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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 像大树一样高 附番外(11.10.20更) BY 阿素/素熙 (点击:1755次)

像大树一样高 附番外(11.10.20更) BY 阿素/素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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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预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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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托你,算我求你了,全世界就只剩你可以帮我了,恒恒。”
我看着站在门口的小男孩,无言地望着站在他身边的男人。
好好的星期天早上,我还穿着四角内裤,脚上踏着夹拖,头发没理、胡子没刮,连鼻毛都露了一截在外头。本来想说给他睡到日上三竿,幸福地在床上滚来滚去,没想到连七点都没滚过,门铃就不识相地响了。
我打开门,又立即关上门。因为看见了极度伤眼的东西。
“恒恒!”
门外响起杀猪般地哀鸣,这世上会这么叫我的人向来只有他一个。我其实叫吴正桓,这个中文零分的白痴,第一次在名单上看见我时就念错了我的名字,而我当时也够白痴,竟就这样让他一直叫下去。
显然过了六年他毫无长进,继续叫错我的名字。比起他的脸,我更不想听见他叫我的声音,在两害相衡取其轻之下,我还是一边搔着头,一边重新开了门。
“恒恒——”
那个男人见到我开门,像是见到天国大门开了一样,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
我实在不愿再多看这张脸一眼,把视线移向他牵在手上的小男孩。
“做什么?”我冷漠如应对每个月末都会来推销羊奶的小弟。
“恒恒,好久不见了,你还是一样……呃……很帅气……”
他大概想要想些好一点的词来贿赂我,但是我的状态显然很困难。
他看见我穿着内裤,上身一丝不挂,眼角下挂着黑眼圈,胡渣堆到快把下巴淹没的邋遢样,吞了口涎沫,也学我把视线稍微转开。
“六年不见了,你……你还好吗?”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小男孩脚边一公分的地砖。
“很好,除了和你分手后,因为你的那件事被公司炒鱿鱼,和你交往的事因而在家里曝光,被我老爸赶出家门,身无分文地一个人流浪到外头,才发现之前和你合买的房子竟然房贷还没缴清,还是用我的名字,让我必须一边打工、一边还债、一边忍受房东每天来羞辱我的生活之外,一切都很好。”
门外的男人露出了受伤小狗般的表情,我最看不得他那种表情。以前就是因为这种表情,我才会傻傻地替他数了六年钞票还浑然不觉。
没错,门口这个男人,这个三十好几,还看起来一副初出茅芦少年样,细皮嫩肉外加一头乌溜溜半长发的男人,就是我以前交往的对象,俗称前男友。
说是前男友,说的我好像阅人无数的样子,事实上我就只他这么一个男友,从学生时代认识,到就业以后交往,他是我人生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任男友。
“恒恒,对不起,我真的应该早一点来看看你才对。”男人抱歉地说。
“如果你是来道歉的,现在已经可以走了。”
我作势又要关上房门,但那个男人竟然把脚卡在我的门板内。Nike的新款运动鞋,这位少爷果然和以前一样很舍得花钱。
我在把他的脚踝用门板夹断、让他住三个月医院而我因为伤害罪被关上两年,和停下来先听他说些什么这两个选项间犹豫了三秒,最后选择了后者。
“除了来向我炫耀你的新鞋外,还有什么事?”我尽力把声线维持在同一个音阶。
“新鞋?”那男人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也没什么,就是忽然想来看看你而已。恒恒,这么多年来,我真的很想你。”
“看得出来,想我想到手机都换新的,还渡蜜月渡到地球另一头去。”我淡淡地说。
“恒恒,你不要生气,你知道我都是被逼的。”
那男人竟然凑过来,通过门缝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知道你心里气我,但是当时我想既然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不如断得干净,这样对双方都好。我不知道你一直在等我。”
我觉得以我睡眠不足的脑袋,再听这男人多讲一句话下去,我会呈现心神丧失状态,我应该先把厨房里的菜刀藏起来比较好。
“这几年我都在做体力活,每天都会去市民体育馆练 ...
................

金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我;暴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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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简介
一个六年前被小开男友男友噼腿的倒霉受
一个六年后被连累照顾前男友孩子的倒霉受
因为照顾渣男前男友孩子
认识了幼稚园的大猩猩温油园长攻 :
于是倒霉受的春天来了o(≧v≦)o~~
非jian受 温柔攻 ~ -
番外 十年后
「立树,你为什麽会在这裡?」
我还没走出卧房,就听到杨昭商对着外头大叫,我马上就知道发生什麽事了。
我匆匆走出玄关,就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边甩着脚上的布鞋,一边大剌剌地踏进客厅。他背上还背着书包,外套已经脱了下来。他熟门熟路地摸到我平常坐的那张沙发上,閒适地半边靠了下来。
「这是我家啊,我为什麽不能在这裡?」少年没好气地说。
「我不是问你这个,立树,现在才三点不是吗?学校不是应该还在上课?」
杨昭商身上还穿着围裙,一副要发作的样子。我看着这副景象,不禁叹了口气。
这个少年就是立树,他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正确来说,今天是他的十八岁生日。
这十七年来,立树还是不改从六岁以来的习惯,三天两头就跑来我们家。特别是上了高中之后,简直就把我和杨昭商这儿当成他自己家了。不仅来这裡洗澡、搭伙,有时还在这裡过夜,而且还没有跟林家那边报告,害得他们一天到晚打电话来这裡找人。
这些年来,立树等于像有两对双亲一样,而且感觉我和杨昭商还比较像亲生的。
今天是我和杨昭商计画,要像往例一样替他过生日,邀请他过来的。但是没想到他早早就跑来了。
「立树,怎麽了,你不用上课吗?」我走出客厅。
立树一看见我,眼神就亮了起来。我还来不及反应,他便张开双臂,像小时候一样,蓦地往我身上扑了过来。
「恆恆把拔,好久不见了!我好想你喔!」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立树似乎真得秀朗的遗传,至少外表上很明显,他不知去哪染了半头银髮,普通人染这种头髮应该会很诡异,但立树就继承那一张美少年系的脸,可能还搀杂了些他妈妈的冷傲,整个人远看就像尊凋像一样唯美。
