书诚不欺余。
「哼,你以为封印了本王就能使这个世界免受灾劫之苦麽?愚蠢的人类。」眼见挣脱不开,朱魑敛目冷讽。
“灾劫始於人性,发於人行,终於人心,身为人类的我有何资格责咎於你?至於我为什麽要暂时夺去你的自由,有一半原因是来自你的无礼,另一半麽……你受伤了吧?”眼角瞥过一旁因受鬼王火之精源影响而开始自内向外炭化裂解的女尸──三天以来的第二十七具,算上我家那只不仅灵气被吸得一干二净还残疾了的倒霉使令和之前鬼王对身为男子的我发出的邀请的话……怎麽看都像是受了重创後的饥不择食呢。
「……是又怎样?」随著水之囚笼的浓缩,朱魑的声音渐渐深远。
“怎样?我是大夫不是捕快,除了看好我的病人不让他乱吃药以外还能怎样?”我轻笑两声,上前拾起尚显一丝暗红的净水封玉,“安心养伤吧,呆在这里边就没有人能察觉到你身上的气息了。少了那些猎杀者自以为是的骚扰的话,也就不再需要用强取豪夺的方式急著恢复力量了呢。”
「……无法理解,奇怪的人类。」仅剩的红迹也一闪而逝。
“奇怪麽?只是……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干涉任何人的自由呢。”我仰起脸,有些疲惫地合上眼,“当然,也绝不允许他人来干涉我的!”猛地睁眸,杀机立现,下一刻用以追踪的蝶形式神便在我灵化的指尖下四碎而散。
“若不是朱魑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恐怕连我都不会注意到这麽微小的灵力波动……有趣,看来老天让我兜兜转转两年多才绕到赤烈国都炎晔是有理由的。”忽有异物飘落鼻尖,最初的寒意消弥後余下细腻无比的温润触感,“下雪了啊……”
孱雪弱白,轻盈徘徊,落进那片悠远记忆的深处,融入那个梨花纷飞的午後。
“起来了,哥。”午觉醒来,我一边揉著眼,一边习惯性地推推身边某人。
“嗯……”半梦半醒间的家夥翻向外侧,无耻地又睡了过去。
“在树上睡太久小心感冒哦。”伸手捏捏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小脸,我坚持不懈。
“唔……好吵……”好看的眉毛纠结了一下,可惜很快又恢复到原先那副雷打不动的样子。
“死眠鬼,限你三秒马上给我起来!”本著一二不过三的原则,我操起杀手!──近距离耳膜轰炸。
一番天旋地转过後,那人竟已反身将我压在底下:“午安,水络。”顺便附上午安吻一个。
“午安,哥。”粲粲然地笑著回亲过去,我暗自在肚子里打起咸鱼翻身的小九九。
“水络,为什麽你从来不喊我的名字呢?”慵懒中不乏认真的面庞倏然凑近……轻嗅了一阵後露出的满意表情,不知是源於我身上,还是来自那些略过发梢的幽香洁瓣。
“人类的名,作为一诞生便被赋予的最初的咒,也是最有可能成为缚住灵魂的东西啊……就连你的自由,我都不想过多干涉呢,哥。”曲臂,抵足,蓄势待发中……
“可是每次喊著你的名字,都会有一种亲吻到你灵魂的感觉……喂,再翻就要掉下树了!”我、我憎恨自己喜欢呆在高处睡午觉的烂习惯……“砰!”坠地声响,惊扰残花无数。
“水络,你所追寻的自由是什麽?”貌似不经意地,身下的肉垫如是问道。
……那个时候,我究竟是怎样回答的呢?推开窗扇,银光漫目,下了一夜的薄雪已然停歇。
“看样子今天也不会出太阳了啊……”
裹上贴身的轻裘夹袄,披上半新的纯棉外袍,将替我挡下不少“桃花”的丑面仔细覆於脸颊,将旅途中偶得的具有星向定位这一奇特功能的珠饰“凰聆散玥”小心扣於腕间,最後再拿一条松软的毛织围巾兜头盖脸地一绕,我便出门了。
下了阁楼,绕过後堂,刚掀起通往前厅的厚重布帘就见那个苍瘦挺拔的身影在柜台後捣鼓著药草。
“早安,老爹。”未及上前,便有丝丝醇香寻入鼻端,沁进肺腑,“百花酿?”
一语中的,前一刻还对我说的话充耳不闻的某位老者,後一刻就丢下药杵、将原本藏於脚边的灰泥酒坛紧紧护在怀里。吹须瞪眼,目光锐利,这副你敢来抢我就同你拼命的架势,竟与那些耍小性儿的稚童无异。
“再温和的酒性,入了空肠也成毒。老爹可慢些喝,我还未用早饭呢。”话音未落,对方已毫不犹豫地拍开封泥仰头牛饮……呵呵,老爹对美酒的独占欲还是那麽好钓啊,就是可惜了那坛难得的佳酿……
其实我平素是滴酒不沾的,只是仗著一只贼灵的鼻子和曾经在绿延国最富盛名的招徕酒肆当跑堂小厮时记下的上千种酒名唬人而已,谁让老爹是闻名整个炎晔城的怪叟──心情好时锱铢必较、心情差时赠医施药、平日里最爱无理取闹、醉酒後虽不苟言笑却礼貌周到、喜欢把千辛万苦搜罗来的美酒佳酿当菩萨一样供著不喝更不许别人碰的前御医林百鹤呢?
