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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 365行系列 - 短篇合集(不定时更新) BY 黑糖 (点击:1476次)

365行系列 - 短篇合集(不定时更新) BY 黑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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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5行系列 -理发 BY 黑糖

理发
曾经有个理发师跟我说,发型占造型中近七成的比例,也就是说一个人改变发型整体的感觉就几乎完全不一样。
又有人说长得好看的俊男美女去面试比较容易录取,或是在法庭上会给陪审团好印象,虽然注重外貌是肤浅的行为,但我们的社会不就是这麽肤浅吗?
我从小就立志当一个理发师,我想用手中的剪刀去改变一个人,剪开他的现状,改变他。
■■■
「呐,我最近想剪头发耶,你有没有推荐的店家啊?」
西门町里的连锁咖啡店,坐在窗户旁座位穿著迷你裙的妙龄女郎,问著与她同桌穿著超短裤加膝上袜的女子。
「那家你知道吗?捷运站出来没多远那边,店长是日本人的,听说还不错喔,我朋友都很推耶!」
「你说那个叫健的日本人吗?不好不好,我同事前天才去给他剪,那个发型超老气的,还要预约又贵得要死,而且那家店的洗头小妹都用指甲给人洗头,每次去洗头都被抓得好痛。」迷你裙女郎挥挥手,打掉对方的提议。
「是喔?那家以前风评不错耶…啊!我想到了!这家怎样?就在转角那边。」超短裤女郎指著窗外转角某家挂著黑底白色英文草写字『EINS』的理发店。
「EINS?没听过耶,你去剪过吗?」
「我是没去过啦,可是我们公司的小妹就是去那边剪的,超夸张!简直跟换了一个人似的,整体的型都变了!以前她整个人就是没啥存在感,站在那边你还以为是个路障之类的,剪个头发後,变超亮眼的说!现在公司里的男猪公都狂追著她跑咧。」女郎讲得十分夸张,对面的人则抱著疑惑。
「真有那麽神奇啊?可是我没听过耶,是很有名的理发师吗?日本还法国来的?有得过什麽奖吗?」
她摇摇头,「从没看过他,不过这设计师很有特色!一看过就忘不了。」
「喔?很帅?」
她再摇摇头,「他是个大光头。」
坐在同一间咖啡店,头戴毛帽的男子,边啜饮著卡布奇诺,边翻阅著最新一期的发型杂志。
但实际上他并没有认真地在看那本杂志,而是竖起耳朵听著就坐在他後面的二个女子谈论著他的店。
店里早上十点才开店,他早起偷閒出来喝个咖啡也听到别人在谈论自己,真是人怕出名猪怕肥啊,不过这就是他来台北的目标不是吗?
成为一个红透半边天的发型设计师。
■■■
他常对店里的小妹说,『现在学做头发很轻松了,想当年我们…』,每次要提起那段时,小妹总是会藉故跑掉。
以前学理发真的很辛苦,刚开始学的时候别说客人的头,连客人的肩膀都碰不到,每天只有打扫的份,而他又是男生,以前的观念觉得男生怎麽能学做什麽头发呢!老爸三天二头就来店里拧人回去,师傅也常劝他早点放弃吧。
可是他不想放弃,说也奇怪,他书也不读不通,工也懒得做,就是这个他做得来。
好不容易第三年,老爸不想理他,就当没这个儿子,师傅也总算认同他,让他碰假人的头,他的学理发之路才渐渐步上轨道。
他比女生更认真,白天打扫店里的三千发丝外,晚上独自留在店里对著那十几颗假人头练习著,总算能碰到客人的头时,已经是第五年。
第六年的那个冬天,老爸还没来得及看他赢得国际奖项光宗耀祖时,就撒手人寰回去了,那是他第一次帮老爸洗头、理头,虽然对方已成为冷冰冰的尸体,而且因为秃头的关系头发早就没剩多少,但他还是执意要这麽做,洗著洗著,他的眼睛起雾了。
已经第七年,他也成为店里正职理发师之一,这个时候像是他那顽固老爸的诅咒似的,他开始掉头发,从一天掉一百根到一天掉几百根,老妈说『你老爸家都有秃头的遗传。』,只是他没想到会来得这麽早,他才二十出头啊!
一天晚上,他索性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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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5行系列 - 夏季无力感

清晨刚露脸的阳光映照在碧蓝色的泳池上,波光粼粼,美得让人想纵身跃入水中,化为鱼儿,一试池水清凉。
但是,在游泳之前一定得先做暖身运动。
一群报名暑假第二期游泳训练班的国小学童正聚集在游泳池边跟著教练的指示,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而游泳池的另一角阴凉处,有名看似贵妇要上街采购打扮的中年妇女,悠閒地歇在躺椅上用蓝芽手机讲话家常,八卦的主角当然就是正前方那位身著三角泳裤、身材勉强滑垒得上「黄金倒三角比例」、正在指挥小鬼头们做体操的游泳教练。
「对啊──我外甥阿斌又回来了,现在我们家游泳池当教练,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只要受了一点挫折就会打退堂鼓,喏──像现在他在泳池边追不听话的小孩……啊,滑倒了……爬起来,然後不追了,马上就放弃转头,这就是他的个性啊。」
滑倒在泳池边的游泳教练在小朋友的笑声中尴尬地站起身,拉了拉泳裤任那顽皮孩子到处乱跑,他则转头吹吹哨子叫热好身的小朋友下水。
总算把小朋友赶鸭子似地进水池里,让他们先适应水性,站在岸旁看顾的他觉得精神上的无力感又开始涌现,连带颓丧著肩,不良的姿势浪费了教练的好身材。
明明回到南部老家才一个月,重拾学生时代当成打工的游泳教练工作也才一个礼拜,为什麽马上就开始倦怠了呢?
他抬头望向豔阳,微眯著眼直视它。
「一定是因为太热的关系吧……」
「哪里热啊?今天才三十一度,夏天才刚开始咧。」戴著宽边白帽的中年妇女轻摇著凉扇走过来,「阿贵婶刚刚打电话给我,我就跟他提说你现在又回来我这边工作……」
「阿贵婶……?」教练一脸疑惑,好像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就以前在我们泳池旁边卖冰的啊,你小时候来游泳她还常请你吃冰不是吗?去年他们全家搬去东部了。」
「喔──」
说到冰店他就想起来了,原来是芒果冰里没芒果、草莓冰里连个草莓籽都找不到的那家冰店啊,全家搬去後山养老了?难怪老人家常说赚钱是第一卖冰、第二才是当医生……
「她问你在北部不是工作得好好的,干嘛回来?我就把你原本快升官的,但是後来因为出了一些事,就乾脆辞职的事都说给她听了,其实也只不过是搞砸了一个小案子嘛,跟上司道个歉,还可以再继续努力啊。」
「这句话我们家两老都对我说好几次了……但我觉得我还是要对那件事负责……」
这是说给舅妈听的,他自己也知道事情没大到要需他辞职下台才能解决,不过,也许是习惯,也许是怠惰,他还是解甲归田,回到南部老家。
──这种经验并不是第一次。
如果人一生所被分配到的幸运有一定的分量的话,那麽他的幸运一定是被平均分配到人生的各个阶段。
所以才会在多需要一点运气的时候,运气就用光了。
快追到小朋友的时候突然跌倒,快升官的时候突然出事,快闯过第三个红灯的时候突然被警察拦下,排队轮到自己买甜甜圈的时候,最想吃的口味店家却卖完了……诸如此类的事在他生命中层出不穷。
久而久之,在长辈眼中他便成了高不成低不就、遇到挫折就逃避的儿子。
──再继续努力一点啊。
多麽热血、有未来的一句话啊。
只是,他曾试过很多次,努力,真的不比待在原地有用。
「哎,算了,我也懒得念你了,」中年贵妇用力地摇了摇扇,「其实你回来刚好,上个教练会骂人又爱吃槟榔,我早就想把他辞了,你就好好做吧,反正我儿子他们都不打算继承这游泳池,阿斌你就做个几年,我再便宜过给你啊──」
他貌似敷衍地点头,其实心里觉得经营个游泳池好像也没什麽不好,夏天就教教小朋友游泳,冬天坐在门口收收全年无休的晨泳泳客门票,听起来还不坏。
「干教练──有人溺水了──!」
童稚的叫声让站在岸上的他们又惊又吓地急看向泳池,经营泳池可不容得发生一次意外。
「在哪?!」
「谁溺水了?」
两人张望了一会儿,却没看见任何有异状的孩子,更何况这是水高仅一尺池子,第二期训练班里都是身高超过一百四十的国小学生,溺水发生的机率应该不高。
「教练──不是在池子里面啦,是在外面──」
原来,说有人溺水的是刚刚跑给教练追的孩子,他坐在泳池边的矮墙上指著外面大声叫道。
觉得疑惑的教练基於人道还是跑过去,往墙後一看。
还真的有人溺水了。
■■■
游泳池後方紧连著一条小路,小路旁是排水沟。
这个比中型池都还要浅的排水沟即是溺水地点,溺水的人是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年,表情痛苦而疯狂地挣扎著,而水深才到他的腰部左右。
不过教练也知道有些人天生就怕水,掉进水里就会开始惊慌。
身高不矮的教练轻松翻过矮墙,一把拉起少年,让他好好地站起。
「冷静点、放轻松,水不深。」
湿了半身的少年这才发现沟水只到自己的腰部左右,便很不好意思地垂著头向教练道谢。
少年过长的浏海像海带一样紧紧地黏贴在额前,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肩膀与颈子内缩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像是要把自己变成乌龟似的,惨兮兮的模样让教练有点同情他。
「……不好意思,谢谢……」
少年细若蚊蚋的说话声,使得教练只能用猜想他大概是在向自己道谢。
「不客气,我们快爬上去吧,这水沟里搞不好有什麽水蛭之类的东西……」
两人爬上岸回到马路边後,教练才发现他走到路旁牵脚踏车,心中觉得有异。
原本骑脚踏车怎麽会跌进排水沟里呢?
「你是怎麽跌进排水沟里的啊?」若是跌进水里,也是连人带车一起吧?
仍死命低头的少年用食指搓搓鼻子上下左右,这动作倒让教练想到一个很古老的卡通人物。
差点就要问「你想到什麽新点子了吗?」的教练,总算等到少年嚅嗫地开口。
「我刚刚要闪一辆车……结果放在篮子前面的牛奶滚到排水沟旁边,我本来要滑下去捡,可是用力过猛就连人一起滑到排水沟里了,结果牛奶还是没找到……」
「那、那还真倒楣……」
「哈哈,是啊……」自嘲似地轻笑了几声後,少年又搓著鼻子,红通通的鼻子让教练想到某个小朋友穿的大红色类似超人服的泳裤。
「阿斌──没事吧?」
後方传来舅妈的声音,教练往後回了一句,「噢,没事啦──人救起来了!」
刚好也走到墙边的妇人看见两个半身沾满沟水的男人与少年,惊呼道,「你们脏死了,快一起进来把臭水沟的水冲掉啊。」
少年一惊,马上谢绝对方的邀请,「不、不用了,我家就在附近,一下就到了。」
教练拍拍他渐渐放松的肩膀,「你就进来冲个凉吧,反正游泳池什麽没有,就是水最多了。」
■■■
冲完澡还换上教练的T恤与短裤的少年表情显得开朗许多,教练心想,刚刚会畏缩果然因为怕水的缘故吧。
拿毛巾递给少年的妇人,眼尖地发现少年的手肘其实有擦伤,哎叫了一声又摇著屁股走进内房拿急救箱。
教练指示小鬼们下一个练习动作後走回到冲洗室旁,记得刚刚少年是穿著制服,便顺口问道,「暑期辅导迟到没问题吗?」
少年却歪斜著头看到,「……暑期辅导?」
「唔?猜错了吗……难不成是返校日?我看你刚刚还穿著制服……」
「今天不是返校日,我也没参加暑期辅导……」少年轻捏著自己的鼻子,「我早上是去送报当打工。」
「现在送报纸也要穿制服啊?」
少年轻摇头,「没有规定……是因为我家很穷,能穿出来的衣服只有这件学校制服。」
教练这才发现自己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一时为之语塞,怔然看著他,而对方却贴心地接话道,「请你别在意,我们家虽然很穷是事实,不过正常生活过日子没问题的。」
有的时候,面对陌生人更能毫无顾忌地说话。
两人小聊开了,妇人拿著急救箱回来後也加入话题。
「所以……在国小的时候我家还算小康,可是去国外谈生意的爸爸坐的班机坠毁,合伙人趁机掏空公司,那时候的妈妈不懂公司业务,因此背上一大笔债务,而我们家又有四个小孩,那时候最大的我也才四年级,所以妈妈出去工作的时候,我们几个小孩会在家里做代工……」
「哇,听起来好像我常看的八点档连续剧耶!」
面对对方的悲惨遭遇,妇人竟津津有味地说著,教练连忙推了推她,「舅妈!」
「喔喔──不好意思。」
少年苦笑道,「没关系,我有时候也觉得我们家的故事一定可以拍成电影……因为之後我们家又历经了跟会被倒、妈妈发生小车祸、弟弟验出有血癌、妹妹在学校被同学诬赖说弄坏他的东西、我当总务的时候钱被偷走、……」
面对少年述说比电视八点档剧情还悲惨的故事,妇人与教练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啊,这些都是真的发生过的事,绝对不是我胡说的,唔……该怎麽说呢,我同学总说我是个与『幸运』两字无缘的人啊。」
若说教练的幸运是被平均分配到人生的各个阶段,那麽这个高中少年的幸运一定是被遗忘在天上,没随著他的诞生而降落到他身上。
「像今天也是,那罐牛奶是跟我一起送同一条路线的送牛奶伯伯特地留给我的,结果……」
「等一下,所以,你还没吃早餐吗?早说嘛,你等等,我去拿给你!」妇人匆匆忙忙地又奔回内房,但是她跑回来的时候手上却只有半片吐司。
妇人用非常抱歉的语气道,「没想到我们家老头子今天这麽会吃,把半条吐司吃到剩半片!连牛奶也喝光了!」
教练想起舅舅通常早上都是不吃东西先游个三、五千公尺的,怎麽今天突然反常了?
还是,这也算在少年的楣运里……?
接过半片吐司的少年却心满意足地微笑道,「没关系,这样就已经够了,谢谢你们。」
■■■
吃完吐司的少年并未再久留,原本妇人要请他吃午餐的,他却以待会还有打工婉拒了。
换上烘乾好的制服,原本像海带般过长的浏海也乾了,教练看著的长发心想,他搞不好连剪头发的钱也没有呢……
眼看著少年要翻过墙牵车时,教练冲动地脱口问道。
「遭遇到这麽多倒楣事,为什麽你们还能继续前进呢?」若是他的话,早就摊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了。
「总会有好事发生的嘛。」少年毫无迟疑地回道。
「总会有好事发生的?」教练机械式地重复道。
「这是我妈的口头禅……每次遇到大事她都会这麽说,再倒楣还是会触底反弹的啊,只是我也常吐槽她说,我们家的楣运像是看不到底的无底洞。」他乐观又自我解嘲地说道。
看著他骑脚踏车离去的背影,中途还因为齿轮松脱停下来修理,修理完後跨上脚踏车继续前进。
教练突然觉得,跟他比起来,自己根本就是个人渣。
因此,心中无力感又更加深了。

人在小时候若受到挫折都能很快地再站起。
虽然眼睛里可能含著泪,却还是不服输地跨出那一小步,只为赢得父母的赞赏。
然而,长大之後,有些人的这种能力好像消失似的,在哪边跌倒就乾脆得过且过、将错就错地坐在地上停滞不前。
──他就是这样的大人。
纵使被少年的悲惨遭遇刺激到内心深处,但是代表冲劲火苗却像火柴棒一样烧不了多久,想过要再回北部工作的念头也仅止於那一天晚上。
他是个跟热血与坚持打不上关系的人。不过,就像人的内心都有神秘的小花园一样,他也有自己誓死守护的信条。
每天早上五点,准时跃进蓝色水池里,这就是他的信条。
今天教练心血来潮地用蝶式游过二百公尺,气喘吁吁地攀在岸边,摘下泳镜时不经意地往後墙边一望。
突然被对到焦点的少年而全身颤栗,本来就停在原地的脚踏车还因而不平衡地晃动,稳住阵脚後少年急促地向他打招呼。
但是,少年的楣运就像跌不停的股票、没有无底深洞,举手打招呼的同时,突如其来的一阵强风把车吹歪了,车篮子里还没送完的报纸散落一地。
少年拾起最後一份报纸时,教练也小跑步到墙边。
「你送报纸都会经过这条路?」
「这段路刚好是最後一区……」他微颔首。
「这样啊……」
「你、你刚刚游泳的姿势好特别喔!」
「啊、那叫蝶泳,因为动作近似蝴蝶飞行的动作,所以叫蝶泳,是蛮累的一种游法。」就算是有游泳教练及救生员执照,每天又练上三千公尺的他,蝶泳一次也只能游个二百公尺。
「看起来真的很累,不过动作好漂亮,感觉像是在拥抱池水一样。」又开始磨擦鼻梁的少年天真地道。
「拥泡池水吗?真是有趣的说法。」而且还挺浪漫的呢,他顶多也只跟小朋友说这就像是蝴蝶在飞的游法喔,但每次都会被聪颖反应快的小鬼们吐槽说蝴蝶又不会游泳。
此时教练骤然想到他上次明明一副很怕水的模样,怎麽今天又看似很喜欢水呢?
「你想学游泳?」教练直接地问道。
面对这个问题,少年又退缩似地,肩膀微微向内,「没、没有啊,我很怕水的!啊,我还得去送报纸,教练再见!」
深觉奇怪的教练也没说什麽地耸肩,目送少年紧张地骑车离开後,他也准备要迎接那群令人神经耗弱的小鬼头。
■■■
往後几天,总看得到送报少年停在路边看教练游泳的身影。
他口是心非地说很怕水,却又每天顺道来看他游泳,并对各种姿势很感兴趣,教练内心猜想他应该是真的很想学游泳吧,只是……
「你就免费教他吧。」经营泳池妇人双手插腰大方地说。
「什麽?」
「那个送报纸的小男生啊,教他学游泳嘛,反正多收一、二个也是差不多的。」
「可是……」教练内心还有什麽顾忌似地迟疑。
「就教他吧──真的还蛮难得看懒懒散散的你『很想要』做什麽事的呢,哎呀呀──好热,我过去乘凉啦。」
经妇人一提,他这才发现,自己真的好久没有过「想要做什麽」的感觉了。
上次的「想要」已经是距今三、四年前北上时的「冲动」了。
他想起少年的妈妈的口头禅,「总会有好事发生的嘛。」,教练将它转化成自己的话,「总会有想做什麽事的冲动的嘛」。
如果他的一时「冲动」可以变成他的「好事」,未尝不是功德一件呢?
於是,隔天他便向少年提起这件事,在他又惊又喜的表情下,晨班多收了一名学员。
■■■
游池的经营者不但大方地不收学费,只要求他要好好学,至少这个夏天要学会蛙式。她还提供新的泳裤及蛙镜给少年使用,但是怕对方会不好意思,便说那是教练用过二手货。
「其实我一直想学游泳……只是没想到竟然可以在这个暑假学游泳……真是谢谢……」少年越说话头就越低,下巴都抵到胸口时,教练还以为他哭了,而下一秒他又倏地抬起头,原来只是在吸鼻涕。
「我早上起床鼻子都会过敏……」
这下总算解答了少年一直摸鼻子的原因,恍然大悟的教练马上就想到少年一大早就得起床送报,而早上通常都是鼻子过敏的发作期间,他想著他少边擦著鼻子边送报的情景,又是一阵心酸与讽刺。
不过少年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这会影响到学游泳吗?我、我不太懂什麽呼吸法的……」
教练如阳光灿烂地笑道,「放心,用嘴巴呼吸就可以了。」
接著,教练领著他向其它小朋友介绍这个比他们大上五、六岁的新学生。由於这是二期班的关系,所以大部分的学员至少都会蛙式,只有少年是完全的初学者,平常都是被教的份,难得有可以教人的机会,因此小朋友们对於这一个大「学弟」倒很热络。
「你没学过游泳吗?」
「教练说怕冷的话可以用水先拍拍胸口喔!」
「我第一次闭气的时候也吃到过水耶。」
小朋友一言一句地争相「授课」,看得旁边教练是忍俊不住,这群小鬼平常明明都不想上课,跑到自以为他看不到的一旁玩水,怎麽现在倒当起小老师来了!
不过这样也好,在小老师们的带领之下,他比一般初学者还快熟悉水性呢。
■■■
少年每天四点半起床到火车站前发报站拿报送报,一趟送完後约七点半,刚好赶上早上第一班游泳课,还可以帮忙教练把小朋友从小巴士上带下来。
二个礼拜下来,少年的泳技也渐有起色,送走小鬼们上巴士後的教练望著还坐在池畔踢水的他,内心想著搞不好下个礼拜就可以验收五十公尺来回蛙式时,少年面容却露出一丝丝落寞与困扰。
教练也当过少年,知道青春期总是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不起眼的小事困扰不已,像是喉结不明显啊、尿尿射不远啊、物理补考能不能过啊。
但是,他知道让少年心烦的事不是这些。
他走到他身旁,蹲下道,「是家里的事吗?」
「嗯──」少年抿了抿嘴後,重重点点头,「我……我实在不知道怎麽开口说这件我家的事……」
教练对不知如何启口的少年未再追问下去,望向今天也是碧蓝色的泳池,只朝他一笑。
「我们来比赛吧──你应该可以憋气到对岸了吧!赢了,我请你吃冰!」
又是他的「冲动」,给他的「好事」。
少年因为瞪大眼看教练而比他晚出发一秒,不过,最後少年还是赢得一碗上面真的有满满黄色爱文芒果的货真价实芒果冰。
■■■
当有「事情进展得真顺利」的感觉时,也是运势指数走下坡的时候,这就是教练的人生,也许可以说是命运。
日正中午,教练躲在有冷气的休息室吃泡面,打算待会来睡个午觉为下午的课程备战体力时,吃饭配电视的他却看到则让他震惊不已的新闻。
标题是「副县长梅开二度,再缔良缘」,看起来只是个没什麽新闻好播报而硬凑出的新闻,可是新闻画面里却有最近占他心中极大部分的那个人。
穿西服的少年站在看不出年纪的新娘身旁,隐约看得出两人是母子,而最让他震惊的却是副标题。
「新娘身价不凡,家产上亿。」
教练先是震惊,然後郁闷,接著愤怒。
愤恨的怒火一直延烧到隔天早上,他彻夜未眠,一早就站在矮墙旁等待。
远方踩著脚踏车还不知道等待著他的是什麽,见到教练还高兴地加快速度,在快接近对方时他跳下车改用牵的走向对方。
「教练,今天不是星期日不用上课──唔?你……」再迟顿的人也感受得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阵阵高压,少年倏地停住话,不明就理地看他。
教练缓步走向他,轻蔑地道,「骗人很好玩啊,看别人被骗得团团转你很高兴嘛──」
「骗人?」
少年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脸让他更怒火攻心,大吼道,「你骗了我啊!你的事,都是假的吧!」
其实教练後来想想也觉得不太对,哪有人真的可以活得像连续剧里的好人一样楣事连连?
他一听连忙摇头,「我没有骗人啊,我说的都是──」
「不要再说了!」
事实胜於雄辩,新闻画面里新娘家的豪宅、身穿华服的他都是不争的事实。
「我不想再看到你。」
冷冷地丢下这句绝交的话,他转身便要走。
「教练等等──」
少年丢下脚踏车,紧追上去拉住教练外套的袖口,但他却像是沾到了什麽脏东西似的把他甩开,还因为力道过猛让少年跌倒在地。
他并没有转头看少年,若要说同情,他已经被骗太多。
■■■
小朋友的观察力敏锐,隔天上课後没多久便发现教练的不对劲,还有缺席的那位大哥哥。
「教练,大哥哥今天怎麽没来……」穿著粉红色如芭蕾舞练习衣叫咪咪的小女孩遗憾似地道。
「他不会来了。」
「为什麽──」
小朋友最喜欢说这三个字,但是他真的没办法回答。
「反正……就不会来了,快去踢水,你看小步都踢一百下了耶。」教练知道她最喜欢跟同班的小步比较,连忙转移话题道。
没想到她他今天非常坚持地说,「管她要踢几下,为什麽──大哥哥不会来了?」
「他、他家里有事……所以请假。」
「什麽事啊?」
这孩子还真是好奇宝宝,教练无奈地道,「就是有事啊,快去踢水。」
「喔,那我再问乔乔好了。」
「乔乔?乔乔是谁?」他的学员里没有叫乔乔的小孩啊。
「乔乔是大哥哥的妹妹啊,我们是同班同学喔──他们最近从小房子换成大房子,我有去玩过喔──超漂亮的!」
「最近?最近才换房子的啊……」
「对啊,听说他们家中了乐透头奖,本来乔乔都要忙著帮忙做家庭手工,现在可以不用做了,每天跟我们出去玩喔。」
「乐、乐透头奖──?!」
■■■
後来他才从那群小鬼头里得知,他们家不但中了乐透头奖,头奖彩卷是二弟做资源回收捡到的,小弟的骨髓移植也很顺利,小妹对发票也可以中二百万,妈妈则是巧遇到自己的高中同学,对方是丧妻多年的副县长,两人情投意合,便很快就决定了婚事。
抱持著「总会有好事发生」的一家,一夕间像是失去的好运全部一起降临似的,触底反弹至高点。
教练苦涩地笑了,一切都是自己误会。
「不过──对他来说真是太好了。」少年先前辛苦了那麽久,这些是他应得的。
「一点也不好啊教练──你跟大哥哥不是吵架了吗!」穿著绿色游衣名叫小步的女孩大声道。
「……其实也不算吵架,是我的不对。」
每次会落得这种局面也是自己害的啊,先前的恋情也是,总是在快步上轨道的时候又出轨了,回头想,除了少了点运气外,最大的原因还是出在自己。
「不对的人就是要先道歉啊。」咪咪也一同帮腔。
教练不想再去想他的事,霍然站起身,「你们这些小鬼,快去踢水啦──」
「教练做错事情都不道歉的吗?」小步仍不死心地道,「只要道歉就能和好喔。」
「而且大哥哥为了教练一直很努力的在学游泳呢!」
「为了我?学游泳?」不是他对游泳有兴趣吗?
「对啊──大哥哥说他其实很怕水,可是不能让教练失望!所以他很拚命地练习呢──所以教练要向大哥哥道歉啦──」
教练心头一紧,还真的有想立即冲去道歉的念头,可是思及上次骂他还把他摔在地上……
──他应该不会原谅自己吧?
教练摇摇头,这样就好了,知道他曾有一些些喜欢自己、知道他现在过得幸福又幸运,那就好了。
「道歉也没用的,因为我做了很坏的事。」他叹道。
「怎麽会没用──」
「教练你是不敢去说对不起吧──」
「我们都会帮你的喔--因为我们也很喜欢大哥哥!」
围绕身旁的小鬼突然多了几只,教练不知如何是好地看著他们。
妇人也不知从何处冒出,摇著扇子道,「阿斌,你总该认真地做点什麽吧?」
教练心想又来了,我一直都是很认真的啊。
──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
「教练,大哥哥他快来了喔──」
到前方路口当前哨的男孩气喘嘘嘘地跑回来,其它小朋友听到这消息则开始鼓噪。
「教练加油!」
「教练不要输啊──!」
「教练全垒打──!」
参杂莫名其妙的加油声此起彼落,站在池畔的教练有点茫然地看著泳池,起先只是知道他仍尽职地继续送报到这个月底,而且路线不变。但是最後为什麽会变成这种道歉方法呢?
教练猛然地甩头,可不能让无力感再出现。
幸好是他多心了,看到对方从右方驶进泳池的势力范围时,他也拉下蛙镜,冲动地纵身一跳。
巨大的跳水声吸引了少年的注意,转头看向泳池时,他又惊又喜。
因为泳池上漂浮著近百片固定好的浮板,五颜六色的它们拼凑出一个简短的英文单字。
「SORRY」
蝶式泳姿优美的教练则在单字外围环绕,最後停在字尾倒立,细长的双腿像是水中芭蕾的姿势高举,并俏皮地一开一阖。
当教练憋气达到极限,重新浮出水面时,他看见少年跳过矮墙投奔向蓝水里、他的怀里。
--他像拥抱水一样拥抱著他。

365行系列 - Bad day

穿越枯朽无生气的银白森林後,骑在黑驹上的罗兰爵士双眼被白光刺激,一时之间睁不开眼,待适应光线後,罗兰爵士徐徐撑开眼睑。
彷佛是另一个世界般……
有著绿色的天空,蓝色草地的奇妙颠倒世界──
连靠近他身旁的鸟儿都倒著飞的,同时啼叫著不寻常的声音……
铃──铃──快起床──快起床──
■■■
随著双眼睁开,他全身猛地一震,床头柜上堆放近几十本的书籍经不起地壳变动应声倒下,且全数砸在他的脸上,其中一本精装厚书的书角更是造成致命伤,在眼角边留下黑青色的痕迹,更讽刺的是,书里还有印他的名字。
灾难过後,一时间屋内静默无声,只看得到随著书籍掉落而飘起的微尘在朝晨阳光的照射下颗颗闪耀、粒粒分明。
「哇──」
他像只刚被捕上岸的鱼儿在床上翻跳不已,捂者自己的脸痛叫道,「痛──」
一人独居的他虽没惹来观众笑声,但也没有人同情而伸出援手,只有隔壁邻居拍墙叫他小声点的警告声。
他黯然瞪著灰墙的同时,也看到墙上的钟,纵有再高涨的怒火在现实的压抑下也只能平息。
他转进浴室,十分钟後走出脸上多了个OK蹦,咬了片吐司抓起公事包准备出门时,他急转弯又走回室内,从床上的书堆中翻找出一本外文书,将它塞进公事包里。
■■■
『方踏入这个颠倒村落的罗兰爵士即感觉到除了看到的事物是颠倒的,连村民的言语、思考逻辑、价值观都与自己相反……』
电车剧烈晃动使他无法集中精神在手中的外语书上,无奈地阖上书放回公事包,他心想这份新书报告一定又无法如期交出了。
但是才看不到一百页,自己就连做梦都会梦到书的内容,可见这本书的有多吸引人,倘若不是每天工作量太大导致回家总是在床上抱著书睡著,他应该能马上看完它吧。
边想著要向总编辑请求能再延後交报告的同时,他出了车站,步向隔壁的大厦,目标是五楼的蓝文出版社。
他在此出版社担任外文翻译书的编辑。
编辑在一本书的出版过程中担任举足轻重的地位,没有编辑,一本书不可能出现在书店的书架上,编辑几乎可以说是掌握这本书的命运的人。不过,在这个「创作」出无限可能的出版业里,编辑不并创造任何东西。
他喜欢看一本书从格子稿件蜕变为一本本印刷精美、内容丰富有趣的书籍,所以他在大学毕业後即投入这个行业。
除了可以接触到第一手的稿件外,还可以拿到不少书籍,每年又可由公司出资至国外书展浏览新书,编辑对他来说是个再适合不过的职业。
但有时候,捧著新书的他,虽然欣喜,却又莫名地空虚。
「晴东,早……啊?你的眼角是怎麽了?」站在咖啡机旁吃早餐同事小咪关心地问道。
身为男性的他,当编辑还有个同性称羡的工作场所,因为出版业是个以女性居多的行业,目前公司里的男编辑连他在内也只有五人。
下意识用手去遮脸的他尴尬地说,「早上起来的时候被书角打到啦……」
「咦?书柜上的书吗?」
「床头柜上的,我看完书都会随手放在上面,所以常常被打到。」他苦笑道。
「我也常在睡前看书,不过我都放在床底下,结果上次大扫除的时候扫到一本绝版的书让我高兴好几天呢!」
「呵呵,我下次会记得把看完的书放在床底下。」
他与同事閒聊没几句後,即被准时来上班的总编辑拍肩。
「晴东,来我办公室一趟。」
总编辑语气冷淡严肃,不若平常一贯地开朗,让他内心种下了不安的种子。
其实他在早上被书打到的时候即有预感。
Today is not my day.
■■■
『罗兰爵士隔天醒来,与穿著修道服的旅馆老板打招呼,便走到马厩想先喂过黑驹後再用早餐,虽然不知道手中这红色的牧草会不会对马产生任何影响,不过自己昨天喝下蓝色啤酒都没事了,这牧草应该也不会有问题才对吧?但是,现在最重大的问题是──为什麽他的马变成黑色了?』
「各位旅客您好,本列车因故停靠在此,请勿下车以免危险。」
静下心看不到二、三页的他,即被电车突然停下而打断。
陆晴东拿下眼镜用食指与拇指按摩鼻梁,暗想道,今天好像还没发生什麽好事。
从早上被书打到,一到公司便又被总编抓去晓以大义。总编辑说的,他都知道,好看的书不一定好卖,可是上一期的那本书他真的很想让它出版,算是自己的小小任性吧……
待电车重新发动後,他也重新戴上眼镜,想拿起书继续阅读时,却瞥见坐在斜对角的男子正在看书,由於身为编辑的关系,只要看到车上有人看书,他总会特别注意他们在看什麽书,藉此观察市场走向。
而在这夜班车,那名青年手中拿的书籍的书名,让他很意外。
斜体英文草写字,烫金印制在厚壳的茜草红色书皮上──罗.兰。
他即翻过自己手上这本书二相比较,的确没错,他拿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书。
撞书一事不稀奇,若是当季热门的书,在同个车厢里也能看到好几本,可是这本书在上周才刚在英国出版,能在异国的此地撞书实是巧合中的巧合。
他把焦点往上移,看书的男子戴著咖啡色毛帽,染过色微卷的头发被毛帽挤压而出,盖住了他大半的脸,肩上围著一条某名牌经典格子花样的围巾,与素色的大衣成对比,整体看起来带著一股文艺又时尚的个性风。
陆晴东猜想他大概是留学英国回来的学生吧!所以手上会有那本新书也是合常理的。
他虽然很想跟对方讨论这本新书的内容,这个犹如现代唐吉诃德的罗兰爵士的有趣故事。
可惜对方好像没发现他的书跟他手中的是同一本,戴著耳机的青年迳自沈迷在书中的世界中。
他能理解,此书作者的叙事能力足以使读者坠入书中世界而不自觉。
虽然只是撞书,但却像是划下倒楣日的休止符般,看见对方因书中的内容而莞尔一笑的模样,他有种找到知己的感觉。
■■■
也许是因为那件事的关系,过没几天後他即把那本厚达五百六十八页的原文书看完,并写成大纲与报告书。
可是当陆晴东兴高采烈地想与总编辑报告时,却连一句话都还没说出口就被打了回票。
「罗兰那本吗?我忘了跟你说吗?它早被石碑签走了,而且对方好像跟高地出版社正在谈约,我们就放弃吧,上次新书不是还很多吗?再从里面挑本出来吧。」
石碑是一个书籍版权代理公司的名字。说是公司其实有虚夸大,因为石碑是总员工数只有一人的版权代理公司。虽然只有一个人,但它在近年迅速地从书市中窜起,一连签下好几本外语书,每本翻译出版後,一本接著一本地成为排行榜上的常客,使得他在出版业界成为市场指标,每家出版社都想买他看上的书籍。
他莫可奈何地走出总编辑办公室,无法成为这本书的编辑虽然遗憾,,不过得知连石碑都看好这本书的市场,他也有些窃喜。
英雄所见略同──这代表自己的眼光其实还是很好的。
不过,他虽然承认石碑真的很会选书,但却不太认同石碑的一些行为,他总是以某些手法炒作书籍,感觉就像把书当成赛马一样,一攫千金。
说他是个梦想家也罢,他认为出版书籍仍是要立於好东西与大家分享这份初衷上。
所以他才会坚持经手的每一本书都要仔细阅读,也常被总编再三提醒别错过了行销的黄金时刻。
■■■
有别与上一本的奇幻写实故事,这次他选了本女作家的作品,内容是半自传性地描述她在战地担任护士的故事,其实他有点後悔,但是,是善意的後悔。
因为故事内容太过感人,让他在上班的电车里不敢翻阅,深怕一不小心眼泪就会落下,所以他只敢在加班结束後的夜班电车里看这本书。
空盪的车厢里伴随著电车高速行走的声音,让他更容易经由文字的引导进入故事中。
「我用颤抖的手抚慰士兵,他说,我身上有股跟他妈妈一样的葡萄香,可是我方才才结束一场截肢手术,鲜红色的血洒满我白色的围裙……」
陆晴东倏地阖上书本,不忍再看。
此时电车刚好停站,上车的人手上也拿书,他习惯性地把目光移至他手中的书上。
竟然又撞书了,不但书一样……连人也一样。
■■■
洗完澡後的他泡了杯咖啡走到电脑前,恰好看见MSN的登入显示,那是他熟识的一名德文翻译,两人颇谈得来,但是陆晴东却没见过他几次面。
因为翻译很少出门,所以明明都在市内,但之前几次合作都是以电话、网路及快递联络交稿,连合作结束後想约他出来吃饭庆功也被对方礼貌性地拒绝了。
不过他最近看他的状态,好像情况已有所改善。
由於对方的腻称很有趣,所以他放下手中的咖啡,点击对话框。
East|Bad Day说:山猪?不是电玩里的山猪吧?
■Segelboot■第一次去露营就被山猪追 说:是真的山猪……阿里山上的。
East|Bad Day说:所以你去阿里山露营?!怎麽可能──
■Segelboot■第一次去露营就被山猪追 说:要我拿照片证明吗?证明我也是会走出到户外去的……
East|Bad Day说:好啊!我想看山猪的照片^^
■Segelboot■第一次去露营就被山猪追 说:啊……我忘了相机在我朋友那边,下次再给你看!
East|Bad Day说:要记得给我看啊……
■Segelboot■第一次去露营就被山猪追 说:嗯?Bad Day?怎麽了?书太多弄不完吗?可以发一些过来给我翻喔。
East|Bad Day说:^^;最近没德文书啦,歹势
East|Bad Day说:Bad Day……就看上的书被签走罗。
■Segelboot■第一次去露营就被山猪追 说:这常有的事嘛──有比我被山猪追还Bad吗XD
East|Bad Day说:哈哈,说得也是……
East|Bad Day说:啊,石碑你熟吗?
■Segelboot■第一次去露营就被山猪追 说:每次都签下热门书的那块石头吗?
East|Bad Day说:嗯嗯
■Segelboot■第一次去露营就被山猪追 说:不熟,不过我朋友之前跟他合作过,听说好像还蛮年轻的。
■Segelboot■第一次去露营就被山猪追 说:你的书被他抢走罗?
East|Bad Day说:对啊(哭泣)
■Segelboot■第一次去露营就被山猪追 说:那也还好啊,热门的书本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East|Bad Day说:唉──还有,今天被我前女友骂了……
■Segelboot■第一次去露营就被山猪追 说:前女友?为什麽?
East|Bad Day说:今天是她生日,我请花店送花过去……明明指定是她喜欢的百合,花店小弟却送成了玫瑰花,刚好是她的男朋友签收的样子……
■Segelboot■第一次去露营就被山猪追 说:……为什麽你要送花给你的前女友啊?
East|Bad Day说:她生日啊O_O
■Segelboot■第一次去露营就被山猪追 说:你们……分手几年了?
East|Bad Day说:好像快五年吧,大学代交往的……哎,下次要再三确认送的花束才行。
■Segelboot■第一次去露营就被山猪追 说:……我觉得这不是花束的问题……你若不是想与她再续前缘,就是人太迟钝了
East|Bad Day说:是……是这样吗?我没有要再续前缘啦,只是因为我还蛮会记朋友生日的,所以……我几乎都会送礼物……
■Segelboot■第一次去露营就被山猪追 说:哎,下次送张卡片就好啦,大情圣。
East|Bad Day说:(哭泣)It’s my Bad day
■Segelboot■第一次去露营就被山猪追 说:Tomorrow will be your lucky day~哎,我的宵夜回来了,下次再聊罗。
East|Bad Day说:嗯,bye!
关掉对话框後,他拿起书本,准备今天把书看完整理出报告。翻开书本的同时,他想起与他巧遇两次且两次都撞书的青年……
方才与翻译友人的对话中得知石碑也很年轻……
如果他就是石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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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记-
改了一下前面的部分>_<不好意思