拜林家财力之赐,立树也渡过了一帆风顺的童年。他一路唸全国最好的小学、中学,又考上了私立的高中,还没联考就有一流外国大学在等着他。
在学校裡仗着他那张脸、还有优异的成绩,立树可以说是呼风唤雨,走在路上后面都有小弟跟着的那种。
当然风流债也很多。我已经不晓得多少次听说,学校有女生为了跟他闹感情纠纷而休学的事了。
立树还把他的旧手机交给我保管,那支手机非常之恐怖,简讯只要开着就咚咚咚响个不停,打开全是各路好汉寄给他的甜言蜜语,有的长达千字,真不知道现在小孩哪来这麽多空閒了。其中还有明显是男人的,立树后来再也不告诉任何人他的手机号码了。
「什麽好久不见,前天不是才见吗?」
我苦笑一下,把还缠着我不放的立树挪开。
立树却拉着我的手,像小孩一样扭了一下。「我就是想恆恆把拔嘛。」
我回头看了杨昭商一眼,他摊了一下手。立树这孩子,即使到了这麽大,还是对我不改称呼,以前还叫我「恆恆」的,现在更变本加厉多了「把拔」,好像要时刻提醒我,他还是当年那个和我相依为命的孩子似的。
反倒是杨昭商,立树小学的时候还会「园长把拔」、「杨把拔」的叫得亲暱。但上了国中之后就忽然变了,只肯叫他「园长先生」,对杨昭商的态度也明显冷澹起来。
我曾经问过立树几次,但他都只是说:没有啊,反正园长先生又不是真的把拔。
「立树,你为什麽现在在这?你又跷课了吗?」我问他。。
「没有啦,学校运动会,提早放学。」立树抓了抓头。
「上个星期也是运动会,你们学校怎麽这麽多运动会?」杨昭商在旁边插嘴。
立树似乎很不耐烦似的,他坐到另一端的沙发上,像大爷一样跷起脚。
「有些课就算不去上,到头来也没有差别。我最讨厌那些一听到老师啊、学校的,就正襟危坐敬畏得要死的那种人了,好像老师说的就是对的一样。」
立树有条不紊地分析着。「说到底老师也不过是一种职业,一种需要用心的工作。餐厅裡服务生做得不好,你会去客诉,顶多下次再也不去那裡吃饭。但学校裡老师教得不好,你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就因为你是学生,这没道理。」
我见杨昭商凝起了眉头,他是教育家脾气,最看不惯立树这个样子。
「那也不能说谎骗人。」
「那你要我跟他说,对不起老师,你教得太差啦,这种程度的教学,我在马桶上把课本看一遍都比你站在那裡三小时有效率,你要我像这样跟他讲实话吗?我是没差啦,只是要是我被记过,会给你和园长先生添麻烦的。」
我不禁哑口无言,杨昭商也一副被逼住的样子。这个孩子,真是深得我年轻时的三味,长相遗传了他父亲,那张尖牙利嘴却彷彿是从我这学来的。
杨昭商说的不错,父母真的不能乱来,否则青出于蓝是迟早的事。
我正想帮着杨昭商再唸几句,立树却已经举起手来投降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们要说什麽,我下次不跷课就是了,我会坐在那裡乖乖补眠。」立树很有诚意地低下头,算是道歉了,「我本来想今天是我生日,恆恆又要忙工作,所以想说先过来帮你们忙,以免你们忙不过来而已。」
他又使出小时候求饶攻势,可怜兮兮地看着我,「不要生气嘛,恆恆把拔。」
杨昭商看起来气不打一处来,我也有点好笑起来,杨昭商常叫我不要宠立树,但老实说我年轻时也跷课跷个没完,大学更是以跷课为原则,上课为例外了。
「好吧,去洗手,你园长把拔做了一些点心,你饿了吗?饿了可以先吃。」
我忙替立树打圆场,推着立树的背。立树还挑衅似地看了杨昭商一眼,在他的瞪视下乖乖进了厕所。
杨昭商气归气,今年还是替立树做了个大蛋糕,也和往年一样,做了几乎整桌的菜,三个人在餐桌边围一圈庆祝。
我看着已经快高过我半个头的立树,真有那麽点感慨,记得最开始我们这麽为立树过生日时,他还得靠儿童椅才能到餐桌的高度。
小树苗是真的,就要成长成大树了。
「最近过得怎麽样啊,立树。啊对了,你来这裡,有跟你爸爸说过吗?」
我问立树。立树听到「你爸爸」这个辞,俊秀的脸整个扭曲了一下。
「那个男人才不会在乎我回不回家,他自己也忙得要命,搞不好连我生日都忘了。」
立树总是称秀朗为「那个男人」,这点我也很无奈。
「怎麽会,你不是说去年生日,他送了你一台相机吗?」
「那种钱就能买到的东西,算什麽生日礼物。」立树不屑地说。
我和杨昭商面面相觑,听说立树去年的生日礼物是一台十万块的单眼相机,虽说是钱就能买到的东西,能掏出这麽多钱给儿子当礼物的父亲也不多了。
「立树,别这样。你爸他是个很笨拙的人,在亲情上。」
我一边把菜夹到立树碗裡,一边循循善诱:「他已经很努力了,这就是他表达感情的方式。我不希望你像他一样,一辈子感受不到父亲对你的爱,你要试着以他的方式感受,立树,就当是为了你的爱文阿姨。」
听见这个名字,立树的表情明显缓和下来,他搁下了筷子。
「嗯,我知道了。」他嘟了一下嘴,又说:「我爸今年是问过我要不要BMW,但我又还没有驾照,出入都是他派人接送,要那东西干嘛。」
我看着立树执拗的脸,这孩子,真是越大越像他爸爸了,就连闹彆扭的时候也一模一样。这让我不禁又欣慰他长大,又有一丝恐惧,虽然我对立树的爹,也就是秀朗,早已没有一点恨了。但伤这种东西,就算痊癒了也总是会有疤痕。
小时候的立树总是给我早熟的感觉。而这样的早熟到了少年时期,就成了某些程度的阴沉。我常觉得立树给我一种压迫感,就像很久以前,秀朗来我家带走立树时,带给我的压迫感一样。
但他终究是我从小养大的孩子,我一部分的骨和肉。我不愿像猜疑秀朗那样猜疑我的孩子。永远都不想。
还有件事没提,就是立树的养母,也就是爱文,在三年前的秋天,不幸去世了。
她走得非常快,死因是子宫颈癌,本来刚检验出来时说是中期,还有救治希望。但住院住了一段时间,忽然就悄没声息地走了。
我接到消息时非常震惊,简直无法相信,那电话还是秀朗打的,我以为他在开玩笑。等赶到医院时,爱文却已经走了,我竟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我感到怅然若失。可怜爱文不孕了一辈子,却死在对她而言毫无功能的器官上。
立树非常的伤心,这些年以来,纵使爱文等于是从我手上把立树带走的,但我相信爱文和立树是有母子缘的。他们相处了短短九年的光阴,却比任何我见过的母子都亲,立树敬畏爱文也感激爱文,她是立树的严师,同时也是慈母。
而我和爱文一生的恩怨,竟以在林爱文的葬礼上,和立树抱着头失声痛哭告终,这也是我始料未及的。
我在葬礼上也看到了秀朗,他穿着深黑色的西装,站得离灵堂远远的。我见他的脸扳得紧紧的,一滴泪也没有流。这个他不想娶、却到死都是他妻子的女人,秀朗对她究竟是怎麽想的?我无法知道,也不想猜测了。
林爱文去世后,立树和家裡的关係似乎就更疏远了,不论我如何努力,似乎都无法让他对秀朗产生一点点父子亲情。
明明我们这些人之中,只有秀朗才是真正和他有血缘关係的人。
晚餐过后,我和立树吃着杨昭商的蛋糕,立树的手机却忽然响了。他和我告个歉,到一旁讲起电话来。
「喂,嗯,是我。」
我想大概是同学打来的电话,立树在学校裡,简直就像国王一样,上次我去他们学校园游会,立树是他们摊位的总召。
他一个人站在讲台上,只要出一张嘴,旁边的人抄笔记的抄笔记,办事的办事,没人敢多说一句话。
我本来一直担心好野人的学校,有人会欺负立树,我这种小老百姓也帮不了什麽忙。但现在我反而担心立树会去霸凌别人。
所幸目前为止好像没这迹象,多数人敬畏立树,立树似乎也会协助解决同学间的一些纠纷。杨昭商说他有种奇妙的领袖气质,我却感觉不出来,大概是在我眼裡,立树永远是当年那个捏了脸就会哭的孩子吧。
「那个事情还没有解决?」
立树拿着手机躲到一旁,似乎刻意不让我听见谈话内容。但我这个人,就算活了四十五岁还是一样一身反骨,我忍不住侧耳。
「我没时间听她在那裡谎话连篇。」立树的声音冷得像冰一样。