记得半个月前我刚到炎晔那会儿,由於被风寒相中的缘故,顶著热度的我绕了大半个城愣是没有觅得一家“干净”些的药铺。正值大脑烧得迷糊之际,一丝在缕缕莺声燕语和阵阵粗口骂句的掩映下略显怪异的清幽药香将我的神智拉回了稍许。循香而至,我不禁更为诧异:“嗯?这家药铺……好特别啊。”药铺本身其实并不奇怪,怪就怪在它那个开赌坊的左邻和开妓院的右舍。不过周围居然连一个不净灵都没瞧见,这样就不必担心病体虚弱时躯壳被夺了呢。於是,我跟当时刚好心情很差的老爹就此相遇了,并且还因为他那个相当有趣的开店理由留在了这家百林寄药铺。“用那些自甘堕落的人手中的钱来挽救被迫成为世间最堕落的人的生命……麽?……正好在找过冬的地儿,就决定这里吧。”
“咚!”将空空如也的酒坛重重搁在柜台上,老爹面色酡然,神情恍惚:“……早安。”
“嗯,早安。”我满意地一笑,“今儿个是月末,小络待会要去右边送一些药,再到左边收几个钱,午饭会顺道捎回来,麻烦老爹看半天店。”
“哦,早去早回,小心地滑。迷路了记得要问人……实在找不回来的话,就差人过来喊一声,我会去接你的。”面无表情地塞给我一只温温的油纸包,老爹坐下继续捣药。
“好的。”拣了一块还热乎乎的梨花蜜酥含入口中,我笑眯眯地踏出药铺大门。
料峭之风带起颈後垂巾,靴底雪绒哑然细碎作吟,同是丰年之兆,南国赤烈的初雪比我之前呆过的任何地方都要温和呢。想两年前绿延那一场来势汹汹的暴雪,不仅让刚飞离叶茏的我失了方向、顺道去周边小国游历了一遭,还毁去了我的滑翔翼、害我直接从长出翅膀的奇迹之人降级为生死未卜的遇难人口。不过即便如此,江湖上用来悬我的赏钱依然一路飙至以黄金为计量单位的八位数字,引得一干拜金之徒趋之若鹜。反观朝廷方面,倒是平静许多,泽临那边只说是右亲随奉旨巡查四境,绿延那边则称新皇後因与新帝在蜜月路线选择的问题上发生分歧而赌气外出散心……念及此,我又不由暗自好笑,这一狐一猫怎麽总在一些奇怪的事情上达成共识啊──故意丢出两个截然不同的假名目来误导人,分明是那知道自己寻我不著、又不乐意我被别人逮到的酸葡萄心理在作祟嘛。
一路遐思,直到醉春院那块金漆灿灿的招牌落入眼角,我才略略敛回心神。
沐浴在晨光中的朱楼香阁褪去几分夜间的浮华,多出些许粉妆的娇羞。瞥了一眼那个通向我从来没找准过的後门的巷口,我认份地上前叩响那两扇只在清晨掩上的木扉。
“谁啊?”门开一线,露出一张老菊花似的脸,一见站在外边的人是我,立刻花开灿烂春光无限,“我的小爷啊,总算把您给盼来咯。这几天您没来串门,您干娘可是惦念得紧哦,这一大清早的还训上人了不是。来,快随老奴进来,见著了您她一准消气儿。”
“有劳福伯了。”跨过门槛,带上门扇,由一脸喜上眉梢的管堂老叟领著,我不紧不慢地走向後院。
途经大堂,一声娇嗔冷不丁地扎入耳膜:“这不是隔壁药铺那个丑小子麽?是了,送药也只能挑这种时候来了,免得吓坏了我们醉春院的恩客。”闻声望去,只见一彩衣女子半倚著扶梯自二楼姗姗而下,柔媚的杏眼中满是讥讽。
拉住不忿的福伯,我淡淡应道:“姑娘可是昨日新晋的花魁──蝶舞?”
在这种共赴巫山梦未回的时刻,大堂本应是空空荡荡的。可人类的八卦本性岂能为时间和地域所限制,不消片刻,四下便围满了睹芳容的恩客、瞧乐子的姑娘以及凑热闹的仆役。
“消息倒是灵通。”蝶舞冷哼一声,竟似对那花魁之位不屑一顾。
“这麽说,姑娘便是花魁蝶舞了。”我半垂下眼睫,无视周遭那一副副或好奇或鄙夷的神情,再次出口确认对方的身份。
“我是蝶舞,那又怎样?”美人含怒而笑,豔煞一圈看客。
“很好。”下意识地弯眼欲笑,却猛然记起上回我这麽笑时丑面的防狼功能失过效,於是继续绷脸站好,“从现在起,停止对醉春院极品媚药──千回百转的供应一年,二级以上的香品草料各减一半,以上一切最终解释权归百林寄药铺所有。如此……蝶舞姑娘可满意?”
周围一片哗然,有不甚了了者,有惊诧怪异者,也有知个中意味而幸灾乐祸者,独独蝶舞怒不可遏:“小小药童,有何资格定夺!”