昨晚熬夜的陆晴东提早一个小时出门,到车站附近的速食店吃早餐,即使喝下一大口冰咖啡也无法冷却他内心的激动。
夜半三点看完新书,他即从床上跳起打开笔电,像呕吐般不可自制地打下心得报告,完成後又重新翻阅书中的内容,数度落泪。
连现在边吃早餐再三确认内容时,眼眶又开始泛红。
「很感人吧。」
「嗯嗯──特别是作者也被战火波及,救治者与被救治者的角色互换这段……咦?」一迳阐述内容的他这时才发现不知何时坐在身旁的那名青年正笑咪咪地看著自己。
「先生,您……是在跟我说话吗?」
青年笑开地抓下头上的毛帽,略长的卷毛垂散而下,「是啊,而且你都回答了……再问好像有点晚罗,不过你好像总是会晚人一拍嘛──」
「慢……啊!」
知道到对方在说什麽事的同时,也确认了他的身份,但没想到他竟然也知道自已是同个行业的对手?
「连著两次都拿一样的书,而且印象中也在这条出版社、书店林立的街上看过你,再加上我上个月连看了十几本推理小说,自然就能推理出你大概也是在出版社工作罗,你是编辑吧?」青年接著从皮夹里拿出名片递给他,简短地作了自我介绍,「石碑,石先凡。」
他反射性地也拿出自己的名片交换道,「蓝文出版社,陆晴东……好特别的名片!这是玻璃做的吗?」
石碑递给他的名片很特别,是一张名片大小的薄玻璃,用了某种工法把名字等资讯刻在玻璃内,让人对这张名片印象深刻。
「我们这行也算是做生意嘛,名片总是要弄得特别一点,别人才记得住你的名字。」石碑有意无意地瞄他的公司统一制作的制式名片一眼,即收入自己的皮夹内,「噢,对了,我是刚刚经过的时候看到你拿的书……」
「是这本吗?」他拿起翻过封面请他过目。
「对,我是要跟你说,这本书我也签了,你又慢了一步。」
如同获得了什麽胜利般的石碑笑得灿烂,他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有选书的眼光,可是……创造市场却需要另一种能力,并不是把书看完写报告就行的。」石碑重新把帽子戴上,头也不回地走出速食店。
此时他才发现,遇到他的这几天,好像都不是他的日子。
■■■
那天他的话把陆晴东的心思给打乱了,就好像去买菜时被人说「你有挑菜的眼光,没有煮菜的手艺。」似的难堪。
接下来这几天,他也没机会碰到新书,忙著支援国内书籍的出版,连著好几天走出公司时都已十一点了。
他与同事话别後转弯往捷运站走去,由於附近是闹区的关系,路上行人还不少,大多是把酒言欢应酬後要回家的人,有的走路摇摇摆摆,还有人走到大马路上去了……
「小心──!」
与他的呼叫声同时响起的是急煞车声,一台黑头车停在跑到马路中央还跌倒了的醉汉面前。倘若再晚个几秒煞车,恐怕他扶起的就不是人了……
黑头车退後几呎转向前进,停在他们身旁摇下车窗,车内的男人一脸严肃,蹙眉确认没有撞到对方後,一句话也没说便加速驶去。
他没时间顾及消失的车辆,把醉汉扶到马路边,关心地问弯腰道,「你没事吧?」
待醉汉抬起头,他才发现他并没有醉,却受了伤,脸颊红肿,嘴角还带著血丝,整个人像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打架般凄惨。
但他还是认得出对方。
「石……石先生?」
■■■
「擦好了,嘴巴旁边冰敷一下比较好吧。」
因为对方说不想上医院,所以好人做到底的他只好把他带回家擦药。
边收拾急救箱的他不禁想到,真的每次遇到他的那天都不是个好日子,原本预想从公司直接回家後要吃个饭好好休息的计划全被打乱了。
可是……又不能把他丢在路边……
陆晴东用眼角馀光瞄著他,他刚好把外套脱下,瞬间表现在脸上细微的表情让他才发现他的手上也有伤。
他自动又提著急救箱走到他身边,不发一语地处理完看似割伤的伤处後道,「你不想去医院的话,总要去警察局备案吧?」
上次与他说话还伶牙俐齿的青年,此时的石碑却像个幼儿牙牙学语般说话,「警……察……局?」
陆晴东再次收拾好急救箱,起身放回原位後,还倒了杯水给他。
「难道你不想让害你受伤的人得到应有的制裁吗?虽然也有可能抓不到,不过备个案总会有机会,啊,不过他们可能会请你去医院验伤……你真的那麽讨厌去医院吗?我也认识一个很不喜欢去医院的朋友,唔,正确来说他是不喜欢出门……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陪你去医……」
他话才说到一半石碑却笑了,总算恢复点生气的他扬起嘴角,手指比著OK的手势,那是外国式的「三」的比法。
「有三个选择给你选,一、有人看我不爽,找我打架,二、我被抢了,三、我自己跌倒的。」
「咦……呃?难不成是三吗?」因为只有自己跌倒的才不用去警察局。
「错──答案是四喔。」他倏地站起靠近他的脸,「是、家、暴。」
「家……家暴?」
「是啊,」他漫不经心地回答後,又转身伸长脖子像在找什麽,「说故事之前,应该先吃饭吧……」
■■■
把陆晴东煮的鸡蛋面吃到见底的石碑,心满意足地道,「吃饱了!谢谢招待。」
「还要再吃吗?我碗里面还有一些。」已经饿到吃不太下的他,贴心地询问。
石碑却拖腮看著他笑道,「比起我的男朋友,你真是温柔又贴心……」
「男……朋友?」
陆晴东虽不是个老古板的人,但这却是他第一次遇到同性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是啊,」他拿筷子直接夹起他碗内的面吃下,「我很了解我自己,我有选书的眼光,却没有选男人的眼光……」
「难不成你说的家暴是……」
其实他刚刚也有猜想是不是情侣打架,但是他的伤看起来不是女性所为,也有几次经验的他知道女生的话,一定会用指甲抓人。
「对啊,他出手超重的……不像你连拿筷子都轻飘飘地,要不……把他甩了跟你交往如何?」
对方像是认真又带点玩笑性质地开口,再次让他不知所措地,只好急忙回道,「我、我我有女朋友。」
虽然已经分手了,他在内心里加注,为了保护自己,撒点小谎应该无妨吧?
「哎──我就说自己没有选男人的眼光,而且……」石碑的直视著他,目光闪烁,让他冷汗直流,「……两个零号也搞不出什麽花样。」
「啊?」我、我是零号?怎麽辨定的啊?
他的内心冒出了许多问号,却不敢问出口,只希望这个话题快结束。
所幸石碑站起身,迳自欣赏起他家里的摆设,「果然是编辑、爱书人的房间呢……书架好多喔……啊,床头柜放书的话很容易被书打到喔。」
「我常常被书打醒,搞不好明天又会被打到……」
「为什麽明天又会被打到?」
「因为……遇到了你啊。」
他歪头吐舌道,「我是你的倒楣星吗?」
「别再跟我抢书就不是了……啊,不过我们最近也没时间签新书……」
「对不起。」
「耶?」面对对方的突如其来道歉,他倒傻了。
「别误会,我不是在为抢了你的书的事道歉,而是为那天跟你讲的那几句话道歉,我这个人一向毒舌,大家都说我不管是对书或是对人的批评都一样辛辣与中肯,所以有时候对人说话会太过直接,不好意思。」
辛辣与中肯……陆晴东心想,意思是,他真的没有煮菜的手艺啊。
「没关系……我没放心上,还要谢谢你提醒我那本书已经被签走了……」虽然我早把白工也做完了。
「那本啊……因为另一家出版社排了不错的出书日期与企划,我也参与给意见,一定可以卖得很好的。」一说到石碑专长的书籍买卖,他说话的速度便无自觉地加快。
陆晴东不知该不该恭喜,犹豫几秒仍挤出话道,「……那真是太好了。」
石碑又不按牌理出牌地说,「我也该走了,」
暗自松了一口气的他连忙说,「啊,你家在哪?要我帮忙叫计程车吗?」
「不用了,谢谢,我想……『他』差不多要打过来,忏悔的时间到了。」
石碑穿上外套後过没几分钟,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他用「你看吧!」的表情接起电话,他迅速地用英文交代了地址後便挂断电话。
陪著他走下楼的陆晴东虽然好奇但也没多问,两人静静地站在街口,一台疾驶向他们的计程车技术高超地急停在他们面前。
一名高大的外国人夺门口出,他红发蓝眼的五官深邃,就像陆晴东办公司隔杂男性杂志部门的时装帅哥从书中走出般。
他紧抱著石碑不放,两人叽叽喳喳地说著他不懂的话。但他毕竟也是名外文书的编辑,抓住几个字汇後,他猜想那应该是西班牙语。
在他怀中的石碑好像很无奈地跟他解释什麽,不一会儿,外国人走向他,也给他一个大大拥抱。
「Thank you!」
差点喘不过气的陆晴东到他放开手才有办法回话,两人客套了几句,一旁的石碑却一副想赶快走人的模样。
他的外国男友当然也察觉到了,赶著把他打发掉,便揽著他又亲又摸地坐进计程车里。
陆晴东才知道难怪家暴这麽难解决,因为打人的在事後总会以加倍温柔的态度挽回对方的心。
站在路边的他望向手表,凌晨三点,离上班只剩五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遇到他的日子总是……「Bad Day。」

站在公司门外看向下得比猫咬狗还激烈的大雨,明明用跑的到捷运站只要五分钟,但他却因为在公司传档案多待了十分钟而遇到倾盆大雨,停在原地看著自己的新皮鞋与新外套踌躇也虚度十五分钟。
见雨势没有停歇的前兆,他心想,办公室也都净空无人,站在这边也不是办法,不如就冲到捷运站,回家洗个热水澡後还赶得上想看的洋片。
决心要踏出第一步时,眼前路过拿著大伞的青年却转身走向他,并抬起伞眨眼笑道,「我可不会只帮你带来楣运喔。」
心想著好心果真有好报的陆晴东暂借石碑的伞下走到便利商店买把伞,恰好他也要搭车,便一同走到捷运站。
「你家也在南区啊?」他之前就猜想这条线应该也是他的通勤的路线,所以两人才会常不期而遇。
不过对方马上反驳了他的说法,拉了拉套头的衣领道,「我家在西区,不过我常去南区的书店看书,那边有间二十四小时的书店,而且气氛不错。」
「啊,是在小公园旁边的那间吗?我也常去呢,离我家很近喔。」虽然家里几乎可以算是一间小型书店了,但陆晴东还是常跑书局,爱书人总是喜欢浸渍在满满的书香中。
「嗯,对啊,就是那间。」
对方又敏感地拉了拉衣领的动作让陆晴东马上联想到之前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陆晴东轻咳了几声想说些什麽,视线触及对方心事重重的面容,他又默然地收回话语。
如果只消对对方说几句话便可以使他解脱的话,那他也不会这麽痛苦了。
他与石碑在他的公寓前告说再见,雨越下越大,临走前他又拉了一次衣领。
■■■
晚饭後,他陷在舒服的旧沙发里看洋片,往嘴里塞的爆米花索然无味,电视里猛地被殴打飞出的路人甲却使他胃痉挛。
如果不能让他解除或远离痛苦的话,那至少可以给他一个下戏後的便当吧?
所以在洋片跑出演员表的前十八分钟,他拿起雨伞及外套走出门,并庆幸那间书店是二十四小时不打烊的。
他在店里英美文学的书柜前找到石碑,他抱著一本特厚书籍当枕头,像只疲累的小兽般蜷息著,时而微颤的肩头却又诉说他时时刻刻的内心不安。
陆晴东带著善意把他摇醒,「迷路了吗?小朋友。」
方苏醒的他微眨眼确认来者後才回嘴道,「我满十八了,援交请直走右转。」
「唔?右转……?」
「小公园啊,」他理所当然地道,「那边有喔……如果不挑的话,虽然在书店里也可以找啦……」
「找……?」
「ONS(one night stay)啊──我如果拿粉红色书皮的书就常常被问……啊,你不喜欢这个话题吧?」知道他是「非我族类」的石碑促狭地道。
「……不,这让我了解不少……」陆晴东认真地回道。
「唔?你这麽晚来书店找书吗?赶报告?」
他苦笑并伸手将他拉起,「我是来问你,要不要再吃碗宵夜鸡蛋面?」
■■■
与上次一样,他静静地吃著他端出的鸡蛋面,两人边吃边聊著最近看的几本书的内容,最後石碑要回家时,陆晴东还好心地送他上搭计程车。
「你以後若在书店看书看晚了,肚子饿了……可以来找我吃宵夜。」
他好心地说完,石碑却霍然抓住他的衣领拉近自己。
陆晴东虽惊吓却没有反抗,两人在暗街上几乎脸贴著脸,像出默片,两人只用眼神交流。
石碑微微一笑,「一直吃鸡蛋面……脸会变黄的。」
「我下次会买白面……」
他突然又将他推开,仰天失笑了约莫一分钟。
「你很温柔,真的很温柔……」
陆晴东怔怔地看著他,他的前女友也曾对他这麽说过,一样是嘲弄似的语气。
石碑接著又道,「但是,你知道吗……过分的温柔是滥情。」
■■■
每次都是这样,匆匆地丢下一句话就一棒打翻了他原有的价值观。
可是人并不是轻易就能被一句话说服而改变自己,他觉得石碑的话就像让他看了一本带著新颖思维的书,看完後心中会有个结论而反思。
然而──尽信书不如无书,热爱书本的他也明白这个道理。
「Hola!」
打开门便看见一名甩著长围巾的青年,展示自己一口白牙微笑用西班牙话向他问好。
「你怎麽……」
「哎,你不是说肚子饿可以过来吃宵夜吗?」石碑没等对方回应便迳自走进房内。
陆晴东扭了扭眉仍是不解,对方则完全不在乎反驳了自己话,一派悠閒地坐在椅子上等著开饭。
尔後,一个礼拜或许会有一次、二次,他会过来这边享受他的温柔,偶尔带著伤。
■■■
陆晴东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也不是个积极的人。
不过除了压抑不下日益高涨好奇心外,也因为他上次的伤实在太重了,大块的黑色瘀血在他的脚上,让他看了都觉得疼,因此特别小心地帮他处理伤口。
原本打算等他下次来访时从旁侧击询问,今天却意外地在捷运站口看到石碑。
也许不能算是意外,因为石碑站在圆柱旁,像在等他。
「早啊。」
他先打了声招呼,对方却递给他一封牛皮纸袋。
见陆晴东一头雾水地望著他,石碑解释道,「你之前不是开玩笑说,遇到我都是Bad Day吗?那是可以拯救你……唔,至少最近不会太不幸的东西。」
「啊?」
「反正你打开就知道了,哎,别现在打开啊!」
「喔……」
「那我走了,」石碑走没几步後又转头道,「一直没跟你说,鸡蛋面很好吃,它本来就很好吃,但是又因为你的手艺而更好吃,书也是一样的。」
陆晴东坐上捷运後即拆开牛皮纸袋,一小叠A4大小的纸,纸上的文字及格式他很熟悉。
那是一本书的合约,上头贴著一张黄色便条。
Thank You, you save me from Bad Days.
■■■
罗纳穆诺,近年窜起的新锐西班牙小说家,专写历史小说及奇幻小说,短篇小说也很受欢迎,去年第一本中文版小说由石碑签下,由其临时成立之工作室出版,因为配合奇幻风潮与行销手法特殊,甫出版即热卖,之後又陆续出了三本中文版小说,都是石碑亲手企划行销、印制发行。
看著手里的资料,陆晴东一到公司即被叫到总编室。
「今天早上接到石碑的电话还以为我听错了……他竟然要把这本……喔不,这应该是个系列!竟然要把它卖给我们?晴东,合约他说在你那边,原来你们认识啊?」
「呃……最近认识的。」他有些尴尬地递交合约,那张便条纸当然早先把它拿下。
翻看合约的总编大叫,「天啊,这是什麽金额!」
他知道,要拿到那种金额,除非认识作者,不然是不可能的……
回家後他急忙把书架上罗纳穆诺的书拿下来看,如果记得没错的话……
「……没想到……」
罗纳穆诺在作者介绍上并没有放照片,连经历都只有简单二行,惟每一本中文版的书第一页都会留白,并写上,「For Ivan.」
对照於石碑名片上的一样英文名字,陆晴东席地而坐,心中有数种情绪翻腾。
原来他身上的伤是他造成的……
为什麽他要把这本书交给他们出版……
『它本来就很好吃,但是又因为你的手艺而更好吃,书也是一样的。』?他想看我怎麽出版这本书吗?
陆晴东阖上书,无论如何,他相信,至少他不会再受伤了。
■■■
深夜,虽然没有人会被打,也没有人来吃鸡蛋面,但是他们偶尔会在Msn上聊天。
陆晴东在石碑离开国内後发现有个新联络人叫Ivan,疑惑地加入清单後才发现真的是他,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在某次借用他家电脑时偷偷地记下了他的帐号。
Ivan:早安。
East|忙!:这边是半夜啦……(哭泣)
Ivan:在忙什麽?
East|忙!:还不就你前男友的那本书,找了几个翻译试译,结果只有惨不忍睹四个字可以形容……
Ivan:哈哈
East|忙!:别幸灾乐祸!可以当我你之前找的译者的联络方式吗?完全查不到他的资料耶?
Ivan:当然啊,那是我的假名^_^
East|忙!:是、是你翻的啊!
Ivan:对啊──不然谁能翻得这麽像原著?
East|忙!:Please──
Ivan:No way
East|忙!:你也在忙?
Ivan:没有啊,我在渡假之馀写点东西。
East|忙!:你还兼职作者啊?
Ivan:业馀的啦,我写的东西卖不了钱的,没出版过。
East|忙!:身为编辑的我的好奇心想看看!
Ivan:蛮意识流的,比罗兰那本更混乱喔,而且还没写完。
East|忙!:传来看看呀──
石碑把尚未完成的稿件传送给他看,旋即阅毕的陆晴东用编辑的口吻语重心长地打下对话。
East|忙!:我看完了!
Ivan:很无趣吧,呵呵,以我这个卖书人的角度看是绝对不会签这本书的。
East|忙!:你不是说过,创造市场却需要另一种能力?
Ivan:对啊。
East|忙!:我後来想到,我也许不像你这麽会打造市场,可是我有另一种能力。
Ivan:什麽?
East|忙!:编辑必备的……
Ivan:……
East|忙!:催稿能力。
Ivan:我人在土耳其耶,关掉Msn就好罗(微笑)
East|忙!:你跑那麽远做什麽?
Ivan:不想看见某人跟某人罗。
East|忙!:……
East|忙!:我的总编对某个作者说过一句话,「千万不要小看你的编辑!」
此时的石碑绝对不会相信,看起来斯文软弱无力的陆晴东其实是社内最会催稿的一名编辑,他也不会相信,明天他将带著早餐,出现在他的饭店房间门口。

[ 本帖最后由 lincut 于 2008-9-28 17:1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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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5行系列 - 一周年特企-职业近况

下面是简单的职业清单跟一句话近况XD

1.电梯先生/经理   -> 依然是朋友
2.理发师/模特儿   -> 恋爱ing (年下攻??(合掌)
3.客服/业务     -> love love 过年刚去峇里岛玩
4.警察/小偷     -> 直角三角型
5.勇者/吟游诗人   -> 哈哈--来追我啊
6.婚介/结婚骗子   -> 梅开二度(误)
7.公车司机/画家   -> 很幸福
8.香水销售员/西装销售员 -> 口罩大户
9.记者/DJ        -> 南部养老
10.立委/律师      -> 竞选中
11.面包师傅/浪子    -> 面粉涨价,小俩口省吃俭用不涨价
12.收票员/小白脸    -> 嘿嘿--我来追你了--
13.副机长/二副     -> 听说二边都要升官了
14.投手/程式设计师   -> 新球季! 实况野球15
15.法医/动物学者    -> 老倪期待新的(好玩的?)检察官中
16.中提琴/牙医     -> 牙医记住中提琴的名字了!!
17.指挥/Oboe/小喇叭/打击 -> 下一篇是”中场的诙谐曲”
18.魔术师/保险员     -> 卖水果中,草莓很好吃
19.失业者/算命师     -> 红线是可爱的蝴蝶结
20.作家/咖啡店店长/服务生 -> 听说店长帮维琪介绍男朋友……?
21.灵骨塔小开/遗容化妆师 -> 快结婚了(申酉:并没有!!!)
22.书记官/法官/法院公证人/公设辩护人 -> 依然很欢乐的法庭
23.检察官/律师 -> 刚出新刊的那组嘛
24.送货员/防爆小组 -> 情人节的时候有见到面
25.气象观测员/巡山员 -> 玉山好冷喔。(大熊学弟:我来温暖你~~~)
26.厨师/大学生 -> 父子情深。
27.邮差/大厦管理员 -> 每天都还是有挂号信
28.老师/补习班老板 -> 某人还是很怀念老段
29.围棋棋士/外交官员 -> 好像又要被外派了
30.讨债公司/油画修复师 -> 朋友以上 恋人未满
31.影片出租店店员/乩童 -> 三太子最近比较喜欢看动作片
32.黑手党老大/杀手(神父) -> 义大利天气很好
33.将军/工匠(人俑研究员) -> 两人都找到新工作了
34.调查员(卖红豆饼的) -> 大哥是对的!
35.旗袍师/染布师 -> 那块布後来真的当床单了
36.计程车司机/演员 -> 应该有进展
37.火车站站长/扒手 -> 同居中
38.火车站副站长/系统分析师 -> 还是朋友
39.早餐店老板 -> Love hunter凑成的好姻缘
40.矿工 -> 金瓜石不要再重新开采啊啊啊
41.老兵 -> 阿公Q Q”

365行系列 - 必要之恶 上

黑夜方至,一台银蓝色的房车在红绿灯前停下,驾驶者的目光被一旁的便利商店招牌吸引,并飞快地瞄了一眼坐在助手席上的男人,他神情淡定地望向前方。
他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这是当然的,与身边的男子才搭档开始才经过一个小时。
男,目测约二十几岁,精瘦年轻,黄种人,先前曾待在新加坡处理事务。
他知道的资讯只有这些。
还有,他不喜欢说话,从开始见面到现在他还没说过一句话。
有些人少话是因为不知道要说什麽话,有些人少话则是不想透露任何讯息,仅与他相处一小时的他,读不出他是哪一种人。
他打了方向灯往左转,与他们要前往的目的地背道而驰,紧接著,他即感受到一道目光投向自己。
「我要去买点东西,」他微仰头,意指左方的便利商店,「你有要买的东西吗?香烟或是……」
漆黑的眼珠此时才像是有了生气地转动,「我不抽烟。」
他闻言微笑,他与他的搭挡达成了第一个共识。
「我也不抽。」
路边停好车後,他打门下车,临行前却被车中的人叫住。
「别忘了後车厢里有一千万台币。」虽是带著质问的话语,但从他的搭挡的口中说出,那一千万台币却像连三颗沙士糖也买不起似的。
他用力地把车门关上後,才弯腰从窗口对他说。
「你把它拿走了,说不定我会比较好办事。」
他认真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车内的男人也不觉得他的新搭挡是个会开玩笑的人。
■■■
在他刚当上调查员没多久,发生一起重大的军购弊案,姚姓军火商嫌疑重大。但这个军火商阴险狡诈又生性多疑,连日跟踪了三个月,也跟著他换了数个据点却未能取得相关证据。
半年後,军火商像人间蒸发似地消失在这块土地上。
也因此所有相关人员全被记上一笔过失,连他也不例外,但他觉得这是自己努力不够,罪有应得,自甘承受这个罪名。
多年後,此军火商在国外重出江湖,且事业做得更加庞大,「事业」版图遍及全球。
原先他们也不知道此军火商就是当年的姚姓军火商,而是某个已落网的老大爆料才让他们比对成功。
为了缉捕他到案,当年参与此案的同仁又聚一堂。官阶与当年相比已升二级的他更是义无反顾地自告奋勇主动要求去当卧底。
要成功混入军火商眼皮底下不是件易事。
他给自己二年的时间,虽不像电影般换脸易容,但是他也换了一个身份,并在二、三个组织里游走,为这个身份更添真实性。
最後,总算让他抓到机会与军火商接触,成为他们的一员。
故事一向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此刻也不例外。
就算帮军火商工作他也搜集不到任何资料,因为极其聪明的军火商把工作切割的非常细微,绝不可能让某个人负责一整个交易,因此让他十分苦恼。
就在此时,军火商指派了一个任务给他。
「你今晚去给糖,给一颗。」
给糖是他们的黑话,意是即是交钱,一颗糖即是一千万。
军火商指派的命令总是简单明了,从不给过多的资讯,所以他们「给糖」的时候往往都不知道对方是谁。
「是的,相关事项我会再跟Warren确认。」Warren是军火商的得意右手,详细的资讯都由他传递,Warren也是他想取得相关证据的第一目标。
「对,还有,你今天跟Neil一起去。」
虽然军火商也常更换他们的搭挡组合,但他在这个组织中未曾听过这个名字。
「Neil是……」
「我在新加坡的员工,」军火商习惯把自己当成大老板,并把他的手下称呼为员工,「有次跟叛军交易时,被我用五千万美金收买过来的叛逃家伙,不过一但背叛过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你这次跟他一起去,他若有什麽异状随时跟我报告。」
──叫一个卧底抓叛徒?
若不是他个性内敛再加上长久以来的自制训练,否则他一定会当场失笑出声。
■■■
从便利商店走出的他,手里拿著两罐黑咖啡,打开车门就坐後,拿一罐递给对方。
「买二罐有打折,不讨厌黑咖啡吧?」
他的搭挡直接打开开罐一饮,当作是给对方的回答。
重新上路後,他顾自开口道,「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这辆车上有GPS定位追踪,想卷款开车逃走不太可能,虽然也可以把钱箱带走……」
他的搭挡开金口接著回道,「不只车子箱子上也有追踪器,而且箱子坚固无比,密码他只会跟交易者说……」
「你也很了解啊……」
「他不管在哪一国作法都是一样的,况且……如果我要卷款逃走,这一千万连工本费都不够。」
想想也是,毕竟他可是军火商用五千万美金收买过来的人呢。
突然变得多话的搭挡接著问道,「他们都叫你什麽?」
军火商习惯叫人英文名字,在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时,由於他一时没有预先准备好假身份的英文名,情急之下便用自己的本名加工後……
「……Rain」
「Rain?」
搭挡闷笑了几声,他便知道他一定也多作了联想,如果可以改的话,他也不想跟人撞名啊,特别是长相与身份反差如此之大。
……原来他一开始的少话只是因为不熟吗?
但是,不管是当卧底或抓叛徒,混熟些总好办事。
■■■
这次的交易地点是游乐园,他不意外,这也是军火商头头的习惯,总喜欢以人群当掩护,之前还有过在演唱会、电影院交易的情况。
他们抵达目的地的时间为晚上七点半,交易时间是晚上八点,而游乐园夜间开放至晚上九点。
遵照指示拿著用纸袋装的钱箱走到游乐园的钟楼前等待,虽然军火商处心机虑地设计交易地点,但是二个男人一同出现在游乐园……不消说,当然是非常显眼。
两人有点难堪地坐在木椅上接受来往行人的注目礼。
「真不知道为什麽他会派我们来……我们在游乐园里这麽醒目,难不成是他没算到这一步吗?」他开玩笑似地道,实则也有探口风的意味。
「不,我觉得他有算到,你看。」他的搭挡直接著前方,一只拿著数颗五彩汽球公鸡直朝他们走过来。
这下他也明白了,正因为他们明显,所以好让对方认人。
双方都非常准时,正好八点,钟楼钟响。
此时游客渐稀,穿著布偶装的公鸡人指引著他们走到後方比较少人的地方进行交易。
因为这次只要进行「给糖」的动作,指示中他们不需确认对方身份,故他把钱箱放在中间,对方点头後,便迈步提起钱箱。
但公鸡人又随即把钱箱放下,他们两人也同时地把手放在枪上戒备。
从布偶里传出闷声道,「别紧张,我只是要脱下这个布偶装。」
略松一口气的他好心地前往道,「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了。」
公鸡双手抬起摘下头套的同时,藏在里头的黑色的枪管也从中迸发出子弹,笔直地飞向他。
原来布偶装里藏了二个人……
---
後记-
爱情动作片苦手,真正的动作片也不好写orz
然後不知不觉又「上」了..............我的短篇回归计划T^T



「晚上九点,在Candy Land游乐圈里钟楼前。」
理著平头,身材结实得有如拳击选手的Warren一手拿起他熟悉的铁箱,重重地放在桌上。
上头所给的资讯永远都是这麽简单,他也不能多问,毕竟他是靠著做事一丝不苟、话少多做事的优点才被选进来的,一但问太多就会被怀疑。
「那我的新搭挡……」
Warren往他身後一看,「他站在你後面很久了。」
他徐徐转身,果真有个穿著墨绿色套头上衣的男子就站在离他一步之近的地方,冷血淡然的双眼恰好对上他的视线。
心头一惊的他,暗想自己长年卧底以来所训练的警觉心竟然没察觉身後有人靠近?
对方无视於他的注目礼,迈步与他擦身,提起桌上的钱箱就直往车库走,途中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
像猫一样,无声无息。
「Neil是个老手,但不太搭理人,」Warren微挑眉道,「也许老板就是重用他这点吧。」
老板是不是重用这点,他不得而知,但从Warren的神情看来,他的确还没融入组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且接近惹人厌。
■■■
子弹飞旋的速度远比他神经的回路快上许多,回忆跑马灯还没来得及转动时,子弹即来到他面前,但是因为挡在中间的肉体,使其窒碍在中,无法前进。
跟上次相同,像猫一样,无声无息。
他无从得知他的搭挡是什麽时候走到自己身旁,还有,他更想问的是,为什麽要替他挡这枪?
不过敌人的枪杆子填装炮火的时间可不够他问话呢!
在下一发还没射出前,他身体直觉反应直抓著受伤的伙伴逃进一旁的树丛里,身後传来的枪声骇得吓人,但雷声大雨点小,一发也没打中。
况且,奇袭是有代价的。
他们脱布偶装时的时间已够他们跑到後门,他边张望著是否有追兵边查看著他的伤势。
子弹打在他的肩胛骨附近,出血量不多,甚至连他的脸上也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
「你……」
他欲言又止,恰好见对路口有计程车驶来,急忙脱下自己的黑夹克,轻盖著他的肩,坐上计程车。
在计程车司机向他问目的地是哪的同时,他天人交战了半倾,最後脱口说出的地点让他的搭挡用比中弹还要情绪高涨的神色瞪大眼看他。
「请开到建仁医院。」
■■■
他还记得长官在带领他的时候曾传授他俗称「卧底规章」的训练守则,他将这些文字内化成为自己的行事守则後,铭记在心。
在一年前他要卧底前又去拜访了一次这位已退休的长官,顺便告知他即将要卧底一事。
老前辈听了後,深沈地开口问道,「以前我教给你的规章守则还记得否?」
「都记得,没想到竟然真的有可以活用的……」
「忘掉它。」
「……啊?」他顿然愣怔直瞧著长官。
「豪宇,忘掉那些公式化的行事守则,那会害死你的。」长官扶著椅子站起,搭著他的肩道,「其实真正卧底守则只有一句话──『见机行事』。你个性虽直,但也不是傻子,应该知道我在说什麽。」
他当然知道老前辈的话中话在明示什麽。
意思是,必要时刻,可以游走於法律边缘。
──而现在就是必要时刻。
若是遵循守则,他现在应该要立即自己取消任务,带著受伤者到警局,再由警局移送医院。
可是他现在却为了救他而中枪的伙伴,揽车迳行送医,对院方还打算不实之以告。
他的大手直压在他的出血处,听见对方渐渐急促的呼吸声,他不止一次请司机开快一点。
受伤者却反其道而行,硬挤出些力气说,「不、不要去医院……」
他靠在他耳边细声道,「你中枪了,放心,我有门路。」
对方想再说些什麽的时候,司机很尽责地只花了一半的时间把他们送到医院。
受了枪伤的不良份子们当然不是直接走进急诊室求救,他扶著他,熟悉地走进医院的後门,并搭上电梯直往八楼上升。
开门後,受伤的他又被带著走了一小段路停下,奋力地抬头往上望。
院长室三个大字跃然眼前。
因为是紧急状况,他迳行打开门闯入,见室内漆黑,他惊慌地道,「不会吧。不在吗?」
几乎是在他出声的同时,院长室内的偏房传来窸窣的声响。半晌,一位身穿白袍的医生缓缓走出,打开灯,尚未适应光亮的双眼显得非常疲惫。
「什麽事……真是稀客……豪……」医生见到许久不见的朋友,笑颜逐开道。
在他说出他本名前,他即开口截断道,「段医生,有事想请你帮忙,他……」
他把他伤口掀开给段医生看,对方二话不说即转身打分机下楼。
「准备手术室!」
■■■
外科手术不是段医生的专长,所以他交待执班的急诊室医生处理,回房拿了包乾粮饼与牛奶,走到茫然地看著急诊室的红灯的他面前。
「你实在该换个工作了。」段医生将乾粮饼与牛奶放在他手上,「这样下去胃病永远好不了。」
他苦笑,「若真的换工作反而会有别的病症吧,忧郁症或是强迫症……」
段医生半打趣半认真地道,「那到时我再介绍好的精神科医生给你。」
「想换工作也得等手上的工作结案啊,他不会有事吧?」
「我刚刚问了潘医师,还好没有伤到要害,把弹壳取出再住院一个月就会康复了……你们要住院吗?」
「不用了,谢谢。」与段医生认识近十年的他当然还不会为难对方到这种程度。
「嗯,我想也是,」段医生脸上漾起和煦如春风的微笑,「就算你们要住我会推说没空房的。」
「哈哈──真不像你的作风,我认识的段可敬医生可是会硬拉著病人回来就医的人呢。」
「那也要看病人是好人……或是坏人罗。」
他闻言即垂头道,「他是为了救我中枪的。」
而他是为了监视他与他搭挡的。
但是他不懂,如果他真的有背叛军火商的意图,的确会与交易者串通杀害他,就算他无意背叛军火商,他也没必要帮第一次见面家伙挡枪啊,特别是他们都身处在用人如用道具般冷默的组织里,所以这枪挡得没道理啊……
「这样啊……那,至少让我知道这位英雄的名字吧?」
「我只知道他叫Neil。」
「Neil?很像猫叫声的名字呢。」段医生轻笑道。
「猫啊……」他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
手术结束後,在麻药还没退前,在他的请求下,段医生帮忙叫计程车送走这两位灾星。
「院长,」方开完枪伤手术的潘医生面有难色地道,「这个……不用通报吗?」
段医生回头笑道,「不过是救了只小猫要跟谁通报呢?」
整间医院就他最大,而且院长还有个赫赫有名的律师弟弟,潘医生也无法多说什麽,只能暗暗祈祷自己刚刚救的家伙不是什麽头号枪击要犯……
「既然都被吵醒了,那就来巡房吧!」
一袭白袍走回灯火通明的急诊室内,另一个白袍也连忙跟上。

双手抱著一个失去意识的男人让他难以开门。
他抬起脚暂撑起他有意外地不算太重的身体,这才有空手从口袋里拿出钥匙串。
因为走廊的灯又坏了,他努力摸索寻找熟悉的腊肠狗头钥匙套,那是二弟送他的,虽然稍嫌孩子气,但他挂上後未曾拿下。
凭著指尖的触感,总算找到正确的钥匙,他再次奋力撑起他的身体,伸手开门而入。
这间小套房是他原本的住处,自始开始卧底後他另住别的住处。只不过,就算卧底了他也还是公仆,还是可以放假的。
因此休假时他会趁机回来享受一时半刻当回自己的悠閒,而这个套房的另一个用途即是特殊情况时可以当成暂时栖身的场所。
──今夜便用上了。
将受伤的搭挡放在单人床上後,他无意识地开始搜他的身,手枪在进手术房前早就被他收起,故这次也没搜出什麽东西。
把对方全身都摸过一遍後,他脑袋像被人打了一棒似地顿住,茫然地重坐在床边,喃喃道,「我……我在干嘛……」
躺在床上的他是刚刚帮我挡了一枪的人,我竟然还怀疑他身上带了什麽违禁品会加害於我?我一定是跟在姚身边太久了,才会对任何人都疑神疑鬼,无法信任……
他低头将头埋入双掌中,反躬自省,约莫过了几秒才回过神来,低头直望著他。
其实组织内规定「给糖」後一小时内要回报,否则即有人找上门问清楚发生了什麽,且这也会让阴险狡诈的军火商在帐里记上一笔,再伺机把其从组织中除名。
可是,他想,有些事得问问他的搭挡後再回报,明天他应该就会醒来,暂栖在这边应该是安全的,因为他们身上没有任何追踪器,但只限今晚。
而且发生太多事,不管是精神上或是肉体上他都累了,没有力气多想谎言面对组识、面对身为卧底的自己。
再者,他的肚子也有点饿了……
■■■
倏忽一道青光闪过,睁眼翻身做备战姿势,他熟练地在数秒内一气喝成以上动作。
只留了盏小灯的室内悄然无声,在放松警戒的同时,左肩传来剧痛,全身的肌肉也还残留麻药似地难以使唤。
颓然倒地撑在床边的他开始怀疑刚刚的动作应该是在自己极强烈的意志力下才完成的吧,否则怎麽现在与刚刚判若两人呢?
好不容易起身坐在床沿的他歪头斜看自己被白布包裹缜密的左肩,子弹应该已经被取出,但是却比方才中弹的时候还要疼痛。
他不明所以地用右手护著左肩,刚抬头想弄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却闻到一股味道从门缝传来。
他很熟悉,却说不上来是什麽味道。他想,也许是因为脑袋的麻药也还没退的关系吧!
不甘任人宰割的他竭力站起,扶著墙边打开房门後,即看到他的搭挡端著一盘食物从小厨房走出。
见到他走出房门,他难以置信地放下盘子,前去搀扶。
他将他扶至一旁的旧沙发上,惊讶地道,「麻醉怎麽可能快就退了!?」
没理会对方的问话,他任性地指著盘中物反问,「那是什麽……」
「嗯?……那是……红豆饼,」他苦笑道,「虽然形状不太像,因为我在这边没没有烤模也没有红豆……啊!你肚子会饿吗?要吃吗?啊,可是你能吃吗……刚刚忘了问段……」
在对方回答的途中他即迳行伸手捏了一小块那比较像松饼的红豆饼往嘴里塞,难以言喻的滋味飘散在他的口中,且从他的表情实在看不出这红豆饼到底是好吃还是难吃。
身为制作者的他倒像个新媳妇紧张地问小姑,「不好吃吗?」
他则用再吃一口当成他的回答。
他见状也欣慰地伸手吃著自己做的红豆饼,当两人把一盘红豆饼吃到快见底时,他才转头直视著他认真问道。
「Neil……你刚刚为什麽要替我挡子弹?」
但是对方不但行动像猫,连个性也跟猫一样难以捉摸。
「替你挡子弹?我只是刚好走过去罢了。」
──这理由连猫也不会相信的。
---
-_-再次证明我很不会抓中篇(?)的节奏