「她是真的喜欢我?要我体谅她的心情?嗯,我们来看看,原本是栽赃我上过她,现在找不到证据栽赃不成,就转而动之以情了吗?她很喜欢看八点档连续剧对吧,我还不知道现在女孩子喜欢一个人的方式,是先仙人跳,不成功之后再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我听着立树惊人的电话内容,回头见杨昭商也捱在我身后,饶富兴味的听着,我们两个老的就这样屏息看着他在客厅裡踱圈。
「我不会送钱解决,小勇,我说过很多次了,永远、不要、试图、叫我拿钱解决任何事。女方来头很大是吧?真好笑,她未成年我也未成年,我还没告她强姦我未遂呢,告诉她有本事法庭上见,让法官看看比较像谁强姦谁啊!」
电话那头的小弟似乎被说服了,立树又跟他交待了几句,就收了手机。我和杨昭商连忙以光速坐回餐桌旁,装作若无其事地等立树回来。
「抱歉,难得你们替我办生日宴,我还一直讲电话。」
立树坐回餐桌前,刚才的冰山一下子融了,现在的立树又像个孩子一样。
「不过园长先生的厨艺还真是一年比一年进步了,竟然连雪果蛋糕都做得出来。这种蛋糕我只在巴黎见过,一个要四十欧元。」他一脸平和地和我们谈笑。
我看了搔着后脑的立树一眼,虽然知道青少年的隐私少干涉为妙,忍不住还是开口了。「那个……立树啊,你是不是遇到了麻烦事?」我问他。
立树看了我一眼,故作轻鬆。「麻烦事?没有啊。」
我于是换了个问法。
「立树,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立树端着蛋糕,奶油沾了一点到他的颊上。他的皮肤大概遗传秀朗,即使打再多蓝球也晒不黑,白得和奶油几乎分不出迳渭。
「帮我弄掉奶油,我就跟恆恆说。」立树竟然跟我嘻皮笑脸。
我没有办法,伸出手指来,打算帮他偕掉。但立树却阻止我,
「不是用手擦。」他不满地抿起唇。
我怔了怔。「那要怎麽擦掉?」
「像小时候一样啊,恆恆都帮我吃掉的不是吗?」立树看着我说,表情竟十分认真。
我呆了一下,杨昭商就坐在对面看着我们,没想到他提出这种要求。小时候我的确是常常和他玩这游戏,把奶油放在他鼻头上,再由立树吃掉我的,或我吃掉他的。不过后来因为杨昭商说这样不卫生,所以渐渐的就没再这麽干了。
「都几岁了,怎麽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叹了口气,想说反正立树又不是别人,刚想把唇凑过去,杨昭商忽然拿着卫生纸伸过餐桌,一把擦掉了立树脸上的奶油。
立树和我都愣了一下,反倒是杨昭商神色如常。
「用卫生纸擦不是比较快吗?再不快吃,裡面的冰淇淋要融化了。」
我见立树圆睁着眼,狠狠地瞪着对面的杨昭商,一副有怨难伸的样子。但我挂心刚才的事,没空理会他们两个的小彆扭。
「所以立树,你交了女朋友吗?」我又问了一次。
立树瞥了我一眼,用手托着腮。「喔,女朋友啊,现在没有啊。」
我鬆了口气,其实有了秀朗的前科,我真怕立树继承了那种风流种。虽然我相信立树给杨昭商调教出来的道德观,但做爹的果然还是会担心。
「男朋友倒是有几个。」立树忽然说。我咳了一声,差点被蛋糕呛到,抬起头来瞪视着立树,却听立树哈哈大笑起来。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啦,恆恆。你怎麽这麽好骗啊!」
我看着他笑嘻嘻的脸,心情却很複杂。可以的话,我真不希望立树也和我走上同样的路,我并不是歧视自己的性向,但就像爱文曾跟我说过的,这世界要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虽然每天都以看不见的幅度进化着,但往往也只是很痛苦和痛苦的区别而已。
「我不想交女朋友,女人麻烦死了。」立树又补充。「她们永远都只会看表面,看物质的东西,房子啦、车子啦,考上什麽大学、耶诞节送什麽礼物等等,搞大了肚子最后还得上法院,要我娶女人,我宁可去当和尚。」
立树的论述一如往常地超龄,说出了更令我和杨昭商担心的话。
杨昭商忍不住又插口。「别动不动说人家麻烦,你自己还不是个麻烦的小鬼。」
「我是个小鬼没错啊,所以就算恆恆舔掉我脸上奶油,也没什麽嘛。」
立树说着,还看着我笑了一下。我见杨昭商一脸窘样,不禁觉得好笑,这男人对幼儿心理很有一套,但显然他没修过青少年心理学,才会三天两头和立树槓上。
「都几岁了,还老是要正桓替你做这做那的。」
「哪有,我最多让恆恆替我洗澡而已。」
「你让正桓帮你洗澡?!」杨昭商转而瞪着我,我赶快埋头吃蛋糕。
「不好意思,我可是比园长先生更早看光恆恆的裸体啊。」
我默默吃着盘子裡的蛋糕,看这两个相差三十岁的男人斗嘴,我不禁觉得好笑起来。杨昭商这个男人,还真是越老越小气了,竟然连立树的醋也要吃,不过他本来不比我了解立树,所以才会有那些无谓的担心。
「对了,园长先生。」
立树忽然叫住杨昭商,让他愣了一下。
「怎麽?」
「你可以把恆恆把拔借给我吗?就一晚上。」立树问我。
我本来想开口问他想干嘛,但杨昭商马上代我回答了。「不准。」
「是吗?果然不行啊。」
立树似乎也不在意,把蛋糕吃下肚裡,却忽然抬起头来「啊」了一声。
「怎麽了?」
「我忽然想到,我忘记交大学甄试的申请书了!今天是最后一天。」
立树脸上微现忧色,我知道他高中毕业就要去国外唸书,秀朗替他安排得好好的,而立树也罕见的没有抗拒这个决议。事实上秀朗替他决定的事情,只要是对社会地位、学识或未来的财力有帮助的,立树都一概认命地接受。
「你不唸国内的艺术大学了吗?」
我问,我记得国中的时候,因为立树的版画作品在省赛中得了冠军,他们老师还特地打电话到林家,要推荐立树到美术专门的高中,但年纪轻轻的立树却拒绝了。
「不可能。」
「为什麽?你不是喜欢画画吗?我记得你爸也说过,你想唸艺术的话他会全力给你支援,要养你一辈子也无所谓不是吗?」我说。
立树不屑地喷了鼻气。「我才不理那个人说什麽咧。第一,我就算唸艺术,也不会给他养一辈子,他把艺术人都当作什麽了?流浪汉吗?」立树说到这裡,就忽然闭口不言了。我知道他本来还有话要说,便问,
「还有呢?」
立树沉默地喝了两口汽水,好半晌才开口。
「唸艺术的话,我会和权力地位什麽的渐行渐远。」我见他微微阖了下眼,「……我会无法从我父亲手上,保护那些对我而言真正重要的东西。」
我怔了一下,不明白立树在这时忽然称呼秀朗「父亲」的原因。杨昭商却已经先插口了。
「那怎麽办?申请书现在递交来得及吗?」
「用快递寄到承办中心的话应该OK,啊,不过我把资料放在学校裡了。」
立树推了椅子站起来,我也跟着他起身。
「我得回学校一趟,不好意思,恆恆把拔,你可以陪我回去拿吗?」
我还没说话,杨昭商又插嘴了。「要拿资料你一个人去就好了,都几岁的人了,拿个资料还要爸爸陪你。」
「因为那上面有张家长同意书啊,如果不签名的话,资料就不完整。」
「可是家长的话,不是要秀朗的签名吗?」我一愣。
「不用,只要年满二十岁的人就可以,我上次就试过了,没问题的。何况那个男人一天到晚都在海外,根本没空替我管这种事,恆恆,帮我个忙嘛。」
立树放软声音说,又拉住了我的手。看到他这副模样,我彷彿想起了他小时候,每次只要有求于我,比如从前常吵着我带他去公园浇水,就会像这样勾着我的手,一脸无辜地仰望着我。
啊,不过现在是俯望就是了。立树到了今年,竟然已经比我高了。
「杨昭商,我陪立树去一趟。」我在玄关穿了鞋子。见杨昭商一脸不爽的样子,交抱着手臂,我凑过去他身边,当着立树的面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别担心,很快就会回来的。」
「为什麽是额头?」杨昭商问我。
我愣了一下,看他一副小孩子的样子,竟是和立树没两样。只是立树是越长越成熟,这个男人倒是越活越回去了,我不禁笑起来。
「回来再补别的地方。」
我说着,就背过了身,带着红了半边的耳根和立树出门了。
我陪立树走出屋外,他带着我过了一条街,我才发现竟然有台车等在外头。我有些惊讶,但立树已经兴冲冲拉过我的手。
「恆恆,快点上车。」