“小小药童是麽?可惜现在百林寄药铺的生意刚好是由我这小小药童在管。”我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是一紧──这蝶舞果然是冲著千回百转来的。千回百转虽称极品媚药,实则却为一种通过欢好来愈腑伤的培元圣药。因为老爹制作此药的初衷是减轻下方人士交合时的痛苦,所以一经服用双方得益,不会像一般的春药那样采阴补阳偏损得紧。但问题就在於此药的效果好到变态,极容易让人在精神上产生依赖,若不是老爹那会儿被酒虫出卖,醉春院的老鸨也就是我干娘又只是适时地要一些放在自家花魁那里擦擦炎晔第一技馆的招牌,我哪会让它继续存在。所幸这个蝶舞是个沈不住气的主,估计之前在老爹那儿碰了钉子这会儿是想从我这里讨回去……不管她执著於千回百转的原因是什麽,我都不能让这药被有心人利用了去。
“我还当是那个不长眼的来醉春院闹事,原来是你个不孝干儿子总算记得来看老娘了。”笑骂一句,春风得意。葱白玉指拂开珠帘,显出一张芙蓉秀面,来人如其名,醉春院老鸨春娘是也。
“妈妈安好。”众姑娘见管事的出面了,便匆匆行过礼,纷纷拉著自家恩客回屋温存去了,就连气恼不已的蝶舞也不情不愿地回了她的花魁头房。至於那帮子凑热闹的丫头小厮,一早在春娘露脸时就跑了个精光。
等人都散尽了,春娘这才收起一身风情万种的媚意,转而冲我温温笑道:“你恼蝶舞那丑妮子,不给她千回百转便是,何苦扣去那些个好香料?”
我抿唇偷笑道:“就依干娘,香料照旧。”其实加上这一条本来就是给她这老鸨下面子的。
“这一笑起来就更俊了,还是瞧著自个儿的干儿子顺眼。”说完,春娘揪著我的脸就是“啵啵”两个香吻,“啵”得我心都抽搐了,这要是多来几次我劳苦功高的丑面怕是得报销了啊。
继续不紧不慢地向後院进发,只是领路人由絮絮叨叨的半百老头换成温柔娴雅的中年美妇。
“……那蝶舞我著实不喜欢,人丑性又傲的,可惜现在的人偏偏好这口儿,我也只能由得她占著花魁之位了。想想这世道也忒奇怪了,美男怎麽尽爱花钱嫖丑女……”听著春娘在耳边轻声慢语地抱怨,我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话说我这干娘,什麽都好,就审美观较之常人怪异了点……好吧,我承认差的不是一点两点。拿我跟她的初次照面举例,那时她一脸惊喜地称赞覆著丑面的我很俊,害我还以为遇到了真正的易容高手,那个激动啊……结果偷师不成,反倒成了人家的干儿子,真是呜呼哀哉!
“……最近不知怎麽著,陆陆续续住进了好些个贵客,搞得後院满满当当的。不过你还别说,其中有一位看著就觉得贵气十足,虽然相貌丑得可以……”春娘这麽说著时,我正好一脚踏进後院,肃杀之感扑面而来。……看来後院还真住进了一位了不得的贵客,其余的只是为了分散刺客的注意力吧。
到管帐先生那里交待了药的事情,才出来便有丫头急急唤走了春娘,只留我在原地稍待。
等了片刻,我站得有些乏了,又不敢到处乱跑,见回廊外立著一张石桌围著几个石凳,便走过去歇脚。
这桌凳是依著院塘而建的,半边绕柳,半沿接水,视野极其开阔,倒是个观景的地儿。寻了最靠近水池的石凳坐下,我才将目光放远,就与藏在对岸某座假山里的一双锐眼碰了个正著。……虽然知道黑衣蒙面是杀手的工作服,但是大白天的穿成这样也太……我抖了抖嘴角,又抖了抖,最终还是破了笑功。
闷声笑了一阵,心情顿时舒爽许多。再望那对一直瞪著我的冷厉眸子,竟似多结了层寒霜,心下不禁有些歉然。想了想,我自袖中油纸包里摸出两块梨花蜜酥,一块捏碎了喂予池中锦鲤,一块飞给心情不好的杀手老兄当赔礼。哪知对方是个有职业病的,见自己接下的不是暗器是糕点还愣了好久。
正瞧得有趣,只听春娘在回廊处喊我,便小跑著离了塘边。
“看什麽呢?欢成这样……”
“没有,只是瞧见一只大白天出来晃的蝙蝠觉得奇怪而已。”
别过春娘,我前脚才出了醉春院的大门,後脚就伤起脑筋来。……算算时辰,长乐坊那位夜猫子大叔应该还在补眠当中,这收银子的事倒是得迟些再说了。不过,若是现在去集市,迷路的几率很大啊……对著人迹寥寥的覆雪街道长叹一声,我最终决定先凭印象走走看。
半个时辰之後……“不是吧?”在我第四次站回到百林寄药铺的大门前时,我终於对自己的方向感彻底绝望了,“看来还是得找个认路的人问一下才行呢。”再叹一声,我开始在心里敲定人选:老爹?算了吧,看他画给我的路线图就知道其实他只对城里酒肆的分布比较熟。干娘?不要,万一她一时兴起要陪我一起去可就麻烦了。福伯?不行啊,连锁反应需参照上一条。……从我第二次回到这里起就一直站在稍远处的陌生人?太危险,虽然我对自家丑面很有信心,但这年头包在斗篷里的十个有九个是变态。陌生人身後的侍从?嗯,左边那个一脸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就挑他好了。
走到距离目标人物一个剑身的地方停下,我满含诚意地开口:“大叔,请问去集市怎麽走?”