顶著正午大太阳,他走了三条街买了午餐煎饺回来,打开门即看到睡醒的搭挡正舒适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不管是在卧底组织或是在工作场所,都是中上级层的的他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已经没跑腿买过东西这回事。
再看看他肩上的伤,他倒也没有任何怨言。
不过,右手还可以自由活动的他应该不需他喂食吧?
「煎饺买回来罗,你先吃吧,我去洗把脸。」
因为洗脸後尚无法解决身体的燥热,他顺便冲个冷水澡,换件衣服出来後,只见桌上的餐盒都被打开,筷子也摆放整齐,但他像是在等人似地还没开动。
他不禁莞尔,想起小时候的在家里的情景,家中非得要全员到齐才能开动,这是家规。
待就坐後,两人才很有默契地动筷。
吃了一颗煎饺後才发现他的搭挡帮他把酱汁都挤好放在一旁,还有几张折叠整齐的卫生纸放置备用。
「你很会照顾人。」
对方也淡淡地回了句,「你也不遑多让。」
他还在想他指的是昨天帮擦拭伤口的事还是今天出门买午餐的事时,他的搭挡又开口道,「你有兄弟?」
他心头一紧,对方八成是看到柜子上的来不及收起的相框,於是只好顺著他的话道,「嗯……有两个弟弟。」
他意味不明地点著头,「喔……」
还好他的搭挡没再接著这个话题问下去,否则他还真不知道临时要帮两个分别当警察与检察官的弟弟弄什麽假身份。
「你为什麽会在他的底下做事?」虽不问家庭话题,不过这个问也同样尖锐。
「为了钱。」之前也有人问起,他都是这麽谎称的,「你不也是?为了几千万可以背叛原本的组织……啊,你救我该不会是……」
他轻哼一声,「我救你,不为别的,只是好玩,反叛也是,Just for fun。」
默默地看著出言反覆又轻蔑的他,虽觉可惜,但是在卧底生涯中他已看过太多这种人。
为恶没有理由,只是有趣。
或许对他们来说,为善也不需要理由吧。
见对方没回应,他蛮不在乎地续道,「你知道『必要之恶』,这种说法吗?」
对於这个霍然抛出的词,他摇头。
「在这个世界上虽然大家都觉得当好人是对的,做好事是对的,而与其相反的『恶』,小至『先入为主』、『刻板印象』、『嫉妒』、『讨厌』……大至『贪婪』、『仇视』、『憎恨』,它们是无法消失的,打个比方来说,『爱』之於『恨』,没有『恨』即没有爱。」说得头头是道的他突然咧嘴一笑,「况且,当这些东西从世界上消失,可是会很无趣的。」
「这是你的犯罪观?」
「用来说服一些矜持的人为恶还蛮好用的,为了能更方便办事,我研究过心理学。」
「……」
身为调查员他的内心感到一阵阴凉,军火商就已经够聪明狡猾,卖出的军火杀人如麻,而他的搭挡更是深入人的内心研究。军火商是用大量的钱来控制部下,但钱是可流通的,所以他才会无时无刻地对任何人起疑,但如果是深植人心的说服,告诉对方「你犯罪不是错的,只是刚好你站在坏的那边罢了。」,其影响力则不可小觑……
矛盾的是,他若将他绳之以法,自己不也恩将仇报?
「怎麽?脸色这麽难看。」
「喔,没事……心理学什麽的,我不懂啦,小时候书读得不多,」见对方查觉到异状,他赶紧打哈哈随便指著电视混过,「喔,这部片很好看喔。」
「嗯,真的蛮好看的。无间道,讲卧底的片,我看了三次。」
「……」
■■■
饭後,他们打电话向军火厂报备昨夜的事。
联络,这档事是最容易曝露行事的一环,不过奸猾诡诈又有上兆资产的军火商便使用昂贵的卫星电话手机通讯,且中间经由多个转传站,资讯保密得滴水不露。
他将手机放在桌上,播通後打开扩音器功能让两人都能同时听到。
「Rain,昨天的事老板知道了。」接电话的一向是Warren。
「接下来的指示是?」
「按兵不动,你陪你的搭挡养伤,二天後跟我回报。」
通话时间一如往常地简短,仅短短不到十秒,有点害怕对方反侦测位置的他松了口气。
对於这个指令颇为满意搭挡继续躺在沙发上看他电视,还不忘指挥他道。
「晚餐我想吃牛肉面,甜点如果有圆仔冰就更好了。」
一瞬间,沙发上的人形在他眼底化成一只任性讨饲料的野猫,并想叫他Garfield(加菲猫)……
■■■
今天第二次出门时气温已比中午还要平易近人,他提著刚买好的牛肉面走向对街的冰店。
「二碗圆仔冰。」
冰店的大叔也用平易近人的腔调对他道,「好咧,先生休旦(稍等)。」
他站在店旁,伸手玩弄吊在门前的风铃等待,倏地口袋里一阵鼓噪,拿出卫星电话手机,他一阵疑惑,通常都是由他们与组织联络,很少是组织拨电过来,况且方才才通过话……
他走到一旁接起,传来军火商的低沈的嗓声。
「Rain。」
「老板……?!」
「你做得很好,Neil不乾净。」
『不乾净』也是这行的黑话,意指背叛,虽然这个词用在这里很矛盾。
「二小时过後把他带到镇东路口,会有人接应。」
■■■
停滞在自家楼下已超过三十分钟。
手里提著的圆仔冰里早己融化成圆仔汤,几颗圆仔随著他的来回踱步而载浮载沈。
天外飞来的一道指令让他陷入天人交战。
倘若把他带回组织里,他可谓大功一件,军火商对他的信任感会提升,他也能藉此得到更多资料。
但是,他的搭挡为他挨了一枪,要把他亲手交给军火商?
他知道军火商对待背叛者的方法一向很另类、很残忍,从不用他手中买卖的「商品」,从不一枪「便宜」背叛者。
恩将仇报,是他的字典里无法容忍的词汇,所以他也无法眼睁睁把他交出。
他乍然忆起白天的对话内容。
必要之恶,这真是个用来说服自己把搭挡交给军火商的好理由。
把救命恩人交给军火商,都是为了顾全大局著想,只要将军火商送入大牢,就会少了上千上百个拿著枪枝为非作歹的人,连小学生也会同意这麽做是对的,反正救他的人也是不算是个好人啊。
一瞬间,他心中的天秤就要倾倒。
还好一只路过的野猫让他清醒过来而急回转。
他与它大眼瞪著小眼,只是他没什麽动物缘,黑白相间的小猫倏地跳走,他见状轻笑。
就算是只偷吃了鱼的猫,你也不能因此判它杀鱼罪,因为鱼早就被鱼贩宰杀,把过错推给猫是不对的。
就算他是军火商的手下、也真的又背叛他了,他也不能因此判他反叛罪,况且,他是只个调查员,不是法官。
作出结论的他拿起另一只备用手机拨打紧急电话,这是卧底人员的求救讯息。
打了这通电话也等於告别他的卧底生涯,没有任何收获地。
■■■
与接应的同事联络好半小时後在楼下碰面,而长官也在他的要求下暂时把他当成污点证人,答应会保护他。
踏上楼时,他的心情显得十分舒坦。因此,他坚信这项决定是对的。
他打开门,准备告诉他的搭挡,因为出了些意外,所以圆仔不冰、牛肉不热,可没想到房里没开灯,漆黑一片,以为对方在房间休息的他不疑有他地走向前,下一秒即被一记有力的手刃重击颈部。
他昏沈倒地,失去意识前的几秒他隐约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
「这是我的必要之恶……」
■■■
「唔、唔……」
有股由胃翻搅而上的恶心感让他不由自主发出声乾呕。
睁目看地板,没看到什麽吐出的东西,反倒看到使他恶心的原因。
一条粗实的铁链紧缠著他的腹部,再环绕背後的双手而上,勒紧锁骨与双肩,下半身的两双脚也各别被铁链捆绑在椅脚,所以他几乎是整个人被牢牢地固定在椅子上。
椅子也是铁制品,而且还非常重,想要凭双脚连人带椅腾空一公厘都是件难事。
故颈部以下几乎无法动弹的他,只能左转头、右转头环看四周。
勘查完地形後,他失笑出声。
他想起以前还在受训时曾经看过的旧KGB或是CIA用来审问要犯的房间的照片,与这间房是如出一辙。
而重点是,受训时所看的那些照片全是取材自电影,当时的老师如此回答的。
『那是当然的啊,KGB的房间要是那麽容易就给你们拍照的话还叫KGB吗!』
对照於现今现景,他真不知道是谁抄谁了。
此时,军火商从他的右前方打房门进入,并勒嘴笑道,「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出声音来,也是你们的卧底训练之一吗?」
听军火商这麽说,他马上就知道对方一定是从隔壁房透过他正前方这面长方型大镜子看到他的情况吧。
设施的功用都一样,搞不好连这间房间施工单位也一样呢。
他也回敬道,「这不是训练,是个人修养。」
「呵呵,Rain,我这才知道你这麽会说笑,跟之前那副愚忠的模样真是差太多了,不愧是专业卧底啊。」军火商拉高尾音道,「你也知道,我呢……一向喜欢势钧力敌的对手,这次能让你露出马脚,我可是煞费苦心设了这个双头龙的计划呢。」
双头龙……难不成是……
「看你的表情,你大概也猜中一半了吧!没错,对你下的指令,我也同样对Neil说了,我同时怀疑你们两个。」军火商走到他面前睥睨著他,「不过呢,最近我缺人手,一次少了二个好用的家伙倒也蛮伤的,所以便『确认』之後再解决……」
他瞬间恍然大悟。
那天晚上的指令是叫他看著Neil,其实Neil也被下令要看著他吧,接著再让交易发生意外後,又同时对两人说「对方是间谍。」,看谁会露出破绽。
可恶,一定是联络局里的时候被他发现的。
「没想到知道是你後,我还蛮惊讶的,这才发现其实我比较怀疑Neil……不过,事实就摆在眼前。」
他苦笑,苦笑著自己原来还是有博取到军火商的信任,虽然已经没有用了……
「那我也不用多说什麽了,只是……真难得你今天这麽多话。」有别於平日的惜字千金,这大概是他卧底以来听到军火商讲过最多话的一次。
「多话吗?让对方知道全盘真面是对敌人的一种尊敬。」
他皱了皱眉,在内心回答三个字,不需要。
军火商开门离去前又抛了句话,「而接下来呢,就是送给可敬的敌人礼物了。」
Warren面无表情地步入房间,手里拿著几样东西。
那些东西他都曾在武器的目录单上看过,下方都标明了一行字。
作用:不会让人太快失去意识,适合拷问、凌虐用。
■■■
时间……应该过了一天了吧……
忍受痛觉其实就跟经济学里的边际效应一样,超过最大值之後的痛楚渐缓,只是锁骨断了让他连肩膀都没办法动,有点困扰。
都这样了我还能忍受,搞不好连神经也被打断了呢……
此时,他乍然想起出卖他的搭挡。
如果当时他没有联络局内,直接把他交给军火商的话,情况会完全相反吧……
也许是一命换一命的关系,他不怪罪他,真的。
只是有些遗憾。
脑中这麽想的同时,他也对於自己还能思考感到讶异。
不过,真的快不行了……
脸肿到眼皮都快睁不开,索性便闭上眼趁换打手的时候休息。不过,一阖上眼就觉得好舒服,意识也渐渐涣散。
边想著这样下去不行的时候,他试图挣开眼睛,恰好门也打开了,Warren交班回来……
可是样子有点怪怪的,好像是被谁压著走路似的……
想再看清些的时候,身体却像电力用尽般,垮下。
■■■
「唉……」
段医生从病床右方走到左方,又叹了口气。
「唉……」
「为什麽你每次来看我的时候都要叹气啊?」躺在床上的他苦笑。
「因为你的伤啊。」
「我的伤?不是已经好了六、七成了?潘医生今早还说恢复情况真好,今天可以下床走走了呢。」在医院已躺上一个多月的他乐观地道。
「就是因为好得快才让我叹息啊。」
「啊?」今天的段医生怪怪的……不对,有哪个医生会因为病人伤好得太快而哀声叹气的呢?
「好的快不就也代表你又要重回那可怕的职场了?你真的不考虑换个比较安全一点的工作吗?」段医生认真地道。
「……哈哈,」他抚额笑得开怀,「我还以为你怎麽了呢……原来是工作的事啊,放心,这次之後,他们也没敢再让我这个老将上阵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下午马上就帮你安排复健的医生。」段医生露出近日来看他以来难得一见的笑容,这是建仁的招牌,号称能治愈人心的微笑,连隔壁床病患都感受到一股如沐春风的舒畅感。
「不过……有机会为国家……」
「什麽?」医生再次微笑。
「没……没事。」被对方莫名的压迫感震慑的他不敢再说下去。
段医生话锋一转,「喔,我突然想到……那只小猫呢?」
一提及Neil他脸上的表情便显得有些复杂,虽然最後还是笑著说。
「野猫嘛,没有食物自然就不会过来了。」
「是吗,我倒觉得它会记住曾喂过他的人家。」
■■■
段医生说对了,在他能自己下床活动後没几天,野猫跑过来了。
入境随俗般地带了水果篮,不发一语地放在他病床边。
反倒是坐在病床上的他先开口,「你的伤好些了吗?」
他看著他微颔首後开口,「你呢?」
「上礼拜可以下床走路了。」
「那……要出去走走吗?」
他当然知道对方不是想午後散步,而是要换个地方讲话。
「医院旁边有公园。」
■■■
他谢绝了他说要帮他推轮椅的帮忙,他左手搭著拐杖,一拐一拐、却不算太慢地与他步到公园内的无人处。
他把拐杖放置一旁,坐在长椅上;他则站著,神情像是在蕴酿什麽般。
「没想到……你是FBI的卧底。」还是他先开口。
他事後听同伴说著後续发展,那天FBI得到情资准备一举破获军火商的交易现场,可惜还是因为中途被发现而无功而返,喔,唯一的功劳是救出一个卧底。
「是的……我本来是在追查恐怖份子,查到後来发现他们的武器全是跟由这个军火商购入,与上司商量後,决定先断决他们的武器供应……接下来的事便如此发生了。」
说著说著,他向前一大步,低头道,「你揍我吧。」
对於这个要求,他先是瞠目,尔後却爽快地没多说一句话,用复元情况较佳的那只手,往他腹部一击。
虽是病人打出的拳,但威力也不小,可是受拳者却满足地笑了。
「你别误会,我不是因为你把我当饵才打你的,而是为了没抓到军火商打你的,」他没有撑拐杖,直直地站起身,「……你、你太早来救我了,要是再晚个一天就好了。」
因为他的关系,军火商需要另指派人当打手及监视人员,所以人手不足,故与买家交易是直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正是逮住他们的最佳时刻……
结果却因为他挟持著Warren来救他,而被军火商查觉有异,而败坏了大好时机。
「你……」被这麽指责,他很生气地冲著他道,「晚一天?!你撑得过吗!」
「……」这问题,他也没把握回答。
对方又续道,「其实我也想揍你!明明都点醒你了,为什麽不把我抓给他当饵。」
「你说的必要之恶吗……我办不到。」即使现在让他重新选择,他还是会做一样的决定。
他露齿一笑,重重地坐下後摊手,「你打我吧。」
他怨怼地看著他,还有他身上的伤,最後还是出拳。
轻轻地打了一下他的鼻子,他非旦不感觉痛,反而还有点痒。
「我打了。」他撇撇嘴道。
「扯平了?」
「当然没有!」
「也是,我们好像还有很多帐要清算……对了,你是怎麽知道我是卧底?」这点他非常地好奇,连军火商都快被他蒙骗了,为什麽……
他在他身旁坐下,用一种好气又好笑的语调说,「因为你的厨艺一直没进步啊……,你做的红豆饼还是好难吃喔。」
「我的厨……红豆饼?啊!啊!不、不会吧!」
他看著愉快地大笑的他,此时才发现这个略带稚气的笑容真的好像在哪看过。
「不过啊,我证实了一件事,你的厨艺跟你的味觉有极大的关系。」
「味觉……?」
「啊──果然没发现吧,我在你的煎饺里面加了很多辣椒酱。」
■■■
由於军火商再度消失无踪的关系,Neil留在国内继续追查,一个礼拜会来探病三次。
可是这礼拜却多了第四次。
一大清早,他便拿著早报冲入病房,把他摇醒。
「快醒醒啊!」
「唔──唔嗯,什麽事……」
「姚被逮捕了!」
这句话使他从病床上跳起,「什麽!?」
头条新闻的标题是──『休假员警意外逮捕重大通缉要犯』,内容大概是这样的,有一名偏远小镇的员警休假搭公车要到另一个镇买东西的时候意外地与身旁的中年男子交谈甚欢,男子无意间吐露出从事著非法买卖,员警虽起疑但也随耳听听,没想到下车前男子拿下墨镜与他诚心握手,员警这才发现他长得跟重大通缉要犯颇为神似,便灵机一动说要请男子吃饭,尔後联络当地警局便顺利将他逮捕归案。
「你的感想是什麽?」他有些颓丧地道。
「很好啊!太好了!总算抓到姚了,真的太好了。」
「你不觉得……有点不真实吗?我们拚了命要抓的人却这样顺利抓到了……」
他微皱眉,「不真实?不会啊,这很符合姚的个性,心事反而会跟陌生人说,我反倒觉得这样才比较真实,那些什麽枪战、卧底才比较虚幻吧。」
被他这麽一说,他倒也释怀,耸耸肩道,「你大概不常看电影吧。」
「是还……蛮不常看的,因为工作的关系……」
「我很喜欢看电影喔,国小毕业刚到美国时,英文都是看电影学的,还因此以当FBI为志向……」
「国小……」他乍然想起这件事,大惊道,「你比我最小的弟弟还小呢!」
「那、那又怎样?」
「也对……是没怎样……」为这种事吃惊的自己还真奇怪,他莫名地想。
两人吃完早餐看完晨间新闻後,他起身把窗帘拉开,是个适合逮捕重大要犯的好天气。
他突然转头,笑得很开心,就像只愉悦衔著鱼的猫。
「你不再问我吗?」
因为曾经是搭档,当然知道他在说什麽。
「……为什麽要帮我挡那一枪?」
「当时我真的不知道,身体直接动作,其实我本来想,也许是长期训练的反射神经关系,不过呢……现在我知道为什麽了。」
他望著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幻觉,他身後似乎有条开心摇摆的尾巴。
「为了要让你永远欠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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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记-
写完了〒△〒
这是抱怨:段大哥戏分好少我没有虐待雷大哥小雷不要咬我小花猫好可爱二哥没出场哭哭
呼呼,本次特地不分上中下一次爽快贴完!(被殴)
本文的作者脑中BGM:咪咪~小花猫~~咪咪~~小花猫~~快来吃饭快来吃饭~~

365行系列 - 探病

「一份火腿起司蛋饼、一份蔬菜蛋饼,还有一杯冰咖啡跟温红茶。」
他喜欢这家店的早餐,原本是因为离医院近才会在这边买的,没想到一吃之後觉得还不错,这是让国外长住许久的他怀念的台式早餐的味道。
现在每次来探病他都会到这边买早餐,并带一份给他。
「先生,好罗。」早餐店老板亲切地把早餐捧上,并道,「您是去那间医院探病吧?一个礼拜总会看到你来买二、三次早餐呢。」
「呃……对啊。」他有些讶异,因为这家早餐店的生意不错,老板竟会认得他。
老板接著又自信地,「吃我们家的早餐一定能早日康复的!」
他嘴角虽扬起,可是内心却矛盾地希望那位病人不要太早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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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医院大厅後,他即看到正前方有个身穿白袍带著微笑的男子正在向护士们嘱咐事项。
这个人他认识,是这家医院的院长,而且也算得上是他的半个救命恩人。但是不知何故,每次来探病的时候他总会有意无意地避开他。
今天可能避不开了,因为楼梯跟电梯都在他身後,他非得经过他们走到後面才行。
藏匿行踪原是他的拿手把戏,但是想藉著走在路人身旁而蒙混过去时,还是被发现了。
「啊!早啊。」原本在谈论公事的段医生突然伸手招呼道。
他紧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後,才回头道,「早安。」
「豪宇好得很快,搞不好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罗。」
「……喔,那,真是太好了,院长不好意思我先上楼了。」
段医生眨眼笑道,「嗯!他应该在等你的早餐吧!」
他有点著急地匆匆闪进电梯里,没有听到段医生的最後一句话,段医生也因他的动作而紧盯著电梯门口不放。
护士见状便唤道,「院长、院长?」
「啊,不好意思,我们刚刚说到哪了?」
「院长,你怎麽突然眉头深锁啊……」
鲜少露出困惑或皱眉表情的段医生让护士们困惑了,微笑的段医生才是他们医院的招牌,皱眉的话……应该是他的弟弟,段律师的招牌吧。
被护士一说,他马上松开眉头笑道,「我只是在想,自己又没有偷藏鱼干,怎麽会招来小猫的怨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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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他的病房前,大门敞开,从里面传出对话声,仔细一听,似乎有人比他还要早来探病了。
「豪宇,你是最不用爸妈操心的儿子,可是这次……」低沉的男声停顿半晌,「为什麽只是去国外出差也可以摔成这样?」
「对不起,爸,都是我自己不小心,明明年纪也不小了还冲动行事……」
「还好医生说住个几天就可以出院了……不用再出国了吧。」
「不、不用了……局里很关照我的。」
中音与低音又寒暄了一会後,才又出现另一个声音。
「明桓,我们也该走了,你下午还约了人不是吗?」
「是啊,那,豪宇,後天我们再来看你,有事电话联络。」
「嗯,放心,爸妈,我会乖乖地待在医院的。」
此时女声叹了声气,「放心?豪宇,我只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待房内的客人走出後他才进入病房,见他一副苦恼的模样,他原想说些什麽安慰的话,可是说出口的却是这个。
「原来不只有执行任务时,你连平常也喜欢说谎啊。」
话才刚脱口他就想收回,无奈收不回,只能暗骂自己是个比他还笨的笨蛋。
他用很受伤的表情看著他,硬挤出苦笑,「小朋友,这是善意的谎言。」
自从知道他的实际年龄後他就常叫他「小朋友」,他只喜欢後面那两个字。
「……你的早餐,『大朋友』。」他撇著嘴把早餐放在他床上的餐桌前。
「是那间的蛋饼吗?太好了。」
幸好有好吃的蛋饼,让他们在军火流向的话题下渡过愉快的早餐时间。
在他拿水壶出门倒热开水时,又有第三位客人造访,这位访客比他高,虽然五官很相似,但他比他多了股桀骜不驯的气息。
而这次他没躲成功,被眼尖的客人发现。
「你应该就是我哥说的……嗯,」访客的停顿点很微妙,尔後又连忙颔首致意,「我是他的弟弟,老哥给你添麻烦了。」
「您好,我也给他添不少麻烦呢。」
「呵呵,听说你比我们家最小的弟弟还小,而且还是F……」他的二弟顾及四人房内还有别的病患,没把话说白。
他摇头说了些客套的话,眼神却直勾著身後的病人不放。心想,他真的很喜欢提年纪这个话题,不过也才差十几……
他倏地心头一紧,原来自己也很在意年纪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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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他的二弟後,他提议到外面走走,他附议且才刚把一只脚放下床,又有另一位访客来到。
「大哥──」进房门後喊叫声,让房内的人都捂住耳朵。
「劭、劭宇?你怎麽上来了?」
「大哥、大哥!」访客急忙地冲向前抓著他,「昨天跟你讲完电话後我就订票坐早班车上来了,大、大哥……你的伤……」
「我昨天不就说我没事,不用刻意请假上来吗……」
站在一旁的他半眯著眼看他,都过了二个月才通知,当然看起来没事啊。
「嗯,大哥看起来精神很好,我昨天还担心到睡不著呢……因为大哥对工作总是很认真……有时候还……认真过了头……还会让自己受委屈。」
他没想到这个传说中比他还要大的三弟看起来笨笨的,其实也很了解他大哥嘛。
「你在说什麽……」他紧忙撇清道,「我不是说这是意外受伤的吗?劭宇你多想了。」
「喔对,是意外!哈哈,看我著急到都忘了呢。」
为不打扰他们兄弟叙旧,他悄悄地走出病房外,身旁却传来一道声音。
「我跟他赌,他的大哥绝对不是意外受伤的,看来要输了呢。」坐在病房外长椅上的美貌青年朝他一笑。
他耸耸肩对陌生的青年说,「如果赌注不大的话小输一次也无访。」
「呵呵,虽然赌注不小,但难得输一次也不错。」
■■■
他与青年相谈甚欢,约莫二十分钟後,青年邀他进去结束这场感人肺腑的兄弟大戏,他也觉得歹戏不该拖棚。
「箴彦,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你身边这位是?」
坐在病床上的他才想到还没向三弟介绍他,可是又深怕谎话被刺破,竟急急忙忙地脱口。
「我、我不认识他!」
「……」
你这个大骗子──!
後记-
年龄差是不能说的秘密<0>…
说了他们就会被拆散喔(造谣)

365行系列 - 牛男

巨大的招牌一个个发亮,最後一个亮起的是大阪著名的固力果(Glico)先生,永不停歇的跑步动作在霓虹灯的衬托下,跑步的速度似乎也加快了。
努力工作的人们也是,随著闹街上来往的人数增加,发传单的速度、递面纸的速度、举招牌大声吆喝的速度……都像按下快速键般加快了三倍速。
唯独站在十字路口旁的黑西装男子不受影响,直挺挺地站著,可是目光却涣散茫然,手中的名片还有一大叠,一张也没发出去。
等到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被人撞倒在地,名片也散落一地,撞他的人也早随人群流去,他发呆到连撞他的人是男是女都不晓得。
他蹲在地上收拾名片,顺手看了左手腕上与西装不搭的廉价手表,已是深夜十一点,虽然对这里来说,夜晚才正要开始,不过他到现在都还没招揽到一位客人,内心显得有些焦急。
他心想著至少今天要有一位业绩才行啊,不然就没早餐吃了呢!
惦著自己的肚皮,他重新打起精神站起,顺了顺蹲皱的裤管後,他抬头寻找客户还不到几秒的时间,却又被人撞倒了。
■■■
原本以不雅的姿势坐在沙发上看马报的鹿野,听见门上的铃铛声,即以飞快的速度把报纸塞在沙发底下,冲到门旁,摆好姿势。
待门打开四十五度後,他也弯腰四十五度,恭恭敬敬地说欢迎语。
「欢迎光临牛男,小……」
「恶──」
原本很完美的欢迎动作,在最後一个字被对方的呕吐声取代时,一切都毁了。
「哇──我的白西装!」鹿野发出比女人还高分贝的尖叫声跑进准备室里。
「哇哇──你真的吐了啊!」搀扶著他的鸣泷也一样大呼小叫。
倒是肇事人因为吐出一团秽物後很舒服的关系,不醒人事地睡著了。
鸣泷见状也只好先把他放躺在沙发上,四处张望了一下,幸好老板不在,而店里理所当然地也没有任何一位客人。
他略松口气时,躺在沙发上的人也发出如雷的鼾声。
「叫你出去招揽客人,怎麽会招到这只猪?吼──非得叫他赔我一套西装不可!」鹿野靠在准备室的门边满怀怒意地呛道。
鸣泷一脸无辜地说,「……我在发名片的时候他撞到我,我爬起来的时候,他却醉昏在地上……」
「那你也不用把他带回来啊!」
「前辈,放他在那边会被人踏到的。」鸣泷像心疼小动物般回道。
「拜托,鸣泷,我们是开牛郎店又不是慈善事业,上次你捡了个喝醉又没钱的OL回来还请她吃牛丼就算了,这次又捡!而且还是个男的!要是等下老板他们回来的话……」
只要不提就没事,但一提及就会有事,这也许是语言的力量吧。
「我回来了──!」老板啪地一声打开大门,「今晚有客人吗──」
「怎麽可能会有……」
一旁的鹰见虽然嘴上如是说,但仍半带著希望微眯著眼望向占地不大的店里,可惜是他说出口的结果。
「唉,真的没有耶,嗯?鸣泷跟鹿野你们俩怎麽都在?今天没人出去发名片吗?而且鹿野你怎麽穿著T恤跟牛仔裤?外貌是男公关的第一生命啊!」
老板走近站在沙发旁的二人,却使他们一阵惊慌。
「喔,老、老板,今天轮到鸣泷啦,可是他突然有点身体不舒服,所以要跟我换班,所以我们在交换衣服!对不对,鸣泷?」
鹿野用手肘顶了顶身旁的鸣泷後,他才像发声娃娃一样直喊,「对对!」
一提及服装的事,老板便眼眶泛红,搭著员工的肩膀道,「是老板对不起你们……只买得起一套比较高级的西装,要是可以买两套的话就好了……」
由於这家牛郎店资金不足的关系,说的上称头的名牌西装只有鸣泷身上这套,与鹰见身上自费的那套,而整条街上的相关产业都竞争激烈,穿著廉价服装上街不但招揽不到客人,还会被同业讪笑,所以他们一次只能派一个人穿著那件西装上街发名片。
「老板……与其想著要买件高级西装,不如先把上头的日光灯换掉吧,男公关店里用日光灯真是超煞风景的……」鹿野则趁机说出心中介意很久的事。
走到酒吧旁迳自倒酒喝的鹰见一杯入喉後吐槽道,「哼,才刚缴完房租,怎麽可能会有钱买西装换水晶灯?」
「原来我们还有钱缴房租啊!」鹿野是真心地惊讶。
老板回说,「当然有啊,上个月我们的红牌鹰见有客人嘛。」
其实说是红牌,也不过是店内仅有三名男公关的第一名罢了。
「喔对!前辈,我前几天经过蔬果店的时候,蔬果店的大婶说还会来找你玩喔!」
鸣泷尽责的传话却让鹰见顿了一下头,回头咬著牙道,「下次看到她的时候……请她把钱存著当私房钱吧!」
「你怎麽可以这样说客人啊!要是他不来的话我们就没有钱买西……」
「与其买西装换灯管,倒不如先改善店里的格调吧!」鹰见忿忿地松了松自己的领带後,续道,「也不改改员工的俗气关西腔,而且一点品管都没有,还随便在路边拉了个人进来,最让我生气的是……为什麽店里面会卖牛丼饭──!」
「呃……因为我做的丼饭很好吃啊……总会有人到店里後肚子饿的嘛!」
鹰见抓狂似地冲向老板,老板也被他逼的直後退,「那就叫他们到外面的连锁店吃啊!」
「呃……我们的店在巷底,走出去要一段时间……啊!还是改成可以叫拉面的服务呢?」老板又提了个愚蠢的建议。
鹰见气到没力地伸手揉太阳穴,「我那天一定是醉到脑浆都蒸发了才会答应跟你合开这间店,而且还让你当老板!」
「……唔,不然你觉得我适合当男公关吗?」
鹰见看了看他,长像平凡,像个随便拿石头在路上丢都可以K中的大叔,与他们三位的确有价位上的不同。
他心想大概得整型个三十次才有办法变成像样的男公关吧。
鹰见冷冷地道,「真的不适合。」
「我也觉得老板不适合。」鹿野插嘴道。
鸣泷也意见相同,「我也是,可是老板做的丼饭很好吃喔!」
「这间店应该撑不久吧。」鹰见绝望地说著,拍拍老板的肩,转身一屁股就要坐在沙发上。
「啊──前辈!」
会喊出声音的时候一定就是来不及了,鹰见把醉倒在沙发上的人给坐醒了,也让在场的人都知道他的存在。
「唔──唔──我还想吐……恶!」
鹰见大叫,「我的西装!」
今日盈亏,负二套西装的送洗费。

喝下鸣泷递上的白开水,拿起鹿野虽不情愿却又直觉反应递上的冰毛巾擦拭,醉酒的人气色看起来已好上许多。
比起呵护还没醉倒的客人,这家牛郎店的男公关们似乎更擅长照护醉汉。
醉汉眨了眨眼,如同调整相机焦距般,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後,他打了个酒嗝。
「臭死了──!」鹿野再度大叫,气得抓起醉汉的领子,「你这家伙──!」
鸣泷连忙阻止他,「前、前辈……别这样。」
「唔……头好痛。」醉汉被鹿野这麽一吼,头痛难耐地皱著五官,「奇怪……我不是从居酒屋走出来了吗……怎麽还在里面啊……」
鹿野忿忿地甩开他的衣领,「这里才不是居酒屋咧!真是……醉成这样……」
「不是居酒屋……难不成是……」醉汉晃了晃脑袋,「我知道了,这里是卖牛丼饭的店!」
「……哈啊?」
鹿野与鸣泷完全不能理解醉汉是从哪理出这个结论的,虽然这间牛郎店是简朴了些,但它的本质上还是间牛郎店啊。
「……那边有牛丼饭的碗嘛……」醉汉指著酒吧台上的空牛丼碗道。
「谁吃完忘记收碗?会被老板骂的!」
「好像是我……我这就去收……」鹿野抓抓头转身要去收碗的时候,才发现重点好像放错了,「不对啦──总之我们这边是牛郎店──你……啊?」
「前辈,他好像又睡著了耶……」
「可不可以直接把他丢出去啊?老板……唔?人呢?」鹿野这才发现除了进去换衣服的鹰见外,连老板都不见了。
「鹰见前辈跑进去准备室换衣服的时候,就没看到老板了……」
「……」
「前辈,可不可以让他在这边睡一晚啊……我觉得他好可怜喔。」鸣泷垂眉请求。
鹿野搔搔发根已冒出黑发但没钱去补染的金葱色头发,「可是……这样你就没地方休息了耶。」
鸣泷一听,便开心地笑道,「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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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非常抱歉!对不起──!」
隔天清早,醉汉总算完全清醒,见自己身在异处,又看似给人添了不少麻烦,便连忙跳起,九十度弯腰陪罪,让鹿野跟鸣泷也倏地清醒受礼。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只要一醉就会不醒人事……一定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啊不……这……鸣泷你说句话嘛。」对於对方这种转变,鹿野反倒不太能适应,只好把後辈推向前。
「前辈,这……」鸣泷看看鹿野後又看著他自责的脸,便笑著说,「请别放在心上,因为这里是有人情味的大阪嘛──」
由於是很有人情味的大阪的关系,他们三人还在店里一起吃完冰箱里剩的最後半条吐司当早餐後才步出门口。
鸣泷带著他穿过重重小巷,一路上他瞥见许多华丽的招牌,这才发现自己是身在花巷内。
「这边……这种店很多?」他有些尴尬地道。
「是啊,这附近晚上比较热闹嘛……会这麽问的话,你是外地人?」
「啊,对啊,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姓牛岛,北海道人。」
「哇,北海道?好远喔。」鸣泷闻言一惊,并同时在脑中浮现绿草如茵,几只乳牛在地上吃草,白色的恋人们在牧场里踏青的刻板印象。
「可是也还在国内啊,」牛岛笑道,「坐飞机很快就到了,我刚好有事来大阪,昨天在居酒屋跟朋友小聚,喝得有点多,就变成你们看到的样子了……喔,对了,请问你在这附近还认不认识姓牛岛的人,他有开一间店……」
「牛岛……」鸣泷歪头思索了一下,回道,「没有耶……」
「是吗,这就奇怪了,他明明跟我说在心斋桥附近、店还不小……」
「他是你的亲戚吗?是什麽店呢?这附近我还蛮熟的,如果有店名的话……」鸣泷热心地想要帮忙,可是对方提供的资讯却非常有限。
「他没跟我说是什麽店,也没有店名,奇怪的是在我跟他说要来大阪之後,他的电话就打不通了……他是我哥。」
■■■
昨晚因为西装事件,让鹰见气得早早回家休息,可是却因为生活作息本来就跟常人不同的关系而无法入眠,所以只好早起买早餐,却在自家楼下的便利商店巧遇了……
「老板?」
手拿炒面面包的老板一脸心虚地面对自己的员工,「早、早啊,鹰见!」
「还说早咧,你昨天是怎麽回事?我进准备室换衣服後,你就急急忙忙跑进来还把我推到一边从小门溜走,不是才刚缴完房租吗!」鹰见扬起今早还未修整过的眉毛,习惯性地对老板吼道。
老板被这麽一吼,明明是个中年男子,但此时却像受满腹委曲的少女般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让鹰见完全失去吃早餐的食欲,还引来不少侧目。
霍然,他抓著鹰见的袖子大叫道,「呜呜──正男!怎麽办──」
「干、干什麽突然叫我的名字!不准叫、不准叫!」鹰见连忙把这个黏上来的秽物从衣服上撢开。
「呜呜,怎麽办──」
「什麽怎麽办?店总是会倒的啊!哎,没想到撑不过二年……」
「鹰见你在说什麽?店才不会倒呢!我们又缴过了一次房租不是吗!虽然下礼拜还有水电费的帐单……不过有鹰见在,应该赚得到水电费啦!」
鹰见白了老板一眼,「还真是谢谢你对我的信赖喔,那你到底在说什麽事怎麽办?」
「就……我跟弟弟说我跟人合资在大阪开了一间店,结果他上礼拜跟我说他刚好要来大阪想顺道过来看看……」
「哼,这种店是要怎麽给他看啊……」格调差、地方小,而且还卖牛丼……
「可是……他看过了啊。」
「哈啊?」
「昨晚吐在你身上的……就是我弟。」
「……」鹰见皱眉,重新整理思绪後开口,「所以你昨晚才会跑掉?你不想让你弟知道你开这种店?」
「对……不过我弟酒量很差,大概二杯清酒就会失去意识,而且他很难醒酒,所以昨天应该没看到我……」
「那你还担心什麽?你没跟他讲地址或店名的话他不会找到的啦。」
「说、说得也是!」听鹰见的话後,老板豁然开朗,「就算鸣泷带他回来,他也总不可能会再来第二次嘛。」
「鸣泷这家伙虽然有点呆,倒也没带过重复的醉汉回来啊。」
「那只要等我弟回老家後再跟他说我刚好也出远门就好了!」
「那就这样啦,」鹰见语毕,一把就抢过老板手上的炒面面包,奸诈地笑道,「吃完早餐我要来睡美容觉罗。」
■■■
「哈啾──哈啾哈啾!」
喷涕三连发让一旁发面纸的按摩店小哥也看不下去,丢了包面纸给鸣泷。
「谢谢……」
「趁还没感冒前来按摩的话就预防的效果喔。」