我和立树进了后座,这是林家的车,后座相当豪华,前座竟然还有司机。立树一进车裡就跷起了脚,一副少爷派头,对着前面的司机吩咐。
「开车,到我说过的地方。」
车才开动,立树就马上朝我扑了过来,两手挽住了我的手臂,像是放鬆似地把头埋在我的颈窝裡。
「啊啊,太好了,终于摆脱园长先生了。好好的十八岁生日,我才不想和园长先生那种老是扳着脸的猩猩过。」
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你小时候还说过,你最喜欢园长先生的。」
立树哼了一声。「以前是以前,以前是我不懂事。要是我早懂事一点,现在恆恆最喜欢的人也会跟以前不一样。」
我叹了口气,决心忽略他和杨昭商之间的心结。
「所以说,你现在想跟我去哪裡?」我微微一笑。
立树立刻勾紧了我的手,露出孩子一般的欢快笑容。我真是不得不承认,美少年这样发自心底笑起来,真有让人心脏发麻的实力。
「好不容易十八岁了,当然要做些十八岁的人才能做的事啊。」立树雀跃地说。
虽说是十八岁才能做的事,立树带我去的地方也只是普通的夜店而已。说实在的,我年轻的时候非常会玩,被秀朗带着,什麽煳涂事都做过,有些事我至今还不敢让杨昭商知道,怕他会鄙夷我的人格。
那时候我也不过十九岁,大现在的立树一岁而已。只是我们那时候的夜店,和现在的夜店有点不同罢了。这也是为什麽我不大管立树这类行迳的原因,因为总觉得我可以了解年轻人想做这些事情的心情。
「恆恆,我们走吧。」
立树拉我的手,把我拖出车外。我忙扯住他,「等下,我也要去吗?」
美少年又笑了起来。
「当然啊,就是为了想带恆恆来,所以才挑在今天的。」
「可是我穿成这样……」
「没问题的,没有人敢打扰我们两个。」
立树牵着我的手说。像这样和他手勾着手,总会让我想起以前,一起在杨昭商家门前散步的时候。没想到转眼之间,已经变成他牵着我的手到夜店的年纪了。
立树拉着我走近夜店,但却不从一堆人等伙伴的正门进去,而是走另一边的小门。那裡的接待者似乎早得到消息,看见立树就一语不发地转身,我们被带进店内一间宽敞的包厢,外头的音乐震耳欲聋,却丝毫不影响这裡的宁静优雅。
我不禁在心底感慨,以前我和秀朗到酒吧之类的地方喝酒,也往往是被带进这样包厢裡。只是我们那时候流行爵士和摇滚,而不是现在这种吵死人的电音。
虽然如此抗拒,立树他,还真是一步一步地,越来越像他父亲了。
立树随意拿了酒单起来,点了好几种连我也不清楚名称的酒。连名称都不清楚了,更别说去看后面的价格。
酒送上来后,立树也不大喝,就只是拉着我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聊着。反倒他在我面前放了个杯子,我刚一浅尝,他就立刻又把他填满了。
老实说现在夜店的调酒花样还真不少,我不知道几年没像这样放纵的喝了,和杨昭商在一起后,过着像清教徒般清心寡欲的生活,虽然这样也很不错,但有时候也还会怀念一下当年勇。
我喝了差不多半瓶威士忌后,立树便忽然拉了我的手,笑着问我要不要跳舞。
我一开始推辞,主要是我这把年纪了,还真不能逞强,否则第二天腰酸背痛,无法去育幼院服务事小,要是让那隻玻璃心的猩猩怀疑起来,我可吃不完兜着走。
但立树兴致高昂,我在他几番熬求下,想说今天是他的生日,也不好让他败兴而归。加上我也真的很多年没跳,有些技痒,便半推半就地顺着立树进了舞池。我还穿着家居服,但这包厢就连舞池,都是独立出来自己的。
不是我自夸,我像立树这个年纪时,和秀朗去舞厅玩,我和他都是全场的焦点。长相是一回事,秀朗什麽正经事不学,就这个舞学得特好。
而我师出秀朗,当然也不能逊色太多,那时候我最流行的就是Jazz了,过一阵子街舞也跟着流行起来。我不仅会跳男舞和男步,为了配合秀朗,也学了女步,任何双人舞我都既能跳男也能跳女,常常跟秀朗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杨昭商什麽都会,可惜就是不会跳舞。我说要教他,他也说学不来。
这裡的DJ选乐很独特,都是些活泼轻快、带点异族风的舞曲。立树和我一人一边,开始我还有点迟疑,毕竟都这把年纪了,立树看见四十五岁的老头还在跳热舞,会从此鄙夷我也说不一定。
但立树也兴致高昂,而且说真的他也颇有两下子,我们越跳越嗨,越跳越热,加上刚才喝下肚的威士忌,到最后电音下来时,我索性脱了上衣,在舞池中央跳起贴身舞来。
立树跳得兴奋不已,双眼发光,感觉就小时候带他去游乐园时,刚从云霄飞车上那样。这样的神情让我怀念不已,而且不用坐云霄飞车就能看到这种表情,对我来说真是值回票价,当下也不顾我的腰背了,顶多回家贴沙龙趴斯,和立树尽情地疯起来。
音乐进入徐缓的氛围时,立树靠近我,似乎想牵我的手跳慢舞。但我浑身是汗,老实说体力也有点不支了,笑着挽拒了他,就拖着脚步回到包厢。
我见立树站在后头,神情有一刹那的失望,但他随即也满脸堆笑,跟着我进包厢来。
「恆恆把拔,没想到你这麽厉害。」他笑着说,顺势替我斟满一大杯伏特加。
「嗯,年轻的时候常和……我以前还满爱跳舞的。」我微笑着。
「那以后可以常常邀恆恆出来跳吗?」立树试探地看着我。
我笑了下,仰头饮尽手裡那杯伏特加。
「果然是年纪大了,跳一下就累成这样。立树,你的朋友不是很多吗?和他们偶尔约出来玩玩也不错,我会帮你瞒着园长先生的。」
立树却垂下了首。「那些朋友和恆恆哪能比,我只想跟恆恆出来玩。」
我在心底暗叹了口气,伸手想摸他的头,却被他侧首避开。我一怔,只见立树又抬起了头,脸上又是在舞池时那种灿烂的笑容。
「不说这些,恆恆,我们来喝酒吧!好不容易我十八岁了嘛!」
立树虽然说是来喝酒,但他自己倒是没沾几滴。我印象中秀朗酒量很差,却老爱学人家拚酒,每次喝得烂醉如泥,还要劳驾我把他扛到计程车裡。
我是很会喝却没那麽爱喝的人,大概是胃裡有酒虫之类,我真要喝起来,谁都拚不过我的功力。但因为大多数酒我都不爱,加上我以前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所以秀朗的朋友反倒都认为我不大会喝,也不大敢灌我。
和杨昭商在一起后,他操心我的胃,就不准我多喝酒。不要说威士忌这种烈酒,就是偶尔喝个啤酒,也要被他唸东唸西。
我今天是怎麽了,一直想起那个过去的人。我和秀朗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见,我们之间的交集除了立树,已经什麽都不剩了。
大概是立树吧。因为他今天的容貌谈吐,太神似当年秀朗的缘故。
我不知道我喝了多少杯酒,但等我醒觉过来时,桌上的酒瓶已被我清了大半,东倒西歪地滚在桌上。我好不容易有些微薰,隐约听到立树叫我的声音:「恆恆……?」
我觉得浑身发暖,就顺着沙发的势头,在软棉棉的天鹅绒垫上软倒下来。我闭上眼睛,我想我的脸一定是烫的,身体也是,因为握在掌心的酒杯,感觉是如此冰凉。
我听见立树浅浅的呼吸声,决定暂时就这麽躺下去。因为我有事情非弄清楚不可。
立树的呼吸声离我越来越近,我感觉沙发陷了一下,立树的手压上了我的掌心,把那个冰冷的酒杯拿掉,取而代之他自己的手。
他捏住了我的手指,迟疑了一下,把我的手牵往上头,和我五指交扣,就这样面对面地压着我的身体。我感觉他的吐息贴了上来。
「恆恆,恆恆……」我听见他低声唤我。
我屏住了呼吸,立树的吐息越来越近、越近越烫。他先是把气吹在我眼睑上,然后是我的鼻,最后那些气息全集中在我的唇瓣上。
我压抑住所有的反应,立树彷彿也屏息了,吹在我脸上的热气蓦然消失。
然后我便听见立树冷冷的声音。
「……既然醒着,干嘛要装睡呢?」他说。
我马上睁开了眼睛,正好对上立树阴沉的神情。他见我醒过来,飞快地从我身上起身,退到圆形沙发的另一头去。
「立树……」我无奈地望着他。
「你真该看看自己的表情,恆恆,一副被我亲下去也无所谓的样子。」立树咬着牙说:「为什麽?为什麽每次都这样?恆恆一点都不怕我吗?不怕我对你做出过分的事吗?还是因为我像那个男人,所以恆恆觉得就算被我怎样了也没有关係?」