原本处於警戒状态的对方闻言一愣,随即强抑愠色对我不予理会。
我微眯起眼,猛地将音量飙高三个度:“大叔,拜托您告诉我去集市应该怎麽走好麽?”
这下总算有回应了,对方直接拔剑指著我怒吼道:“你喊谁大叔!?”
我一脸惊奇:“原来大叔你不是聋的啊?”
话音未落,半道剑气直冲面门……而之所以只有半道,是因为暴走的人被他同伴拉住了:“柳意,休得在爷面前放肆!”说话间,别有深意的目光落到我身上。
“无妨。”寒凉游淌,扫下枝顶片片细绒,带出篷底几丝红发,那一道来自低垂帽沿下的沈冷声线散入空气中,轻描淡写间透著死神独有的威严,“带他去。”
“爷?”柳意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但在与刚才制止自己出手的同伴交换一个眼神後,还是乖乖地收起了佩剑,“走吧,小鬼。”
……小鬼?我眨眨眼,忽而笑道:“原来还是斗篷大哥比较好说话,这瓶乌发凝露就当作是谢礼吧。”随手掏出一支细颈墨瓷瓶抛过去,那人甚至看都没看一眼就稳稳接於掌中。“百林寄药铺出品,无效包退哦。”说完,我小跑几步追上再次处於暴走边缘的某人。
尚未走远,便感到那股之前一直只专注於药铺大门的视线缓缓移至脑後。我回头,一张半藏在暗红阴影下的与鬼王朱魑幻化为人形後一模一样的惑世妖颜不期然地落入眼眸……
天透鱼腹白,地接檐影淡,一抹浓绿点红探出墙头来,煞是可爱。
拐出街角的时候,我随手摘过一枚沁著融雪清寒的朱果抛入口中,引得前边恰好回首望我的柳意一阵惊异:“生的炽雪果你也敢往嘴里扔?”
细嚼著齿间甜润,我不以为然地回道:“我这身体打小便喂过不少好料,炽雪果实毒性虽烈,却也远不及那些个来的变态。”
闻言,柳意顿了一下,再往前时,步子已然小了许多。我见状干脆快行几步,走在了他身侧:“大叔如果是在同情我,那麽大可不必,因为毒是我自己喂的,而且也并不觉得这样有什麽不好;如果是联想到了斗篷大哥,那就更加不用浪费感情了,强者之所以能够成为强者,便是因为他们往往拥有异於常人的生存之道。”
柳意眼中闪过一丝惊疑,而後面色微沈:“你知道的似乎太多了。”
我摇摇头:“我也有我的生存之道,捕捉细节算是其中一条。”见柳意将信将疑地挑高半边眉毛,我好心地继续解释道:“徒手接不明来物可不是什麽好习惯,要麽是警惕性太低,要麽是跟我一样从小毒到大早已百毒不侵──我不认为斗篷大哥会是前一种人呢。”
柳意沈吟片刻,忽然朗笑出声:“好你个小鬼,人精儿似的,难怪爷会让我盯著你。不过,你的生存之道中就没有韬光养晦这一条麽?”
我仰脸侧望,眉眼弯弯:“有啊,但是大叔是我到这里後遇到的第一个丝毫不以貌取人的人呢。”虽然脾气不好,一点就爆,可是至今为止也只有这个人对我的丑面完全不感冒。
柳意呆了呆,然後真的像个大叔一样爽气地拍起了我的肩膀:“没事没事,只要多像刚才那样笑笑,还怕没人要麽?”果然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啊……我敛了笑,默默地为自家丑面的再次失效而哀悼。
之後柳意便没再绷著个脸,只是偶尔还会试图纠正一下我对他的称呼,不过在我告诉他“喊大叔比较亲切”後,他也就默认了。於是,早起赶集的炎晔百姓便在大街上看到了如此诡异的一个情景:一名五官因烧伤而扭曲到恐怖地步的少年极为亲切地冲身旁二十出头的俊俏男子喊著“大叔”。
走近坐落於集市黄金地段的怀香茶苑,只闻丝竹之声阵阵。进去一瞧,偌大雅堂里竟坐满了人。
“这不是老鹤家的孩子麽?快,来这边坐。”见有人冲自己招手,我便拉著柳意过去一一见礼:“闲大伯好,闲二伯好,闲三伯好。”桌边的三位老叟笑眯眯地应了声。
话说眼前这三位,皆是赤烈国有名的富商,年轻时结伴跑遍大江南北,子女接手家业後又三天两头地聚在茶苑里侃八卦,美其名曰:“安享晚年”。因其八卦程度无论是在质上还是在量上都已到达登峰造极的地步,故被人戏称为“三闲”。
“这位是……?”见柳意挨著我坐下,闲伯们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家柳大叔。”简略地回了一句,我随手将用来熬药粥的配料包丢给相识的小二阿初,又顺便替柳意要了一壶清热去燥的“沁泠君子”。
赤烈尚武,人群中不乏一些耳聪目明者,听我这麽一说都不禁对柳意投以好奇的目光,反倒是闲伯们不知瞧出了什麽端倪,你一言我一语目标一致地扯偏了话题。……有需要顾忌的大人物在场麽?循著落在柳意身上的某道视线瞥过去,只见一位临窗而坐的锦衣男子面沈如水,身侧少年若有所思。
正当我思忖著要不要刺激一下闲伯们的八卦神经以便套出斗篷大哥的身份时,二楼西厢的筝鸣渐渐歇止,随後有一名妙龄女子走出纱帐,对著底下痴醉不已的听众颔首为礼。紧接著,北厢流泻出款款琴音来。细听之下,我不由心中一怔:调和之音?