「哈啾──哈啾哈啾!」
突如其来的喷嚏三连发让一旁发面纸的按摩店小哥看不下去,好心地丢了包面纸给鸣泷。
「谢谢……」
按摩店小哥不忘推销眨眼道,「趁还没感冒前来按摩的话就预防的效果喔。」
擦了擦鼻涕鸣泷老老实实地道,「我很想去……可是,我没有钱耶……」
小哥乾笑了几声,丢了句「那就等你有钱再来吧──」,便又朝著路人发面纸。
鸣泷也转身想继续寻找客人时,却看见牛岛朝著他挥手走向他。
「啊!牛岛先生──」
「今天不用上班吗?你站在这边是……?」牛岛一脸疑惑地看著他。
「我是在上班啊!我在发名片招揽客人。」
「你们『这行』也要站在大街上招揽客人啊?大阪都这样吗?真是辛苦呢……」牛岛收了收下巴,心想著他们那间店看起来很新潮,店员的服装也很特别,还得站在大街上揽客,在大都市里生活果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牛岛先生呢?找到你哥哥的店了吗?我有帮你问前辈喔,可是他也说附近没听过这个人……」
「真是谢谢你,我今晚又在附近绕了几圈也还是没找到……不过……」牛岛看著鸣泷突然道,「你几点下班?我在那边看到一间串烧店,味道好香呢──」
「我知道我知道──那是田村老伯的店,他们家烧鸡肉串的味道只要吃过一次就不会忘,而且店里的串烧只要九十九元呢!」说到串烧鸣泷便眼睛一亮,这几天都没吃到肉,光是想到串烧他的口水就快流下来了。
「如何?你几点下班?我们一起去吃?」
「这……」
他的下班时间是早上五点,摸摸自己口袋的零钱好像也不够买一只串烧……
牛岛见他有些动摇,便再加了一句,「我请客喔──算是报答昨天的事。」
对不起老板!对不起前辈们──!
「我想……休息个半小时应该没关系吧……」
■■■
鸣泷大啖了三支鸡肉串後,满足地开口道,「好吃好吃──超好吃的!」
其实才刚用过晚餐没多久的牛岛连一串都还没吃完,呆滞地看著鸣泷的吃相,不禁脱口道,「你没吃晚餐吗?」
「有啊,只是没吃得很饱……」最近都靠便利商店过活的鸣泷已经有一个礼拜没体验过吃饱的感觉了。
「你们店里不供餐吗?」
「不供餐啊,不过有时候老板会煮东西给我们吃,只是现在店内生意不太好就……」
「这样啊……今天我请客,你尽量吃啊。」
此时鸣泷像饿鬼一样又塞了串鸡肉入口,满嘴都是食物也要硬挤出道谢的话,「谢……谢。」
牛岛忍俊不住地道,「你慢慢吃,鸡肉又不会长脚跑走。」
待鸣泷如无底洞般的胃总算听得见投石子下去的回声时,他才首次拿起热茶啜饮,见田村老板跟牛岛都在看电视剧,他也瞄向墙边。
「有小日向文世耶!」
牛岛闻言转头道,「你也喜欢他吗?」
「呃……因为他跟我的老板长得很像……」
「怎麽这麽巧?我哥跟他也长得很像耶──」牛岛瞪大眼道。
「真的吗?我们老板跟他真可以算是双胞胎兄弟了说,我第一次看到老板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快死了,才会看到小日向文世朝自己走过来……啊,这麽说好像有点……不过,小日向文世看起来就像一个好好先生,天国里有这种人也不会觉得奇怪啊……」
「天国?快死了?」牛岛一时之间不明白他在说什麽。
「我算是被老板救起来的,那天他看到受伤的我躺在路边便好心地带我回店里,还问我要不要在店里上班……」
会受伤躺在路边的话……牛岛的心中只想到一种可能,果然是大阪啊,什麽事都会发生呢。
「你们老板人不错呢,我哥也是喔,」牛岛咬口青椒咽下後道,「我老家在北海道,小时候家很穷,可是我哥坚持要让我到东京念书,其实他也可以考到东京的学校的,却留在家乡边读书帮忙家里的事业。还记得那时候我刚到东京,人生地不熟,每天都想著要回北海道,打电话回去撒娇时候却被斥责了,我哥叫我不要放弃,要把学业完成之後再回来帮忙家里……」
「真是个帅气的大哥呢!」
牛岛骄傲地回道,「是啊!後来毕业後我把在大学所学的专长用在自家的牧场中,家中的事业也渐渐转好了,不过我哥却推说都是我的功劳,便把家业交给我,自己到大阪来打拚了,而现在也有自己的店,我真是远不及我哥啊。」
「怎麽会!我觉得你们兄弟俩都很厉害呢,哪像我,只会想著明天能不能吃饱……」思考总是一直线的鸣泷还真的开始在想明天能不能吃饱这件事。
「哈哈──我倒觉得只需想著明天能不能吃饱也是一种幸福呢。」
「啊?是吗?哈哈──」
两人为「明天能不能吃饱」一事笑了一阵子後,鸣泷突然有感而道,「是不是长得像小日向文世的人,都是好人啊……像我们老板、还有你的哥哥,不知道小日向他本人是不是也是个好人呢?」
「一定是吧!总觉得那种脸一点也不适合当坏人……对了,既然你说你的老板这麽像小日向的话,那我还真想看看呢……」
「好啊!老板现在应该在店里面!」
■■■
「话说……你们的店开在这边,地点还真的不太好。」即使已经走过一次,牛岛还是记不清楚他们的店在巷弄何方。
「我也这麽觉得,每次带客人进来的时候都要走好久,不过因为房租很贵……所以也没办法换地点,其它男公关店只要大马路上转个弯就到了说……」对於自家店的地点鸣泷也边走边抱怨。
「男公关店……?」
「对啊,其它男公关店都好华丽好大间呢……」
「等等,鸣泷,你们不是开……」
句尾的「牛丼店吗?」还没说完,鸣泷便迳行打开店门,拉著牛岛入内。
「到了喔,我回来了!前辈!」
两人回来的正巧不是时机,一开门便听到鹰见的怒吼声,「你到底想怎样?说要继续开下去的是你耶,现在又说要关店了?」
被骂的人正是这间男公关店的老板,吸了吸鼻涕後用带著哭声的腔调说,「还、还不都是你……你不让我盖厨房……」
触发点又被提及,鹰见俊颜上的青筋又冒出形状。
「笨蛋──!你是开牛郎店,不是开牛丼店好不好?我们卖酒、卖笑,不卖吃的!」
站在一旁的牛岛这时才从看到哥哥震惊中回过神来开口,「哥……你说的店是……牛郎店?」
老板看著自己的亲弟弟,「不、不会吧……隆、隆也?!」
「耶──!?所以小日向文……不对不对,老板就是牛岛先生的……」
那个叫弟弟不要放弃、还把功劳都推给弟弟的哥哥,就是现在被鹰见前辈骂得很惨的老板……
「是……他是我的……」
那个带著被打成重伤的人回家照护,还给好心地给鸣泷一个工作的老板,就是自己眼前现在被骂到哭的哥哥……
「鹰见,你不是说鸣泷不会带重复的醉汉回来吗……」
「你不觉得你应该先反省一下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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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记-
小日向文世就是HERO里演很虽事务官的好好大叔!
XD我蛮喜欢他的

「哥……你为什麽会开这种……」牛岛环视著店面,一副偏头痛突然发作的脸,「这种奇怪的店啊?」
说是牛郎店,装璜也不够华丽,说是盖饭店,单价又太高了,一旁的鹰见与鹿野也很不给面子地点头表示赞同。
老板理直气壮地反驳道,「奇怪的店?哪里奇怪啊,一点都不奇怪,这是间很正常的男公关酒店啊!」
「哥,就算这是间男公关酒店好了,重点是,你怎麽会来大阪开这种店呢?你不是说要到大阪上班……」
「我待过公司当上班族啊,不过後来……还是觉得自己开店比较好啦。」老板无意识地抓抓脸,鹰见看著他,很不以为然地叹了口气。
「那……至少也开间合法经营的店吧,这──像话吗……要是让爸妈他们知道了……」
原本温和老板大声打断他的话道,「男公关酒店是合法经营的没错啊!」
「耶?真的是合法的吗?」鹿野惊讶道。
「大概吧。」鹰见一副不想插手他们兄弟阋墙的戏码,顾自擦著高脚杯。
「……」鸣泷则有点不知道该站在谁那边,眼珠左转右转地看他们吵架。
「好吧,就算是合法的好了,这是间没有未来的店啊!」
「有!它当然有啊!」
鹿野二度惊讶,「真的有未来啊?」
「天知道。」鹰见又擦了个杯子。
「呵,一个客人也没有,哪会有什麽未来啊!哥,放弃吧,还好我有过来看你,你就跟我一起回北海道吧!」
「不,我不要!我不要关店!」
鹿野三度惊呼,「刚刚老板明明哭著说要关店的……」
「他有哪次是认真的?」鹰见平淡地道,并高举玻璃杯当镜子整理头发。
「哥你……」牛岛虽然表情仍是跟方才一样,不过鸣泷注意到他左手直握拳发抖。
「你回家吧,放心,哥在这过得好好的……」
牛岛霍然放开拳,认真地对著老板道,「哥,我们来打赌吧!」
「什麽?」
「就赌这家店的营业额吧!若是能在三天内达到一百万的话,我就什麽都不说,乖乖地回北海道,」牛岛突然拍桌道,「如果不能的话……你就得把这家店收起,跟我回北海道!」
「一百万耶──」鹿野大叫道,「前辈,你有没有听到?这……」
鹰见断言道,「不可能。」
老板自信地道,「好,一百万当然可以!」
今夜,在两种截然不同的答案下,展开了这个赌局。
■■■
「我看老板是要回北海道种田了,要我们店里三天内赚一百万,怎麽可能嘛!比从清水舞台底下爬上来还要困难咧。」隔天下午四点,鹿野与鸣泷在巷口碰面一同要上班,鹿野便看衰这个赌局。
看起来没睡饱的鸣泷则纠正他道,「前辈,老板老家是牧场,牛岛先生有跟我说喔。」
「喔,好吧,回家养牛……」鹿野转头回应的同时也发现鸣泷的黑眼圈,「鸣泷,你昨晚没睡饱喔?」
「是啊……在想一些事。」
「哈,脑袋这麽大颗的你也有烦恼的事喔?」鹿野轻拍著後辈的头笑道。
鸣泷揉揉眼,「就……就在想如果老板真的回家养牛的话我该怎麽办……」
「我差点忘了你是老板捡回来的……」
「前辈呢?如果……真的赚不到一百万的话……」
「喔,我吗?」鹿野指著自己,「我早有别的工作啊,靠这个工作哪吃得饱啊!」
「咦?」那……?
鹿野突然仰头,像老了几十岁般感概地道,「当个第一男公关是我的梦想,只是梦想跟现实往往是不能共存的!可是没有梦想人生也是虚无的啊!虽然我的奇怪大阪腔让我在应徵男公关之路上处处碰壁,还好老板不介意,即使这家店没什麽生意,我还得另外打工,但至少我还是个男公关!」
鸣泷心想,原来前辈还有这一段啊……
「那……老板如果回北海道的话,前辈应该也很困扰吧?」
鹿野扁扁嘴,蛮不在乎地道,「也还好啦,反正我另外还有打工啊!」
「可是……」
鸣泷虽不太懂那句话的意思,但觉得哪里怪怪的,却也不敢回嘴,只在内心默默地道,刚刚前辈不是说什麽……没有梦想人生也是虚无的……
待两人走到店门口时,即发现平常都是他们开门的,今天却被人捷足先登了。
「耶?老板他们先来了啊?真难得……」
「前辈,我们赶快进去吧!」
鹿野与鸣泷方踏进店门,即被老板拉到一旁,他开心地拿起两件高级西装比对身材。
「我果然没记错你们的尺寸呢,赶快拿去里面换吧,要上班罗!」
「等、等等,」鹿野被这高级西装给吓著,直把衣服回推给老板,「等一下啊!老板!」
「什麽等一下?上班时间要到了啊!」
「老板,你怎麽会有钱买新的西装?」店里的能穿得出去西装明明就只有一套,而现在老板手上拿的,怎麽看都比原来那套还要好、还要贵呢!
「喔,这我先跟人借钱买的啊,不花钱买新的西装哪招揽得到客人?现在客人都很精明的呢!别忘了我们三天内要赚一百万啊!」
「……我才想提醒老板你呢。」鹿野垂头道。
一百万赌局再加上预支西装的钱,这家店仍是负一百五十万。
■■■
有了新西装的关系,难得地,店内的员工全数出笼招客,不过说是全部,其实也才只有三个人。
虽然店看起来真的很破烂、与它店家无法相比,但这三个男公关还算是有自己的个人特色。与老板合资开店的鹰见是店内的第一红牌,虽已年届三十,可长像非但看不出来,还很帅气有型,嘴巴又甜很会哄人开心,不过对老板又是另一个嘴脸了。
年资排行第二的鹿野,操著一口奇怪的大阪腔,据说是因为原本住乡下,所以有乡音的关系。而他的招牌金葱色头发,远远一看还颇像跷课的不良少年,然而接待过的客人都会再次光临指名,原因是他的相声似的冷笑话吐槽太有趣了。
最後被老板捡进店里的鸣泷二十出头,自称头脑不好不会说话,在这行不会讲话可是大忌,可是他相貌可爱讨人喜欢,常引起人的母性与保护欲,所以尚能胜任此工作。
三个男公关为了老板与弟弟的赌局,站在街头,比平常还要卖力地工作,不一会儿,鹰见与鹿野便各自带著客人回店内,剩鸣泷还在热闹大街上发名片,努力想追上前辈们。
跟公狗们有各自的地盘一样,夜晚的男公关们也各自有各自的领地,互不相犯。
然而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全体出动过,不晓得某些地盘已被人占领,恰巧今天他们的生意还算不错,让人眼红地上门找碴。
「喂,你们店里今天生意不错哈?哈啊?」几个魁悟大汉把鸣泷围起,并出手把他推向墙边。
鸣泷认得他们,他们是全大阪最大的一间牛郎店──Louis的保镳兼守卫们,比较大型的店都会请人来顾店,以免有人上找门找碴。
然而他们现在却是在找别人的碴。
「我……」
鸣泷连回嘴的时间都没有,腹部又中了一脚。
「唔──」
其中一个大汉抓起他身上新买的西装,将他高高举起,「小子,你抢生意抢过头了!」
这西装是老板新买给他的──!
方才被拳打脚踢都没发怒的鸣泷此时却动怒了,他气得高举右拳,手背上的青筋暴露,用力一挥往下,在要触及对方时又倏然停住。
原本还因此吓一跳的大汉恍然失笑道,「哼──打啊?你们看,这小子连打都不敢打咧──」
大汉把鸣泷一把甩在地上,只见他神情愤怒,紧握双拳而不出拳,嘴里喃喃念著,「不能打架、不能打架……不能再打架了……」
「你们──!」牛岛此时从另一方跑过来,挡在鸣泷与大汉们中间,「这麽多人打一个,大阪人都这样的吗?」
「小哥,不关你的事,不想受伤就闪到一旁去。」
「嘿,我可不能让你们欺负我……呜哇──」大汉再度一手抓起牛岛领口,让牛岛吓得大叫。
「不要动他──!」一句低沈的嗓音从後面传来,全部的人往後一看才知道是鸣泷发出的声音。
以为对方是在装腔作势,大汉便戏谑地道,「你还想干嘛?」
「我说,不要动他!」
鸣泷语毕,右拳往後墙一出,强劲力道让墙面的磁砖剥落产生裂痕,此举也让他们知道,他不是在装腔作势,而是有真功夫的。
大汉见状,不自觉地把牛岛放下,牛岛则趁势道,「我刚刚已经通知派出所了!警察待会就会过来!」
气势落败的一方也不想惹出大麻烦,便匆匆丢下些吓唬人的话,摸摸鼻子转头就走。
牛岛见他们消失在街角後,连忙转身抓著鸣泷东摸西看,「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鸣泷则又恢复成平常的面貌,拍拍西装可爱地笑道,「我没事,牛岛先生呢?」
「我怎麽会有事,」牛岛也回笑道,不过他又再看看鸣泷身後受损的墙面,「你的……力气还蛮大的……」
「啊,这是因为以前常常打架的关系……」鸣泷尴尬地摸摸墙吐了吐舌道,「可不可以装作没看到啊……不然又要老板花钱赔……」
牛岛疑问道,「以前常打架?」
「……呃,是啊,我以前是……老板叫我说不可以大声说的,你耳朵过来一下……」
牛岛靠耳过去,听到鸣泷的过去後,果然大叫,「什麽──!?你是那……完全看不出来啊!」
长像可爱又瘦小,看起来没什麽力气还需要别人保护的鸣泷竟然是那个……
「……从小就被那里……收养,没读什麽书,只会打架,後来……老板给我这个工作的条件就是不能再打架……」
牛岛默然,复杂地想道,真不知道哥这样算是做好事还做坏事……
「对了,牛岛先生怎麽会在这边?」鸣泷歪头道。
「啊……我……这个……」牛岛支吾其词,总不能说自己是关心哥哥的业绩而偷偷跑来看的吧,那这样说要赌这场的自己的面子……
还好这时有人出马解救了他。
一群妙龄女郎围著他们说,「嘿,你们是男公关嘛──可以到你们的店里看看吗?」
■■■
「挤牛奶的方法呢……首先,要先换上工作服,消毒,准备好挤牛奶的器具,然後喂母牛饲料,让牛安静下来,特别要注意的是,要温柔地接触牛,尤其是年轻的母牛比较敏感喔……」牛岛详尽地解说挤牛奶的方法,同桌的女客人们不知为何听得很兴奋也很高兴。
「要温柔地接触牛啊?好难的样子呢──」
「哈哈,只要挤过一、二只後马上就能顺手了呢。」
「你要示范给我们看呀,就你跟鸣泷示范给我们看吧!」
「耶?我当母牛吗?」
鸣泷此话一出又惹来一阵笑。
「对啊,鸣泷就拜托你当牛吧!请把右手借给我罗。」牛岛也忍笑道。
示范挤牛奶的教学让这桌的客人玩得很开心,笑声不断。
「这是怎麽回事?」暂时离开指名桌位走到吧台拿酒的鹰见问道。
「就这麽回事罗──」老板微笑道,「没想到我弟也有当牛郎的天份啊!」
鹰见恼怒地轻拍桌面,「这哪是牛郎啊?他在示范挤牛奶耶!」
「因为他不会喝酒嘛,你也知道他喝酒就会……」
此刻,鹿野也走过来吧台旁,「老板,给我一杯水吧。」
「鹿野?你那桌的客人呢?」鹰见皱眉问道。
鹿野耸肩,指著牛岛与鸣泷他们那桌,「他们说那桌比较有趣、比较萌?就全都过去了……这个我知道喔,是另一种商机呢……两个男的……」
「停停停──」鹰见瞠目大喊,「这还算是间男公关店吗!」
「当然是啊,他们带给客人短暂的快乐时光,这不就是男公关店的主旨吗?你太在乎形式了,鹰见。」
「不要一副你比我懂很多的样子好不好?明明比我还小……」
「什麽?老板比前辈的年纪还要小……还要小还要小……」鹿野震惊到回声似地重复著句子。
「对啊,鹰见还大我一岁耶!」
「哼,谁叫你天生长得一副像小日向文世的老脸……还好你弟弟跟你完全不像!」
「我哪里像小日向文世啊?大家都说我像石井正则咧!」
「……老板,有差吗?」
■■■
由於今天的业绩不错,凌晨五点收工的时候老板大声宣布要请大家吃早餐!
「说是要请我们吃早餐,结果还就是去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速食丼饭店嘛。」鹿野边走边吐槽地道。
「速食丼饭有什麽不好,你看鸣泷那麽高兴!」老板回道。
喜欢吃丼饭的鸣泷倒很兴奋,「老板,我可以叫两份牛丼吗──!」
鹿野没好气地道,「只要有食物吃他都很高兴吧……跟我老家那只柴犬一样狂摇著尾巴咧。」
牛岛默默地走到老板身边,「哥。」
「什麽事?」老板眯眼笑道。
「我明天就要回北海道了。」
「喔,这样啊,要小心喔,帮我跟爸妈他们说我在大阪过得不错啊!」
牛岛也扬起笑容,「我会的,那你过年要回来铲雪啊!」
老板哀叫著说,「喔──我最讨厌铲雪了!」
鹿野溜到连走路姿态也很男公关的鹰见身旁,「前辈前辈,那……那个一百万的赌约。」
鹰见扬眉道,「他们兄弟俩都一样健忘吧。」
在鹿野还没想出,「继续待在这家店真的没问题吗?」的答案时,老板举手高声道,「好──从现在开始跑到牛丼店!第一名可以多叫一碗!」
「哈啊──又不是固力果(Glico)先生……」
「也太青春了吧!」
「我要跑罗──!」
不知为何大家都真的像身後的大招牌固力果(Glico)先生一样奔跑起来,跑在前头的是年轻组的鸣泷跟牛岛。
「鸣泷──」
「啊,是牛岛先生啊,我是不会输给你的喔,因为关系到一碗饭──」
牛岛没听进鸣泷说什麽,顾自认真地道,「我明天就要回北海道了……我想问你要不要到我那边工作……反正你也学会了挤牛奶嘛、力气又大……每餐还可以吃二碗饭喔!」
「每餐可以吃二碗饭!好好──我要去!」鸣泷冲动地答应後,突然呆滞道,「可是……北海道在哪?」
後头年纪没多几岁的年老组虽然也有在跑步,可距离却与年轻组差上不少。
「老板,就我昨天观察啊,这真的有赚头!」
「什麽有赚头?」
「就……两个男公关服务同一桌嘛,像昨天鸣泷他们那桌一样,真的──最近很多女性很喜欢这个的……」鹿野说著望向前方,发现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哇,他们也跑太快了吧,是要跑去哪啊──」
「丼饭店啊。」老板理所当然地道。
鹰见则冷静地指出,「可是他们往地铁站跑去了。」
「……」
「……」
「──什麽?!」
牛男牛郎店,今日盈亏,被拐跑了一名男公关。
---
後记-
硬著头皮把5000字都挤在下了!(挥汗)
原本是想写得像宫藤官九郎风的,後来好像只变成普通的闹剧……(喂)
然後因为作者喜欢小日向文世跟石井正则,所以会有後续(爆)

365行系列 - 胆小鬼

「阿诚,这边没什麽事吧?」踏入丧家後只见到阿诚坐在门口烧纸钱,不见其它人影。
穿黑西装蹲著烧纸钱的阿诚抬起一张烧得红通通的脸道,「喔,小老板你来啦。」
「是啊,那边处理完毕就过来了……」
我把黑色西装外套脱下放在一旁,虽然是今年新买的西装,不过上头的焚味却怎麽洗也洗不掉,经常让人不用看名片也知道我的工作是什麽。
已经二天没洗的西装,其味道更是浓厚。
这阵子家里公司很忙,前天、昨天、今早都有丧家出殡,恰好都在同个乡里,干这行的我也不得不相信那句话──人真的会找伴去黄泉。
拿出菸点燃,深吸一口後才发现,这是我今天第一根菸。
吞吐著云烟的我问道,「怎麽都没看到丧家的人影?」
没记错的话,这家是男主人过世,正值壮年的四十出头,留下未亡人与一双儿女,因为晚婚的关系,儿女也才小学年纪。
「刚刚有人来上香,好像是姑姑还是婶婶,哭到晕过去了……所以他们赶紧扶进房照顾她。」
「这样啊……」这种情况我们见多了,突如其来的意外身亡总是让人难以承受。
「不过……」,阿诚站起身,打开另一包纸钱道,「说也奇怪,好像……没看到女主人哭耶……我记得上个月也有一家是丈夫过世,老婆哭得很凄厉呢、半夜都听得到她在哭……」
「你说夫妇差三十岁那家吧,听说出殡後隔没几天,老婆就开开心心地去领了遗产,就快再婚了。」
「啊?!」阿诚惊讶到纸钱洒满一地,「啊啊啊──抱歉抱歉。」
我也蹲下帮他捡纸钱,边捡边道,「你经验还不够,不知道哭得惨的不是最惨的……」
「原来是这样啊……」
收拾完纸钱交到阿诚手中,我把香菸捻熄,淡淡地道,「这种没出来的哭出来的,才是最可怜的,也最难平复的。」
说出口的这句话,也让我自己想起他。
■■■
家里的葬仪社事业是从上上代开始经营的,老爸也没想过要做别的事,便继承葬仪社持续经营,理所当然地,也希望儿子能接棒继续下去。我从小学时便常常跟著爸爸跑到各葬礼场合,也常因为人手不足而加入帮忙。
小时候的我根本不懂什麽程序什麽礼节,只遵循著大人的把东西搬来搬去,或是烧金纸。
虽然不懂,但多少也知道那是什麽场合,有时候还是会害怕。
特别是遗照。不晓得为什麽,我从不敢注视遗照,每每都闭著眼走过灵堂,若意外看到的话则会吓得跑回爸爸的车上躲起来。
还记得那天,我们又搬师到另一户人家办丧礼,这户人家就在我们家附近,布置灵堂前我站在爸爸身旁听他与丧家对话。
「这样啊……那你儿子……」
「亦圜啊,他很好,不太哭,他大概也隐约知道他妈妈撑不过去吧……」
「……我记得他跟我儿子差不多年记吧?」
「国小五年级。」
「那才差二岁,世淳国小三年级。」
「啊,我去叫他出来好了,亦圜──亦圜──」
不一会儿,他们口中的「亦圜」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抱著什麽东西头还低低的,所以我看不见他的脸。
尔後,爸爸介绍我们俩认识,还说我不用帮忙,陪他就好了。
我们两个小朋友就这样坐在旁边看大人忙进忙出,他还是抱著怀中的东西,垂头一动也不动,终於,我忍不住开口问他。
「你抱著什麽东西?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听见我的问话,他初次抬起头来看我,原本我以为他在哭的,没想到那张脸上意外地没有泪痕,也没有其它表情。
他大概是看我很好奇的样子,便顺口问道,「你想看吗?」
小时候的我什麽不大,就好奇心最大,连忙点点头说想,他闻言便把手上的东西平放在腿上,慢条斯理地把牛皮纸拆开……
「哇──」,才看到相框的一半我便害怕地大叫捂住脸,「不、不要,我不要看了!」
吓到快哭出来的我此时却听见一阵笑声,扳开几指从缝间偷看,原来是他在笑,而且还笑得很开心。
我便气呼呼地道,「笑、笑什麽笑!」
「你害怕的样子真的很好笑啊,」他伸手把眼角笑出的眼泪擦掉,并把手上的相框再用牛皮纸重新包好,「不用怕,这是我妈的相片。」
「……我知道,」我撇撇嘴,「但还是会害怕啊……因为她已经……」
「嗯……我妈死了……」他这句话越说越小声,但最後蓦然大声道,「人死了就不会活过来了,你怕什麽?」
「……对、对,对喔,我到底在怕什麽呢?」
「我看你连自己怕什麽都不知道吧,胆小鬼。」他嬉笑似地道。
「我才不是胆小鬼呢!」
从认识他的那天起,他就常常笑我是胆小鬼,我便会强力地反驳,这种幼稚的对骂两人乐此不疲。
丧母的关系,亦圜家与我家互动突然变得频繁起来。他的爸爸是个工头,工地加班或在较远的城镇时,便会好几天不在家,因此常常将他与妹妹托付给我家照顾。
「哥──阿姨叫你们洗澡啦。」楼下传来亦圜的妹妹薇薇的叫唤声,而此我跟他正玩电视游乐器玩得不可开交。
「薇薇叫我们洗澡耶?」
「不要趁机打我,你这个小人──」
「嘿,有破绽!」
过了三十分钟我们还是没有一个人下楼洗澡,这下子换老妈上来了,她气冲冲地把电源线拔掉,把亦圜视同自己儿子一样叫骂。
「你们两个──都几点了啊,赶快去洗澡啦!」
「是……」
败兴的我跟亦圜只好摸摸鼻子准备去洗澡,那时正值严冬,气温不高,电炉里的热水只够一人冲洗,下一个人等热水烧开还要半小时。
「谁要先洗?」我问道。
亦圜打了个哈欠後道,「都可以啊。」
「那你先洗吧……看你都快睡著了……」
「可是这样你还要等半小时耶……不然一起洗吧,还可以省水咧。」他提议道。
「才、才不要咧,你先洗啦!」我立即否决他的意见,推他进浴室。
他噗嗤笑道,「胆小鬼──怕我发现你没卵蛋啊?」
「谁没卵蛋啊──!」
「那就一起洗啊!」
已经站在浴室的他伸出比我粗壮的右手将把我拉进浴室,我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两个大男生便挤在狭窄的浴室里洗澡。
以往也不是没有过看到对方裸体的经验,但两人独处在一起洗澡倒是头一次,觉得非常别扭的我东遮西掩,反倒是亦圜大方地脱下全身的衣物、抹沐浴乳。
「唔,给你。」
我背对著他,不敢转过身去,「什麽啦!」
「沐浴乳啦!你是在遮什麽?你真的没卵蛋喔?」
「才不是咧!我在脱衣服啦!」
全身也赤裸的我不得不转过身向他拿沐浴乳,亦圜把沐浴乳递给我时,竟突然伸手摸向我的私处,我反射性地抓住他的手。
「靠,你在干嘛!」
「确认你是不是真的有卵蛋啊,」亦圜邪邪地笑道,「不但有还蛮大一只的喔。」
「妈的──我也要摸你的!」
气极败坏的我也伸手抓向他的,又是另一场攻防战开打。
也许是嬉闹的声音太大声了,随即又听到门外老妈的咆哮声,「连洗澡都要玩──!赶快洗一洗不要浪费水啦!」
「厚,都是你啦,又被骂了,别玩了,赶快洗啦。」我转过身胡乱抹著泡沫,往跨下一抹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起了反应,还硬梆梆的。
都是那笨蛋──!
原本我不在意,只想赶快洗好澡,待会去厕所解决,不过身後一只手却突然伸过来把我的下身圈握住。
「亦……唔!」
男人就是这点脆弱,只要被抓住了就什麽也没办法思考了。再加上对方套弄的感觉太舒服,途中他也把我扳过身,让我抚向他的。
最後依稀记得的,只有他在我颈边的喘息声,还有别人的性器在自己手中解放的触感……
「你们怎麽还是洗这麽久!」
「……阿姨对不起啦,都是我在闹世淳才会洗那麽久。」亦圜出声道歉,并斜睨著我。
「……我要去睡了。」
「赶快去睡啦,薇薇都睡了。」
我皱著眉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亦圜也与我同房,还同床,我用棉被蒙住自己尽可能地把自己缩在床边,亦圜则坐在我旁边,似乎在看我……
「世淳……我……」
「我要睡了!」
我大叫之後,他没有再回应,无言地蜷在床的另一角,渡过这晚。
■■■
那夜之後,正值青春期的我也不知道怎麽搞的,一股想证明什麽的冲动,我交了女朋友,渐渐地疏远亦圜,即使如此,可是我却无法不去在意他的消息。
「听说亦圜要去德国留学耶,真是黑干仔装酱油看不出来……」聊天聊到一半老妈突然道。
老爸歪著头,「亦圜?哪个亦圜?」
「就隔壁工头他儿子啊,读建筑的,以前都跟世淳玩在一起的啊,对了,世淳你最近怎麽都没跟他联络啊?」
「没有啊……」
我望著他家的方向想,不知几年前就没再说过话了……他要去德国了啊,那个样子也能去留学吗……还会再回来吗……
後来,我还是抵挡不住内心的驱使,走到他家面前,刚好就这麽巧,他拿著行李准备上车,我匆匆一瞥,转身就想走,却被眼尖的他给发现。
「世淳──!」
我紧闭著双眼,不让什麽流出,转身故作轻松道,「喔,亦圜啊,听说你要去德国了?」
亦圜爽朗地笑开,就像是昨天还玩在一起、还见过面似的熟悉。
「对啊,待会就要走了,晚班的飞机。」
「嗯──一路顺风啊。」不知道该说些什麽的我只能祝福他,然後逃开,「我该走了,再不回去帮忙老妈要骂人了……」
「等等,世淳!」
亦圜把我喊停,我僵硬地转过身。
「有什麽事吗?帮忙搬行李?」
「不是,你……」亦圜直视著我,缓缓地道,「没有什麽话要对我说吗……」
「没有啊,哪有什麽话!我走了啦,一路顺风喔,拜──」
我迅速地说完转身就跑回家,把自己关在房里,手直抓著胸口的地方,全身发抖,嘴巴开开阖阖,痛苦极了……比死掉还痛苦……
此时我才知道,最痛苦的时刻,是哭不出来的。

我边回想著往事边守灵,手上的菸全抽完时,天也亮了,我与交班的同仁换手,开车回家後异常地疲倦,倒在床铺上像拔掉电源线般失去动力沈沈睡去。
後来我是被饿醒的,抓过手机一看,早过了午餐时间而且还接近晚餐时间,连刷牙都没力气的我,左手揉著脸右手拍拍肚皮走到楼下。
「老妈……有没有什麽东西可以吃的啊──」
「唔……没有吃的,不过有德国啤酒。」坐在我家客厅沙发上的男子大剌剌地拿出酒瓶笑道。
「光喝酒哪能饱……我要吃──耶?」顿时清醒的我,死命揉揉眼再次确认,「亦……圜?」
「世淳!你睡到现在才起来喔,」老妈从身後打了我一掌,我痛得闪到旁边,她则顾自地道,「亦圜今天才回到台湾的呢,哎唷,你有没有洗澡啊,全身都是金纸跟汗臭味。」
有没有洗澡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麽他去德国那麽多年……现在突然回来,而且还刚好在我想起他的时候……
「你怎麽会突然回来?」
多年不见他,头发长长了,胡子也是,脸上还挂著眼镜,要说是建筑师还颇能骗人的。
他的仍旧依旧爽朗,拿起桌上一封红帖道,「薇薇要结婚了,我能不回来吗?」
「薇薇!?你妹要结婚了啊!」在我印象中还是个小女孩的薇薇竟然要嫁人了……
老妈又插话道,「世淳你又忘了喔,我前几天不就跟你讲过了?这礼拜要去喜宴啊。」
「你有讲……可是你没跟我讲说是薇薇的……」
「现在不就讲罗……」
「……」哪有人……这样……
「喔对了,亦圜今天要住我们家喔。」
「……」先斩後奏……
■■■
「我太久没回来,房间竟就堆满杂物变成仓库了,我今天打开门的时还雪崩了,被鞋盒打到头,超痛的……」亦圜抚著头,我不同情他,还笑出声音来。
「哈哈──」
「就算我不回来住也不用堆成这样吧……」他无辜地道。
「……你还要回德国啊?」
「是啊,婚礼完还要回去,你房间还是在这间嘛?」亦圜熟悉地打开我的房门,可却突然顿住转头道,「你的房间……也太空了吧?比以前还要空耶?感觉不像有人在住……」
正如他所说的,我的房间真的很空旷,一张大床,只放著笔电的电脑桌,一个简单的衣柜,就是我房间的全部。
「说没人住太夸张了吧,只是东西少了点嘛……反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其实我的东西会这麽少,跟我接掌家里的事业也有关系,葬礼看多了,物欲便少了……
「世淳你……变了。」亦圜沉声道。
「是吗……」
「对啊,」亦圜突然勾住我的肩把我往下压,另一手则猛搓著我的头,「你变台了啦,这头发怎麽回事,还挑染成金色呢……」
「头发都被你弄乱了啦……」我只作形式上的挣扎,暂时享受这青春式的亲密接触。
他说的没错,我变了,而他也变了。
■■■
翌日清晨,原本生理时钟应该已经调成美国时间的我昨晚竟然睡得很熟,而且早上还比他晚起,睁开眼就看到他正对阳台做伸展运动,听见棉被的摩擦声,他转头逆光地向我说早。
「Guten Ta……喔不,早安。」
「频道还没换过来喔……」我趴在床上笑道。
「呵呵,快起来吧,阿姨在叫我们了。」
今天是要参加喜宴,已经习惯平常的黑白西装的我看著身上的蓝色西装有著说不出的不谐调感,站在一旁看我打领带的亦圜则说,蓝色西装跟你的金发还蛮搭的,真不知道是用什麽标准来评定的?
著装完毕的我们下楼吃饭,此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亦圜你不用早点去婚宴会场帮忙吗?」
「薇薇说我帮不上忙,後来想想也是,我回国前他们早就都弄好了,若是丧礼的话我搞不好还帮的上。」他开玩笑地道。
「还乱说呢,今天是你妹的大日子耶!」
「是啊,希望那个小子可别中途後悔,」亦圜认真地道,「我们家不接受退货的。」
一切一如往昔,原以为再次见到他会相看两无言的我,竟能与他相处得这麽自然。
我们在笑闹中吃完早饭,由我开车前往会场,婚礼排场很大,我虽然是个丧礼专家,不过从一些相同的小地方也可以看出这场婚宴的价码,见男方很重视这场婚礼,并欢喜地迎接新娘,我也倍感到欣慰。

「这婚宴办得蛮不错的,菜色也好吃。」我边驾著车边閒聊道。
「你喔,就只知道吃,亦圜你也帮我劝劝他啊,这小子说不想娶老婆啦!」我忘了车上还有老妈,逮到机会就念我这点,唉。
坐在我身旁的亦圜用疑问的眼神看我道,「不想结婚……啊?」
我敷衍地道,「对啊……反正又不会有女孩子嫁来葬仪社……」
马上就被老妈将了一军,「不然你老妈我不是女的喔!」
「妈──」
亦圜没再对这个话题多说话,手撑著下巴不知道在思考什麽。当夜他还是住我家,他停留的时间很短暂,明天又要飞回德国了。
「世淳,为什麽你不想娶老婆啊?」
方洗完澡回房间的我,进门就被劈头问道。
「……就说不会有女孩子嫁来葬仪社嘛……」
亦圜摇摇头,「这绝对不是你心里的答案。」
「你又知道我了喔……」我擦著头发从容地道。
不想结婚,其实也没有什麽理由……真的只是不想……不想再跟人有所牵扯……不想要有人悲伤……
亦圜一副「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的脸,在床上翻了几圈後,便喃喃念著,「明天记得载我去机场……」就睡著了。
我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地帮他把棉被盖好,并偷偷地钻进同一条棉被里,虽然床铺很大,不过我与他背靠著背。
──只要这样就好了……我已经满足了。
■■■
「时间还来得及吧?」我看著班机表问道。
亦圜提著一只皮箱,搭著我的肩道,「放心,时间非常充裕。」
昨晚还没这麽强烈,来到机场後才真的有离别感,我看著他皮箱上的德国国旗贴纸,遥想道,德国啊……
「从这边飞德国多远啊?」我乍然问道。
「很远喔……还要转机,会坐到屁股痛呢。」
「也是,在欧洲嘛。」
「啊,我也该走了,谢谢你们这几天的照顾,帮我阿姨道谢,我下次会多拿些酒回来的。」
「……好,一路顺风啊。」
说出同样的台词、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後,与当年相同的感觉又一涌而上,猛地袭击我,我抓著胸口找位子坐下喘息。
我以为我已经变了……结果还是……好痛。
「结果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啊,胆小鬼。」亦圜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一回头,真的是他本人站在那里。
「亦、亦圜……」
他大步走向我并把我轻抱住,温柔地道,「胆小鬼,你到底在怕什麽呢……」
「我……我怕……」
年轻的我,明明喜欢他,却怕变成同性恋……
现在的我,还是喜欢他,却怕被他拒绝、怕与他分开、怕……
他再度紧紧的抱著我,「胆小鬼,你连自己怕什麽都不知道呢……不要怕看不到的、无形东西……怕的话就什麽都得不到了……」
已经泣不成声的我,断断续续地道,「我……我怕……你去德国……」
「世淳,这更没有什麽好怕的啊,我去收行李、办手续而已,下礼拜就回来!」
「……什麽?可是你不是说什麽不回来住……」
「对啊,我没有要住老家,我打算在别的地方租房子开建筑事务所喔……」亦圜亲了亲我的脸颊,「别哭了,染金发还哭成这样……」
这跟染金发有什麽关系啊!他真的很在意这金发……果然还是喜欢以前黑发的我吗……
「……为什麽我突然有种被骗的感觉。」
「没有啊,怎麽会。」亦圜呵呵地笑道,「对了,我都帮你想好了,你若真的不想娶老婆的话,可以嫁给我啊!」