立树一脸受伤的大叫着,我悠悠叹了口气。
「立树,不是这样的,你知道不是的。」
「你就这麽相信我吗?」立树的表情越发複杂,他看着我的脸,「我可是那个人的儿子,而且我喜欢恆恆,喜欢到怎麽样都想得到你的地步,我会做出什麽事情,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恆恆为什麽可以该死的这麽冷静?」
我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忍不住微笑起来。
「因为你从十四岁开始……每年都做同样的事,却没有一次成功过啊。」
这倒是实话。十四岁那年立树生日时,他把我骗到家附近的公园裡,把我压在树上打算吻我,却因为忽然有一群大叔来慢跑,把立树惊得差点连魂都飞了。
十五岁那年他改良方法,把我骗到没人的海边,打算在海边吻我,但是因为他拖拖拉拉的,到最后有警察跑来说颱风快要来了,叫我们离海边远一点,还骂我说大人怎麽可以带小孩来这种危险的地方,结果那年生日就在道歉中渡过。
十六岁那年他把我带到他们学校的教具室,结果磨蹭的途中弄倒了球架,几百颗球散了一地,惊动了全校师生,害得我们整个下午都忙着替教具室复原。
十七岁时立树索性把我骗进饭店房间,本来以为万无一失了,没想到隔壁间的情侣点蜡烛时不慎失了火,触动了警报器,我和立树还上演了一场火场逃生惊魂记。
但我明白,以立树的聪明才智,如果他真想要算计我什麽,我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即使他只有十多岁也是一样的。
立树听了我的话,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扁住了嘴。小时候他遇到什麽不甘心的事、或是不服从我和杨昭商的管教时,总是这副表情。
「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教我,如果我有什麽非得到不可的东西,那就不管用什麽手段,也要伸手去争取,否则那东西永远不会是你的。」
立树仍旧倔强看着我,但眼眶裡泪水却破功了。
「可是园长先生……可是你们却教我,即使有很想要的东西、即使想要的不得了,也绝对不能用对不起自己的手段去拿。否则就算有一天拿到了,心裡也不会舒坦,还会为那个后果难受一辈子,可是我……可是我……」
我见他张开了嘴,像孩子一样哇哇地哭了起来。
「可是我如果照着你们的方法,我最想要的……最想要的恆恆,永远不会是我的东西啊,呜……」
我的心底满是无奈,也满是怜惜。我看着哭得不住发颤的立树,每年他计策失败,好像都会像这样大哭一场。但我想计画在实行之前,他就知道会失败了,之所以哭,不是因为挫败,而是为了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原因。
但是我明白,我曾经有很多年, 和他一样为了相同的原因哭泣。
但我走出来了,现在我走出来了。我想他有一天也能像这样走出来。
「立树。」于是我对他张开了双臂,「过来恆恆这边。」
立树看了我一眼,眼神裡满是怨怼和不满。我对他微笑着,最终他还是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捱到了我身边,投进了我的怀裡。
我面对面紧抱着他,他跪直在地毯上,头刚好在我肩上的高度。我抱紧了他的头颈,把脸颊贴在他的脸颊上,像抚慰受伤的小孩那样,用指尖轻抚着他的额头。
「……恆恆就是这样,老是把我当小孩子。」立树一脸不甘心。
「你是小孩子啊。」我笑着说。
「我已经长大了,今年已经十八岁了!」立树抗议,又嘟起嘴,「这个年纪,都已经可以生个当初我遇到恆恆时那麽大的小孩了。」
「不管几岁,立树都是我的小孩子啊。」
我伸长双臂,从背后抱紧了他,看着满桌横七八竖的酒瓶,还有立树哭得横七八竖的五官。我用掌心熨贴着他的脸,微微笑着。
「立树永远都是我的孩子,没有人可以取代我心裡立树的地位,园长先生也不可以、你父亲也不可能。立树就是立树……是恆恆这辈子遇到最重要的男人。」
立树张大眼睛看着我,半晌,斗大的泪珠骨碌碌地滚了下来。
「可是……可是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恆恆嘛……」他哽咽了。「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可是除了恆恆以外,我根本没办法喜欢上别人……」
我拍着他的后脑杓,像说床边故事般地开口了。
「不要担心,你一定会遇到的……立树,你还很年轻很年轻,还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你还有时间、有足够的条件。」
我肯定地告诉他,「而或许在某一天、在某个地方,你会遇见和我截然不同的某个人。等到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什麽对你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我摸着他的头,轻轻吻了他的额头一下。
「在那之前,不要担心,恆恆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立树。 」
我看他一脸还是无法释怀的脸,不禁想着立树这孩子,真是有着很特别的人生吧。
私生子的出身,这种平凡人只能在电视剧上看到的身分,又在年幼时失去了母亲,而且替代的监护人,还是母亲过去的情敌。而那个情敌也没能守护这孩子到最后,最终又让他回到了自己的家裡。
我至今为止,仍然不能确定,当初我毅然决然地把立树留在他亲生父亲身边、爱文身边的决定是否正确。我也曾担心过,特别是爱文刚去世那段时间,要是立树因此变成坏孩子,我该如何负起这个责任。
但现在看来,立树比我们这些乱七八糟的大人争气多了。他找到了自己该走的路,自己的生存之道,正如他十多年前向我宣言的,成长成弯曲但伟昂的大树了。
我们一直鬼溷到接近凌晨,立树才送我回家。我进家门口前就脱了鞋子,像玩过头太晚回家的小孩,蹑手蹑脚地进家门,一边祈祷杨昭商已经先睡了。
但杨昭商如果不等我,他就不是杨昭商了。果然我一进客厅,就听见他的声音。
「……过来。」
我缩了一下,杨昭商坐在沙发上背对着我,我低着头乖乖走到他身后。
他大概是听见我的脚步声,回过头来看着我,把我从上到下检视了一遍,好像在检查我是不是有哪裡缺了一块似的。等到看见我完好如初,连头髮也没掉一根,才放心似地叹了口气,跟着表情又严肃起来。
「今年是去哪裡……?」他问。
我小声地开口。「夜店,立树准备了夜店裡的包厢。」
我看杨昭商的五官立刻垮了下去,看他的反应实在很有趣。
他忽然在沙发上跪直了,返身过来,隔着椅背抱住了我的腰。粗壮的手臂收紧,还把头靠在我的肚子上,动作竟然和立树那孩子没差多少。
「明年不准你再跟他去了,不管去哪裡都不可以。」杨昭商说。
我笑起来。「那孩子也只有生日会玩这种把戏啊,不陪他玩一下,他很可怜的。」
「明年他就十九岁了,十九岁不是孩子了。」
「十九岁怎麽不是孩子?立树对我们来讲,不管几岁都是孩子吧?」
我笑着说,杨昭商看着我的笑脸,不知怎地脸上半是无奈、半是幽怨,他放开我的腰,别过头坐回沙发上。
「……你就是在这个年纪,遇上他父亲的不是吗?」
我听见杨昭商的声音。没开灯的客厅裡,杨昭商的侧影看起来格外苍桑,我们其实只差两岁,但这些年来,杨昭商多了许多白髮,从黑猩猩变成白猩猩了。但外人看见我,却老说我没什麽变,虽然我自觉也老很多。
杨昭商似乎非常在意这件事,为此还特地去染了头髮,把自己染成金猩猩。结果只有变成我和立树的笑柄而已。
「立树不是他父亲啊,也不像。」我提醒他。
「但是他老是骗你,也老是骗我。」杨昭商不满地交抱着双臂。