一曲终了,人们才如梦初醒般,开始纷纷发出赞叹。
听闲伯们从调和之音一路追溯到当年的叶惜之逝,却没半点谈论有关夕飞月歌舞团今日到此缘由的意思,我终於忍不住发问:“在斗艺大会前的一年里,歌舞团不是不让招牌们露脸的麽?”看今天这情况,搞不好四大歌舞团都在这里也不一定。
话一出口,我便收到不少惊奇中夹带著同情的目光,连柳意也偏过头奇怪地看著我。还未等我纳闷上,对座的闲大伯突然爆发了:“哈哈哈哈,老天垂怜,总算让我碰上一个……一个……”眼看他一口气顺不上来直翻白眼,我赶忙掏出一瓶宁神露凑近他鼻端晃了晃。岂知闲大伯刚缓过劲来,第一反应就是死抓著我持药瓶的手不放:“别、别走,今儿个就算拼上这条老命,我也要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说上一遍。”不待我回话,闲大伯就开始了他那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个人八卦秀。至此,我终於明白好奇心是怎麽杀死猫的了。
经过一柱香时间的口水轰炸,我大致将八卦中的信息罗列为以下四点:第一,赤烈太子今春年满十六,将於下个月末选妃入宫、择期大婚,虽然音红作为和亲的公主早已被内定,但正妃的位子落入谁手还不好说;第二,四大歌舞团同时被邀请於大婚当日献艺,今日的茶苑聚首说是切磋,还不如说是互探虚实;第三,为庆贺侄子大婚,因战功显赫而被上一任皇帝赐予“饮烈”之名的烈王爷将在近日从北戍赶回,不过看柳意的反应,怕是人早就在城内了吧;第四,闲大伯之所以会那麽激动,是因为他今早起晚了,以致於匆匆赶到茶苑时,新出炉的八卦已让其余两位传得满城皆知而无人听他倾诉……由此可知,八卦在这个时空中果然是具有非凡地位的。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等闲大伯讲尽兴了,雅堂里的人也随著四大歌舞团的离开而散得差不多了。
“哦,是这样啊。”我不咸不淡地回道,端起阿初送上来的药粥慢慢喝著,“李婶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阿初笑呵呵地换上一壶新茶:“哪有阿水你的药好,李家儿子现在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哪还看得出他以前是个连床都下不了的药罐子!”
“嗯。”我自顾自地埋头喝粥,故意无视闲大伯因为我反应平平而憋屈的脸,却听一个童音怯怯地从门边传来:“小哥哥。”
闻声,我搁下汤匙,冲那个瘦弱的小小身影招招手:“是齐家的小虎子啊,有事进来说吧。”就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娃娃顶著红鼻子红眼眶,一溜烟地跑到跟前。
“药、药钱能再赊几日麽?”看著小虎子明明怕我这张脸怕得要死却依然紧盯著不放的样子,我心中一阵好笑。
“老爹的药铺从不让赊帐,三天不给药钱就得按规矩来。”听我这麽回答,单纯的小脸上出现挣扎的神色。
柳意看看脸色泛白的小虎子,再望望两眼放光的闲伯们,最後还是决定开口问我:“什麽规矩?”
“无条件替这小子完成三件事。”闲三伯抢答。
“一般都是刁钻古怪到无以复加的三件事。”闲二伯补充。
“就是无条件替这小子完成三件刁钻古怪到无以复加的事。”闲大伯总结。
我皱眉反驳:“哪有,明明都是些当事人能力所及范围之内的事好吧?”