365行系列 - 山中某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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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相机的镜头,我看到真实而血腥的画面。
不若电影经过特效、美观的处理,原始赤裸裸的画面夺去了我的呼吸与心跳。
我一度想抛下相机奔向前去阻止,但目光离开观景窗後,我看不到它。
事发地点远在另一座山。
我强忍著生理欲呕的状态,重新把脸贴近相机。
把全身的力气集中在右手食指,拍下一张张足以证明犯行的照片。
■■■
「喂,小虎啊,什麽事?」
『阿宗,你还在山上啊?』
「我急著要下山,现在山上正下大雨,路很难开。」
突然降临黑夜与大雨,所以山区的路况非常糟,心急如焚的我时速也无法开到三十,车子的雨刷有开跟没开是一样的,视线只有一公尺不到……
『你要下来了啊?那你小心点,我就是打电话提醒你台风速度加快了,叫你早一点下山。』
小虎这小子还蛮贴心的嘛,还记得我在山上。
『其实是箴彦叫我打电话给你的啦,他记得你这礼拜又上山拍照,看到新闻便叫我提醒你早点下山。』
「呵呵,这小孩真没白疼,告诉他我这就下去了,还有带礼物给他喔!喔对了,小虎,我会先去警局一趟,你还醒著的话就一起过来吧,有件新闻。」
『有新闻?你在山上干了什麽好事啊?』
「不是我!是我拍到……啊──!」
眼前突然出现一台小货车,我急踩煞车并扭转方向盘,免持听筒的耳机飞了出去,车子还差点撞上山壁。
惊魂未定的我一连骂了一串连自己都听不懂的脏话後,深吸几口气,想重新发动车子,这台老爸传给我的老爷车发出几声像是曋f牁茠瑭n响後便无声无息地罢工了。
「靠──不会吧!你快动啊、快动啊──」我拚死转著钥匙想让它死灰复燃,可是他连一点希望都不给我,像变心的情人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试了好几次还是不见有一点反应,这下可好了,拖车肯在台风天到下著大雨的山上吗?连在路上找搭便车都有问题吧……
唔……?我不正是因为看到车才停下的吗?
■■■
我撑著伞抱著希望走到小货车旁,敲了敲车门却没有反应。
是空车吗?可是谁会把车停在大马路中央啊?
不……这里是山上,我不是也常看到躺在大马路上大剌剌睡觉的山区民众吗?还睡一排咧……
边想著山上什麽事都有可能发生的我,伸手试著打开车门,竟这麽被我打开了。
而且真的如我所设想的,司机趴在方向盘上呼呼大睡,还没靠近他就可闻到浓臭的酒味。
是开车开到一半睡著吗?
我紧皱著眉想再叫醒他时,从上方传来的巨响把我震倒在地。
这不是打雷的声音!
紧接著滚滚黄沙夹带大量石土从上方冲刷而下,就在我眼前五十公尺处,这一条黄流瞬间把马路冲断,我呆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地看著眼前发生的景象,虽然台风天时我也常外出采访,可是这麽近体会到大自然可怕的力量是头一次……
「哎呀,又断了的啦……」
货车上的男人边说边走下车,方才醉倒在车上的他此时表情轻松自然,像是这种事天天都会发生一样。
「路……路断了耶──!土石流啊──」
「我知道啊,没办法,只好回家的啦,今天本来要下山的说……外地人,你怎麽办?」
「下、下山的路是不是只有这条?」虽然早就知道答案,但我还是想问问有没有什麽在地人知道的下山小路……
「喔,还有另一条的啦!」
「那太好了!那条路在哪?」
「……可是那条路上次台风断成三段还没修好的啦。」
「……」
■■■
「相机是第一生命一定要拿……镜头也要拿,还有笔电……」
「外地人,你东西很多耶,那个也要拿吗?」他指著我放在後车厢重达七、八公斤的脚架。
我思了考了一会,「去你家……还要走路吗?」
「开车十分钟,再走路上去大概十分钟的啦。」
「呜……那算了。」我忍痛割舍下脚架,背好背包把车锁好。
坐在他的货车上,我频频回望著我的老爷车,暗中祈祷它明天还能在原处,而不是在山脚下……
「喔对了,还没请教您的大名呢,我叫许泰宗,朋友都叫我阿宗。」
「我叫Yapasuyongu,叫我亚帕就可以了。」
还好他也有缩写名……
「不好意思啊,到你家打扰。」
「没关系的啦,我家是民宿。」
「这、这样啊……我会付住宿费的……」
「台风天我会打折的啦。」
「谢谢啊……」
在驶往他家的路上,我斜睨著他的开车样子,我到山上拍照也时常有会跟原住民打照面,他们虽然热情亲切,但我骨子里却还是有一丝惧怕,他们生性较冲动,体力也比较好,我曾被喝醉酒的原住民朋友一拳打中下巴的经验……
而这个名叫亚帕的男子身材又比我那个原住民朋友大上一号,光看他开车时上手臂黝黑的肌肉我的下巴就开始犯疼了……
唔……他的手臂上有刺青?
有刺青并不稀奇,但我今天也看到另一个上手臂有刺青的男人……
从相机的观景窗里……
亚帕骤然停车,大声道,「下车吧,我家就在上面的啦,怎麽了吗?晕车?」
「没、没、没没事啦……在上面吗?那就走吧!」
■■■
我背著沈重的背包走在亚帕身後,趁机再多看看他几眼……
身高也差不多,背影也很相似……可是人的记忆不可靠……
我抚著身後的背包,要是可以看照片对照的话……
「哎,你走得很慢耶……」
渐行渐远的他又反折回头把我的背包拿走直往前走。
「啊啊──我的第一生命跟第二生命……」
追著亚帕至民宿前,我有些意外,这房子看起来还不错呢,是木头打造的小屋,若不是现在下大雨再加上对方身份未明,我想我应该会以渡假的心情住进去。
「喂──赶快进来啊。」
「呃,好……」
我带著忐忑不安的心走进今晚的栖身处,步入房内後室内摆设感觉也很棒,处处可见原住民的传统装饰物与木制家俱。
「你在那边休息一下,我饿了,弄点吃的啦──」
在他进厨房的时候,我四处侦查探望,却不见有任何可疑物品,正想把相机记忆卡放进笔记型电脑时,他已端著几样菜走出。
他咧嘴露出白牙笑道,「快来吃吧,趁热的啦!」
见他热情又亲切的样子,我反倒有点内疚,自己还怀疑他是凶手……世界上有哪个凶手会对陌生人这麽亲切的?
两人就座开动後我却迟迟无法伸出手挟菜……
他吃饭的样子……该如何形容呢……很凶猛?
如猛虎扑羊般横扫过大半的菜肉,把肚子填了八分满才开口道。
「外地……」
「我叫阿宗。」
「喔,阿宗啊,你是上来爬山吗?」
「我是上来拍照的,这是我的兴趣。」
「你都拍什麽啊?照片可以让我看看吗?」亚帕很有兴趣追问道。
「喔,可……」呃!不行……如果他真的是……那些照片被他看到的话……
我急忙改口道,「今天天气不好我没拍到多少照片……」
「那真是可惜的啦……」
我吃了几口饭後,试探性地问道,「亚帕,你今天都在山上吗?」
「对啊,本来晚上要去山下我老哥家的,结果下午在朋友那里喝太多了我就停在路上睡著了……」
下午在喝酒的话,应该就不太可能是他了啊,因为我是在下午目击到事情的经过。
「你是喝了多少啊。」
「半打吧,我酒量不太好的啦。」
半打的……小米酒吗?有些他们自己私酿的小米酒我一杯就醉了呢……
「你要喝吗?我家里还有一些的啦。」他嘿嘿地道。
「不、不用啦……」
饭後我们又閒聊了一会,我不断问著试探性的问题,几乎百分之八十认定不可能是他的同时,我们聊到了出草……
「现在不可能还有出草这种事了吧?」
出草,即是俗称猎人头的原住民习俗,听说以前是真的把人头活生生地割下……
我想起今天看到的事,一阵恶心感又胃袋内浮出,还好刚刚晚餐没吃太多……
「出草喔,没听说了耶,不过我们族里的长老好像有出草过的啦……我记得小时候还常常听他讲这件事,把人头拿回来後还要喝血酒、跳舞……」
「喝血酒?」
「就是把小米酒从首级的嘴巴灌进去,再在颈部下方接著混人血的血酒,这酒很珍贵的,要分著喝……」
亚帕讲得很起劲,但我的表情应该很扭曲……
他竟能这麽开心地描述猎人头饮血酒的习俗……
「不好意思……我觉得有点不舒服,想先休息了……」
■■■
我进房间後,第一件事即是确认是否可以对外联络。
但这里是山上,还是个尚未被基地台污染的地方。
「唉……没讯号啊……」
我随手把手机一丢,便躺在床上深思,不一会儿还是决定把笔电打开,放入相机的记忆卡。
要再打开看这些照片虽然很痛苦,但我不得不做最终确认……
照片拍得不太好。
距离太远,加上天色灰暗人物又移动,只看得出来对方是个身材与亚帕差不多壮硕的男人,手臂上也有刺青……
「咦?车子……」
意外地,有一张照得特别清楚,连车牌号码也字字分明。
因为他的车牌号码很好记,我只看过一次便记得,照片中的车牌号码也是,看过就忘不了。
■■■
我逃难般地收拾细软,即使外面风大雨大我也不愿跟这个变态共处一室啊!
背好背包後,我决定从刚刚他带我到房间时经过的後门悄悄逃离。
可是当我打开後门时,逃难计划却被「他」担误了。
他待在後门,张著湿润的大眼看我。
「小……小家伙……你也是被他抓过来的吗?」我抱起全身湿淋淋、颤抖不停的他。
「你该不会是想逃但逃不了又折回来吧……没关系,你遇到了我,我会带你逃出去的!」
我脱下外套裹著他,人很奇怪,只要有想要保护的东西就会产生勇气,其实刚刚我要踏出门前仍有一丝犹豫,此时却一点也不害怕了。
电影都是这麽演的,当我要走出门的那刻,身後传来他低沈的声音。
「你要去哪里……」外头一道闪光打下,把他的脸照得格外吓人。
我紧抱著他,慢慢後退,「你不要过来……」
「你要去哪?!」
他大步一踏就追上我,把我抓住的时也发现我怀中的他。
「你……原来你在这!」他睁大眼道。
果然他也是从他的魔掌中逃出来的……可是现在我跟他又同时落入他魔掌……
他伸手就要抓回他的同时,我大喊道,「不──!你要动他就先杀了我吧!」
■■■
「阿宗叔叔──那个民宿还要多久才会到啊?」
坐在我身旁的可爱少年歪著头问我,我趁机拍了几张他的特写後才告诉他答案。
「再开个十分钟就到了啊,不过还要走一小段路喔,啊,这里就是上次我说有土石流的地方。」
开车的小虎回头说,「这里喔?这麽快就修好了啊?」
「抢修的嘛,只有一条路可以上山啊。」
坐在助手席上,小虎的特别友人(?)Denny疑问道,「你说的那个民宿真的没问题吗?这名片是手写的耶?」
「哎,原住民开的嘛,没什麽宣传,不过真的很漂亮喔!不盖你们,而且,箴彦,那个地方还有……」
我靠在少年耳边讲悄悄话,少年听了非常兴奋,「阿宗叔叔,真的有吗?」
「有啊,现在不知道多大了呢……」
在缺少运动的小虎开口抱怨前,我们走到民宿前,亚帕巨大的身躯已在门口站立许久。
「亚帕!」
「嗨──阿宗──欢迎欢迎的啦。」亚帕热情地挥手道。
「亚帕,小家伙呢?」
「喏,还活得好好的啦。」
亚帕回头一望,小家伙便神气地大摇大摆从民宿里头走出,彷佛他才是民宿的主人似的。
「哇──好可爱!」Denny跟箴彦看到小家伙便一同上前摸他、玩他。
「好可爱的小山猪喔──」
我就知道他们会喜欢他的。
■■■
「後来你那个跟你借车的朋友呢?」
「我去警告他了的啦,这种事我们也不会饶恕他的,那鹿在我们族里是很神圣的,不能骑也不能抓的,更何况是杀……」
……我那天看到的可怕景像即是一名男子在猎杀小鹿,不但先射杀它,还恶狠狠地砍下它的头作乐……
「更何况那鹿也是保育类动物,近年才又看到它们的踪迹……」其实我本来是想报警处理的,可是亚帕说他一定会管好他的朋友……
「放心的啦,他不会再这麽做了!而且……我前几天又在山上看到几只的啦。」
「喔?!在哪?!我想去拍──」
亚帕阳光地笑道,「下次一定带你去拍的啦。」
「对了,那小家伙呢……你该不会等它长大也要把它杀来吃掉吧?」这只小山猪其实是从亚帕家的猪圈跑出来的,而猪养大了本来就是要吃……
可是这只小猪著实聪明,台风天还懂得跑回来避雨……
「我不会把它杀来吃的啦!」
「耶?真的?!」
亚帕搔搔自己的侧脸,喃喃地说,「因为把它杀了你就不会上来的啦……」
我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已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等等──啊!什麽的啦──!说清楚啊!」
不知站在一旁多久的箴彦突然唤道,「阿宗叔叔──」
「箴、箴彦?你怎麽会在这边的啦?」
「阿宗叔叔你是不是吃了亚帕叔叔的口水啊,也跟著他一起的啦的啦──」箴彦开心地笑著学道。
「哪有的啦──耶?」这种感觉好像打嗝停不了……
「怎、怎麽会这样的啦──!」
後记-
的啦的啦--的啦的啦--
(BGM 早安晨之美(误XD)

365行系列 - 刺身

能在年轻时即找到自己一生的志业是非常幸运的事。
在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因为做通识课报告的关系,前往参观一个我没有太大兴趣的「刺青艺术展览」,没想到,这就是所谓的因缘际会。
现场展览会场除摆设许多刺青艺术的照片、相关作品外,还展出人皮刺青标本。
一张刺满瑰丽花样的背部人皮完完整整地被保存下来,摊开展示。
我被它所震慑,站在展示柜久久无法动弹。
虽然有人说它很恶心、很可怕,但在我眼中他不是人皮,是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尔後,没有任何美术背景的我毅然决然地休学,到刺青店当学徒。
至今,我仍从事这个职业。
■■■
大学休学後,我在一家刺青店当学徒,学徒两字即代表「事多钱少」,起先我无法用薪水养活自己时,还得去外面兼差打工,也许是对刺青真的有极大的兴趣,所以我并不觉得那段日子过得很苦。
六年後,我自立门户,在城市闹区的某个角落租屋开店。
一开始当然没有什麽名气,而且当时刺青在国内还不算普遍,通常只能做「道上兄弟」的生意。咬著牙苦撑过二年,似乎是由明星带起的风潮,我多了许多客源,之後的生意也还算过得去。
许多剌青师傅都有自己的坚持或怪癖,像是我的师傅坚持不刺青龙白虎、某位大师只刺男人或是刺青之前要烧香拜佛……等。
而我也有自己的坚持。
在与客人商讨图样时,我会跟对方聊上近一、二个小时,不单单只是讨论修改图样,更重要的是我要确认对方刺下这个图样绝对不会後悔。有的时候感觉对方只是一时赶流行或是意志不坚,我都想办法让他打消刺青的念头,即使明天没有饭吃了,我还是不会在他的皮肤上扎针。
画画、雕塑等创作素材没有自我意识,可以随著创作者的主题自由使用,然而刺青不同,由於素材是人,需刺出符合对方心中想要留下深刻记念的图形,虽然主题受限、无法自由发挥,但这也是刺青让我深深著迷的原因之一。
每个图案背後都有意义,所以它才会存在。
除了图样以外,位置的选择也是常常让人後悔的主因之一。我最常说这个笑话来警愓客人们。
有个女孩在肚脐下方刺了一朵玫瑰花,刚刺好的时候她常穿中空装,鲜红的玫瑰也栩栩如生,得到许多人的赞赏。多年後的同学会,女孩身材有些走样,大家都在猜她肚脐上的玫瑰花样变成什麽样子,於是便趁她上厕所时询问她的老公,老公一脸疑惑地看著大家道,「哪有什麽玫瑰花,她肚子上刺的是高丽菜。」
许多想刺在肚子上的人被这个笑话逗得大笑,也开心地更改了刺青的位置。
我不知道其它刺青师是怎麽想的,但我告诉自己,我必需对对方身上的图案负责。
所以我不做会让人後悔的刺青。
随著资历越来越深、客人越接越多,渐渐地,我只要看对方形容他想刺的图案或字样的样子,就知道他会不会後悔。
「……爱心……用箭穿过去?」
看著面前这对年轻情侣,我压抑自己不把无奈的心情表现出来,但语气还是无法隐藏,幸好他们两人的眼中没有别人,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
「对呀对呀!要粉红色的唷!粉、红、色──当然下面不可以忘记加上我跟Darling的名字呀。」小女生紧搂著小男生,甜蜜语气不明说也知道他们在热恋期。
「是啊Honey──我刺在手臂上,你要刺在哪呢──」
小女生指著胸前锁骨下方,「人家想学那个明星刺在这里──」
这是我最不喜欢这种客人了啊……
我转身抽出架上黑色那本「秘密武器」,微笑道,「嗯……客人,在刺青之前……我有个东西想给你们看看……」
■■■
「Darling──好恐怖喔,人家不要刺青了。」
「对啊,那我们去对面那间订制刻著你跟我的名字的项练好了。」
「好啊好啊──那也好特别喔──」
我苦笑著目送小情侣离开,把刚刚那本「去刺青失败的皮肤照片」收回架上,原想锁门稍微午睡一下,结果下一位客人又上门了。
进来的年轻男人蓄著乾净俐落的短发,身穿著写满各种鱼部首字的T恤,很符合他的职业。
「午安──」
「小武,好久不见啊。」
「耶──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啊!」他的表情非常惊讶。
「每个我经手过的客人都会留下记录嘛。」
每刺完一件作品我都会徵求客人的同意拍照记录,刚好前几天才又在相簿里翻到刺在小武左手臂上的作品,是一条黑得发亮的黑鲔鱼跃出海面的图样。
小武第一次来的时候说了一个冷笑话,到现在我还记得。
「其实啊,我跟你算是同行耶!」
「你也是刺青师傅吗?」
看起来不太像啊……而且刺青师自己身上多半会有刺青,我颈後、左手虎口处就有刺上对我来说深具意义的图样。
「我美术零蛋,怎麽可能当刺青师傅啊──哈哈,再猜再猜。」
我连猜了好几次还是猜不出来,最後求他告诉我答案,他才贼贼地笑道,「我是做『刺身(sashimi)』的寿司师傅啦!刺身(sashimi)写成汉字就是『刺身』喔,你说是不是跟你同行?」
虽然是个很冷的笑话,但我还是捧场地笑了出声。
後来他跟我说,因为热爱吃寿司及做寿司,所以想在左手臂上刺一条鲔鱼,看他叙述鲔鱼要如何挑选、如何制作成好吃寿司的神情,我就知道我会在他身上完成这个作品。
「今天怎麽有空过来?还想刺条小鲔鱼吗?」我笑著问道。
「哈哈──那不如刺条母的,它们会自己生一堆──」
我跟他谈笑了一会儿,他才说出来访的正题。
「是这样的啦,我跟朋友在火车站附近合资开了间寿司店,这礼拜新店开张,有一元吃寿司的活动喔!」
「哈啊──还要钱啊?我以为你要请我咧。」
「你一块钱也舍不得花啊!」
「开玩笑的啦,有传单吗?可以放在我店里宣传喔。」
■■■
小武的寿司店从开张後即打出口碑,生意兴隆,他总是说他那年鸿运当头,是当红炸子鸡,商场情场两得意。
後来又过了半年,他怯生生地来到我的店内,说要刺某个图样,我连图都没看就劝他打退堂鼓。
「你一定会後悔的。」
「不会啦──手上的小鲔鱼我从来没後悔过啊,帮我刺啦──」
「这跟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反正我不会帮你剌的。」
面对我无情地回答,他也只好摸摸鼻子回家。
不过那阵子他每隔几天都会过来店里「卢」我帮他刺,我虽然是个各方面都很没有原则的男人,但唯有这点我不会让步。
■■■
原以为他已经忘记这件事了,没想到日後他仍旧对那个图样坚持不移。
与情人吵架的时候,他满脸愁容地走进我的店内,当时我正在帮客人刺青无暇分神,他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的等候区,手里握著他一直想刺的图样,在我还没完成工作前他又闷声不响地离开。
结婚前夕,他又兴高采烈地到我的店里,送上满满一盘高级寿司,拚命地缠著我要帮他刺青。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要结婚了耶,就当作是记念嘛。」
「那万一以後离婚怎麽办?」
「你别乌鸦嘴啊!才不会咧。」
我以「今天手痛」下次再刺的理由推拖,并且把寿司吃完了。
有了小孩那天,他提著大包小包的幼儿用品到我店里,仍不忘央求我帮他刺青。
「他才几岁啊,用得到这个吗?」
「总会用得到的嘛──对了对了,今天非常值得纪念,所以帮我刺青吧──」
「啊,我忘了我三点约了客人……」
「你骗人……」
「真的,」我指著落地窗外道,「你看,客人在路口要走过来罗。」
认识他几十年到现在,他手中的草图都泛黄抓皱了,我还是没帮他刺上那个图样。
■■■
「爷爷──爷爷──」
刚满六岁的留著西瓜皮头的小孙子拿著一张纸摇摇晃晃地跑到我的脚边。
我亲腻地叫著他的小名,「布布,什麽事啊?」
「爷爷,听说你以前是刺青师傅啊?」
「爷爷现在也还是啊。」
「刺青是把图图画在手上吗?」
「画在哪里都可以啊,画在布布的小肚肚上也可以唷,不过画的时候会痛痛的。」
「不要不要──」他著急地压著自己的小肚肚,「我怕痛,我才不要画!」
我轻笑偷捏他的小肚肚,「好好,不画不画。」
「可是武爷爷说他不怕痛,他要你把这个画在他身上喔。」小孙子指著手中泛黄破损,还用胶带补过的破纸。
这张图──还真阴魂不散……
我轻叹一口气,再问道,「武爷爷还说什麽?」
「他说……武爷爷很──喜欢爷爷,所以要把这张图画在身上。」
「可是画上去就擦不掉罗,你看这张图是不是丑丑的?」
小孙子歪著头仔细端详图案,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
「嗯,真的丑丑的耶……」
「布布也不想在武爷爷的脸上画丑丑的图吧?所以拿回去给武爷爷吧。」
「好!」
小孙子又拿著图蹦蹦跳跳地跑到门边,那里站著个偷听我们说话的人,尔後,我听见儿子上来把小孙子带下楼的声音,紧接著大人的脚步声走近我。
身後的人哀声道,「你真是狠心……拒绝布布的请求──」
「狠心的是利用布布的你吧?而且这招在我们大儿子刚上小学时就用过了……」
「我想说你这麽疼布布……」
「疼布布跟答应你是两回事。」我撇嘴道。
「都这把年纪了,皮都皱到快刺不上去了,你就了却我这个一生一次的心愿吧!」
「『一生一次的心愿』这个台词你也早在之前就用过罗……」
他突然从背後紧紧抱住我,彷佛从内心深处吼出般,「没在身上刺上你的名字的话,我绝对会死不瞑目的!」
内心虽有波动,但我仍一贯坚持自己。
「那我比你先走好了。」
他放弃似地松开手,「那至少告诉我原因吧?为什麽你不肯在我身上刺上你的名字呢?」
我转身伸手抚著他的头,然後轻轻带下亲吻。
「小武,我们在一起都几十年了……还需要一个刺青来证明什麽吗?」
「唉……是不需要。」
他口头上虽这麽说,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还是很介意……他总觉得我热爱刺青胜过一切。
我抚著他带著寿司米香的手指,是也该到了告诉他的时候。
「我不刺那个图的原因……是因为我不想在我的刺青生涯上留下污点。」
「什、什麽?」
「你知道吗?从我的第一件作品到现在,都没听说有人消去过我的作品喔,这点我很自豪,所以我不会帮你刺的。」
「你在说什麽?我怎麽可能把刺青弄掉,这条鲔鱼不是到现在还在吗!」
「那不一样……」
「又来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啊。」也上了年纪的他抓狂似地叫道,我连忙安抚他,以免血压又上升了。
「别这样,等下血管会爆开的……」
「那就爆开死一死好啦!」
都活到这岁数了,他的脾气还是跟以前一样,只是,他学会了不再跟我口角争执。
他一句话也不说地站生闷气在窗边,我拿起桌上那张他亲笔画的图,上面写著我的名字,还自以为很有艺术感地加上奇怪的花边。
「不帮你刺是因为……我会刺错……」
「怎、怎麽可能……从来没听你说过你有刺错过……啊──难道是因为这是……」
「都老夫老妻了……就别再说下去了吧。」
我把涨红不已的脸埋在双手中,脸上的高温渐渐传到掌心,让我全身燥热难耐。
他拥我入怀,难得温柔地道,「正因为是老夫老妻了──才要加温啊。」
「我还是不会帮你刺那个图喔,它那麽丑……」
他边吻著我,呢喃似地说,「刺不刺──都已经无所谓了……」
我知道,我也早就把你刺在我心上了。
「其实……刺错也没什麽关系啊,总可以修改的嘛!」
我摇头笑道,「另一个更大的原因是……同一个名字为什麽要在同一个人身上刺两次?」
「耶──?!难、难不成……」
他急忙歪头翻看自己手臂上的刺青,我则撑著拐杖下楼,含贻弄孙。

365行系列 - 废弃物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熟悉的「给爱丽丝」乐声在大街小巷间随著垃圾车的来到强力放送,家家户户提著一袋袋垃圾出门,毫不犹豫地往上一丢,形成完美的抛物线直进垃圾车。
大家丢完垃圾後即转身走回家门,垃圾车也驶向下一个定点。
没有人在乎垃圾车的终点是哪里。
也许是垃圾场?但,谁知道呢──
■■■
坐在草绿色小轿车里的驾驶鬼祟地在街缓慢行驶,时而探头四处张望。
小车像警车巡逻般,又缓缓开过一个街口,已开始萌生退意的他,在此时总算发现了垃圾车的踪影。
关掉音响的垃圾车似乎刚结束今天的工作,也不见站在车後的清洁队员,它右转往市郊的快速道路驶去,他也急踏油门跟上。
世界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找垃圾车并跟踪它,跟踪垃圾车的原因是──他後悔了。
他刚刚在盛怒之下,把一件东西丢进垃圾袋里,又刚好垃圾车来,便顺手一丢……
一丢出去他就後悔了,想冲上前去把那袋垃圾抓回时,清洁队员无心地按下按钮,圾垃车後的装置启动,把垃圾扒进车内,徒留下不知道哪家的垃圾袋被抓破喷出的臭味。
「少年A,你细贝冲啥?(年轻人,你要干嘛?)」清洁队员见他站在原地还不离开避难,好奇地问道。
「……没、没有啦。」
「谋那A站直直?(不然怎麽会站在这边?)东西不见了厚?」
「真的没有啦……我要回去了,辛苦了。」
他转身欲离去时,听见大嗓门的清洁队员在他身後说。
「上次有个阿婆把现金三万元的信封袋丢进来,最後还在垃圾场找到咧──真是好狗运……」
回屋内没多久後,这句话成为他出门寻找失物的最大动力。
■■■
垃圾车在快速道路上行驶速度竟高达近百里,让他这台鲜少开上快速道路的小车追得有点吃力。
更奇怪的是,已经开了快一个小时前方的垃圾车都没有减速转弯的迹象,他这才知道原来垃圾场这麽远。
他跟在垃圾车後头行驶,不知不觉油箱都掉了二格,垃圾车才突然一个转弯下交流道,他措手不及地直转方向盘,连下了哪个交流道都没看到。
下交流道後,四周异常地荒凉,正想著这地方还在不在县内时,前方早已停下他没注意,急踏煞车发出高频声响,差五公分贴上垃圾车的屁股。
「呼……呼……呼……还、还以为要撞上了。」他趴在方向盘喘息道。
垃圾车在停下後又往前行驶开进垃圾场大门,他则在一旁停车。
下车之後,他发现这个地方真的很荒凉,虽说垃圾场附近本来就不会住太多人,但这里不管往左或往右看,方圆五十里内都没有民宅人家或是路灯,甚至还有股海风阵阵吹来。
「难不成这边是海边吗?」他喃喃自语地道,不过远方没有光源,无法确认。
他缩了缩被海风吹得有点冷的身体,小跑步到垃圾场大门前,往上一看,这垃圾场还有名字跟招牌。
是个不像公有机关的名字,它叫──「尽头垃圾场」
挺符合这边的地理环境的,他暗想道。
大门的旁边有个像是警卫室的小房间,他走向前弯腰问道。
「请问……T市的垃圾都送到这边来吗?」
坐在小房间里身穿清洁队员制服的男人抬起头,他的比他想像得还要年轻,他猜他的年龄搞不好只有刚刚那位大叔清洁队员的一半。
「你是……」这个清洁队员不但年轻,声音听起来更像个少年。
「是这样的……我不小心把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丢进垃圾车里……」
「所以你就跟著垃圾车一路过来?」
不晓得为什麽,他觉得清洁队员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兴奋?
「呃对……请问您方便让我进去找吗?虽然不知道找不找得到……」
他话还没说完,清洁队员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边,他吓了一大跳。
清洁队员不太高,目测大概只有一百六十几公分,身材也很像个十几岁的少年。
清洁队员笑眯眯仰头望著他,「找东西吗?」
「呃、对……」
「太好了,请跟我来吧,」清洁队员用戴著麻布手套的右手拉住他,「您可是我们尽头垃圾场第一位来访的客人呢!」
──第一位……?
■■■
清洁队员拉著他往垃圾场里面走,跟他想像中的有的成堆成山垃圾杂物的脏乱垃圾场完全不同,看到垃圾也闻不到垃圾的味道,这间尽头垃圾场反倒比较像……一间工厂。
他们走进一幢像厂房似的黑色建筑物,他觉得有点奇怪刚才他在外面停车时有看到这幢吗……
像工厂一样的垃圾场里有著巨大的铁皮机台,正在运作中的机台发出闷闷的机械声,以它的机型大小来说,这噪音还算小声。
一路走过来,他心中有许多疑问,机器里面是正在处理的垃圾吗?是用什麽方法处理?感觉不像焚化,外面也没有烟囱?而且,到现在还没看到他眼前这个清洁队员以外的其它人。
「垃圾场里面怎麽没看到其它人呢?大家都下班了吗?」
清洁队员哈哈地回道,「不用那麽多员工啊,我一个就够了。」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清洁队员嘟著嘴道,「我很认真的呢……那先来介绍一下我们尽头垃圾场好了。」
清洁队员又领著他坐电梯到三楼,电梯开门後,他看到的是一间像是机械控制室的地方,大大小小的开关及萤幕闪烁不停,整间房间非常先进的样子,说这里是高科技产业的控制室他也会相信。
「现在垃圾场这麽先进啊?」
清洁队员摇摇指,「你们啊,都对垃圾场有偏见,电脑都已经发明这麽久了,为什麽垃圾场就不能先进一点呢?」
「呃……说得也是。」被训了几句的他有些汗颜。
「过来吧,让你看看垃圾处理的实际操作流程。」
他趋前探望清洁队员正在操作的画面,清洁队员直接在萤幕上点来划去,速度飞快与熟稔让他傻眼。
印象中的清洁队员甄选不是都背沙袋跑来跑去吗?难不成今年加考了电脑技能?
「啊──竟然有人东西没吃完──这看起来还很好吃耶。」清洁队员把画面拉近,被分类集中在一起的是几十包饼乾零食都没吃完就被丢掉。
虽然没吃完不应该,不过都丢进垃圾车了……难不成?
「刚好『他』那边还有三千多人要发,再多送点过去好了。」
他著急地问道,「等、等一下,你要拿给谁吃啊?」
清洁队员用在说隔壁老王名字的语气道,「耶稣啊!」
「……你认识他?」
「不认识。」
「那怎麽送?」
「这个按键按下去就可以了啊。」
清洁队员说著,便按下按键,画面中应该是「垃圾」的零食饼乾被倒进一个像是黑洞般的旋涡,像被吞噬般随即消失无踪。
「垃、垃圾呢?」
「不是跟你说给耶稣了吗,你看。」清洁队员又按下一个按钮,萤幕画面即转换,
一位看起来像跟耶稣画像很像的男子站在中央,与看起来像是他的弟子的人不断地发饼给数千名民众,刚才那堆饼乾就堆放在他身後。
所谓的垃圾场其实是……时光隧道?
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脑中冒出的想法,「……这、这是真的吗?」
清洁队员肯定地顿头,「当然是真的啊,不然你以为那些神迹是怎麽来的呢?」
人在遇到不可思议之事时,总觉得自己在做梦,当下会捏捏自己、打打自己,看看会不会痛。身为普通人类的他当然也一样,还把手掌都捏红了。
抚著发疼的手掌,他再看看窗外的巨大机器,不知道为什麽,他觉得这「垃圾处理机」比「NASA声称火星上有生命体」还来得真实。
火星太遥远,而垃圾却是家家户户每天都会制造的东西,地球就这麽小一个,垃圾总有一天会没地方丢,但为什麽到今天我们都还没被垃圾淹没呢?
「原来垃圾都经由这个时光机处理掉了……」
「这机器不是时光机喔──」清洁队员摇头否认,「他跟时光机的功能完全不同。」
「咦?可是刚刚……」
「它没那麽神奇啦,真的制造出时光机的话,会天下大乱的!」清洁队员理所当然地道,「它有几点特色,第一,它不能运送活体生物,小至细菌、病毒,大至鲸鱼、长毛象,一概无法通过。」
「原来如此……」
所以坏掉的食物可以运送过去是因为病菌无法通过吗?不过想起来还真……
「第二,它只能送到过去,不能送到未来。」
「那、那未来的垃圾也会被传送过来吗?」
清洁队员狡黠一笑,「这就是商业机密了。」
「……这里不是公营事业吗?」
「是BOT(BuiltOperateTransfer)喔。」
「所以现在还是民营特许期间?」
「是的,你很了解嘛。」
「新闻常常会提到啊。」
「第三,根据物质不灭定律,我们把垃圾传送过去的同时,也会带回来等值等价的东西回来。」
「所以刚刚那个饼乾……」
「饼乾换了什麽东西回来这也是……」
「也是商业机密?」
「你很进入状况耶!」清洁队员像对待朋友般用手轻槌他,「对了,你要找什麽东西呢?」
看到太多神奇事物的他这才想起自己真正的目的,「我想找……」
「啊,你等等喔,我先试一下这个功能,」清洁队员又如龙飞凤舞般在萤幕上来回比划,「这还是我第一次用『条件搜寻』功能呢。」
他暗想道,所以……清洁队员刚才说的第一位客人的意思,是指他是第一个来这个垃圾场找东西的人?
「请你用拇指按一下这里。」清洁队员指示他在萤幕上留下指纹。
「接著,我要剪一小段头发当DNA检体。」
清洁队员的手上突然多出把剪刀,垫著脚尖在他头上剪一小根挑染成焦糖咖啡色的头发。
把个人资料准备就续後,约莫等了五秒,神奇的垃圾处理机即表列出近上亿笔资料。
「哎呀,太好了,你得感谢我的偷懒。」清洁队员大笑道,「你这生全部丢过的垃圾都还没被处理呢。」
「呃……谢谢啊。」所以这此垃圾到现在还全堆著吗?堆在哪里呢?该不会又是商业机密吧……
「这些都是你的垃圾喔……还认得吗?」
心想著「怎麽可能认得!」的他,在清洁队员随意浏览他的垃圾的资料时,看到意外怀念的东西。
「那个!」
「这个吗?」
「不不、在前面几个……对对,就是这个!」
画面停格在一张旧图画纸,上头画著全家福,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姐姐弟弟及他自己,旁边还写著五年甲班及他的名字。
「这张图画得不错啊……」
清洁队员歪著头又按下操作键,一阵机械声後,图画即透过传输带送到控制室里,清洁队员拿起图画纸仔细端详,「真的画得棒啊,大家都活灵活现的,啊!这个是你吧,眼角的小痣也画上了……唔,什麽要丢掉呢?」
他微眯眼怀念地看著这张图,「这张是那时候要参加画图比赛时画的,主题是『家人』,至於为什麽会丢掉……是因为我後来画了另一张拿去参赛。」
「喔?那张画得更好罗。」
「其实两张差不多……只是新画的那张少了爷爷跟奶奶。」
「为什麽?」
「……小时候的我觉得老人很丑,会破坏画面,就画了一张没有爷爷奶奶的……我是处女座A型,从小就被说是个超级完美主义又机车的家伙。」他自己苦笑道。
「哈哈──可是……主题不是家人吗?」
「评审才不会去调查你家里有几个人呢。」
「你从小就很聪明嘛!」
「小聪明啊……不过,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应该拿这张去参赛的。」虽然他的完美主义为他赢得了金奖,可是却伤了爷爷奶奶的心。他们因为孙子得奖,非常高兴地跑到学校看得奖画作,却在看到得奖图画时表情一时冻结。
现在看到这张画,他突然觉得非常後悔。
「这张图可以让我拿回去吗?」
「当然可以啊」清洁队员愉快地说,「我最喜欢垃圾减量了,你的垃圾里还蛮多漂亮的东西耶,请问你从事什麽行业啊?」
「喔,我是珠宝设计师,刚刚画面扫过去的东西都是丢弃的作品,我个性总是让我丢的比留的多。」
「难怪垃圾这麽多──这样不行啦,丢东西之前都要先想一想,就算真的要丢,至少也要想一下垃圾分类有没有分对才行喔。」清洁队员还趁机来个机会教育,令他哭笑不得。
「那──确认搜寻出来的垃圾都是你的,可以再进阶找你要找的东西罗!你要找什麽东西呢?」
清洁队员一提及他要找的东西,他却突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呃……圆圆的那个……」
「圆圆的,」清洁队员打入关键词搜寻,点选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的垃圾,「是这个吗?」
画面出现的是一颗水晶球型的摆饰,里面还有小海豚模型与仿海浪的蓝色液体,摇摆球体还会有美丽的浪花,是他某一年收到的生日礼物。
「不,不是……不过……」
「哎,你的垃圾都很高级耶,这个为什麽要丢掉?摆在家里不也很漂亮吗?」
「原本是摆在家里没错……但它後来被我姐不小心撞坏了,你看,下面缺了一角。」
清洁队员睁大眼才看到他所说的缺陷,「拜托──才一小角耶,不会有人发现的啦。」
「我就是会在意啊……觉得那一小角很碍眼……後来徵求赠送者的同意,我就把它丢了。」
「这个我先放著,在圣诞节时可以放在某个喜欢海豚的小朋友的袜子里。」清洁队员物尽其用地喃喃念著。
「不是这个的话,要再加关键字喔,圆圆的东西好多喔──」
「呃……圆圆可以穿过去的……」
「可以穿的……」清洁队员再输入一个关键字,紧接著,萤幕上出现的是……
「不、不是这个啦!」他傻了眼地惊叫道。
「好多用过的保险套喔!这个也别急著丢嘛,洗一洗搞不好可以再用……」
「拜托你别跟我说要送给某个年代的小朋友当气球……」
清洁队员击掌道,「喔!你不说我还没想到有这个用法!」
他千叮咛万嘱咐清洁队员绝对不可以这麽做後,他才悻悻然地把保险套放在一旁跳回原搜寻画面。
「你到底要找什麽啊?圆圆……还可以穿过去的……」
怕再找到什麽奇怪东西的他这才开口羞愧地说出正解,「我……我要找……戒指。」
「哎早说嘛!戒指──输入!」输入正确的物品名称後,不消一秒画面即显示他要找的东西。
他丢弃的戒指是一枚男用戒指,纯银打造,样式简洁典雅,弧面上有设计过的花样,不过度华丽也不单调,是增一笔太多、减一笔太少的完美设计。
「哇哇──这个戒指也很漂亮耶,干嘛丢掉啊──」
他垂头沉声道,「……这是我设计的戒指,为了某一个人设计的……」
「喔──他琵琶别抱,所以你就把戒指丢了?」清洁队员用八点档剧情理论猜测著。
「不是这个原因……我想可能是……在我心中原本完美的他突然变得不完美了吧……」他淡笑道。
「又是完美不完美的……」清洁队员嘟著嘴按下输送按钮,把戒指从垃圾场里来回到他的手边,「不完美也没关系啊,而且,你还是回来找戒指了不是吗?」
他接过清洁队员手中的戒指,紧握在手心里。
「因为,他不完美,可是这个戒指还是完美的啊。」
「你真是无可救药的完美主义者,跟你当朋友应该很辛苦吧。」清洁队员毒辣地直言。
他倒也不生气,直率地道,「是蛮辛苦的,我对东西很挑,对人也很挑。」
「你的完美先生怎麽会突然变得不完美呢?」
提起他的情人,他的语气充满爱恋及有些不舍,「他啊……」
他的情人在他眼中曾经是完美的,身材长像职业年龄个性技巧无一可挑剔,交往这麽多年,他唯一的缺点是……他从不送他礼物。
他也知道男人计较这种小地方很死心眼,但是追求完美的他就是会放大缺点,并且时时刻刻在乎。
交往届满十周年,他亲自设计一双对戒,心想著如果他在自己生日时拿出礼物的话,他也会拿出戒指替对方套上,虽然只是形式……
结果,他不但没拿礼物来,连约好的生日庆祝会都迟到二个小时,他一句话也不说地吃完饭,气极败坏地回到家,马上把戒指丢进垃圾筒里……
「他搞不好只是路上塞车。」清洁队员的第一句感想。
「那他也该打电话给我啊!他从来没迟到过的!」
「那就原谅他这次嘛!」
「……你为什麽要帮他求情?」
清洁队员耸耸肩,「我只是在做垃圾减量啊。」
「啊?」
「不要随便把人丢掉嘛──好歹都跟著这麽麻烦又机车的你十年了……况且,我觉得他不可能没想过要送你东西……对了,我想到有个功能可以用在这里!还好我在上职训课的时候没睡著……这叫……『关联搜寻』!」
「关联搜寻?」
「刚才不是搜寻『你的』垃圾吗?这个『关联搜寻』功能,可以搜寻『与你有关』的垃圾。」
「与我有关的垃圾是什麽垃圾?」他不解。
「总之先按下这个按钮……」
画面马上又跑出一些资料,清洁队员一一点选让他浏览。
「这些是什麽啊……为什麽画面上这个做坏的陶土模型会与我有关?」
「我看看喔……」清洁队员点开垃圾详细资讯,「丢弃者叫曹昌修,你认识吗?」
他当然认识,这正是他刚甩了的男朋友的名字……
「昌、昌修?我没在他家看过这个东西啊……更没听过他有去学做陶……不对啊,就算是他丢掉的,那跟我又有什麽关系?」
「一定是有关联才会被搜寻出来的啊,会不会是做来要送给你的呢?这其实还蛮像一只海豚的耶,对了,刚刚水晶球里也是海豚……」
「……我……是喜欢海豚没错……可是……」
「哇,做坏丢掉的还不只一个,他丢了好几个喔。」画面上接连出现好几个陶土作品,海豚的样子越来越神似,到最後一个被丢掉的作品时,陶土做成的海豚栩栩如生。
「都做得这麽像了,还把他丢掉,这种追求完美的个性还真像某人啊。」清洁队员讽刺地道。
「……这真的是他要给我的吗?」
「再往下看罗。」
接著出现的垃圾,丢弃者都是曹昌修,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东西都有,像是做坏了十几次的乳酪蛋糕与巧克力饼乾、被丢弃的近千朵纸玫瑰、各式花样的手打围巾、十几个纸雕作品……以及画坏写坏的近百张的卡片,都是给他的。
「这家伙十年来为了送东西给人竟然制造出这麽多垃圾!真该把他抓去关起来!」清洁队员故作气愤地道。
早已捂著嘴泣不成声的他,用手背擦了擦眼泪,也附和道,「没错……应该用戒指把他套牢,关在我家!」
清洁队员扬起嘴角,戴著麻布手套的手拍拍他的肩,「太好了,感谢你为地球减少垃圾尽一份心力。」
「……其实他……有送过一个东西给我,是在我们还没交往的时候送的。」
「就是那个水晶球吧。」清洁队员肯定地道。
来到这个垃圾场後,回忆跑马灯转了好几圈,他抿了抿嘴後说,「我收下礼物的时候,似乎不经意地说出『我比较喜欢手做的东西。』……没想到他还记得,水晶球打破的时候我也说『家里面不想放破损不完美的东西。』……原来他……他不断尝式想做出完美的手工礼物……」
清洁队员把破损的水晶球拿出,放在他手中。
「我不介意再让你多带一点垃圾回去。」
■■■
就像每一段奇遇总是莫名其妙地回到家里一样。
他记不起来自己是怎麽开车回到家,再仔细回想,他连那个清洁队员的脸也都不太记得了。
幸好,放在床边的垃圾证明了「尽头垃圾场」的存在。
在他想伸手拿水晶球的同时,门外的电铃也响了,他即跳下床冲去开门。
──果然是那个制造垃圾过量的男人。
嚅嚅嗫嗫、畏畏缩缩地站在门後,身後似乎藏著一件礼物。
「对、对不起!我真的……我的手应该剁掉才对!弄了快半年,还是怎麽弄都弄不好,我的手真的很不灵巧,所以做出来的……唔?!」
他把他藏在身後的左手拉出,粗鲁硬塞似地帮他套上戒指,对方一时呆愣住,无法反应。
他愉快又幸福地宣布,「完美的你是我的了──只要是你做的东西,都是最完美的。」
■■■
尽头垃圾场提醒您,丢垃圾前请多思考一秒,您就可以为垃圾减量尽一份心力。
无论如何还是要丢的话,请做好垃圾分类,非常感谢您的合作。
---
後记-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环保文吗?!  ̄▽ ̄||
吼吼,人家本来想写SF的...=3=~~

[ 本帖最后由 lincut 于 2008-11-20 23:2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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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5行系列 - 半糖几度甜?