「立树一点都不像他父亲。」我强调似地又说了一遍:「乍看之下或许有点像吧,特别是长相。但是如果够了解立树,你就会明白的,那孩子的心底有样东西,是和他父亲完全不同的,而那东西是我们亲自教给他的。」
杨昭商似乎被我说服了,抿着他的厚唇又背过身去。我知道他也不讨厌立树,只是心底有个结一直打不开而已。
想到这裡,我忍不住绕过沙发,坐到杨昭商身侧。他好像还在闹彆扭,很有趣的是,我们刚相遇的那段日子裡,似乎总是我在闹彆扭、动不动就害譟。
但一起走到这时候,闹彆扭、害譟的人却彷彿换成了杨昭商,而我坦率得多了。
「杨昭商……我喜欢你。」
这大概是我们认识以来,我第二次说这句话。说实在的,七老八十了还要这样学高中生告白,也很让人害羞,虽然我现在脸皮已经够厚了。
「我也喜欢立树,立树和你,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人,谁也不能比谁更重要……同时谁也不能取代谁,你懂吗?」
我用手碰着杨昭商的耳朵,轻轻地说着。他却忽然抓住了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
「最近我常想……」他迟疑了一下才说,「最近我常想,如果当初……如果当初那个人没有放开你、不曾伤害过你,我和他在同一个条件下,同时追求你,你到底会选择谁?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待在我身边吗?」
我怔了怔,没料到杨昭商会问我这样的问题。
我稍微想了想,说实话,这是个十分狡诈的问题,因为我也无法否认,杨昭商的个性严肃、对很多事情过分严厉,跟我的性子有很多地方无法配合,而且还喜欢说教,把人当小孩子教。如果他和当年的秀朗站在一起,我说不定真会投向别人的怀抱。
但是谈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这就跟我问杨昭商,如果当年你妻子没有堕胎、没有发生那种种不和,那你会选择我还是你前妻那样。感情的事情是没有如果的。
我只知道,就算明年、甚至十年后、二十年后……无论立树长得多大,对我使出什麽手段,我都还会像这样,待在这个人的身侧,目送着那孩子的成长。
「我会待在谁身边,会选择谁……」
于是我在黑暗裡靠近了他,把唇贴在我最熟悉的地方。
「你要不要现在、就从我这裡确认看看,杨昭商?」我耳语着。
我不知道杨昭商最后确认到了没有。只知道第二天,我又不得不向育幼院请假了。
但我想,往后我们会用同样的方法,继续确认下去吧。
明年也是,十年之后,也是。
—End—
番外 无患子
林秀朗在漆黑的起居室裡抬起头来。
楼下传来脚步声,还有外套脱下的悉苏声,林秀朗不必多猜测就知道,是儿子回家裡来了。
这倒让他有点惊讶,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听见儿子开门回家的声音。或许是自从妻子去世的那天起,又或者是更早。特别是每年生日,林秀朗记得儿子绝对不会留在家裡,他会去那个人家裡欢庆,再到什麽地方和朋友鬼溷一整晚。
就和他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从躺椅上站起来,林秀朗告诉自己别太期待,说不定只是个忘了带东西的佣人。虽然他的确每年这个日子,都排除了堆积如山的会议从公司赶回来,在空荡荡的家裡等上一整晚。只因为自己在儿子这个年纪时,父亲从来不记得自己诞生的日子。
不要让你的儿子重蹈你的覆辙,那个人的声音不知道怎麽的挥之不去。
林秀朗扶着迴旋梯下楼,在客厅裡看见了预期的背影。说实在的,明明是自己儿子,见面的机会,却彷彿不如公司裡的一个经理。
儿子背对着他脱去上衣,随手扔在椅背上,一百八十几的身高,配上如他年轻时同样匀衬的身材,他记得儿子今年是十八岁,拥有上天赐与所有最美好的事物。
「怎麽这麽晚才回来?」
林秀朗就这样在阶梯上看了很久,出口的话却全非他脑袋裡所想的。
果然儿子惊吓似地回过头,待看见是他,脸立刻如预期般阴沉下来。儿子冷冷地转过头去,再一次用背对着他的父亲。
「我什麽时候回家不关你的事。」
儿子随手又拉下了内衣,露出赤精的上身。
「倒是你,真稀奇啊,今天轮班的女人生病了?」
林秀朗看着儿子嘲讽的神情,很微妙的,竟有几分神似那个男人。明明是自己的儿子,明明和那个人一点关係也没有的,但无论说话的姿态也好、内容也好,林秀朗总觉得自己每看一次,心底深处就有一块地方,微弱地起涟漪一次。
「今天是你十八岁生日。」林秀朗生硬地说着。
他看见儿子斜睨了自己一眼。
「所以呢?你终于可以合法弃养我了?」然后他冷冷地笑。
林秀朗抓了一下阶梯的把手,他应该下到大厅裡,和儿子坐一块,像电视上感情好的父子那样,开瓶酒下来对饮叙话,但不知为何怎麽也移动不了脚步。
「你去哪裡?」林秀朗又问。
「过了十八年,你终于想到该问我这句话啦?」
「你又去那个人那裡?」林秀朗忽略儿子的冷言冷语,「你去吴正桓那?」
他看见儿子的眉毛扭了一下,彷彿这名字哪裡刺激到他似的。
「我去我爸爸那裡。」
半晌,儿子澹澹地说:「我去我爸那裡过生日,怎麽,你有意见吗?」
林秀朗没答腔,儿子也感觉到话语裡的挑衅,一时没再多接什麽狠话。大概是他们太少像这样面对面地说话,林秀朗感觉得到空气裡飘散的尴尬。
他想开口说祝他生日快乐,但这对他而言难度太高了,这话他少说了十七年,没道理第十八年就能轻易出口。
他想跟儿子提起生日礼物的事,他上礼拜特别抽空去车的原厂选的,还特别嘱咐车厂的人,为儿子量身改造了内装。想儿子到了这个年纪,差不多也该交个一、两个女友,在他这个时代,男人没有车会给女人瞧不起。
除此之外他实在也想不到该送什麽,林秀朗从未想过,一向自以为赶流行的他,有一天也会搞不懂现在年轻人喜欢些什麽。至少前几年他挖尽心思想的礼物,液晶电视也好、单眼相机也好,没有一项能得到年轻儿子的青睐。
他看着儿子冷漠的眼神,感觉就算他把车子的事说出口,儿子也不会有半点欢容。或许他把车随便赏给哪个下属,他还会叫自己一声乾爹。
眼看着儿子就要进房间,林秀朗忽然有一种很深的挫败感。他无法不去想,二三十年前,也有一个年迈的父亲,像现在的自己一样,站在高得无法仰望的阶梯上,远远望着自己亲生儿子的背影,却什麽也无法碰触。
林秀朗很不甘心,他终其一生,都在努力超越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他用尽一切方法证明他们不同,甚至更胜于那个男人。唯有如此他才能让他后悔,后悔自己曾经试图把自己的儿子变成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但现在,林秀朗始终不知道父亲是否后悔过。但他却觉得自己开始后悔。
大概是他太久没有开口,儿子也受不了这样的气氛,拣起地上的外衣和内衣,转身就要进房间去。
林秀朗知道自己再不开口,这往后第十九年、第二十年也不会再开口。
「立树。」林秀朗叫他的名字,这个对他和他母亲而言皆意义深远的名字。
本来以为儿子不会理会,但他竟罕见停下了脚步。「干什麽?」
林秀朗沉默了一下,放开扶手,往下走了一阶。
「我有东西要给你看。」他说。
未料儿子闻言,竟哼了一声。「如果是家裡地下室停的那东西的话,免了。」
儿子把双手插在口袋裡,过了一会儿,竟然又开了口。「……有钱买那种东西,不如把那些钱拿去捐款,育幼院还是阳光基金会什麽的都好,给自己积点阴德,以后下的地狱少层一点……我是说,我不需要什麽生日礼物。」
林秀朗怀疑是自己的错觉,至少儿子在不耐烦地捞着额髮时,语气透露了些许和平常不同的柔软。虽然林秀朗承认自己和平常的儿子也不熟就是了。
简直就好像,渗入了某个人的魂魄那样,在那一瞬间。
「不是那种东西。」这让林秀朗有了些灵感,他想了一下,返身回到房裡。儿子冰冷的眼神转为疑惑,直到林秀朗再次走出房间,走下阶梯,走到自己儿子的身前。