闲伯们摇头感慨:“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人头疼啊。”
见柳意仍然对事态不甚了解,闲大伯举例道:“季丞相的么子去年在殿试上因乍睹龙颜情绪不稳而无缘三甲,之後便一直郁郁寡欢,年初更是暴病在床,连圣上派去的御医都称药石罔效。季家长公子疼惜幼弟,原想带人到别馆休养,谁知半途遇上了这小子,三两剂药下去人就有了起色。事後季家本欲重金酬谢,可这小子居然说要与季小公子的性命等价值的礼金……权衡之下,季家最终还是选择答应替这小子完成三件事。结果……”爆料前特有的停顿。“这小子先是三更半夜地让季府大小两位公子去城郊十里外的荒坟坡挖了一车子百年以上的尸泥回来,再是隔日大清早地拖二人上芜山采了一个状若倒垂丝菇的古怪蜂窝回来,最後还让季小公子在别馆亲手栽了几棵丑巴巴的花。据说土料用的就是那些尸泥,蜂窝就埋在花根下。”一时之间,茶苑里的氛围变得相当诡异。
“如何?做好心理准备了麽?”本想拍拍面色越发苍白的小虎子以示鼓励,却被躲开了去。……我有这麽可怕麽?不由轻叹:“既然心中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就该拿出与之相称的勇气来才是。”
小小的身子骨闻言一震,随後大大的脑袋重重地点下。
“很好。”我略一寻思,掏出一张银票递过去,“这里有一百两,你现在替我去对街的金玉堂买一件带九个斑点的玉石成品或三块上好的黑曜原石回来。记住,不要告诉掌柜是谁要买,若他问有什麽要求,你就告诉他成品杂色多些没问题,但原石得是最干净的那种,其它问题一律回答不清楚。明白了麽?”
小虎子接过票子,生怕我反悔似地匆匆离去,周围不少人都明显松了一口气。我返身继续喝凉掉的粥,却听闲二伯感慨道:“乍一听还以为你小子这回打算做好人了,仔细想想老金店里的东西可不便宜啊。”
手一顿,我抬起头:“那这位金掌柜比较像铁公鸡还是狐狸?”希望是後者,不然我可亏大了……
“有时候都不晓得你小子究竟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老金年轻时可是出了名的玉面狐狸……”在今天的第二轮口水轰炸下,我面不改色地解决了药粥,并在最後作出十分精简的评价:“哦,像狐狸就没问题了。”於是,第二张憋屈的脸出现了。
又过了一会儿,小虎子才抱著一大堆东西跑回来。瞥了随之跟进茶苑的九条黑影一眼,我不禁在心底低叹一声:人的执念果然是可怕的……再怎麽具有灵气的东西,在它面前依然难逃化为凶器的命运。如若今日这些煞气不是被我远远看到的话,恐怕那金掌柜也逃不过今晚。
盯著摆上桌的几样物品,闲伯们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老金什麽时候变大方了……”柳意则是不适地蹙起眉。我装模作样地在那樽严重污染周遭空气的问神鼎上洒了些药,看似不经意地抚过盖顶异兽所含的乌石珠的一瞬间,那九个连死後都还要为抢夺鼎的所有权而相互厮咬成一片的自缚灵与鼎身上的血斑印迹皆数消失。柳意刚缓过劲便问:“你刚才洒的是什麽?”
“驱邪粉,百林寄药铺出品,市价每包七两七,大叔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打九折。”搬出之前想好的说辞,众人虽然似懂非懂却也不再感到奇怪。……果然,事情只要牵扯到老爹,无论怎样匪夷所思都会变成理所当然。
扫了一眼与问神鼎一同捎来的三块原石,品质虽是不错却没什麽灵气,相较之下,那颗净化後的乌石珠倒是灵光四溢。思量了一番,我探手取出同样为黑曜石质的珠子,转向小虎子:“我要这个就行,其余的替我送回去。这算作第二件事。”等小家夥跑远,我又转向柳意:“大叔能帮我把这东西弄碎麽?要求不高,米粒大小的就行了。”
不等柳意开口,闲三伯抢过话头:“啧啧,刚想夸你小子有眼光来著,怎麽转身就暴殄天物了呢?瞧这珠子……”又来了……我有些气苦,却出於对长辈的礼貌而没有打断。“……而且这毕竟是你花了一百两买来的啊,毁了多可惜,对不对?”
我点头,在闲三伯满意的注视下再次转向柳意:“帮我弄碎吧,谢谢。”
“没问题。”被念得头昏脑胀的柳意爽快地答应,在闲三伯哀怨的目光中将珠子纳入掌心,缓缓催动内力。不出片刻,破裂声响,摊手而视,珠形已不复,却多出九粒黑曜结晶来。
“哎呀,这下给我家猫咪的药引总算有著落了。”心情愉悦地将结晶收入空瓶,我不由暗赞内力的好用。
“石头也能当药引?”听柳意这麽问,原本在一边作同病相怜状的闲伯们立即拉长耳朵。
“当然能。”忍下笑意,我缓缓将视线从对座移向大门外,“只是在大多数时候,这种价值都因为它的外表而被扼杀掉了呢。”看著从一片银白世界中兴冲冲地归来的小虎子,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初见那会儿他被药铺门槛绊倒在地哭得爬不起来的样子,那时候这孩子还是个家道中落的小少爷,一副不知米价的模样。
“金掌柜让我把这一百两还给小哥哥,还请小哥哥平日里多照顾一把金玉堂。”没有太多惊讶地接过银票,我又摸出两枚铜板放入他的掌心:“这是最後一件事,做完你娘的药钱便算清了。……”
走出怀香茶苑的时候,天已变得亮堂起来。我手里提著一只用油纸包好的醉酥鸡,照例紧紧跟在柳意身侧。
“大叔也认为我要求最後那件事是在无理取闹麽?”连向来对我的奇言怪行吹捧有加的闲伯们都露出不赞同的眼神了呢……也是,让一个小娃娃在这种气温下跑上十几条街,究其缘由只为我一句“突然想吃糖葫芦”,问谁都会觉得这是件很任性的事。
“一开始的确是觉得你在没事找事,尤其当你一脸无所谓地从那个惨兮兮的小孩手中接过糖葫芦时,我觉得你小子简直欠揍。不过……”柳意顿了顿,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情,似在细细回想我转手将糖葫芦轻轻塞回小虎子口中的情景,“後来那个小孩虽然含著糖葫芦直掉泪珠子,却又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你小子到底有何用意?”