「这是说……我的病没办法治好了?」
男子觉得座下的沙发椅又沈了几分,脸上的表情是无法掩饰的怅然若失。
他眼神空洞地回望著医生,看到的却是最後一根稻草从手中溜走的画面。
未著白袍、一身黑衣的心理医生却冷静地走到他身旁坐下,梳了梳绑成马尾的及腰长银发後才徐徐开口。
「林先生,我刚刚说过了,基本上,这并不算是病,所以……」
「够了!」男子霍然起身,发怒地大叫,「你们这些医生,一个说我心理有问题,叫我转诊来看心理医生,一个又说这不是病,我受够了!」
怒不可遏的男子头也不回地离开诊所,临去前还不忘把门用力一甩,把门上的铃铛都震掉了下来。
柜台助理上前把铃铛重新挂好时,医生也从看诊室走出。
「医生,他是吃了炸弹还是有病啊?刚来挂号时明明就很正常……」助理话还未落便发现句中的矛盾,吐了吐舌头笑道,「我在说什麽啊,就是有病才会过来看病啊……呵呵。」
「不,他没有病。」抱胸斜倚在门边的医生否定道。
「啊?」助理一脸莫名地看著医生,「他没有病吗?感觉上像是躁郁症或是……」
医生没回答助理相关问题,转身走回看诊室,留下一句饶富趣味的话。
「人类还真是有趣啊……」
■■■
气冲冲走出诊所的男子叫林南杰,长相平庸,个性平凡。到今年为止,已渡过三十四个寒暑的人生也相当无趣,就算他是个同性恋,也只是个平凡的同性恋。
一直到三个礼拜前他都还是个平凡有个固定交往对象的同性恋。
三个礼拜後的现在他则是个有点不太平凡、刚跟交往对象分手、臭骂了心理医生一顿的同性恋。
用走路发泄怒气的林南杰,不知不觉走了三个捷运站的路程,回到自家附近的路口。
他原本是个情绪起伏不大的人,至少在三个礼拜前他还是同事口中的好好先生。
但自从「那个」发作之後,他变得比办公室里那个有洁癖的主管还神经质,心情变化比女人心还难捉摸。
他起先还非常乐观,以为这不会改变他的生活。
可是他错看了「那个」的影响力。
由於走了一大段路,口很渴的林南杰停在自家公寓一楼开的手摇饮料店前,饮料店小弟急迎上前。
在他还没开口前,饮料店小弟就问道,「今天还是绿茶半糖吗?要不要试试柳橙绿茶呢?」
原来每天都会买一杯半糖绿茶的他已经被店家给记住了,他苦笑。
他只是想止渴,其实不管喝什麽对他来说都没有关系,不过见对方这麽积极推销,让身为公务员的他有点感慨。
「那就来杯柳橙绿吧,半糖。」
习惯性半糖的他,现在无关乎口味,只是为了自己身体好。
「好的!柳橙绿一杯」
推销成功的饮料店小弟喜孜孜地在後台调制饮料,他此时才发现饮料店小弟很年轻。
搞不好才十七、八岁呢?是大学生吗?现在是七月,说不定是暑期打工……
「您的柳橙绿好罗,一共是三十五元。」饮料店小弟带著满满的笑意献上这杯饮料。
付完钱後,他即插入吸管,在店门口前就喝了一大口。
柳橙绿的味道透过舌上数万个味蕾,再经由味觉神经传输到大脑,最後他所感觉到的却不是柳橙的微酸、绿茶的香味,而是这杯饮料的成份。
他就像个成份分析机一样,在脑中列印出以下数据。
柳橙原汁  8%
绿茶粉  0.2%
冰块   0.8%
水    91%
洗碗精   1%
看到最後一项数据时,他顿时傻了三秒钟,随後才拚命咳嗽,想将已经入口的饮料咳出来。
此时他才回想起来,这现象第一次发作时,喝的也是这一家的饮料。
■■■
『如果可以尝一下就知道食物里的含有什麽成份的话,我们就不用工作得这麽辛苦罗。』
这是食品卫生管理署的某位新进同仁说过的玩笑话,林南杰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讽剌,并想补殴他一拳。
三个礼拜前的星期五,因为加班抽验夏季冰品的关系,林南杰提著晚餐回到公寓楼下时已经超过八点。
他在公寓底下的饮料店买了杯半糖绿茶,走进位在四楼的小套房後他先喝一大口绿茶解渴。
起先只是觉得今天的绿茶有别於以往习惯的味道,不太好喝。
想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的他,又尝了一小口。
绿茶粉   4%
冰块    1%
水    90%
糖浆    5%
「糖浆放了5%,搞什麽啊,我不是说半糖吗!真是……」
脱口骂完後,林南杰才惊觉好像有哪不太对劲,直直地看著饮料,拿起又喝一口。
绿茶粉   4%
冰块    1%
水    90%
糖浆    5%
「不……不会吧……」他吓得双手发软,饮料应声掉在地上。
林南杰呆呆地看著绿茶液体在他心爱的木地板上蔓延却无动於衷,直到突然想起什麽,他才又开始动作,急忙打开今天的晚餐,直接用手抓,把锅贴往嘴里塞。
面粉   22%
水    12%
猪绞肉  60%
葱     4%
盐     1%
胡椒    1%
「这……这是怎麽回事?!」
从那天起,林南杰就再也尝不到食物的味道了。
一开始他虽然慌张,经过几天冷静下来後,他发现自己虽然嚐不到味道,但对生活似乎也没有多少阻碍,肚子一样会饿、口一样会渴,同样可以吃东西、喝水来解决生理现象。
身为食品卫生管理署检验员的他也曾偷偷地使用这身体的异象,偷尝实验物做检验,而且检验结果与仪器的结果无误。
但他也只用过这麽一次。因为他知道送过来检验的食物有六成的机率会验出东西……
还好林南杰原本就是个不太重视口欲的人,所以他并没有就医,也只对一个人提起这件事。
「还好我知道你是个不喜欢开玩笑的人,不然我早就笑翻了……」这是他的男友听完後的第一句感想。
「唉……果然还是被你当玩笑话,我明明很认真的……」是啊,为什麽老天要对认真工作的他开这种玩笑呢?
「所以你现在吃什麽都没有味觉罗?」
「我只尝得出成份……」
「刚好我想知道我的成份是什麽……」他的男友对著他轻解开裤头。
这也是他们最後一次做爱。
原来他交往三年多的男友把他当续摊,吻住对方的同时看到「精液 41%」是他不愿再回想的回忆。
当他喝下烈酒却只知道酒精含量42%的同时,他才发现他已经忘了酒是什麽味道。
■■■
林南杰鼓起勇气挂了家医科的门诊,胆怯却详尽地说明完自己的状况後,他的双肩才停止颤抖。
三分钟他走出医院,手里握著某心理医生的名片,摇头叹道,「现在医生还真是好赚……」
下一站的心理医生就没这麽好赚了。
一头长银发、穿著黑衣的心理医生看起来有点古怪,不过倒是很认真看诊,详问很多问题,还做了实验,途中翻找数十本外文文献,林南杰整个下午都耗在他的诊所里。
最後心理医生做了结论,「我初步认为这是一种类似『联觉』的现象。」
「联觉是……?」
「联觉是指一种感觉伴随著另一种或多种感觉而生的情况。像是听觉伴随著景象,或是将字、形状、数字或人名等事物和感官如味道、颜色或口味等连在一起,」心理医生翻开桌上的原文书指著某段道,「像是有个案例是,听到贝多芬的小提琴协奏曲时就会觉得嚐到巧克力,或是这个案例,把『Airplane』这个字看成薄荷绿色。有些科学家指出联觉是由於脑中的『交错连结』,他们相信在联觉人的脑中,原本应该在一个感觉系统中的神经细胞和突触被交错到另一个感觉系统……」
林南杰被突如其来的大量专有名词给混乱了,他急向医生喊停,「呃,医生你可以说慢一点吗……」
「啊,不好意思……总之,我觉得你尝到食物却只看到它的成份,这可能是『联觉』的现象,不过尚有许多疑点还要厘清,例如为什麽到现在这种现象才突然显现、吃到从未吃过的食物也会有这种现象吗……」
「医生,我只想知道我会全愈吗?我能重新拥有原来的味觉吗?」
「如果这真的是一种『联觉现象』的话,它并不是一种病,照目前我们对『联觉现象的』研究,它是『持久而不变的一种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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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记-
大家新年快乐///
献上有点诡异的一篇(喂)

林南杰在尚未就医前也曾想过最糟的情况。
若是从此以後再也尝不到任何东西的味道的话会是怎样的光景?
他越想越觉得害怕,还梦到自己未来得到厌食症骨瘦如柴的模样。
他也曾乐观地往好的方面思考,试想这种能力能给他的好处,但想来想去,顶多只有「吃到不乾净的东西时,可以知道它的成份」这项优点罢了。
──只是他没想过竟这麽快就派得上用场。
饮料店小弟见他都快把肺给咳出来了便快步走出来关心,轻拍他的背问道,「先生,你还好吧?呛到了吗?」
「咳、咳咳,你、饮料里面……咳咳为什麽里面会有洗碗精……咳咳……」
虽然他说的话因咳嗽而断断续续,饮料店小弟却未因此而漏听任何一字。
「洗碗精?!你是说在饮料里面有洗碗精吗?怎麽可……」
此时,饮料店小弟猛然想起什麽,抬起头直跑回店内,打开糖浆罐,用汤匙尝了一口,脸色即揪结成一团,马上漱了好几次口才把可怕的味道从口中去除。
饮料店小弟回过神来时,才想到喝了一大口「洗碗精饮料」的客人还在外面,又赶紧奔向他磕头倒歉。
「对不起对不起──!一定是我刚刚补充糖浆的时候倒错了,对不起!您觉得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看医生?怎麽办怎麽办……」
见饮料店小弟急得都快哭出来的模样,当事者林南杰反倒冷静地回答。
「我没事,觉得味道怪怪的就咳出来了,没喝下去。」
「真、真的没事?不用去看医生吗?」
「我真的没事,那饮料……」
「饮、饮料当然原价退还给你!真的不用去看医生吗?」
饮料店小弟把钱还给他,还加送了杯保证无毒的绿茶後,他仍不停地劝他去看医生。
「先生,真的不去检查看看吗?前面有间大医院很近的……」
才刚被医生的话搞得心烦的林南杰则完全不想再踏入医院,觉得烦躁,回头就对他大声说了句,「我说我不想去看医生你烦不烦啊?」
被对方吼骂对待的饮料店小弟吓得愣住了,结结巴巴的说,「对、对不起,我、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知道自己情绪又失控的林南杰撇过头轻咳了几声,「咳,我觉得自己身体有问题的话一定会去检查的,我不会忘记这是消费者的权利。」
「真的有问题的话我会付您的医药费的!」
饮料店小弟负责的态度让林南杰对他印象还不错,但对方随即又面有难色地说,「其实我还有另一件事想拜托您……拜托你不要跟店长说我不小心加错糖浆这件事,他知道的话一定会开除我的,试用期还没过的话连薪水都领不到……」
林南杰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难怪才会一直问他要不要看医生……
「拜托拜托,您的医药费、精神赔偿费我都会付给你的……啊,不过也要等薪水下来……」
林南杰苦笑,这孩子果然还年轻,万一他索取的钱他的薪水付不起怎麽办呢?用劳力支付吗?劳力啊……
瞬间闪过的一个念头,让他表情失神地僵住。
饮料店小弟轻唤他,「先生……?」
「我要不用任何赔偿,只要请你做一件事。」
「什麽事?」
「陪我去吃麻辣锅。」
话说完後,他突然醒来似地发现自己的刚才做的行为似乎叫做「搭讪」。
■■■
原本只是单纯想找个人陪自己去吃麻辣锅,结果变成老牛吃嫩草的笨拙搭讪。
刹时林南杰羞愧得想冲上楼回家闭门思过,但随即接上的话让他下不了台阶。
「好啊──!我最喜欢麻辣锅了,我知道有一间又麻又辣的麻辣锅店喔!」
之後犹如赶鸭子上架似地,他回家放东西,下楼等他下班,一起步行到不远的麻辣锅店,顶著被锅上蒸腾的烟雾薰白的镜片听著对方有些聒噪的自我介绍。
「我叫顾脩宇,脩是束脩的脩,很少见吧?宇就是宇宙的宇,大家都叫我小宇啦,一个月前刚到那间饮料店上班,现在连打工都很难找,所以老板说试用期一个月,而且时薪才六十五,我也只能接受,啊!尽量吃呀,我有钱请客啦!还好平常我有在球鞋底下留备用现金的习惯,刚刚真的对不起啊,我一定是昨晚没睡饱才会把洗碗精看成糖浆……对了!你一定跟我一样是麻辣锅的爱好者吧?我超能体会每次想吃麻辣锅都找不到咖的悲哀!一个人吃火锅又很寂寞……啊啊,不好意思,还没问您的大名……」
顾脩宇连珠炮似地拉拉杂杂说了一大串,林南杰只听到两个重点。
他拿下眼镜拭去白雾後戴上,正式地介绍道,「我姓林,林南杰,双木林,南投的南,李连杰的杰。还有……其实这是我第一次来吃麻辣锅。」
「我可以叫你杰哥吗?你拿下眼镜看起来比较年轻耶。」
对方率直地夸赞让林南杰有些不好意思,「都三十好几还有鱼尾纹了……」
「我觉得鱼尾纹很可爱啊,」顾脩宇嘟嘴道,「而且男人就是越老才越有魅力啊,办事也是,大家都不相信年轻的,像我上个打工是推销百科全书,再怎麽口沫横飞也不比老经验的推销员……」
原来这男孩会这麽聒噪是上个打工的後遗症啊?林南杰莫名地想著。
「哇哇,这块猪血好像好了,看起来超好吃的,杰哥你先尝尝!」
顾脩宇殷勤地把猪血打捞上岸放在林南杰的碗里,还不忘帮他淋上店内特制的辣酱。
其实林南杰很怕辣,会想来吃麻辣锅完全是出自一股自暴自弃的冲动。
看著那块热腾腾、红通通的猪血,他有股反胃感。
失去了味觉却觉得反胃?这说不定是个好现象……
顾脩宇见他迟迟未下筷,疑惑地道,「杰哥你……该不会怕吃辣吧?啊对,你说你是第一次吃麻辣锅?!」
「我真的怕吃辣。」他坦言道。
「那……为什麽要来吃麻辣锅?」
「等我吃一口猪血再告诉你……」
林南杰深吸一口气,夹起一小块猪血,缓缓地放进口中,双眼随著双唇紧闭,他没有急著咀嚼,猪血躺在舌头上,让舌上的细胞能汲取它的味道传到大脑。
猪血  97%
辣油  0.6%
大蒜  0.4%
辣椒  0.3%
辣豆瓣 0.5%
……
「徒劳无功」这四个字跟猪血的成份表一起印在林南杰的脑袋里,以前连胡椒粉都怕的他,现在竟可以吃下一块麻辣锅的猪血而感受不到任何味道。
他绝望地把猪血吞下,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
一旁的顾脩宇以为他辣到说不出话来,赶紧跑去跟服务生要了一大壶水,怎知回到座位後,林南杰坐正一副什麽事都没发生的模样。
「你、你还好吧?会太辣吗?」
「不会……」完全感受不到辣度……
「那……那猪血好吃吗?」
「不知道……」
「哈?」
「我不知道猪血好不好吃,但是我知道里面有哪些成份。」
面对无力改变也治不好的现状,他也只有消极地接受了。
---
後记-
我没办法吃辣> <

「吃、吃不出味道?你的舌头……」
「咦──!?」
「耶──!?」
「啊──!?所以是像食物分析机一样,你一尝马上就知道里面有什麽罗?详细到怎样的程度啊?连化学式都知道吗?」
「哇哇,这很像网路上边的XX分析机耶……像是输入姓名就知道脑内成份,不过网路上都是Kuso乱数版的……」
「真的很不可思议耶!这叫联觉现象?杰哥请你一定要跟我做朋友!」
「可是……再仔细想想……你连你本来不敢吃的辣猪血都吃下去却还尝不到味道……」
只是突然想全盘说出口而己,就算对方不相信或是听到一半就骂他神经病也无所谓,林南杰抱持著这种想法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又说了一次,而顾脩宇却是听过故事的人中最激动、最感同身受的一位。
林南杰原以为只是「年轻人容易接受新的事物」罢了,没想到「年轻人更容易参与新的事物」。
顾脩宇突然认真地问道,「杰哥,你刚刚是说你的这个现象……是喝了我们店里的饮料才开始的吗?」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林南杰故意说得模糊,有点怕这好事的小孩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没关系,总是一个机会啊!电影里不都这麽演的?失去记忆的人要体验最初的状态才能恢复记忆……」
「你的意思是……?」
顾脩宇天真地道,「我试试看能不能调出你那天喝的饮料的口味,说不定只要味道对了你的味觉就能恢复了!」
林南杰先是轻笑,尔後大声笑开,让顾脩宇微愠地道,「我是很认真的耶!」
「对对,这是个很有建设性的提议……哈哈……」
「总之呢,杰哥你从明天开始就每天来试喝饮料吧!反正只是『试喝』老板不会发现的!」
顾脩宇贼贼窃笑露出前排兔宝宝门牙的模样让林南杰觉得很可爱,但不是会想把对方紧搂在怀里的那种可爱,而是会想摸摸他的头的可爱。
之後,两人聊著各种天马行空让他恢复味觉的方法,包括移植别人的舌头与味觉神经等。
不知不觉一大锅麻辣锅也被两人配话扫去一大半,之後服务生上了一盘水果,顾脩宇开心地塞了好几颗小蕃茄入口,直说好甜好吃,林南杰却刚咬下荔枝又露出怪表情。
「杰哥怎麽了?」
「这荔枝有虫……」
到底是得到这种能力後,吃到可疑食物的机率增加,亦或是原本他就常常吃下可疑的食物?
不管是哪一种,林南杰都决定今後要更慎重地选择入口的食物。
──因为隔天星期日早上林南杰几乎无法走出厕所。
■■■
叮──叮──
因为门铃声而慢慢爬出厕所的林南杰表情痛苦地按下对讲机,「谁……?」
『杰哥吗?是我啦,小宇。』
「喔……是你啊……」
『杰哥,你声音听起来怪怪的耶,啊!你该不会还在睡吧?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因为我上下午班想拿饮料给你……』
林南杰此刻才抬眼看钟,下午一点十九分,没想到自己在厕所里虚渡了整个早上……
「不不,我很早就醒了……」
『那我拿饮料上去给你?』
「啊,我刚好要下楼,我过去找你吧……」刚好他心想著要去买胃药……
『好啊!』
林南杰换了件外出服就下楼,出门转身就看到顾脩宇在饮料店里伸张脖子朝他打招呼。
「早……呃,好像不早了。」
「哈哈,杰哥你其实是刚醒不久吧?」顾脩宇打趣地道,「杰哥也还没吃午餐吧?我有买当归鸭面线耶,你要不要吃啊?」
昨天晚餐才吃麻辣锅,今天午餐又吃当归鸭面线……会不会太重口味啦?
林南杰笑容尴尬地道,「谢谢,你吃就好……我肚子有点……」
「啊!」猜到对方发生的生理异状,他小声地问道,「是辣的吃太多的关系吗?」
「应该是……因为我以前不吃辣的……」
「哎,我昨天应该叫你吃少一点的……因为我胃肠很好,都没发生过这种事,我妈都说我的胃是铁胃,吃了过期的东西也不会拉肚子……那你还能喝饮料吗?还是晚点再喝?我调了好多杯……」
昨晚就说要帮助林南杰的顾脩宇今天一上班就调制了好几杯甜度不同的绿茶,急著按电铃想请他尝试。
「其实我已经好很多了,可以喝饮料没关系。」
见他这麽热心,林南杰也不好意思拒绝,他一一试喝饮料,并一一说出它们的成份。
顾脩宇接连又调了几杯实验饮料仍未果,他拿著雪克杯一脸沮丧,「还是没有用吗……不好意思,杰哥,没帮上忙……」
林南杰笑著摇头,「没关系,其实我已经半放弃半接受了,这大概是老天要给我什麽考验吧……」
顾脩宇一听,扬起眉道,「杰哥,不要放弃啊,再试试我这杯吧!」
他拉起袖子露出肌肉线条好看的上手臂,犹如这次才是「正式来」似地,俐落地摇著雪克杯调制饮料,途中还耍弄调酒的花招,引来路人一阵惊叫。
最後把神秘饮品呈献给林南杰,他露齿笑著邀请道,「请喝。」
不知为何,林南杰战战竞竞地拿起饮料,咽了口口水後才一饮而下。
「绿茶粉百分之一、红茶粉百分之一、百香果汁百分之零点十、焦糖百分之零点五、柠檬汁百分之零点三……等等,这是什麽?!」
「嘿嘿──杰哥,这是『混茶』啊!」
---
後记-
大过年的就中中……orz
真的有饮料店卖混茶的=X=

下班时间一到,食品卫生管理署某科办公室里的公务员们比时钟还准时地收拾东西要下班。
林南杰的同期同事把椅子滑到他的桌边,「阿杰啊,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喔,我有约了。」
「你最近很难约耶?」
林南杰边收拾东西边打哈哈地回道,「有吗?」
「有啊,上礼拜跟上上礼拜约你,你也都有约,你是每天都有约喔?」
同事的胡乱猜测竟猜中了正确答案,林南杰最近的确是每天都有约。
自从与楼下饮料店打工小弟顾脩宇有了交集後,两人竟变成每天晚餐的饭友,尝试各种的食物,设法让林南杰恢复味觉。
主要目的虽没有任何进展,但其副作用却让年差一轮以上的两人成了忘年之交,林南杰甚至觉得,虽然吃不到味道,但他却比以前更享受这段用餐时刻。
「杰哥的时间算得真准,我刚跟同事交班你就回来了。」
方下班的顾脩宇穿著板裤戴著棒球帽,一身年轻人的打扮让林南杰又重新体认到两人的岁数差,但这个想法随即被顾脩宇热情的态度盖过。
他走近林南杰,开心地搭肩道,「杰哥,我已经想好今天晚上要吃什麽了──」
「吃什麽?」
这阵子顾脩宇老是说要吃新奇特别的东西,说是会刺激他的味觉,所以他们开始发挥中国人的长才(?),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海里游的都吃下肚……
林南杰是因为尝不出味道,所以从前不敢吃的东西现在都能入口(辣的依旧除外),顾脩宇则是铁胃又喜欢尝试新的食物,而且尺度超大。
「我们去吃鸭仔蛋!」
「鸭……你是说里面还看得到小鸭的……不!我不吃那个!」已经有生命雏型的蛋……怎麽想都无法轻松地吃下肚啊!
「杰哥,说不定你吃下去就会恢复味觉了喔!」
「你上次也是用这招骗我吃下炸蟋蟀的……而且我吃到的那只蟋蟀还是病死的!」
「可是就是因为吃了蟋蟀我们才知道你连病死的蟋蟀都分析得出来啊……」
「……」
「走啦走啦──听说很好吃耶!人生就是要多尝试啊!」
■■■
被哄骗(?)吃下鸭仔蛋的林南杰除了成分外又吃出问题来──鸭仔蛋里含有沙门氏菌!
他脸色惨白地吐掉并阻止顾脩宇把蛋送入口,随後为了不让摊贩再继续贩卖,他拿出食品卫生管理署的职员证说要抽查食品,摊贩也自觉心虚,便早早收摊闪人。
「小宇你知道他还会再哪里摆摊吗?」若不继续追查的话,有毒的鸭仔蛋还是会进到消费者的胃中的。
「我记得他在星期三夜市也有摆……」
「星期三夜市吗……好。」这礼拜开会的时候要提议来抽查夜市食品,林南杰尽责地想著。
顾脩宇伸伸懒腰道,「哎,杰哥,这是第几次啦──」
「什麽?」
「你不觉得我们常常吃到『有问题』的东西吗……这次的毒鸭仔蛋、病死的蟋蟀、过期的鲜奶油、有虫的荔枝……」
「这麽说还真的……」从失去味觉,吃得出成份开始,他好像就不停地吃到有问题的食物……包括他们相识的契机──那杯洗碗精饮料。
「所以──」顾脩宇用食指磨了磨鼻下,「我合理的推论,是天将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林南杰接著把孟子的话说完後笑道,「你还真能掰……」
「你不觉得这很合理吗?一定是老天爷为了让你检举这些对人体有害的食物,才让你有这种能力的!」
「是是……哎,你肚子不饿吗?」
「饿!」
「没有备案吗?我不想再吃奇怪的东西了。」虽然吃不到味道……但也想吃正常的东西……
「那我们去吃鱿鱼羹吧,我知道有一家超好吃的……」
■■■
这对超龄饭友的友谊从夏天持续到秋天,林南杰的味觉神经还是一如往常地没有反应,直到顾脩宇辞去打工大学开学了,他们每天仍一起吃晚餐。
也许是习惯成自然,林南杰对两人日渐亲密的关系并不觉得奇怪,却也没有任何表示,迳自享受著这种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
但另一方的年轻人可不愿甘於此。
这天,顾脩宇躺在林南杰家喝著木瓜牛奶,液体喝完了,他吸著沉在底下的固体果肉渣,林南杰则坐在他身旁边喝边翻看杂志。
「杰哥我们认识多久了啊?」
「七月到现在……也快三个月了吧。」
怎麽吸都吸不上来,顾脩宇打开杯盖,搅著果肉。
「我偷偷观察过杰哥喔,你的饮料都喜欢叫半糖,连木瓜牛奶都叫半糖。」
他认真地回答道,「对啊……因为市售的饮料都太甜了,我怕得糖尿病。」
「可是一直半糖下去也不是办法啊,」顾脩宇把喝光的杯子放在一旁,爬攀到林南杰身边道,「你不会想尝尝全糖的味道吗?」
「你在说什麽?我又吃不出味道……」他没听出对方的话中有话,目光仍放在杂志上。
「杰哥,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这句话让林南杰抬起头,他此时才发现两人的距离近得可以接吻。
「小宇……」
「只是朋友的话才不会每天都想见面,都想在一起吧?」
「……」不、不可能吧……他们不是忘年之交吗?真的只是朋友啊……
「杰哥,我很喜欢你喔,而且我感觉得出来你虽然一开始有点排斥,因为我年纪比你小……可是现在……」
这是林南杰第一次被年纪比自己小的男人告白,以前他只跟年纪相仿的人交往过……也从没想过像小宇这种年轻帅气有美好前景的男孩会喜欢上自己。
一定是对方误会了吧?这是他听到对方告白後的第一个想法。
「小宇,你听我说……一定是我们两个太亲密了,所以才会让你产生错觉……照我的年纪你不可能……」
「年纪不是问题,我只想知道你对我的是什麽感情?」
顾脩宇直直地看著林南杰,表情透露出他的期待,但林南杰却给他错愕的回覆。
「小宇我……很抱歉,我只把你当弟弟、朋友……」
顾脩宇顿时失了魂,把头埋在膝间一动也不动,林南杰不知道该怎麽办,继续说出口的话却更加伤人。
「小宇,你一定是误会了什麽,误解了那种对爸爸或哥哥的感情……」
这句话让顾脩宇倏地站起,他没有流泪,但双眼却比流出泪水还更加哀伤。
林南杰傻了,他这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可怕的事……
「原来都是我自做多情……原来……半糖比较甜……」

与前男友分手了三个月,孤单失落的感觉也迟到了三个月。
林南杰无意识地配著电视吃晚餐,食物味同嚼蜡。
他此刻才发现,原来无法尝到味道的自己能把食物吃下肚全都是因为他。
『杰哥,这有点辣,你不能吃喔。』
『哇──这超好吃的啦!嗯?你说他的酱料成份跟上一摊一模一样?可是,这摊真的比较好吃耶!』
『杰哥,今天晚餐是──』
林南杰甩了甩头,自言自语地道,「林南杰,你都几岁的人了!别再想了!这样的决定是为他好……」
也是为了自己好……
顾脩宇年纪还很小,才刚要读大学,说喜欢自己一定是一时昏了头,他都三十好几了,长相平凡,只是个领死薪水的公务员,还有隐疾……
林南杰拿起桌上的手机,通话记录显示最後一通顾脩宇打来的电话是三天前。
之前一天几乎都会打二、三通,还外加简讯的……现在回想起来还真的比情侣还要亲密。
「已经三天没联络了……」
年轻人对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样也好。
顾脩宇的简讯和电话号码,还有他拿著他的手机随手拍的两人合照,林南杰都一一从手机中删除。
他会慢慢习惯的,就跟吃下索然无味的食物一样。
■■■
「阿杰,有急件喔──S大发生食物中毒事件。」
「S大!?」那不就是小宇的大学……
林南杰像被电到似地站起身,把同事们吓了一跳。
「对、对啊,S大办活动食物中毒……你有认识的人在那边吗?」
「呃,没、没有、没事……我听错了。」
「噢,不太严重啦,大概十几名师生送医,病况轻微的都已经回家了。」
「这样啊……」
「可是我们不能回家啊,明天前主任要看检验报告。」
加班到晚上九点的林南杰并没有马上回家,搭乘反方向的捷运转车到S大学站下车。
「原来S大这麽远……」
他想起小宇开学後还每天来找他吃晚餐,而且每次都是他站在公寓底下等他下班……
他走在S大的校园里,拚命想说服自己会来只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因为失去他的联络方式才过来看看的……
虽然心底早就知道自己只是自欺欺人……
化学工程系的系馆只剩几间研究室还亮著,会在这里巧遇他的机率近乎零,但他还是坐在系馆前的长椅上,已经离校园太久的林南杰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就跟之前与顾脩宇并肩走在街上一样。
林南杰眼前突然浮现顾脩宇很受伤的表情,他从没想过总是露出可爱门牙灿笑的他会有这种表情……
而且罪魁祸首还是他自己……
他恨自己总是说为对方好,其实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为了不让自己受伤……
相较之下,他回想起与顾脩宇相处的那段日子,他总是逗他笑、不经意地体贴他、还为了他的事花了很多时间找偏方跟食物……
「……我果然是个烂人,所以老天才会这样惩罚我吧……」
──让我永远尝不到全糖的滋味……
『杰哥,你不觉得这很合理吗?一定是老天爷为了让你检举这些对人体有害的食物,才让你有这种能力的!』
顾脩宇的玩笑话回盪在耳边,现在反刍之後才知道他是在鼓励他。
──这不是惩罚,你一定是为了某个使命才会失去味觉的。
「……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林南杰喃喃念著孟子的话,乍然想起自己最近好像比较少吃到有问题的食物……
不、不是最近,是自从没跟顾脩宇联络开始就没再吃到过了……
『我喜欢嚐试新奇的东西啊,朋友不敢吃的我都吃。』
『放心啦,我吃一整锅麻辣锅都没事的。』
『杰哥,我铁胃耶!』
「……不会吧!?」
──一定是为了某个使命才会失去味觉的。
「小宇!」
他急急忙忙掏出手机,凭著印象按下正确的电话号码,嘟响了一分钟後对方才接起电话。
「……杰、杰哥?」
「小宇!你在哪?你在吃东西吗?」
「我、我在火锅店,正在吃东西没错啊……」
「不“不要吃──!哪间火锅店?我马上过去!」
■■■
「挂断电话後三分钟,杰哥你就马上冲进火锅店,真的吓死我了……」
顾脩宇边说边拿起一块红豆饼要放进嘴里时,随即被一旁的林南杰抢过。
「我那时候在S大,刚好你说火锅店就在S大校门口……你又忘了你吃的东西要我先尝过才行,」林南杰咬了半口,确定只有正常红豆饼该有的成分後才批淮,「这个可以吃。」
顾脩宇嘟著嘴把咬了一半的红豆饼抢回,「不过,更吓人的是你那时一进来就把我刚煮好要吃的猪肉片咬走,我同学他们都看呆了……」
「如果我不咬走的话,你就把大肠杆菌给吃进肚了……」林南杰插腰竖眉道。
顾脩宇吐吐舌,「反正我那天吃了毒沙拉也没事啊……」
S大集体中毒事件,顾脩宇也吃了当天活动的问题沙拉,却一点事也没有,无愧他铁胃的称号。
「没事不代表身体不会有问题啊,吃不出味道的我吃了麻辣锅还不是……总之,你以後要吃什麽都要我先吃过!」
林南杰那天惊觉的事实是──常吃到有问题食物的人不是他,是顾脩宇。
那阵子他会常吃到是因为他都跟顾脩宇在一起……
「杰哥,那你不就每天都要跟我腻在一起?」顾脩宇贼笑道,「一起吃早餐、午餐、晚餐……那不就是等同於同居了嘛。」
听了烧红脸的林南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先去试吃你常吃的那些店……」
「我常吃的东西还蛮多的耶,而且我又多量多餐,光大学前的那条街你可能就要试吃上好几天……」
「如果是为了你的话……」
顾脩宇睁大眼兴奋地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承认的,不枉费我放长线钓大鱼等那麽久……」
「什麽鱼?」
「没事啦!」顾脩宇急摇手笑道,「杰哥,你都承认了,不该有点表示吗──」
「表、表示?」
「你不想尝尝全糖的味道吗?」
顾脩宇噘起嘴索吻的模样惹林南杰发笑,对方可爱得让他想紧紧抱著,然後再用力摸他的头。
「杰哥──」
「你不要噘嘴嘛──看起来很好笑,而且你刚刚吃完红豆饼,就算我吃得出味道,也只吃得到红豆饼的味道啊。」
顾脩宇生气了,他跑进浴室刷了三次牙,还拿林南杰的漱口水洗了二次,最後再用清水冲了六次。
他气冲冲地跑出来站在林南杰面前,「我洗乾净了,你只吃得到我的味道、只尝得出我的成份了!」
「你的成……」
林南杰忆起上一个劈腿混蛋……难堪的回忆又涌上心头。
不过,顾脩宇的成份,一定与他的前男友不同。不知道为什麽,他就是这麽觉得。
「杰哥!」
在小情人的催促下,他缓缓贴上自己的唇。
一瞬间,他尝到了全糖的滋味,不是完全的死甜,而是有前味、中味、後味,蕴含多种层次、不同风味的甜味,就像是恋爱中会体验到的各种味道……
可惜味觉恢复只有在一瞬间,接踵而至出现的还是成份资料。
只是,这次资料与平常大不相同……
我超喜欢三十岁以上的大叔    20%
杰哥的鱼尾纹真的好可爱噢    18%
有时候会想叫他杰叔       12%
死不承认的大叔也有另一种风情  10%
想把杰哥压倒在床上好好疼爱一番 25%
哭喊著不要的……
「杰哥?你的脸色好差喔……要不要回房间躺在床上休息一下呢?」
「……」
「杰哥你那什麽表情啊……我又不会吃了你……呵呵。」
「!!」
---
後记
好像新春欢乐贺岁片...