儿子看起来有几分警戒,林秀朗感慨地发现,儿子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竟然长得比自己还高上几分。只是太久没有从水平的视线端详这个孩子,他竟迟至现在才惊觉。
林秀朗在儿子面前摊开手掌,掌心什麽都没有,只有一枚彷彿乾涸了很久的果实。
儿子凝起了眉头,林秀朗才悠悠地开口。「无患子。」
他看着儿子越大、越和自己神似的眉目。
「这个,是我第一次,送给那个人的生日礼物。」
林秀朗从来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这麽吃另一个男人的醋。而且不是为了爱上同一个女人,而是因为共同拥有一个儿子。
他明显看出儿子的神色专注起来,他盯着那颗不起眼的果实,彷彿这是他一生遥不可及的宝物。
「……既然是生日礼物,为什麽又在你手上?」儿子果然聪明。
「因为被退回来了。」林秀朗难掩一丝无奈,用指腹在那颗果实上磨娑。
「退回来了?恆恆退你的生日礼物吗?」
林秀朗没有说话,倒不是他故意不说,而是他不记得了。
在那个七年裡,他退过他太多次礼物、拒绝过太多次邀请,践踏他的每一分心意,将他的尊严踩在脚底。而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竟就这样任凭他处置。
或许,林秀朗想着,当年他就是在下一场赌注,一场豪赌,赌这个比谁都高傲的男人,什麽时候会甘心折服在他身下,为他一个人张开大腿。甚至,张开他的心房。
第一次遇见那个人的记忆,对林秀朗来说早已模煳。
原先他只是陪朋友才会去那个人的大学。说真的,那朋友本来也算不上什麽朋友,就只是父亲的企业间有往来,而刚好家裡财力又相当,便自然而然地溷在一块儿。
而对林秀朗而言,所谓朋友就是这样,有好康的有得玩的时候集结在一起,为了各自的利益相互取得对方有用的部分。
世人称他们这种朋友叫狐群狗党,其实只是不了解朋友真正的定义罢了。
林秀朗经常被朋友抓去联谊,或是和友人想追的女性约会。理由是遗传母亲那一副好皮相,可以有效地吸引那些肤浅的女孩子们。从小林秀朗就是这样,彷彿只要站在那裡,就会自动向四周发散费洛蒙,吸引无数蜂蝶自动向他靠拢。
那天也是那样,为了朋友的心怡对象,他才勉为其难地来到这所对他来讲只能算得上三流的大学。
听说朋友是在舞厅裡认识她的,一路追查到女孩子的手机号码,连带身家学校也一清二楚,这对他们这群朋友来讲只是举手之劳。
「秀朗、秀朗!就是她,就是她啦!」
下课铃响时,友人紧抓住林秀朗的手臂,指着走廊的方向。
这让林秀朗十分不耐,他的衬衫是昨天才洗的,还是今年新春的明牌货,要不是碍着对方是父亲货品通路公司的小开,林秀朗才懒得和这种纨袴子弟交往。
啊,虽然在其他人眼裡,他多半也是「纨袴子弟」的一员就是了。林秀朗向来不在乎被归类,被归类的人总比异类好,活得比较轻鬆。
他顺着友人的视线看去,他得承认,当时那瞬间,他的呼吸竟浅浅缩了一下。
那是很奇妙的感觉,彷彿肺裡的空气刹那间全消失了。
那是个约莫只有十八、九岁的学生,既然是在大一的教室裡,应该是十九岁吧,秀朗想。他似乎刚睡了场好觉,脸上的神情懒洋洋的,侧颊还有课桌椅的印痕。
因为是午休时间,其他的大学生全都有说有笑、成群结队地往学生餐厅的方向走,就只有那个人,非但特别挑在人群散去后才离开教室,感觉他和周围的人群间,自然形成一种疏离的氛围,即使身处他们之中,也没有属于任何地方的感觉。
他一出了教室,就把背靠在牆上,发呆似地仰头看着天空一会儿。他留着及肩的长髮,眉毛很长,唇角勾起来的时候,感觉却像在哭泣一样。
这样的唇让他想起另外一个人,那个永远不会再回到他身边的女孩子。这点林秀朗也觉得惊讶,明明他们一点也不像的。
更重要的是,以林秀朗阅人无数的经验,他丝毫不觉得这人是女性。
『欸,我有说过他是女的吗?』友人笑的猥琐。
林秀朗说实在有些惊讶,他并不是特别歧视同性恋,要说真的,他们这群朋友裡面,为了尝鲜,和漂亮的男孩子胡溷在一块的也不是新闻,但多少都是玩玩。
林秀朗也从没想过要和男人在一块儿,光应付女人就够累了。
不过那个人当初给他的印象,确实是相当女性化。拥有女性气息的少年,他惊豔之馀同时也感到怜悯,因为他多少知道,这样的人人生通常不会太好过。
友人当时立即就上前搭讪了。他没有跟上去,只是双手插在口袋裡,站在后方观察那个人的一举一动。
那个人似乎完全不记得友人的存在,对于这样莫名其妙的攀谈,只是冷漠地皱起眉头,然后作势就要别过身去。
林秀朗见友人投以求救的目光,他耸耸肩,一如平常应付女性的态度,从容地走上前。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回心跳的速度似乎稍快了一点。
『我叫林秀朗,你可以叫我阿朗。』林秀朗微笑起来,鲜少女性能躲得了这样的直击,但他第一次担心这对男人来讲是否也管用。
『这是我朋友,他一直很仰慕你,方便一起吃个饭还是什麽的吗?』
那个人当时露出了不意外的警戒神情,林秀朗很快以退为进。
『只是吃个饭,如果你不方便,我们可以等下次。 』林秀朗笑笑。
『我不陪人吃饭。』
那个人总算开了口,声音冷得如林秀朗想像,却也熨贴得超乎林秀朗想像。他承认那声音让他某个地方热起来,同时他也感觉得到,他身侧的友人比他热得更快。
『那你肯陪人做什麽?散散步?聊聊天?』
林秀朗继续调笑着,友人站在他身侧,近乎贪婪地审视那个人每一寸肌肤。不知道为什麽,这让林秀朗有些不舒服。
果然那个人也一样不怎麽舒服,他堪称冷酷地瞪了友人一眼,却饶过了他,转身离开了廊下。这倒让林秀朗有些惊讶,这麽不给他面子的人还真不多。
他记得自己追过去,扳住了那个人的肩膀。林秀朗至今回想起来,还有些后悔这举动,他是一时之间,把那青年当女人来看待了。而那个人接下来立刻证明了林秀朗的误解,他一回身,结实的快拳落在他颊侧,力道大到几乎把他贯往牆上去。
他听见友人的惊呼声,溼滑的感觉淌下鼻樑,这感觉对林秀朗而言很新鲜,他一时还无法反应自己流血了。直到看见滴落大理石阶的鲜红,晕眩的感觉才漫延整个脑袋,连带连那个人愤怒的神情,也变得有几分模煳。
『不要碰我。』青年冷冰冰地说着,好像嫌这辞不够强烈似地,他俯视着林秀朗,又补充:『永远不要随便碰我,除非你不想要命了。』
林秀朗记得自己那时抹着鼻血,鲜血的气味在鼻尖漫延,很快扩散到全身上下。
他不得不承认,虽然他厌恶那样的血统,但林家的血液裡,肯定溷了些许肉食动物的特徵,在那一瞬间,林秀朗感觉到的竟不是屈辱,而是兴奋。
彷彿幼狮初尝猎物鲜血的那种兴奋。
再次见到那个人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那天他和几个朋友通宵喝酒,友人拉着自己袖子,一脸神秘地说要带自己去看个有趣的东西。
当时他也喝得有些茫,朋友都兴致高昂,林秀朗也不好推辞。一群男人上了友人的车,友人带大家到一间小旅馆,这旅馆林秀朗也不陌生,每次要和女孩子干什麽不正经的事,总是会来这儿,主要是他设备完善、隐密性也高,当然价格也相对高就是了。
在场七、八个男人都喝醉了,嘻嘻哈哈地被友人带进了其中一个房间。刚进门林秀朗便怔住了,那是间明显的情趣房间,开放式的淋浴间也好、作用不明的按摩椅也好,从窗帘的厚度就知道隔音效果奇佳,就算裡头发生凶杀桉,外头恐怕还茫然不知所以。
令林秀朗吃惊的在后头。房间中央有张圆形的大床,床上横躺着一个人。不知道被人灌了什麽迷药,昏沉沉地歪着脸,双手还被情趣手铐一类的东西綑绑在身后。
而这个倒霉鬼不是别人,正是之后和自己牵繫了十四年的那个人。
『这是……?』林秀朗的酒一下子醒了。
『怎麽样,兄弟够意思吧?』友人笑得无邪,还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腰,搭住了他的肩,『他住学校宿舍裡,同寝的早不爽他很久了,随便递个几千块,就把他给卖了,他们还以为我们想教训他,问说要不要帮忙呢!』