“谈不上什麽用意。只是某位母亲太过宠溺她的孩子,明明连饭都吃不上了还不忘给孩子买零嘴,最後快不行了才发现自己的孩子无法做好哪怕一件小事,於是托我帮忙管教而已。”其实我本来没打算理会,但一脸执拗地冲我喊著“即使娘亲非得离开,我也不要她走得这麽痛苦”的小孩实在是很可爱呢。
“……自己也是小孩子一个,别总老气横秋的。”柳意笑著揉揉我的脑袋,就像我离开前对小虎子所做的那样。
老气横秋?我明明比较喜欢生命力旺盛的东西啊……可是当我独自蹲在长乐坊後院的某处矮树丛中观看一出免费的兵刃表演时,我意识到生命力太旺盛也不是什麽好事儿。就拿现在的情况来说,这明显是一场暗杀失败的後续,五名刺客虽出手不凡却已成甕中之鳖,但问题就在於……他们究竟想打到什麽时候?我腿都蹲麻了……
久困之下,持平的局面渐渐有所变化,几名刺客眼见脱逃无望相继服毒自尽,却有一人乘机连发数道剑气,借势突出重围。飞沙走石,我乍闻破空之声便心道不好,侧身堪堪躲过其中一道剑气,无奈周遭已无完木可以遮挡。……杀手大哥你点子也太准了吧,院子里有这麽多树,你就非得挑我藏的这片砍麽?
外边的众人见到我先是一呆,然後带头的马上下了指示:“灭口。”离我最近的两人应声而动……
心中一叹,我边努力作出怕得不得了的样子,边在暗处弹出一指药沫。也许这些人论起迷药毒药还有点抗性,但若用这种辅助催眠的药物应该就没问题了吧。瞬息後,我敛去惊惶之色,唇角微微上扬,却不知下一刻变故即将到来。
“……你不是逃掉了麽?”我吃力地扶抱住眼前因替我挡下两刀而摇摇欲坠的人,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没有回答,手中却似多了什麽。低头瞥去,只觉眼熟,细想之下……指尖猛地一颤,那东西便顺势滚落到污雪上,一路留下红红白白的痕迹,完全看不出原先印著梨花图纹的精巧模样。“……浪费了呢。”
耳中捕捉到远处传来的足音,我抬头对在最後一刻被我成功施以催眠术的人们下达暗示:“逃亡在外的鱼儿已尽数落网,返途的迷子并未出现於此处,背负著熄灭了生命之火的躯壳的人偶们,将在归路的尽头拾回遗失的自我。”待那些人扛上尸首乖乖地回去复命,我才掏出几粒药丸塞入杀手大哥嘴里:“轻功还使得出来麽?我住的地方就在隔壁。”就凭我这点儿人力,估计还没把人弄出院墙便该被抓包了……
稍稍调息一番,杀手大哥在深深望我一眼後,以雌鹰携雏之姿提起我遁空而去。落出墙外时,远远传来夜猫子大叔那嘹亮的怪嚎:“我的招财树啊,你谢顶谢得好惨呀,究竟是哪个贼人这麽狠心……”我闻言喷笑,引得身旁贼人一脸莫名其妙。
嗯……果然还是生命力旺盛的东西比较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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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垂四野,浮夕漫灭,余光之中,有物翩跹。
“又是蝶麽?”翻掌将靠近窗棂的来物封印住,我轻哂,“寻我寻得如此勤快,不用反追踪术瞧瞧你是谁也太对不起你的执著了。”说罢,手拈指诀,敛息入定。
魂牵魄引,景物一路飞驰,最後停留在一间华贵的屋子里。看这格局,倒与醉春院後边的厢房颇为相似。
“找到鬼王了麽?”循声望去,发话的竟是坐在上首的斗篷大哥……更确切地说,应该是赤烈国烈王爷赤饮烈。此时他已除了斗篷,一头红发也用乌发凝露掩盖住,只是那双作为南方大国皇室象征的血眸依然邪冷。
“还未。”端坐於斜对面的女子淡淡应道,一袭淡色七彩烟纱衬出绝豔容姿,一对浅桃圆润杏目内含点点嗔怨。细细辨清其眉眼後,我不由微愕:蝶舞?“昨日放在诱饵身边的追踪式神本已成功觅获,却不知被何人强行毁去,等我到达那里,朱魑的气息居然完全消失了……不过我之前用乾元宝鉴下过封界,他藏得再好也出不了城,只要等到一个月後的灵汐夜,不怕他不现身。”前提是他不在我的净水封玉里……我在心中摇头补充道。
赤饮烈一时不置可否,却听内室一人语带讥诮:“不愧是无之隐门的大小姐无霞姑娘,做事真是利落。”只见那人在杏眼不满的瞪视下施施然地落座於赤饮烈对面,沈沈墨绿眼瞳透著几分玩世不恭,正是流放在外的逆晨轩。
“一别数载,大哥别来无恙。”听赤饮烈的口气,两人应该私交甚好。
“这两年虽四处兜转,却好歹是性命无碍。”逆晨轩不以为意地笑道,“也不知流暝那小子揣著什麽心思。”
“大哥似乎并不计较帝位被夺一事。”赤饮烈挑眉。
“当然计较,只是没想到出来一趟竟会有意外的收获──那个人的行踪可远比帝位来的有价值。”逆晨轩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而且这回就算是他逆流暝也鞭长莫及了吧。”
“哦?世上还有让大哥如此著意的人存在麽?”赤饮烈凝眸。
“贤弟现在莫问,等你侄子大婚那日我必捉了他引见与你。”逆晨轩一脸势在必得,“面对在意的东西时,那人可是执著得很呢。”
好浓重的欲念……我蹙著眉将脸撇向一边,却见早已平复下愠怒的杏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怪异。这个无霞……
话题又转过几转,赤饮烈才同无霞一道离开。两人刚出门便用上隐身术,一路旁若无人地回了花魁头房。我仗著魂体无形本想进去一探,却立刻被吓了出来──障眼法也不带这麽香豔的吧!