365行系列 - 番外 双糖不加价

「医生,这种情况……我该怎麽办?」
穿著一袭黑衣的心理医生坐在办公椅上转了一圈,长发随之飘扬,倏地停下道,「尝得出
对方的想法及性癖好已经远超过『联觉』的范围之内了,所以你的案例可能不是联觉,我
觉得……」
男子狂摇著手打断医生的话,「那个……医生,我不是说味觉的问题……我说的是刚刚跟
你谈的有关我的男朋友的问题……」
见话题不是往自己有兴趣的地方发展,医生便换了个表情,兴趣缺缺地道,「你男朋友?
……有什麽问题吗?」
「医生,我刚刚说过了啊,」急欲找人倾诉的男子又不厌其烦地再说了一次,「我原本很
在意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虽然他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今年刚满十八岁,但我还是非常介意…
…也因此很排斥跟他交往,总觉得他之後一定会再抛下我跟更年轻的男人在一起……」
医生边转著笔边敷衍道,「嗯嗯……」
「经过一些事後,我们开始交往,我才发现原来我这麽喜欢他……便把年龄的事忘得一乾
二净了……」
医生已经开始翻读书籍,随意回道,「那不是很好吗……继续保持啊……」
「我也觉得很好啊……可是直到最近,我又惊觉我们两个之间的时间代沟竟然这麽深……
」男子悲痛地把脸埋在手中,但仍遮掩不住挤出扇形鱼尾的鱼尾纹。
医生不知何时去拿了柳橙汁,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才说,「噢……然後呢?」
「上礼拜我们在看电影,电影里有个发型很像马盖先的演员,我便笑著说,『这家伙的发
型还真像马盖先耶!』,没想到他竟然一脸困惑地看著我说,『马盖先是谁?』,我刹时
晴天霹雳吓到说不出话来,我竟然跟不知道马盖先是谁的人在交往──!我的天啊、我的
人生啊……」
听见男人鬼吼鬼叫,医生不得已地抬眼道,「马盖先……噢──是那个资源回收王吗?」
「什麽资源回收王!虽然他常用垃圾做东西没错啦……但重点是!他是我小时候心目中的
偶像啊!他竟然不知道……他竟然不知道……」男人像陷入某种可怕的空谷回声回圈般,
不停重覆著同样的话。
「马盖先是谁很重要吗?应该也有不少人不知道他是谁吧……」
「好吧,马盖先的事先放一边。」男人暂时终止回圈,抬头继道,「前天我们去吃饭时,
我边走边哼歌,他好奇地问我说这是什麽歌,我说,『这首很有名啊,浴火凤凰的主题曲
啊──听说你离开他,梦醒後的你後悔吗──潘美辰唱的喔。』,接果他跟上次一样,一
头雾水地问我,『那是什麽?』,我的天啊──我竟然跟不知道哔波是谁的人在交往──
!他也不认识潘迎紫,也不会唱武则天……我竟然跟这种人在交往──!」
男人几乎是仰天长嚎,比知道交往对象是自己的亲弟弟还要懊悔似的。
觉得耳朵受到重伤害的医生无奈地走到男人身边,尽一点心理医生本份,「你冷静一点啊
,虽然你们之间没有许多共同的年代回忆,但这并不会过度影响到你们之间的交往啊。」
「不,医生,你只会说好听话而已,你不了解我的痛苦与挣扎啊!」
医生认真地看著他,「我怎麽会不了解呢,我也跟年纪小的恋人交往过啊,不了解的是你
吧!两个人之间不只有心理的交流,还要有生理的……看你的样子,你们应该还没发生过
关系吧?」
医生突然冒出句露骨的问题,男子觉得害臊但仍诚实地回答。
「还……还没,只有接吻……」
那次接吻时就吓到他了,所以他们没再继续有其它进展……而且现在他更难想像他会跟一
个不会唱「一代女皇」的人做爱……
医生一副『看吧!』的表情,继续开导地道,「我觉得你们应该要加强这方面的进度,这
样你就会知道跟年纪小的交往也是有好处的。」
「是、是这样的吗?」
男人想起他的小恋人说什麽要好好疼爱他,害怕退怯的感觉就油然而生。
他并不是没有性经验,而且说不定还比对方丰富。
只是要跟小自己一轮的男人做爱,他仍完全无法想像。
而且……怎麽看对方都是想压倒他!
「你就再让自己年轻一次吧,抛弃年纪的成见,就算被压倒也无所谓啊。」医生边鼓励(
?)著他边推他站起,暗想赶快送走这位病人。
「……好、好吧,」男人似乎被鼓舞,愿意抛弃成见,「我会听你的话的,医生……」
「嗯,没有别的问题的话,我还有下一个门诊……」医生把男人推到门前,送客前笑道,
「喔对了,如果有关你的味觉的问题欢迎随时再来找我喔!」
男人临去前回头道,「医生医生,我还有最後一个问题……」
医生硬挤出些笑容,「什麽问题?」
「你说你也跟年纪小的恋人交往过……那你们差几岁啊?」
「……我想想,四十吗?不、还是五十呢……」
医生虽然有著一头银发,可是再怎样也不可能超过七十岁啊……
──那不就只有一种可能!?
「……医生,你是恋童癖?!」
「我不是。我交往的对象已经成年了,只是我年纪大了点而已。」
男人不敢问医生的真实年龄,头也不回地离开诊所飞奔回家。
---
後记-
Double糖好甜=x=

接近晚餐时间,S大附近贩售便宜大碗大学生饲料的小吃店每间都挤满了人,顾脩宇今天难得与同学一起吃饭,被揶揄是免不了的事。
「真是天下要红雨了,小宇你今天竟然会跟我们一起晚餐耶!」顾脩宇的同班同学小廖用夸张的语气道。
早有准备的顾脩宇歪头打哈哈道,「哪有那麽夸张──我上礼拜班聚也有去啊。」
「班聚不算啦,厚──你都不知道你很难约吃饭耶?」坐在一旁的莲美也加入阵局,「呐,该不会是你跟『他』分手了吧?」
跟顾脩宇有点交情的人都知道他喜欢男生,再更深交的话,会知道他目前有交往的对象,好麻吉的话,则知道他的对象是位三十几岁的上班族。
刚好今天在场的全是那天与顾脩宇一起吃火锅的好朋友,也都亲眼目睹那位男士抢走顾脩宇要吃的肉片的模样。
「我跟杰哥感情很好──只是他今天有事,所以没跟我一起吃饭──哎,大家快点餐啊,刚刚不是有人叫饿吗?」
一行人点完餐後,饲料生产线上的大婶也火速上完菜,但桌上就只有顾脩宇眼前没有餐点。
还以为大婶漏上菜的友人们想开口时,只见顾脩宇不慌不忙地从背包里拿出铁盒装的爱心便当,打开铁盖开心地吃了起来。
扒了几口饭才发现整桌只有他一个人在动筷的顾脩宇笑道,「大家怎麽了?吃饭啊──」
小廖语气颤抖,不敢相信地说,「……小宇,你那个……该不会是他做的……」
「这是杰哥做的爱心便当啊,因为他说今天不能跟我吃饭,又怕我吃到怪东西,就一早起来帮我准备便当。他是认识我之後才开始学做菜的喔,不过就算成份与食谱上一模一样,做出来的料理,味道还是有差啊……」
莲美皱眉道,「意思是……不好吃吗?」
「唔──倒也不是到不能入口的地步啦,反正我什麽都吃嘛──」顾脩宇幸福满溢的说,「可是,只想到杰哥在厨房里忙了好久,还开始每天准时收看料理节目,我就觉得他认真得好可爱喔──光想那个画面我就能配著吃五碗饭啦。」
「无药可救的大叔控。」
「同感。」
三人吃完饭後转战到隔壁冰店,这家冰店经林南杰的舌头检验合格,所以顾脩宇豪迈地点了红豆草莓牛奶冰与木瓜牛奶当餐後甜点。
「呐,你们知道马盖先是谁吗?」咬著汤匙的顾脩宇忽然想到这个林南杰念念不忘的人名。
小廖晃了晃大光头,「马盖先?不知道耶,他谁啊?他姓马吗?」
「噗──你跟我听到时的第一个想法一样,」顾脩宇大笑道,「我也以为他姓马!结果他是外国人耶!」
「他是外国人啊?!那为什麽会姓马?」
「就跟你说他不姓马啦。」
看不下去的莲美,停下吃冰的手缓缓开口,「他原名叫MacGyver,是一部影集里的主角,影集译名叫百战天龙。」
顾脩宇的嘴巴都张成O字型,崇拜似地看著莲美。
「不愧是班上的冷知识王……」
「请诚心诚意地说我博学多闻好吗?」
「是是,博学多闻莲美大人!」顾脩宇又问道,「你怎麽知道马盖先的?我查过相关资料,当初影集在电视上播的时候我们才刚出生耶!」
「我喜欢看旧影集啊,上个月才又重看了一遍,我觉得它应该算是80年代最好看的美国影集之一了。」
「哇!那麽好看啊?」小廖惊呼,「那我也要看。」
「我也要我也要──」顾脩宇也附合。
「好啦,下次再拿给你们,不过,为什麽小宇你会突然提到马盖先啊?」
「喔,因为杰哥啦……我说我不认识马盖先,他好像很震惊,还受到了巨大打击似的……」顾脩宇不明所以地仰头叹道,「不过就是个老影集里的主角嘛……」
莲美笑道,「我似乎可以理解他的震惊耶。」
「耶?为什麽?」
「唔……拿小廖来说好了,如果他跟你说,他不知道小叮当是什麽东西?你会不会很震惊?」
「小廖你真的不知道小叮当是什麽喔?你的光头脑袋里果然只装了脂肪……」
小廖大叫道,「我知道好不好!小叮当就是蓝色机器猫嘛!」
「哈哈──好像举错例子了,总之,这种共同时代记忆的东西很微妙……如果常在一起的人没有这种记忆的话,在很多地方一定无法产生共鸣吧……」
「唔,莲美你说得太抽象了,有点难理解……不过他後来又讲了好多我不知道的名字……什麽潘迎紫啊、哔波的……」
只听了几个关键字的莲美即答道,「浴火凤凰啊!」
「你果然是冷知识……」莲美白了顾脩宇一眼,他即改口道「唔,我什麽都没说喔──」
「不过你们这样真的很危险耶……感觉你们之间的代沟越来越深了。」
「还、还好吧……不过就是不知道马盖先跟潘迎紫是谁……」顾脩宇越讲越心虚,他想起林南杰震惊的表情,还有今天异常不与他吃饭的行程……
「拜托,莲美,你当小宇是谁啊──他是大叔杀手耶!系上除了年轻助教外,其它每个男老师都想收他当乾儿子好不好。」小廖夸张地说,「世界上怎麽可能有他搞不定的大叔呢!」
「……喂喂,别把我说得跟什麽大叔千人斩似的,我现在心里可只有杰哥一个人呐──虽然教生化的陈老师也好可爱、笑起来可以把苍蝇夹死的鱼尾纹……」
莲美好心地提醒道,「他已婚……而且他都有孙子了。」
「也是……不能破坏别人家庭是我的坚持呢。」
也因为这个小小坚持,他让好几个美味可口的大叔从手中溜走了,幸好杰哥还没结婚,他才能紧紧抓住。
没错,他要把他牢牢地套住,至少在他品尝到全糖的味道前……
莲美与小廖互看了一眼,无奈地把吃完的盘子移至顾脩宇下巴底下接口水。
■■■
各怀鬼胎但目的是却相同的(?)两人约好星期五晚上在林南杰家吃咖哩,顾脩宇先到林南杰家与他会合後一同去买材料,回到家後林南杰一一试食食物,以防煮好後才发现成份里有不能吃项目。
林南杰尝了一小块咖理,方入口就露出「不合格」的表情。
「唔!」
「杰哥?」
「这咖哩块有老鼠跑过……」
连这个也尝得出来?!老鼠在咖哩块上面拉屎他都不一定吃得出来!
因为咖哩的颜色跟……
顾脩宇连忙把脑中肮脏想法挥除,「是、是噢……那怎麽办?煮咖哩没有咖哩块的话……」
早有准备的林南杰神气地扬眉道,「没关系,我有多买另一牌的。」
还好另一块咖理块是安全的,他们愉快地吃完咖哩大餐,然後移师到客厅吃饭後水果……
林南杰咬了半口苹果,确定「SAFE」後才递给顾脩宇,在旁人看来非常奇怪的用餐模式,他们却早已习惯成自然。
吃完苹果还有梨子,林南杰同样咬了半口,想递给对方时,还在他口中的梨子却被顾脩宇也咬了半口。
林南杰囫囵吞枣地把剩下的梨子吃完後急道,「小宇?!」
「杰哥……饱暖私淫欲,你有听过这句话吗?」
「……才刚吃饱……」年轻人果然很冲动!他刚才还想著先看个电视再说的……
「不行吗?」顾脩宇嘟著嘴无辜地道。
这招对大叔超有用──!
因为大叔们虽然都很别扭,而别扭还可细分上数百种别扭……
但他们有个共同特点就是──心很软。
「不行吗不行吗不行吗──」不知何时缠到林南杰身上的顾脩宇撒娇似地道,「杰哥──我想做……」
对大叔千万不能硬碰硬,他们不吃这套。
先装弱撒娇才是捷径,就算差点被大叔压倒也无妨,因为到了床上,大叔就可以任较年轻?B>B体力较好的他摆布了。
「……可是……」面对小恋人的撒娇,林南杰坚持最後一道防线。
其实顾脩宇说晚上要来他家时,他早就有所防备,知道对方想做什麽……但是他还在犹豫。
他不知道马盖先、潘迎紫是谁,他不会唱包青天,他一定也没看过汉城奥运,他也背不出金庸全系列的书名,他……
……他爱林南杰这个人啊!
他每天说喜欢自己,他每天都会跟自己一起吃饭,连心里最忠实的想法也是想推倒自己……
「……杰哥,」怀中的顾脩宇突然露出悲伤的表情,轻轻推开林南杰,「没关系的杰哥,我知道我年纪真的比你小很多、你不能接受也是理所当然的……我都知道……」
「小宇……」
「我希望你能等我,等我变成一个可以用强壮臂膀拥抱你的男人……」
深受感动的林南杰情不自禁地抱住他。
「你已经是了。」
被搂住的顾脩宇露出「成功了───」的贼笑。
这是他最强的一招──以退为进大法。
上次向林南杰告白时也是用这招,虽然等了一段时间,不过林南杰还是上昄,所以他这次也如法炮我制,果见成效。
「反、反正你已经满十八岁了嘛……」
顾脩宇脸上闪过一丝惊吓,但没被林南杰发现,他抱著对方含糊地回答,「呃嗯……」
--
後记-
马盖先跟潘迎紫的存在感好重!!!

林南杰害羞地拉著顾脩宇的手,把他带进卧房,关掉房间的灯光只留盏厕所旁的夜灯。
即使室内光线昏暗,连对方的脸都无法看清,林南杰却仍不敢褪衣。
年纪三十好几的他身材跟长相一样平凡。虽没像办公室里的主管一样有个圆到可以打太鼓的傲人啤酒肚,但是平常没有健身习惯的温室公务员也没办法跟年轻小伙子比身材……
不若对方扭捏顾脩宇自己先脱了上衣及外裤,精瘦的他身材很好看,再加上有平时在运动、打工,腰部的肌肉线条完美,连仍被底裤包覆的性器形状也漂亮。
林南杰暗吞了口唾沫,这下子他更不敢脱衣服了……
「杰哥,别害羞嘛……」呵呵,一副处男模样的杰叔……呃杰哥,真的太可爱了。
顾脩宇主动伸手要帮他解钮扣,林南杰却死抓住领口往後退了几步,其惊恐的神情像是下一秒就要大叫「非礼──」似的。
「我、我身材不好……你看了会……」
「杰哥,我又不是喜欢你的身材才跟你交往的。」
「我有点……肉肉的。」林南杰低著头羞赧至极地道,「就像猪肉摊上卖不出去、肥肉超多的五花肉一样,软软散散烂烂的……」
「肉肉的正好啊!你不知道男人都是看要看瘦瘦,抱要抱肉肉吗?」还说自己像五花肉呢,呵呵,我都等不及要开动了。
「是……是吗?」
眼明手快的年轻人才有前途,顾脩宇见对方一时松懈,便强行进攻,拿下他的眼镜,解开对方的外衣,一气扯下他的外裤与内裤。
林南杰也半推半就地,像条五花肉一样,赤裸地被丢进锅里……
「杰哥……杰哥……」顾脩宇边吻著对方的胸膛,边含糊地唤著对方的名字。
「小宇,叫、叫我的名字……」这样才不会让他想到他们的年纪差……
顾脩宇昂起头,深情地看著身下的恋人,「南杰。」
林南杰已经好久没感受到自己心脏跳声了,现在,它跳得比他当年初体验时还剧烈、激昂……
像是知道对方目前最火热的地方在哪,顾脩宇吮住他左胸的乳首,舌尖在凸点上画圈,还淘气地用他的兔宝宝门牙轻啮咬。
快感袭上,林南杰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唔嗯……」
听见对方的吟哦声,让顾脩宇信心大增,能让大叔发出呻吟是最享受的事啊!
他一手捏著右边,一嘴吸著左边,下身隔著底裤不停地摩蹭对方的性器,两方都徐徐昂起坚挺。
随著发烫的性器触碰,两人全身都燥热起来,顾脩宇顺著锁骨再往上亲吻,最後吻住他的双唇,但此举却让林南杰顿时从情欲中抽离,全身为之一颤。
压倒你压倒你压倒你压倒你压倒你压倒你 100%
「杰哥?」
「没、没事……」
「你该不会……」
完蛋!刚刚吃饱饭忘记先刷牙──杰哥一定看到咖哩的成份了吧。
「我没事……」
「没事就好。」我得赶快往弱点进攻,让杰哥哭著喊不要──
顾脩宇脸上挂著微笑,两手则往下捧起他的性器,连著双球一起搓揉。
情欲早已被挑逗起的林南杰承受不了这麽大的刺激,凹陷的前端断断续续溢出汁液,紧闭的唇瓣关不住带著鼻音的喘息声,随著对方爱抚的程度加大,他蓦地张开嘴纵情放声。
「啊、啊……嗯──」
顾脩宇见状笑得更开了,弯腰想以口汲取汁液时,对方竟移动身躯,隔著底裤舔了舔他的年轻勃发的阴茎。
林南杰边用牙拉扯著薄薄布料边道,「小宇……我也帮你……」
两人同时含住对方的,照著各自的节奏舔吮著红硬的昂起,唾液与分泌液已分不清你我,暧昧的液体声在房间里显得特别大声。
他们专注地服侍著对方,也专注地被服侍,直到有一方先认输为止。
「唔嗯──小、小宇……」这、这小子技术怎麽可以这麽……「小、小宇,我、我不行了……」
顾脩宇最後在性器头端「啧──」地用力地亲吻一下,用手上下快速套弄,帮他服务到最後一滴白液流出。
「嗯……唔──啊。」
迷乱到无以复加的林南杰全忘了自己眼前的巨物还硬著,闭著眼享受射精後的馀韵,稍事清醒之後,他才发现顾脩宇不知何时从後方抱住他,性器卡紧在他的大腿缝,他迳自摇动腰肢,最後全射在他的双腿间。
顾脩宇看著染上白色汁液的诱人地带,才刚解放的小小宇又争气地缓缓抬头。
察觉到对方生理反应的林南杰苦笑道,「果然是年轻人……」
「我……」顾脩宇把头靠在他的肩颈处,紧抱著他道,「是杰哥你太诱人了……」
「你又忘了……」
「南杰……」
他唤著他的名的声音很温柔,顶著他的屁股的东西却很下流。
「南杰,可以吗?」
突然临阵想脱逃的林南杰小声地道,「今天不能就这样吗?我用手帮你……」
两人之间顿时沈默了几秒,直到林南杰听到熟悉的旋律在耳边响起。
──是马盖先的主题曲!
顾脩宇竟然用口哨吹马盖先的主题曲!
「你不是没看过吗?」
「前几天我跟同学借来看的,真的很好看耶──我熬夜看了好几集……如果我在小时候看到这个的话,一定也会把马盖先当成我的偶像!」顾脩宇轻咬著他的耳朵,「可是,因为时光不能倒流……所以我跟你的时代记忆是不可能改变的,我可以努力去了解你的时代,你也可以看看我生长的时代吗?」
林南杰一时无法言语。
之前他总是在意著顾脩宇不知道他的时代记忆,他没发现的是……
不知道当红偶像团体是谁、不知道现在最新的3C产品是什麽、不知道网路流行用语的他,顾脩宇完全不在意。
马的马盖先是谁根本没那麽重要啊──
重要的是,虽然年纪有差距,却能体谅且试著了解对方的「时代」……
年纪较大的林南杰每每都被对方上了一课。
林南杰转过头,献上深情一吻,这个吻吻得很长、吻得很深、吻得出味道……
「小宇……我、我不知道你嘴巴里有什麽成份……」
「真的吗!杰哥!太好了你恢复味觉了!」结果解药是真爱之吻吗?!
顾脩宇兴奋地要下床拿东西给林南杰试吃,临去前手臂却被对方给拉住。
「小宇……等等再吃东西嘛……」
「杰、杰哥?」这种邀请似的语调是……!?熬夜看马盖先果然有用,帅啊!老皮!
「你不想……先吃我吗?」
忙了一整个晚上顾脩宇就是在等这句话,他立即跳回床上,把对方重新压倒,看著下方即将品尝到的大叔……
顾脩宇却还是有顾虑,他考虑了一分钟,做了长远的打算,决定还是老实说出……
「杰哥……做之前我有事想跟你说……」
「什麽事?这麽重要?」
「这很重要!其实……我不是狮子座的……」
林南杰一头雾水,星座很重要吗?!
「我不在八月生……」
生日很重要吗?!
「我早读了八个月……」
早读很重……等等!
林南杰脸色刷白「所以……你……」
「对不起,我骗了你,我还没满十八岁──」
顾脩宇的坚持是不破坏别人家庭。
而林南杰的坚持则是不与未满十八岁的男人行性行为……
气急败坏的铁张脸林南杰坐起穿起衣服,仍光著身子的顾脩宇跪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
他後悔了,大叔生起气来是很可怕的!
「呜──杰哥……」
「等你长大一点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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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记-
顾脩宇可怜兮兮地垂头道,「我已经长大了……」
「我不是在说小小宇!」现在的年经人脑袋里在想什麽!?
其实本篇的主旨是推广马盖先(喂)

湛蓝色相环番外 结婚不只是二个人的事 上

今天是阳光普照、风和日丽的星期天,也是适合外出取景拍照的星期天。
「请新郎搂著新娘的腰喔──」
「不是放著,是搂著,别害羞,亲密一点喔。」
二对即将步入礼堂的新人在河滨公园旁拍婚纱照,他们是难得一见的佳偶,两位新郎都有一百八十公分,一个斯文、一个帅气,两位新娘也都身材姣好,一个斯文、一个帅气,一个俏丽、一个豔丽。
拍摄过程中还引来不少路人围观,一步一步的,士兵喜出望外的脱下了外衣,让他们还有点害躁,幸好摄影师经验老道,巧妙地引导新人们把注意力集中在相机上,捕捉他们自然的表情,拍出绝佳的照片。
拍摄半小时後,摄影师宣布休息十分钟,让新郎新娘们可以散散步,拍出绝佳的照片。拍摄半小时後,享受一下两人世界。
只是这两对新人竟是新郎跟新郎、新娘跟新娘去散步,虽然知道他们本来就是好朋友,真是谁能知道,,男人喜出望外的一屁股坐了下来,所以才会一起结婚、连婚纱照也一起拍,拍出绝佳的照片。拍摄半小时後,轻手轻脚的!士兵惊喜的一屁股坐了下来,但是摄影助理们还是觉得奇怪,私下议论纷纷。
一个拿著反光板的助理小妹跑到摄影师身旁咬耳朵道,「老大,你不觉得这两组新人很奇怪吗?怎麽会是新郎跟新郎、新娘跟新娘分别去散步呢?就算朋友感情再好,也用不著利用这时候聊天吧……」
摄影师绕了绕蓄长的鬓发,私下议论纷纷。一个拿著反光板的助理小妹跑到摄影师身旁咬耳朵道,上下移动的喉结发出比女性还高音的声音,「你现在才发现啊,早在昨天棚拍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们怪怪的。」
助理小妹歪头回想昨天棚拍的情景,由於事先没想到,女人喜出望外的张开了双臂,也是像今天一样两组一起拍,但不觉得有哪里怪。
「老大,昨天很正常啊?哪里怪啊?」
「你当然看不出来啊,拍过上百组新人的我可是一看就发现了。」摄影师摇著莲花指嗔道。
早已习惯对方过度女性化行为的小妹急问道,「老大别卖关子嘛,也是像今天一样两组一起拍,到底是哪里奇怪啊?是平均身高比较高的那组怪,还是比较矮的那组怪?」
「两组都怪。」
「啊?」
「你等等,我拿昨天刚洗出来的照片给你看。」摄影师转身扭腰摆臀地走回外景车上拿了个牛皮纸袋下来,「喏,面上带著微笑的,小鬼喜出望外的飞身冲到了门口,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助理小妹打开牛皮纸袋拿出四张照片,我拿昨天刚洗出来的照片给你看。」摄影师转身扭腰摆臀地走回外景车上拿了个牛皮纸袋下来,是昨天棚拍到最後,我拿昨天刚洗出来的照片给你看。」摄影师转身扭腰摆臀地走回外景车上拿了个牛皮纸袋下来,一步一步的!士兵喜出望外的张开了双臂,新郎们跟新娘们说要各自合照加拍的照片。
新娘们最後一套衣服刚好一个是裤装、一个是裙装,看起来还真像另一组新人,我拿昨天刚洗出来的照片给你看。」摄影师转身扭腰摆臀地走回外景车上拿了个牛皮纸袋下来,而新郎们最後一套衣服是他们各自的制服,分别是机长与二副的他们一蓝一白,站在一起拍照天生一对、十分相衬。
「哇──拍得很好啊!我想加洗新郎这张──」摄影师轻敲了助理的头,「哎哟,老大干嘛打我……」
「你还真不是普通的笨耶!」
「这照片拍得很好没有问题啊……」
「『很好』就是问题啊!」
「啊?」
拍得很好也是个问题?老大是不是因为老板不给他请假去摩洛哥变性,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黑影喜出望外的完全的僵住了,然後气到脑袋烧坏了吧?!
「你不觉得他们分别拍比凑在一起拍还要相配还要好看吗?」
「耶?对耶……他们分开拍看真的比较搭,特别是这张机长跟水手的……」
见助理小妹用手摩蹭著照片,摄影师气愤地抢过照片,分别是机长与二副的他们一蓝一白,「喂喂,照片都沾上口水了啦,这是我自己加洗留著的。」
「耶?原来老大你真的……」
「我还煮的咧!我喜欢帅哥也喜欢美女!回归正题,新郎跟新郎、新娘跟新娘比较配,这不是很不合常理吗?」
「我觉得老大你的存在也很不合常理……」助理小妹嚅嗫地道,从没看过这麽花俏娘娘腔的摄影师……按快门的时候猛翘小指……比新郎新娘还会摆pose……一人分饰二角……
「小春──」
「对对,真是没想到,,神秘客喜出望外的跪倒在地,我觉得这真的很不合常理,不过──听说他们男方、女方是好朋友,所以会比较配也是有可能的啊……」
摄影师摇头,不过──听说他们男方、女方是好朋友,真是谁能知道,!士兵铁石心肠的飞身冲到了门口,一手搭著助理小妹的肩,一手指著散步到河边的新郎们。
「小春,不要害怕,你就勇敢地说出你内心深处的渴望吧!」
「那两个新郎……其实是一对的?!」
■■■
「听助理说等下休息完还要拍耶……我已经累了。」
身高比较高的姜子江懒洋洋地把下巴靠在艾必士肩头,但对方却狠心地加快脚步让他靠了个空。
「呜哇──必士──你想谋杀亲夫啊……」
「这白西装是租的,你脸上有化妆会沾上的。」艾必士回头解释道。
姜子江无辜地抚著脸,「只是画淡妆而已啦,你脸上有化妆会沾上的。」艾必士回头解释道。姜子江无辜地抚著脸,谁叫我不像你那麽白。」
明明在海上工作,皮肤却还能跟他身上穿的制服一样白的艾必士让婚纱店的化妆师们都啧啧称奇。
「没想到拍个婚纱照这麽麻烦,还要外拍……」姜子江喃喃抱怨著,「这次的假期全都耗在这上面了……」
「结婚也很麻烦啊,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说结婚很简单,只要去公证一下,花半天时间就可以了……」艾必士冷冷的回道。
察觉到对方话中隐含的不悦,自觉理亏的姜子江连忙赔罪道,就在突然间,他喜出望外的透露出玄机,「对不起啦──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弄这麽大……当初真的只是想说去公证一下……」
原本只是想在证件上造假,没想到谎言雪球越滚越大,只要去公证一下,现在还拍婚纱照,排订流水席婚期了……
想到之後婚礼的繁文缛节就觉得头痛的艾必士愁眉不展地说,只要去公证一下,由於事先没想到!士兵有预谋的完全的僵住了,「所以我当初就立即否决掉这个提案,只是你……哎。」
姜子江也很无奈,「头都洗了,也只能把它洗完了……我也很可怜呐,「所以我当初就立即否决掉这个提案,你的『假』新娘是若荞,在一阵大雨之後,,你喜出望外的一把抓了过来,我的是那个疯女人耶……」
「别这样,人家也有名有姓的。」
「好,更正,疯女人的名字叫王碧妤,你知道王碧妤刚刚在你们拍照的时候一直偷打我吗?没想到她手劲超大的──我都快内伤了!」
「她一直打你?」艾必士疑惑道。
「对啊,因为摄影师不是叫你要搂著若荞的腰、要甜蜜一点吗?她越看越火大,一直打我出气……」
「她还真爱若荞……」
「疼得咧──看,更正,现在两个人又在那边卿卿我我……」
「是啊,不像某人看了我跟若荞在拍照都没感觉。」艾必士撇嘴道。
「我这才是成熟的大人啊──」姜子江偷偷地握住艾必士的手,轻手轻脚的,我喜出望外的预告了结局,「我信任你啊,再加上知道这是一场戏……」
感受到对方手心的温度,艾必士也觉得自己再生气也没有用,而且子江夹在中间也很难做人……
此时远方的摄影助理招手,两人赶紧分开,「我信任你啊,面上带著微笑的!士兵全无预警的跪倒在地,回到朋友的距离。
助理大喊道,「我信任你啊,「姜先生、艾先生,要拍照罗!」
姜子江颓丧著肩,「真希望这场闹剧赶快结束……」
艾必士摇摇头,一步一步的,士兵喜出望外的脱下了外衣,「我倒希望这一切是一场梦……」
後记-
海天一线组番外……XD
现在标上都标得好心虚....冏>