友人开心得像个孩子,酒意让他双眼放光,眼底全是嗜血的光芒。
『来吧,阿朗,给你占先,好歹你也是为了我被这傢伙打,给你好好报个仇。』
林秀朗直到现在,都还隐约看得见当时的诱人情境。
那个人身上还穿着薄削的白衬衫,裡头没有内衣,长裤是贴身的,包裹着男人细长的腿,简直在呼唤人将他一层层剥开那样。林秀朗不知道友人给他用了什麽药,那个人脸上全是薄汗,在被单间辗转喘息。
秀朗得承认自己并不是个多有道德的人,对他们这些人而言,像这样捉弄一个不识趣的孩子,也不是什麽新鲜事。
何况是男人,这种事男人就算吃了什麽亏,通常也难以启齿,不比女人麻烦。
再说秀朗也知道,他这批朋友荒唐归荒唐,处理这些事倒是挺熟练俐落,要做纨袴子弟也是要本钱的。这青年一觉醒来,除了身伤心伤外肯定什麽也摸不着头绪,就连屁眼后面塞进了几根阴茎也数不出来,更遑论事后找他们麻烦。
话虽这麽说,看见友人迫不及待地凑近床边,拿着裤裆磨蹭那个人的丑态,林秀朗还是莫名觉得不痛快。
他事后想,大约是这个那个人,浑身上下都给人一种寂寞感的缘故。彷彿就算死在什麽人面前,也会沉默着一声不吭,才让林秀朗为数不多的英雄主义发作了。
当时他走过去,托起了那个人的脑袋,在友人诧异的目光下拍醒了他。
开始青年的神智仍旧很迷濛,林秀朗得承认,在看见那个人启唇轻咳的瞬间,他真有把这张唇据为己有的冲动。所以他没等男人醒透,便迳自横抱着他,在一干友人诧异的目光下,上了早在楼下等他的轿车。
然而逃过一劫的猎物并没有因此感激他,那个人在后座醒来后简直勃然大怒,林秀朗花了好一番唇舌,挨了几记重拳和巴掌,才说服他没有马上开车门跳出去。
他在那个人盛怒离去后的座位上找到一个皮夹,裡头没多少钱,连证件也寒酸得只有身分证。
他在上头找到那个人的姓名,吴正桓,盯着照片上青涩的大头照发起怔来。
那之后他就没忘记过这名字,他甚至上网找了桓这个字的唸法,开始他一直以为那唸恆,永恆的恆,恆定的恆,正如青年给他的第一印象。
后来他才发现这个字超乎他的常识。桓,他在找寻正确唸法的过程裡偶然找到相关的解专鞘且环N树的古称,现在叫作无患子,即是人们说的菩堤,可以斩妖除魔、可以淨化百病。
林秀朗不认为自己是妖魔,只是从某个女孩离开之后,他就患了一种病。这病让他一生无法再把心掏给另外一个人,除非他确定自己能全身而退。
但这在感情世界裡终究不可能,所以林秀朗觉得自己早已病入膏肓了。
虽然后来他找到一种万全的方法,那就是让别人把心捧给他。这样只有他可以伤别人,别人休想再在他手腕上、或是其他地方留下任何一道伤痕。
当时林秀朗想,就算是无患子,也救不了他的病、驱除不了他心中的妖魔。
但他还是想试试。试试看现在的林秀朗,可以有多深情,又可以有多无情。因为唯有知道这一点,他才能战胜那些和他有血缘关係、名为亲人的敌人。
而就在十四个月后,那个人第一次横躺在他身下,呻吟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的阳具就深埋在他的体内,充盈着那个男人向来厌恶人碰触的身体,一次比一次深。
直到那个时候,林秀朗还记不得自己是何时让这个人掏出心来的。或许是某一次,在一个相当寂寞的夜裡,那个人忽然扑进他怀裡,声嘶力竭地向他哭诉自己的过去。也是在那时候,他把自己的指尖,刺进了那人的胸膛裡,抓出了那颗还淌着鲜血的心。
『啊……嗯……阿郎……好深……』
他也不记得,那个人是从什麽时候开始,从那张总是只有嘲讽的嘴裡,吐出「阿郎」这样甜腻的爱称。
他只记得,那个人叫床的声音,还有他抓着被单、咬紧下唇的神情。他记得自己第一次把自己的东西,狠狠嵌进那人的体内时,耳边不经意流露的呻吟,让他即使经过一轮荒唐,仍是忍不住发烫肿胀、血脉贲张。
他也记得,他是如何在最后那刻,用手搓揉着那人同样兴奋的硬挺,一次又一次,和他共访天堂。
那之后整整六年,他们的关係就不曾改变过。林秀朗想试试自己可以多疼宠一个人,而那个人也毫不吝啬地接收他所有的尝试。
他曾经试着摘天上的月亮下来给他,而他也曾要求他为他买下所有的星光。
有一年生日,那个人大发脾气,只因为林秀朗订错了他指定的餐厅。林秀朗打了至少一百通电话,在他房门前软语相求了至少一百次,都不能让那个被宠了六年的男人懂得一点宽容。这让林秀朗不禁想,是不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直到这时林秀朗才惊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发觉自己竟觉得心痛。想到要和这个人分离、想到再也见不着这人的面,他竟有一种初次相遇时,所有氧气被夺走的窒息感。
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无患子医好了他的病,那个他以为是不治之症的病。
后来他们和好,情侣和好的原因和吵架的原因一样,从来不会有人计较。林秀朗记得自己抱着那个人,那是一个很晴朗的晌午,他们坐在树下,耳鬓厮磨。
那个人回过头来,忽然凝视着林秀朗的眼睛,他凑上他的唇,他们接吻。
林秀朗几乎要弄不懂自己,那瞬间他又感到窒息,觉得胸口痛。他才知道人所谓幸福,原来和绝望是一样的,一样令人无法呼吸。
他送给他那颗果实,从满是落叶的地上拾进他掌心裡。那是他送过那个人最廉价的礼物,也是最昂贵的礼物。
『无患子。』他这样对那个人解释。『恆恆,那是你的名字。』
你真正的名字。
以及林秀朗真正想叫,却始终叫不出口的名字。
林秀朗想不起来这颗果实为何最后又回到了他手裡,他明明记得自己把他给出去了,亲手交到了那个人手裡。
和妻子从马尔他渡完蜜月回来,林秀朗收到一个很大很大的箱子,裡头塞满了所有那个人能够还给他的东西。他送给他所有的礼物、他为他买的所有名牌服饰、皮件,甚至他用过的牙刷、打火机,他寄放在他家裡的小枕头。
林秀朗曾经想过,如果人可以把心挖出来,那个人也会把它放进去箱子裡,一起寄回来给他。儘管血淋淋的。
果实肯定是那些东西中的一个,但林秀朗记不得了。反正不重要,都退回来了。
「喂……?」
林秀朗听见儿子唤他的声音。感觉到手裡一阵灼热,林秀朗才发现自己紧捏着那颗果实,陈旧的外壳禁不住他的掌力,在掌心碎成一片片的。裡头竟是黑色的,林秀朗是第一次看见无患子的实,乌黑透亮,却也坚硬得起不了一丝裂痕。
儿子观察着他的神色,又盯着他手上的果实。
「这个东西……可以送给我吗?」
林秀朗仔细端详着儿子,印象中无论是和他母亲同住的那个时候、或是回到这个家裡来之后,儿子似乎从小就学会,永远不要向他这个父亲伸手索求任何事物,即使他这个父亲,能够将任何事物放在儿子伸出的手中。
这是儿子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向他的父亲表达他的渴求。
但林秀朗也知道,儿子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他永远也无法给予的。
「嗯。」
林秀朗却仍旧点了头,将那枚黑色果实,轻轻放在儿子和他同样宽阔的掌心。
他顿了一下,又说:「生日快乐……恭喜你十八岁了。」
儿子似乎眨了一下眼,他握住那颗果实,半晌别过了头。
「谢谢,」儿子犹豫了一下。「……爸。」
不要让他重蹈你的覆辙。林秀朗的耳边,不知怎地又响起那个人的话。
愿你永远,我的孩子,不要重蹈你父亲的覆辙。
—End—
金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我;暴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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