乖乖地在门口守了一会儿,就见赤饮烈佯装风流已罢地推门而出,唤回四散戒备的柳意等人後,一行人又进了另一间客房。
在听完柳意有关我的言行举止的汇报之後,那对绛红寒玉般的眸子浮现出一抹冰浸的笑意:“方青,你怎麽看?”
与柳意交好的那名侍卫略一沈吟,便躬身答道:“处处见疑,是为不疑。此人虽然言行古怪,却也不是无迹可循。”
赤饮烈忽地冷哼一声:“只怕这些可循之迹还是他刻意让你们知道的吧。”顿了顿,语气转淡了些:“就像能读懂他人想法似地一点一点加以引导,最後让人产生已经知之甚详的错觉,居然有这样的人……”……有必要把我说得那麽阴险麽?心理学界的牛人们玩得更变态好不好。
“我怎麽听到有人在说我干儿子的坏话?”风动,影未动,再看去时,屋子里已多出一人。
待侍卫尽数退出去,赤饮烈开口唤道:“春姨。”乍一听去,竟像极了叫著“娘亲”的稚童。
春娘轻笑,走过去将人揽在胸前:“干儿子再俊再聪明,自是亲不过外甥。不过这些日子老爷子的脾气越发古怪,几乎只认得那孩子,所以还是先不动他的好。”
赤饮烈抬头:“春娘认为那人可信?”
春娘笑意更深:“可信不可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没人能像他一样将老爷子照看周全。”
“……也罢,柳意今日在怀香茶苑撞见了微服出巡的皇兄与太子,估计我一回府便会被召进宫。听说之前後院进了刺客,待会儿我会多调些人手过来,这里的事就劳烦春姨……春姨?”
“呵呵,对不住,我突然想到那孩子提到过的蝙蝠原来是指那些刺客啊……”
不得不承认,我这干娘有时真是迟钝得可怕。
睁开眼时,我人依旧靠在窗边,夜色却已变得深沈。将拔除了部分记忆的蝶形式神放归後,我走到桌旁点油灯。
小小的焰苗缓缓在阁楼里化开一片橙黄,梁上的黑猫使令只低头看了一眼,便又接著去舔弄它借由那九粒黑曜石结晶重生的爪子了。屋子的另一角,盘坐在地的杀手大哥调息已毕,正直直地望著我这边。
良久,我开口:“伤口没事了的话,就离开吧。”
“你不用消除我的记忆麽?就像对那些人一样……”
我一怔,然後浅笑道:“在这次任务里,你已经是个死人了。而且就算你跑回去告诉别人你的遭遇,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吧。”
“死人……麽?那现在明明活著的我又算什麽……”
“死去的是那个失败的杀手,而活下来的却是一个成功的好人。”见杀手大哥仍然一脸迷惑,我放弃地摆摆手,“算了,既然一时想不明白,就先留下来慢慢想好了。不过药钱免了,食宿费还是得付,一天一两,先预交三天的份吧。”
“……”
“没钱?那就按药铺的规矩替我办三件事。”想了想,我又改口,“念你挨了两刀也不容易,打个折扣,就一件吧。”
“……什麽事?”
“嗯……你是赤烈帝的人还是太子的人?”在杀手大哥危险的注视下,我无所谓地耸耸肩,“好奇而已,其实也没差,总之应该对宫里的路很熟吧?”
虽然不明所以,但杀手大哥仍是点了头,还顺便承认他是太子那边的人。
於是,我满意地笑了:“那麽……明天夜里带我去皇宫溜上一圈吧。”
窗外。细风轻吟,疏影摇摇曳曳晃晃荡荡。寂雪夜临,白绒重重掩掩纷纷扬扬。
……“水络,你所追寻的自由是什麽?”“我的自由麽?作为「离水络」这一真实而存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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