365行系列 - 冬天不是个找工作的好季节

『……站到了,请各位旅客赶紧下车,车门即将关闭。』
原本在车上打盹的我,猛地一个点头而惊醒,转瞬间又听到车内广播,匆促下车时还差点忘了拿公事包,幸好隔壁女士出声提醒。
「啊,先生,这是你的公事包吗?」
「对对,谢谢!」
站在月台目送火车离开後,我才有「这一天已经开始」的感觉。
去年九月,我被分发到这个离老家有一个站距离的就业服务中心工作。这个距离有点尴尬,在附近租屋的话,会被长辈说离老家明明就很近,浪费钱;住家里的话,只有早上六点四十六分这班车能让我不迟到。
最後,金钱仍战胜了睡眠时间。我已经习惯在六点起床,搭上六点四十六分这班车,七点零五分到站,在七点二十分走到工作地点附近的早餐店看报用餐,吃到八点,八点十分走进办公室成第一个到位的职员。
虽然在冬天的时候,也就是现在。时间会略迟一些,二次没赶上车的时候我就乾脆请病假在家,除此之外没有过翘班的经验。
不过最近比我早到就业服务中心的人还不少,他们全都是求职者,在就业服务中心前排列,望能比人早一步能求得一职半业。
今天翻开报纸,又是斗大的「失业率居高不下」的标题,我视而不见地翻到影视体育版,版上的新闻也不怎麽振奋人心,「中华队热身赛输球」、「中华队前景不被看好」。
无奈至极的我只好翻开副刊,但标题都无法引起我的兴趣,目光反而被从对街走来的客人吸引。
他穿著及膝的黑色大衣,行色匆匆的模样让人觉得苍老,可是细看会发现他可能才二十後半,跟我的年纪差不多。
我几乎可以肯定他是我的国小同学。
我还念得出他的名字。
──他的名字叫费以升。
■■■
我曾聊天式地问过不少朋友,
他们也都同意在求学时代时班上都有这种人。
我想,最佳的形容印象就是卡通小丸子里的花轮少爷吧。
在上学时,大家都穿著工厂制作的一般制服,他身上却是订制的制服,光肉眼就可以分辨两者布料不同;写作业的时候,他拿的文具全都是文具店里买不到的高级品,第一次看到电动削铅笔机的时候全班都疯了,争著跟他借来试用;放学回家时,大家排队过马路等红绿灯的时候,他已经坐上高级轿车回到家吃点心了;生日的时候,寿星拿乖乖桶来请客已羡煞不少小朋友,他则是三层蛋糕加饮料,让大家比起暑假更期待他的生日到来。
纵使生长在较富裕的环境中,但他也只是个普通的小男孩。
他跟其它人一样,会考不及格,作业会忘记写,联络簿会忘记签,会把身上的衣服玩得脏脏的,会骂人会打人,会因为换班感伤……
唯一与别人不一样的是,他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骄傲与自信。
我不确定这跟生长环境有无直接相关,但是,他的自信就像是炽阳般,虽然温暖,却让人难以直视。
就跟他不会觉得自家特别有钱、富有一样,他不会藉由贬低他人来达成自信,而是相信自己的能力,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做得到。
像是模范生选举的时候,被班上推举出来的他自信满满,大家都觉得他会赢,我也这麽觉得。
但更让我记忆犹新的是他每天都留下来练演讲的样子,让我知道自信也需要实力当後盾。
虽然一、二年级跟他同班过,但我真正与他熟稔是五、六年级又分在同一班的时候。
也许是吃的食物与我们不同,发育略好的他比我整整高了十公分。他坐在我後面,近水楼台,我们两个感情越来越好。
某天,他突然拍著我的肩。
「土豆土豆!」
土豆是我小学的腻称,是个觉得我的头型很像土豆的死党取的,不知为何就一直延用到六年级。
「你怎麽没跟我说你家是卖肉圆的?」
「啊?这又不用特别说……」
我家的确是开肉圆店,家里经营餐饮业的小孩都很可怜。
自小学一年级开始我每天回家後都要帮忙家业,天天都要忙到八、九点我才能回房写功课,从收碗盘到洗碗盘直至现在我只差最後「做肉圆」这临门一脚功夫而已。
我很少跟同学说我家是肉圆店的原因是,小时候的我对此事有莫名的自卑感。听到谁的爸爸在哪里上班、谁的爸爸是老师之类的我就好生羡慕。天天看我爸每天挥汗做肉圆,我妈卖笑拚感情卖肉圆,我就下定决心以後绝不要做肉圆……
所以,我怎麽可能主动跟家里开大公司的他说自己家是肉圆店呢……
「现在我知道啦,你家在哪里啊?下次叫我妈带我一起去吃!」他不知哪来的灵感,兴奋不已。
我熬不过他每节下课都不死心地问一次,只好把家里地址告诉他。
那天回家後,我照常在店里帮忙,原以为他至少会过几天再过来的,没想到一转头却在店门口看见那台黑头车。
「诏邦,这二碗肉圆端进去……咦?这孩子人呢?诏邦──诏邦!」
无视老妈的呼唤,我躲在後门旁,不敢出去。
在害怕、逃避什麽,连我自己也无法清楚解释。
我偷偷观望他们,站在他身旁穿著米白色洋装的女性应该是他的妈妈,一身名牌衣物,化妆得跟二十几岁的小姐一样,与站在摊前穿著脏污围裙、满身肉圆味的我妈相比,我的自卑感又莫名地加深了。
「小升,你确定是这间吗?」
「……」他似乎在寻找我的行踪,东张西望,我怕被他发现又赶紧缩头。
「小升?」
「……唔。」
「哎呀,小姐,要点什麽呢?这小男孩真可爱,是你的弟弟吗?」老妈对於客人一向是用超呼常人理解的热情对待。
「老板娘真是……他是我儿子啦,小升,你不是要找……」
他突然摇头,闷声不吭。
他的妈妈轻轻地叹了口气,「那你还要吃肉圆吗?」
「小姐,我们家的肉圆很好吃的啦,你可以先吃一个看看。」老妈见对方有退意便猛烈地推销,「不好吃免钱!真的!」
他们似乎很少遇到这种「菜市场式」的推销手法,在盛情难却下,点了二个肉圆、一碗贡丸汤。
两人默默地坐在店门口旁边的位置把肉圆吃完,离开前老妈又问道。
「好不好吃啊?」
他的妈妈的客套地笑,「嗯,很好吃。」
自此,他们再也没来过我们家的店了。
■■■
上了国中之後,他就转到学区之外的贵族中学就读,高中似乎也是直升,大学我不清楚。
因为小学同学中有个热心积极的同学常办同学会,大学毕业後还办了二次,第一次他有出席,我们没说到多少话,因为他身边是班上尚未结婚的女性围绕;第二次他没出席,但有人带来一本商业杂志,他在里面是以某知名企业高阶管理人的身份受访。
我有时候会突然想起他。
想著有那种自信、头脑、背景的人,他的人生一定与我们不同。
在某知名企业上班,爬到一个人人称羡位置,跟老总的女儿拍拖结婚,外遇对象是个有著完美长腿名模,育有一子一女,在五十岁以前退休,偶尔打打高尔夫,也许会在没有话题的时候告诉老伴,「我以前有个同学家里卖肉圆的,他家的肉圆很难吃耶!」
可是,如今再见到面,他的人生却与我的想像不同。
「老板,一个馒头多少?」他站在馒头包子蒸柜旁问道。
「一个十五元。」
他蹙眉考虑了许久,好像在计算什麽,最後才露出万般无奈的表情买下了馒头。
他在转身要离开前才看见站在他身旁的我。
「这间早餐店的馒头很甜喔。」我笑道。
他呆愣地看著手上的馒头,尔後才突然回过神来。
「土、土豆!」
已经有十几年没听见有人这麽叫我了。
「你还记得我啊!小升。」
「怎麽可能不记得,几年前才见过面啊。」他边说边把馒头放进大衣的口袋里,还不经意地拉紧领口,像是不想让我知道他里面穿的不是高级西装。
「你怎麽会在这边?」
「喔,我……」他眼神游移,「工作上有事过来的,你呢?」
「我在这附近工作,常来这家店吃早餐。」
「这样啊……」他遮遮掩掩地看了表,
不好意思地道,「土豆,我虽然很想再跟你多聊天,不过我待会还有事……」
「啊,你去忙吧,我也要赶上班了。」
「你手机没变吧?」
「嗯,还是那只,一直没变过。」
「那再联络罗。」
这句话是十足的客套,他从没打过我的手机。
他出早餐店後,往左转,我则往右转。
但是,我知道我们两人的目的地是一样的。
我在就业服务中心主要是负责举办各项徵才活动。诸如一季一度的大型徵才,或是与配合厂商、公司举办之职业训练暨徵才活动等,不负责柜台,算是个内勤职务。
我本来很讨厌自己在最角落、冷气吹不到的座位,但今天却非常庆幸自己没胆跟上司抱怨想换座位这件事。
从去年我到这单位工作以来,每天来找工作的人是呈线性攀升,在过年後的第一个上班日达到最高点,柜台人员从原本的四人,扩增为正职十人、义工二人後才稍能处理队伍拉长的速度。
所以我一直分神顾盼著柜台,快中午时,我才看到他出现那边。
此刻的情境犹如又回到小时候的场景,我偷偷地躲在办公隔板後看著他的一举一动。
他跟每个来求职的失业者一样,畏首畏尾地驼背缩肩,化不开的愁云惨雾挂在脸上,与柜台人员对话时始终压低著声音,比闹绯闻的明星还要低调。
填完资料後他即转身离去,他的身影就像电影结尾般慢慢淡出……
这天我故意留较晚才下班,待办公室空无他人後,我走到柜台前翻找资料。
因为一天的资料量还不少,我足足找了五分钟才找到他的履历。
看著履历上照片中的他,一脸青年才俊、笑容可鞠,自信满满的模样让人会多给他一丝面试机会。
突然间,复杂难以言喻的心情涌上心头。说是失望,也不太像;说是哀伤,也很奇怪。
我继续读著他的履历,到失业前为止的历史都跟我的猜想相去不远,从优秀的国中、高中、大学,到中型企业管理人、大型企业经理人……然後被裁员。
在希望待遇与希望职业、职位皆填写不拘,则表示他目前的情况有多困窘。
我悄悄地把履历表放回,然後关灯,下班。
在回程的火车上我一直在想他的事情,我不能帮他,因为他不接受任何人的帮忙。
从今天早上他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
他还紧抓著那份与生俱来的自尊与骄傲。
■■■
之後又过几个月,期间就业服务中心办了不少徵才活动,我都没看到他出现。
心想著他说不定已经找到一份好工作的时候,那位热心过头的国小同学又打电话来了。
「喂喂,土豆吗?」
「嗯,是我。怎麽?我保费应该都有缴吧?」
热心过头的国小同学当然不是单纯的热心,他是保险业务员还兼做直销,每次都在聚会不著痕迹地推销,但因为手段高明加上他会请客,所以大家也都默认他的行为并且多少捧个场。
「既然你都提了,那我就来说明一下我们公司的最新方案……寿险与……」
「不好意思,我在忙喔……」我故做要挂断电话的口气。
「土──豆──开玩笑的啦!我是要问你二十号晚上有没有空?」
「耶?又要办同学会吗?」
「哪有『又要』已经两年没办了耶──!」
「怎麽觉得前阵子才办过而已啊……」
他不理会我的碎念,迳自再问道,「二十号有没有空啦,我要统计人数。」
「二十号的话,嗯,有空啊!」
「不用陪老婆陪女朋友喔?」他抱著询问八卦的语气问道。
「还没交到啦。」
「那看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回头草』罗!」
要是班上的女生听到他这麽形容,一定马上跟他解约吧。
我打哈哈地笑回道,「也要看看草有没有长得好啊──时间跟地点你会再通知吧?先这样罗。」
「那我算你会去罗,拜──」
後来同学会在一间日式料理店举办,来的人还不少(大概是因为可以吃免费的),热心的保险同学还因此阔气地订了大包厢。
我因为是准时下班的公务人员,所以只比主办人晚到五分钟,在跟他聊天的时候同学也陆续来到。
才二年没见,大家的变化竟还不少。有闪电结婚带满周岁的小孩来的、也有闪电离婚带新男朋友来的、也有人转换工作跑道、更多则是来问我有没有什麽找工作的门道。
大家聊得正热络时,拉门打开,他进来了。
「小升──!」
「哇,是小升耶!好久不见!」
他身穿深蓝色条纹西装,领带好好地打在颈上,
以一副有为青年刚下班的模样出现。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吗?」他阳光地灿笑道。
「哈哈──就等你一个啊,刚下班吧?经理果然还是一样忙。」
「快过来坐啊,小升。」
大家热烈欢迎、招呼他入坐,我却在乎著他身上过大的西装外套,与讲到『经理』两个字时闪过的心虚表情。
我想,他一定还没找到工作。
■■■
谎言会像雪球般越滚越大,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则看更能明显看出其结构性的错误。
「哎,小升的公司之前好像也一口气裁不少人喔。」
他猛然地喝了口清酒後才含糊地回道,「嗯……。」
「对啊对啊,我也有听说,好像是连管理阶级的人都被裁策掉,不过小升应该不用担心啦,能力好,又跟总经理的女儿在交往……」
「咦──!?」一位单身的女同学惊呼,「真的吗?我怎麽没听说。」
「之前就听说啦……」爆料的同学续道,「对吧,小升!」
「呃──我……」
他语带保留,同学却继续推著雪球前进。
「还听说有要考虑结婚了呢!」
「哇哇──本班第一黄金单身汉总算要换人坐了!」某个单身很久的男同学大声宣布道。
「不,那个……」
「哪个──?」
此时,全班的目光突然都集中在他身上,有期待、有羡慕、有祝福、有愉悦……
大概只有我是面无表情地看著他说出回答。
「我、我们还在考虑啦……」
大家闻言一阵失望,他的立场突然有点尴尬。
以前当过班长的同学打圆场道,「现在较不景气,先打拚工作比较重要罗──而且,现在谁想收到红色炸弹啊?」
「哈哈──说得也是!」
「小升还真会精打细算!现在一定收不到厚的红包!」
这个话题过後,他离席去洗手间。时间就是算得这麽巧,另一个迟到一个半小时的同学在此时开门进来。
「啊,大王来了──!」
「厚,大王你每次都迟到啦。」
「下次迟到的要请客喔。」主办人笑道。
「歹势啦,客户那边拖太久……」外号大王的同学哈腰道歉,「这样吧,为了赔罪我来说个八卦──!啊,不过应该有不少人知道了吧……」
「有八卦耶──!」
「快说快说,我一定不知道──!」
「我从小升他离职同事那边听来的,小升他之前不是在跟老总的女儿交往吗?已经分手,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他还被裁员了……」
随著八卦内容揭露,主角也适时地出现在舞台上,室内瞬间无声,
众人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他像是裸体地站在现场,赤裸地被人看穿,羞愧窘迫的模样一览无遗,……
「怎麽大家突然都不讲话啊……干嘛一直看我後……」大王此时才注意到八卦男主角站在自己身後,「啊……」
他抢在大家开口前出声。
「我……先走了。」
我是在捷运站出口前一个街角追上他的。
心情低落的他,双脚不像是自己的所有物,像两根木头,缓慢地拖行著它前进。
我放慢脚步走近他身边,他沈浸在自己的世界没注意到我。
「小升……」
他还是没发现我。
「小升……」
第二次叫唤他才慢慢抬起头,像是看见陌生人的脸,表情茫然。
「你的外套忘记拿了……」
我过大的西装外套递给他,他接过外套,露出自嘲的苦笑,「土豆谢谢,这外套是跟别人借的,弄丢就糟了。对了,刚刚的饭钱……」
「今天是主办人请客啊。」
经济拮据的他也没想过要白吃饭,自尊心使然……?
他重新穿回不合身外套,我则趁他开口跟我道别前邀请。
「小升……你想跟我谈一谈吗?」
「……」
『跟我谈一谈』这字汇好像用得不太对,好像我自诩为辅导员或医生,而他是患者。
我连忙改口道,「日本料理只有一咪咪吃不饱嘛,要不要边吃宵夜聊天……」
「……」
「我是想说我家就在前面而已……」
原本就要放弃了,没想到,讲到我家时他竟笑颜逐开。
「好啊!好久没吃你家的肉圆了。」
好久没吃……?
■■■
今天星期五是我家店里的公休日,爸妈今天也到北投去洗温泉,明天早上才会回来开店。
以前我们家是全年无休的,连除夕夜也只休晚餐时间。我总会抱怨到底有谁会在大年初一的时候来买肉圆,结果那天的业绩竟是全年中最好的一天。
我与小妹双双大学毕业後,爸妈才放下心中大石,开始尝试肉圆以外的人生。
我挽起袖子准备亲自下厨,转头询问坐在餐桌旁的他,「小升,你要吃几颗?」
「二个……不、三个好了,谢谢。」
我熟练地煮著肉圆,并装作随口问问,探听那件我很介意的事。
「你说好久没吃我家的肉圆是从什麽时候算起啊?」
「高中……不,大学也有来吃……」
「咦?」不只有国小时的那次吗……
「我都是趁你不在的时候来吃的啊,」他的声音渐近,走到我身旁,饶富兴味地看冷油锅中的肉圆。
「趁我不在?」
「对啊,因为我那时候觉得你好像不喜欢我来吃你家的肉圆……这要要煮多久啊?」
原来他早知道我很介意这件事……
「呈晶莹透明的样子就可以起锅了……」
我娴熟地把肉圆一颗颗夹起放在锅旁滴油,准备两个大碗,再把肉圆放进碗中,剪开圆心,淋上独家特制的酱料,洒些香菜蒜末。
「好了!桌上有甜面沾酱跟辣酱。」
「耶──」
他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碗走回餐桌旁,淋上辣酱後便大口朵颐。
我另外还煮了贡丸汤上桌,并从冰箱拿了两罐老爸喝的台啤,打开一罐边啜饮边看著他的吃相。
小升的吃相是属於好看、会引起人食欲的那种,光看他吃饭就觉得这东西一定很好吃,不小心吃到嘴边的食物像是点缀般无伤大雅。
待他的碗见底,开始喝贡丸汤时,才有空暇开口。
「土豆,你家的肉圆真好吃!」嘴角还有酱料的他,说起这句话还真有说服力。
「要再吃一颗吗?」
「我……」
「饱了吗?」
「我我我还要两颗──!」
想客套却又无法抗拒肚子的他就像个孩子,很可爱。
■■■
在煮第二轮的时候,坐在餐桌旁的他才向我倾诉这一切。
我相信他说的是实话,因为人对与自己的生活无关的人倾诉,才能毫无保留地,就跟神父与告解者一样。
「今天同学会……我真的没有要骗大家的意思。我在去年十月就被资遣了,女朋友当然也跟我分手。其间又发生了一些事让我几年的积蓄所剩无几,景气不好,中间有找到几个工作但都不长久,唉……我原本不想来参加同学会的,後来房东鼓励我,『不要想那麽多,就当作是联络感情嘛,再说,谁没失志过?』,他真是个好人,还借我件可以看的西装……」
我默默地把肉圆起锅,端至他面前,继续当个听众。
「唉……没想到竟然变成这样,我真的没脸见大家了。」
他闷著头趴在餐桌上,我不知道该怎麽办……其实我很不会安慰人。
我曾经代班过柜台的业务,面对面接洽来谘询的失业者。老实说,会长期失业的人并非都是环境因素使然,自身的因素也占了很大的比重。
──有时候不是旁人想帮就能帮的。
『你就是这样不积极,每天上班就迟到,态度也不佳,学习能力差,不懂沟通,还没社会化,找不到工作总是怪别人,都没想过为什麽自己会找不到工作?』即使当面这样对他们大吼,他们醒悟的可能性也不高,虽然我才工作一年多,却已经见过太多案例了。个性决定命运,在此处常可以见到不少实例。
只是我没想过,失业也可以让一个人改变个性。
在国小时在我眼中他是闪耀的太阳,现在却像株缺乏日照而萎靡的植物摊软在桌上。
说不失望、不幻灭都是骗人的啊……
不过,对他还是有交情、有著友情以外的情感……不可能见死不救。
「小升……」
我轻轻叫唤他的名字,只是没想到反应如此之大。
他弹跳似地直起身子,甩了甩头,把原本整齐的发型都弄乱了,可是眼神变得清澈有神,语气也有精神多了。
「真是……差一点又变消极了呢。」他苦笑道,「人一旦自己意志消沈的话,连运气都会跑掉的喔,这也是房东跟我讲的,他真是个好人啊……」他又称赞了房东一次,让我还真想看看房东先生是圆是扁。
他接续道,「其实我也还有最後一步退路,就是我爸妈。他们几年前移民澳洲,向他们借钱也不是办不到,但我就是逼著自己,不让自己走到那步,至少……现在还年轻啊,对吧,土豆。」
阳光般的微笑,小升果然还是小升。
■■■
惊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我已经醉过一回。
冰箱的台啤早就被我们全部灌完,也清空的小米酒是老爸的原住民朋友送的,就连他私藏的金箔高梁也被神智不清的我找出来喝个精光。
看著桌上的瓶瓶罐罐,我不禁发笑,想起当兵时辅导长总说,『若要润滑男人间的对话,就要靠酒!』
我还记得,他向我抱怨各家公司都因他的经历不录取他,因为离职原因不录取的更是多得向山一样高。他後来去应徵劳力密集的工作,没想到也被打枪,原因是没有一个来应徵工人的人会穿白衬衫。
在便利商店工作一个月,就被手脚更勤快的年轻人替代过去,速食店也做过,解雇原因是小朋友投诉他给错玩具……
我这才知道不是他强抓著无谓的自尊不去做这些工作,而是真的不适合啊……
最重要的是,他还是当年的小升。
就像拉保险同学从小时候就知道要批货以九折卖给同学、喜欢小升的女同学长大还是喜欢他、喜欢说长道短的大王还是喜欢说八卦一样……
大家都没有变,他也没有变。
小升就是适合站在众人的顶端,才能使他的光芒更加耀眼,但是,即使环境不如人意,他也不会就此晦暗。
我洗了把脸搀起醉昏的他走到小妹的房间,她已经出嫁好几年,现在房间算是客房,将他轻放在床上,盖好棉被,欲离开的时候却听见他发出像幼犬般的嘤嘤叫声。
「唔……唔唔……呜。」
我不忍地走回床边,却发现他不是在哭,只是睡觉时会发出这种声音……
我噗嗤轻笑,「好可爱……」
大家都没有变,他没有变。
我也没有变。
还是喜欢他。
不晓得是昨夜醉过了头还是这阵子找工作太累,他一直睡到爸妈回来开店,大家都忙完了午餐他才醒来,顶著一头乱发跟淡淡的酒臭味,很不好意思地跑来帮我洗碗。
「我竟然睡到下午二点半……」他难以置信地说道,「自大学毕业後我就没再睡过中午了……怎麽回事。」
「昨天那麽多种酒混著喝,当然会醉啊。」
他还是一脸无法理解,「可是……我酒量没那麽差啊。」
不过看他没有隔日宿醉的情况,酒量可能真的还不错,应该是太累了吧……
「对了,小升你肚子应该很饿吧?」
他笑著抚了抚肚皮,「不说还没反应,一说就叫个不停……」
「我妈有煮一些面,待会再热给你吃。」
「谢谢──得赶快把碗洗完!」
只是,我们两人一起洗碗还比我一个人洗慢,因为小升不是洗不乾净就是把碗滑掉,没想到他笨手笨脚的程度非比寻常……明明手上都长出劳动工作的粗茧了,却还是学不会做杂事的诀窍。
「土豆,我抓一个节奏,洗起碗就特别顺手了耶。」
「嗯,有进步了!」
但至少他还会放下身段学习,以前渡过少爷般生活的他也不会觉得这是下人做的事。
把碗洗完、面也吃完後,他说叨扰太久也该告辞了,我便说要送他去坐公车,结果他说……
「喔,我用走的回去就行了,才几个站嘛。」
省交通费啊……
我心一横,冲动地道,
「那我陪你走吧,星期天下午没事,就当散步……」
「好啊!」
我们边走边聊,就像小学时代一样,无所不谈。
「小升……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工作吗?」
「嗯?我只记得大王说你考上公务员……」
「我在就业服务中心上班……」
「啊……」他有些错愕,
「是……这里的就业服务中心吗?」
「嗯……」
「老实说,我去过一次,」他尴尬地道,「不过觉得透过那边找到工作的机会不大就……」
「哈哈……真的,现在工作很难找……」
「是啊,」他望向蓝天,自信地笑道,「不过我一定要找到。」
约莫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他租屋处门口,我以为是公寓,没想到是间透天民宅,有个绑著马尾的小女孩坐在骑楼下看书,抬眼看见小升便兴奋地跑回屋内嚷嚷。
「爷爷──哥哥回来了!」
紧接著,一个看起来颇有军官架势的老人拄拐杖走出,原本横起的眉见到小升就软化垂下变成「八」。
「连爷,」他像回到自己的家一样,说声,「我回来了。」
房东则拍拍他的肩,「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小升哥,你昨天怎麽没回来睡觉,我跟爷爷都好担心你喔──还有……」态度与实际年龄不符女孩突然指向我,「你是谁啊?」
我莫名地觉得,怎麽……有种被元配逼问的感觉?
「他是我同学诏邦,我昨天同学会後我在他家过夜啦。」
「喔……」即使听了他的解释,女孩对我的敌意仍未消除。
实际见到房东与房东的孙女後,我竟有种荒谬的想法,房东对小升那麽好,搞不好是因为他是孙女婿後补……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边想著自己的想法可笑时,又见房东揽著他的左臂、孙女揽著他的右臂,一个说房里还留有他的午餐,一个说要他陪她看卡通……
「你有没有吃饱啊,厅里还有你的午餐,我请人热一热……」
「小升哥──海棉宝宝快播了,快一起来看啦!」
无视我的存在的两人根本就把他当成自己的所有物,我好气又好笑。小升则频频回头,对我露出『不好意思,他们……』的表情。
我识相地朝他挥手,「那我先走了,再电话联络。」
■■■
之後,不用猜也知道,我跟小升的友情死灰复燃。
一个礼拜见三、四次面,一起吃晚餐或是陪他去面试找工作,跟他在一起不管做什麽我都很开心。
但是,他虽然也会笑,却无法放宽心地开怀大笑。就像被云雾淡淡遮掩住的阳光,
隐隐约约,躲躲藏藏。
某天吃饭的时候,他才不经意地说出原因。
「像这样没有长久固定职业生活的日子也快二年了,我最近突然惊觉我已经开始习惯这种日子了……这种情况好像不太好喔?」
「太过紧绷的话也会弹性疲乏的啊,等年後景气好一点再冲吧。」
「嗯,土豆你还真中肯。」他笑道。
不,我才不中肯,我一直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在他还没说出原因前,我就已经在策划这件事,事情已快水道渠成,只端看他肯不肯接受。然而,他今天这麽说的话……
──他一定会答应的。
「小升,C公司你知道吗?」
「C公司喔,知道啊,以前跟我们公司有合作过,算是间不错、有前景的公司,我之前手头还有他们的股票呢……真不该卖掉的啊,哈哈……突然提到C公司,是怎麽了吗?」
「C公司在徵才,我……我自己做主帮你送了履历。」
他瞪大眼看我,「咦?」
「你已经通过第一阶段了,在下下礼拜有面试……」
「真、真的吗?」小升猛地抓住我的肩,发现自己太冲动、用力过猛,他赶紧放开,改抓著我的手道,「土豆……我真不知该怎麽感谢你!」
「你一定会上的。」
「我会努力啦,但能不能上又是另一回事了,不过有机会就……」
「不。你一定会上的。」我果决地再重覆一次。
他倏地噤口,默然地看著我……
「这份工作就是你的。」
由於之前业务的关系,我跟C公司的人事主任有些交情,而他也欠我一份人情,便促成了这次的面试与内定工作。
他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我话里隐含的意思。
他并没有马上回覆我,犹豫茫然的眼神像在看远方,微微轻颤的唇霍然紧闭,然後笑开了。
「土豆,我不能接受这份工作。」
我傻了。
「真的……谢谢你,可是我不能接受这份工作。」
「小升,你是担心能力不能负担吗?你放心,那个工作……」
「不是的,我不是担心那个,
而是我真的不能接受『这样』得来的工作。」
「……」
「土豆,你知道吗?每次去面试我都知道哪些面试者是内定的。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他们完全不紧张,像是去远足或郊游,逛个一圈,工作不费吹灰之力就到手。一开始,我愤怒又生气,我的学历、经历都比他们好,没道理拿不到这个工作啊……可是,生气也没用啊,工作还是他们的。後来我改变了想法,我觉得,他们往後的人生坐在那个位子上一定坐得不安稳,会心虚、会提心吊担,因为那不是凭实力得来的、他们该得的东西。」
「……」
「你为了我的事一定拜托了不少人吧……我真的真的很感谢你,可是这工作我是不会接受的,说我顽固、不懂变通都好,我只希望坐在凭自己的力量争取到的位子上。」
「小升……」
「哎,说好别再提这件事罗,」他顽皮地笑道,「不然我怕我会反悔咧!」
■■■
对他说了这件事我才体认到,我们的关系没有改变。
小学时候跟他在一起,我一直认为自己是矮他一截的。
就算感情再好,落差感还是不会改变,所以,我卑怯地隐藏自己不想让他看到的部份,撒点小谎、不自量力地打肿脸都是为了想跟他站在同一条线上。
长大之後,潜意识还是以此为目标,想考上公务员摆脱家业。
当我再见到他,他的窘境让我以为自己比他高一阶,我自以为可以藉由帮助他来获得什麽的时候……
他的一番话才让我发现,我们的关系依旧。
他如太阳般耀眼而温暖。让我难以直视,难以碰触。
妄想自己已经到达跟他一样的高度,结果却是掉得更深……
■■■
『您所播的电话现在没有回应,请在哔声後留言──哔──』
『喂,土豆吗?我小升啦,你最近很难找喔,工作忙吗?还是交女朋友了?哈哈──』
『唔,我是要跟你说,上次那件事……是不是让你以为我很自大啊?给你工作你还不要!你一定这样想吧?』
『我後来想一想,我的口气是自大了些,不过,我真的没办法接受你的好意,不好意思啦,我就是这麽顽固,你可以来打打我骂骂我,就是不要生气了啦土豆──』
『土豆?你会听这留言吧?唔……你还是很生气的话我也……』
『……也不能怎样,唔。』
『哎,好想吃你煮的肉圆喔,我没骗你喔,你煮得比较好吃──』
■■■
『喂……』
『土豆!?』
『你在家吗?我在楼下。』
不一会儿,见小升穿著绣有『陆军』字样的绿短袖上衣跟短裤,匆匆地从租屋处三楼跑下来,气喘嘘嘘地,一句话也讲不好。
「你……怎麽……我……呼呼──」
「我听到你的留言,就来找你啦。」我装作一派轻松地耸肩,「我不是在生气,是最近比较忙啦……」
「这样啊……太、太好了……」稍事喘息後,他才以正常口气说话,「你在忙什麽啊?工作?」
「忙离职的事,我辞职了。」
「什、什麽──!?」他放声大声叫道,「你辞职了?!」
「哎,你这样会吵到房东跟邻居的。」现在是晚上十一点。
他急靠近我追问道,「为什麽辞职?你不是公务员吗?」
「就……」我含含糊糊地回答,「跟你的原因一样吧。」
退伍後我就一直待在家里准备考公务员,考了一年没上,老爸问我还要不要继续考,我还在犹豫的时候,他又说,有个常客的爸爸在政府机关上班,有办法可以让我有个公职……
直到与他重逢……我才发现我当时毫不犹豫答应的原因。
想跟你站在同一条线上,不想再自卑了,这样才有……喜欢你的资格。
「跟、跟我一样?我不懂啊,土豆。」
「对啊,跟你一样,都是『待业中』──」我愉悦地笑道。
辞职後真的轻松多了,而且,我发现会自卑都是我自己造成的,小升从来就没有看不起我们家,也没有看不起我。
「啊──?土豆──把话讲清楚啊。」
「哎,我看我们来创业好了,反正现在找不到工作嘛。」
「你在胡说八道什麽啊……一定是肉圆吃太多了!」
「别看我这样,我还存不少钱喔。」
小时候笨笨地什麽都不知道,只会每天怨老爸老妈把我们当童工。到了二十岁後老妈交给我一本存褶,好多零,说是从小到大的工读费。
她当时说了一句话我印象很深刻,『你不知道就算是老板也是要领薪水的吗?』
「存很多钱?我就是这样被花光积蓄的啦──」
「不用做太大的事业啊,小升。小本生意就行了,像是路边摊、早餐店啊──啊!来卖可丽饼好了!做出创新又创意的可丽饼!」
「……例如?」
「爱心形状的可丽饼──!」
「好像不错耶……失败了怎麽办啊?」
「大不了回老家卖肉圆嘛。」

番外 突然想起你

『段叔叔──拖这麽久才接,你刚刚一定在考虑要不要接这通电话吧?』
『不说话就当我猜中罗?』
『呵呵──』
『没事啊……我现在在吃晚餐,段叔叔吃了吗?』
『吃了就好,老人家速度总是比较快呢──没别的意思,请段律师不要对号入座,呵呵。』
『我在吃麦当劳喔,你有听到我咬薯条的声音吗?今天晚上突然想吃麦当劳,吃麦当劳的时候就突然想到你了……我猜你大概不记得,也不想记得,我小时候常吵著要你带我去吃麦当劳呢。』
『你记得?!』
『哎──果然还是因为徐叔叔的关系才记得的。』
『好啦,不打扰您老人家了,我也该……』
『嗯?』
『……』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因为我最喜欢段叔叔了啊──。』
『雷检察官……你说劭宇喔?那不一样,对他是「爱」……』
『呵呵──我想像得到段叔叔你现在的表情喔。』
『别生气嘛,一直皱眉会老得快喔──』
『呵呵……』
『嗯──晚安。』

『喂……请问段和……不对,我在干嘛,这是你的手机啊!』
『咳咳,
是我啦……』
『你问我是谁──?!你──你的手机里没有我的电话吗?我上次不是有给你吗……我我……可恶啊,我是叶楷第啦!』
『没、没事啊,我不小心按到你的电话……想说……既然都接通了就跟你说句话……』
『最近过得怎样?很久没从新闻上看到你的消息了。』
『喔……我想也是啦,哈哈』
『你问我?真难得耶,你会问我……我还是一样在开补习班啊,最近又多了一间分校……哎,小事不提也罢,倒是你,我现在倒羡慕你的急流勇退呢,你总是这样,每次都抢在我前面……现在想想,其实我一次也没赢过你吧?』
『哇哇……你、你竟然会安慰人!』
『碰──』
『不好意思,我吓到手机都掉了……』
『……』
『……这样才是我熟识的段和鸣啊。』
『啊,我家那口在叫我吃饭了。打扰段大律师了,拜拜。』
『喔对了,我至少还有一件事赢你。』
『我比你先追到另一半唷。』

『哇哇──!你竟然接了!你竟然接了!我只是打好玩的耶──!真是太神奇了──!原来这支号码不是空号耶!』
『呜啊──不要挂啦,我只是开玩笑的啦,我的好友、我的老同学。』
『嗯……其实也没什麽事啦,因为我刚刚陪小郁在看AnimalPlanet,有个学者观查发现,有百分之八十的秃鹰是不孕的,雌鸟雄鸟都游手好閒,完全不想交配或筑巢,所以学者怀疑秃鹰是否有性冷感的问……哇──不、不要挂电话啦。』
『还、还是有鹰族的求偶行为很帅的!日本的黄金鹰求偶时会从枝头呼啸而上,再由蓝天俯冲而下,完美的飞扑、转圈、用力攀升,求偶英姿号称鹰界的第一啊-!』
『嗯……其实我是打电话来跟你说……』
『早点睡啊,MyFriend。』

他挂断电话後把手机关机,放在床边的小桌上,脸色不太好看地坐在床沿。
「怎麽?公事?」原本躺在床上看书的枕边人坐起问道。
他摇头。
「那我猜猜……是倪先生,你的同学打的电话。」
他叹了一口无声的气,「这是今天接的第三通电话。」
「你今天行情真好。」他笑道。
面对他的微笑,他冷淡的面孔显得有些无奈。
「第一通是箴彦……」
「是小彦呀,他一定是突然想跟你说话嘛,他在你面前还是个孩子啊。」
「……」
「不过……小彦竟然打给你没打给我,真该打屁股。」他呵呵地笑道。
「第二通是我的国小同学……」
「嗯……虽然我不认识他,但他一定也是突然想起你。我有时候也会突然想起老朋友呢,接到这种电话应该很高兴啊。」
「……」
「第三通就是倪先生了吧?我很喜欢他们家呢。哎,上次没跟夏教授还有Friday交换手机真是可惜……」
「……」
「看来是刚好有三个人『突然』在今天想到你呢,呵呵。」
「……」
「我也常常『突然』想起你呢。开会的时候,突然想起你讲过的话;吃饭的时候,看到你讨厌吃的菜,会想起你的表情而笑出声音来;批阅公文的时候,会分神把文字看成你的脸;听到那首歌,一定会想马上见到你。和鸣,到了哪里、看到了什麽、听到了什麽,你会突然想起我?」
他伸手抚著他的脸,温柔地、深情地、淡淡地,微笑。
「我不会『突然』想起你,
因为我『一直』都在想你。」
-----
後记-
BGM:突然好想你/MayDay
明明是悲歌(?)却写成闪文<0>

[ 本帖最后由 lincut 于 2009-3-31 19:1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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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5行系列-童颜童语

「这个小孩子看不懂啦……小孩子看不懂大人就不会买啦。」
「……」
可是……大人可以买回家说给小孩子听啊……
「你这颜色也不行啊,暗暗黑黑脏脏的,要明亮啊!开心的颜色!小朋友才会喜欢、大人才会买啊!不然为什麽麦当当跟儿童游乐场都是五彩缤纷的颜色?」
「……」
为什麽小孩子就一定都会喜欢彩色?我的小时候就绝对不会用那萤光桃红色的水彩颜料,每次其它颜色都用完了,就只剩那条跟新的没两样!
「总之呢,你根本就不懂小孩子啊,你要去『揣摩』小孩子的心情啊,亏你还长得一副娃娃脸……」
「……」
为什麽画儿童图文书要揣摩小孩子的心情?不是应该揣摩书中故事角色的心情吗?
还有,我天生娃娃脸关你屁事啊!又不是长娃娃脸的人,他的脑袋就像娃娃一样……
「懂了吗?还不懂啊?都快截稿啦,大师,加加油啊!」
「……」
当初画草稿给你看的时候,你还笑著说,「可以啊,这样画很棒啊,故事很好啊。」
现在全部完稿了才全盘推翻,不让我交稿赶上截稿日的到底是谁啊?!
「喔,我待会约了一个新人看稿件,那先这样啦。」
「……」
■■■
张星平带著稿件黯然步出大楼,甫被退稿的他不想马上回家面对空白的画纸,便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行走。
他不自觉地走到附近的公园,找了张长椅坐下,痛苦地闭紧双眼沉淀半晌,才拿出作品夹里的稿件,一张张翻看。
不知为何,每一张作品都像他第一次看到,陌生得不像自己的画作。
蓦然想起方才编辑批评的话语,他手指紧握,原稿纸上出现条条皱折,双手再一使力,仍旧无法把犹如自己孩子的画作撕毁。
张星平无力又无奈地把纸摊在椅子上,用手来回抚摸,想把皱起的地方压平。
然而,已折出皱纹的纸跟屈服於现实的他一样,再也无法恢复原状。
张星平是一名童书绘者,不过,与其说『他是一名童书绘者』,倒不如说『他被迫成为一名童书绘者』会更为恰当。
跟许多图像创作者一样,张星平从小就喜欢到处涂鸦乱画,但由於父母认为走艺术的都没有好下场,所以他并未从小就读美术班,而是到大学後才能自由选填相关科系。
大学毕业後,他在一间画室当老师的助手,并时常绘图投稿,希望能成为一名有自我风格的知名插画家。
期间虽有杂志录用他的图,但也只是偶尔为之,一直没有伯乐编辑相中他的才华,拉拔让他成为专职插画家。
後来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在出版社工作的朋友说最近因为少子化关系,童书市场颇为兴盛,问他要不要试著画画看儿童图文书,他便画了几张试稿交了出去。
未料无心插柳柳成荫,童书编辑非常喜欢他试稿里的『腊肠狗与小白兔』的故事,便积极地接触他、请他继续画下去。
第一次受到赏识的张星平喜出望外、乐不可支,在短短六个月内就画完一本童书,出版社也随即制作成书,因上市後反应不差,编辑便与张星平再签下一本书。
然而,毕竟张星平志不在当图文书创作者,他对『影像』很有感觉,对『故事』则否,但图文书却需两者配合。而第一本书是他看著隔壁养著腊肠狗与兔子的人家,随意想出的故事,第二本书他却苦无灵感,难产了好一阵子。
後来,在截稿日前勉勉强强地画出连自己也不太满意的作品,想当然而,交稿後当然不录用,现在一切又得从零开始……
张星平把稿子收回作品袋,从口袋里拿出香菸,倒出最後一根,点燃吸了一大口後,整个人瘫软在长椅上。
他是在大学时学会抽菸的。因为听学长说,画不出东西时哈个几根就有灵感了,他便好奇地尝试,虽不像学长说得那麽神奇,灵感会随烟而至,但香菸的确能让他心情舒缓许多。
不过,朋友们却还是不习惯看他抽菸,说他的娃娃脸跟香菸实在太不搭了,这也养成了他总在四下无人时抽菸的习惯。
吐出阵阵白烟後,他仰头透过树荫看著比颜料还要纯粹的蓝天。
张星平心想,刚刚编辑说对了一件事,他最近的作品用色确实都『暗暗黑黑脏脏的』。
颜色能忠实地反应创作者的心情,他已经好久没画出像今日天空这麽蓝的蓝色了……
■■■
以『创作』为职业的人,最无奈的是,即使心情不好、没有灵感、Feeling不对也要强迫自己去创作为生。
因为现实是很残酷的。
纵使张星平百般懊悔,也无法把花出去的钱再收回。
出了第一本童书,拿到一笔不算小额的稿费後,张星平即辞掉画室的工作,还从小雅房搬到大套房,并请朋友们吃了一顿大餐,不懂节制的他,当然一下子就把钱都花完了。
不过,他自以为第二本也能顺顺利利地画完出版,便向编辑预支了第二本书的稿费,可是现在,预支的稿费也快用完了,进度却又回到零。
徒坐在长椅上稿子也不会从天而降,看著天空发呆了近一个小时的他强迫自己站起,走出公园。
他边走边想著要去图书馆找灵感,或是回到原住处找邻居家的腊肠狗玩,看能不能画个第二集什麽的。
过了一个转角後,他听到小孩子嘻笑玩耍的高分贝声音,再往前走几步路後,原来附近有一间幼稚园。
──总之呢,你根本就不懂小孩子啊,你要去『揣摩』小孩子的心情啊!
其实编辑这件事也说对了,张星平并不喜欢小孩子。
他觉得小孩子很吵、很任性,完全不知道他们在想什麽又无法沟通,他一点也不想『揣摩』他们。
不过,已经穷途末路的他心想,也许采用编辑的意见会比较不容易被退稿。
便停下脚步站在幼稚园外看观察小孩子的一举一动,并拿出速写本画下小孩子圆滚滚的身体与莫名其妙的动作。
当他画得正认真时,持笔的右手倏地被一把抓起,铅笔掉落在地。
张星平又吃惊地望向抓著他的男人,男人长得很高大,由於背光的关系让他一时无法看清他的面貌……
「总算抓到你了吧!可恶的恋童变态!」男人气愤地叫道。
「什、什麽……?等等!先生你误会了,我只是来取材……」
人若是倒楣,什麽事都碰得到。张星平觉得自己真的是倒楣到家了,不过是站在幼稚园外面写生也会被认为是变态……
当他想再继续解释下去时,男人却粗暴地扭过他的手,「不用再解释了!到警察局再说吧!」
「痛痛痛!等、等……等一下,你先放开手啊……右手是我吃饭的家伙耶……」我可不想变成口足画家啊。
男人闻言即稍稍松开力道,但仍是紧看著他不放,「你可别想逃!」
「我又没做坏事干嘛逃……」
张星平回头一望,想看看这个不分清红皂白的家伙生得圆的还是扁的,没想到四目相接後,二人都愣住了。
男人惊讶地道,「你是那天在大卖场的……」
张星平跟他想起一模一样的回忆。
他记得这个高大魁梧,表情跟五官像哈士奇犬般凶恶的男人。
只是,幼稚园老师的制服穿在他身上,真有说不尽的诡异感。
後记-
我好像又重复职业了TDT
没关系,我分得很细!!(喂)
然後我一直在想张星平的哥哥是不是叫张月秃之类的....(冷)

在上个礼拜五,张星平领出所剩无几的生活费前往大卖场采买乾粮,目的是希望能撑到下个月杂志插图的稿费发放。
当他站在速食泡面区认真地计算『半打特价跟二包七折的泡面』买哪一个比较便宜时,视线所及之处,忽有一道阴影笼罩。
侧头一瞥,一名高大粗壮的男人正站在他身旁。
张星平本身身高一百七十五公分,他光目测就觉得这名男子的身高一定超过一百九十。
搭配人高马大的身材,男子的相貌也长得十分『雄壮威武』。
脸上二道彷佛用粗麦克笔画上的硬眉,配上一对铜铃大眼,让他想起以前画室老师养的一条哈士奇狗,因为长得很凶,不太讨学员们喜欢。
张星平以为对方要拿泡面,便往後退了一步让位,未料他却开口道,「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张星平很惊讶,因为眼前男人的声音意外地温和亲切,说完话後还露出笑容,似乎试图想给对方好感。
只是那副面容笑起来更加地可怕,就像他曾在书上看过的日本般若鬼面具一样,邪笑的五官让人内心直发寒。
「有什麽事吗?」仍有些胆怯的张星平回问道。
「是这样的,那边的角落有一个小男孩,有看到吗?」
男人指著速食泡面区最後排角落边,张星平看著他所指的方向,真的有一名约莫五、六岁的小男生瑟缩地蹲在角落。
张星平直觉地问「他迷路跟爸妈走丢了吗?」
男人摇摇头,「应该不是,迷路的小孩通常都会边哭边四处走动,不会这麽冷静地蹲在角落,他应该是不想被人找到……」
「不想被人找到?为什麽?」不可能这麽小就离家出走吧?
男人再度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想请你帮他找到家人。」
「咦?」张星平不解,为什麽男人要请他帮忙找那小男孩的家人?他不能去找吗?
男人看出他的疑惑,急忙解释道,「我也会一起找,但是我想请你跟那位小男孩讲讲话、问出原因……真的很不好意思麻烦你,因为……你看我的脸就知道了,小孩子第一次看到我的长相,几乎没有不被吓哭的……」
听他解释後,张星平即理解他的顾虑,且更惊讶对方外表与内心的反差。
发现有落单的小孩子後,他即想帮助他,更体贴细心的是,他不想冒然吓哭他。
张星平再看对方的脸一眼,觉得他的长相似乎也不那麽恐怖了,果然不能随便以貌取人。
接著,张星平试图与小男孩攀谈,但不善与小朋友亲近的他还吃了一顿闭门羹。
「他不跟我说话,脸臭得跟什麽似的。」
张星平嘴上说得还算好听,其实他很想破口大骂,「哪来这麽跩的死小孩!」
略弯著腰的高大男人却道,「你一定很少跟小朋友说话吧,你方法完全不对啊!首先呢,跟小朋友讲话必须蹲下,跟他处於一样的视线高度,而且你要用一些简单易懂的句子,必要时要多重覆几次,像是『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麽呢?』、『你在看什麽呢?』……」
「你……」
「有什麽问题吗?」
有点恼怒的张星平原本还一时冲动地想说,「你这麽内行的话,你自己过去啊!」,随後看到他的脸才想到,他就是没办法过去才拜托他的……
「没、没事,我再去试试好了……」
再次尝试後,小男孩总算松口跟他说话,再加上後来男人躲在男孩的後方,比手画脚地指点张星平,他才知道发生什麽事。
原来是小男孩想买玩具,妈妈不买给他,他一气之下便趁妈妈跟试吃推销员讲话时跑走躲起来,但过了很久妈妈也没来找他,他也越躲越害怕……
就在张星平连哄带骗地要带他去柜台找妈妈时,经过试吃的摊位发现他妈妈竟然还在那边聊天,他急忙跑过去抱住妈妈的大腿,即结束了不到一小时的离家出走之旅。
「谢谢你!」
一直跟在後方的男人此时才走向前对张星平道谢,脸上的笑容依旧让人觉得怪怪的。
「噢……嗯,没什麽啦。」
「他能找到妈妈真是太好了,希望他以後不要再走丢了。」
「……是啊。」虽然是他自己任性乱跑造成的……
两人随意閒聊了几句,张星平忍不住问道。
「你好像很喜欢小孩子?」
男人开心地笑道,「对啊,我最喜欢小孩子了。」
■■■
张星平记得,他当时看著他,心想著,老天爷还真是对他开了一个玩笑……
没想到,这个玩笑还开得不小!
男人知道自己误会之後,便执意要赔罪和答谢他上次的帮忙。他说自己就在这间幼稚园里工作,一定要请张星平进来请喝个什麽再走。
一来张星平也想体会园里的气氛,看看教室的摆设;二来是他真的渴了,若有免费的凉水喝,何乐不为?
张星平便答应了他邀请,跟在他身後走进园内。
在玄关间,高大男人蹑手蹑脚地把自己大得像艘船的鞋子放在鞋柜上一排小鞋旁边,踏入室内後,他还得弯著腰才不会撞到天花板,再对照两旁摆放的小朋友课桌椅大小,张星平忽有一种在观看『实境格列佛游记』之感,忍不住闷闷地笑著,走在前方的男人没有察觉,迳自介绍著园内。
最後,他带张星平到一间铺满彩色塑胶垫的教室,请他在这边等一下,不一会儿,男人拿著二碗绿豆汤归来。
「今天的点心是绿豆汤喔!绿豆汤在我们园里是很热门的,还好今天有剩!」
男人把绿豆汤递给他後,即席地而坐,边吃边道,「对了,我还没问你贵姓大名呢?」
他喝了口冰凉的绿豆汤後才道,「张星平,星空的星,平安的平。」
「星平啊……名字很好听呢,你还在读书吧?高中?大学?」
张星平苦笑道,「我过今年就二八了。」
他难以置信地撑大双眼,「二八……我以为你顶多是大学生耶……」
他乾笑回应,天生一副娃娃脸,他早被误会成习惯了。
「话说,你也还没自我介绍啊……」
「对耶!真不好意思,我叫……」
在男人正要说出他的名字时,有人抢先了一步。
小碎步的跑步声从房间外传来,紧接著『碰』地一声,房间门被打开。
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女孩站在门口,指著他大叫道。
「我找到了!哈士奇老师──原来你躲在这里!」
(待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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