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新话题

[现代] 歧路番外合集(16.4.25更) BY 脉脉 (点击:2383次)

歧路番外合集(16.4.25更) BY 脉脉

←点击可下载保存txt~扣除钞票1

引用:
                 

                                欢迎来到☆地狱十九层☆=\(^o^)/


由于还木有注册到地狱,所以只能阅读部份内容哟,请注册或者登录,谢谢^-^


地狱小说文库立志推好文~不文荒~欢迎爱看BL的你加入哦>_<~



+部分预览+


[歧路番外]谣言 BY 脉脉

谣言
论起T大建筑系最令学生闻之色变的一门课,也许答案并不相同,但若论最受欢迎的一门课,答案却很相似。虽然挂课率居高不下和一抢而空的选课率在不了解内情的外人看来着实有些费解,但如果真有机会去上一节建筑系教授江天的古建结构课、看看能坐一百多人的大教室里黑压压的人头,似乎又有了答案。
但这门课实在难混,所以上到后来新生之间都开始传说之前有个师姐,连修三年没修过这门课,眼看毕业无望,就在五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上吊了。不知为何这个故事越传越广,细节随着口耳相传慢慢翔实起来,从最初简单的上吊,慢慢发展成上吊当天去见过江教授,细谈了一个小时却还是不得通融,最后灰心丧气哭着从办公室出来想不开就寻了短见,吊死在可以看得见江教授办公室的房间里。最后据说在终极版本里,死法已经发展得琳琅满目:跳楼割脉吞药绝食,怎么引人扼腕叹息怎么来。
这个故事是何时传到院系领导耳中的不得而知,只是忽然有一天,选这门课的同学发现他们换了个美女助教,正是本院的博士生,她往讲台上一站,男生的眼睛都直了,开口的话却在瞬间粉碎多少玻璃心:“我叫许明空,博士二年级,导师是江天教授。所以能算是你们的大师姐。你们可能不认识我,但应该多少知道我的名字,我就是那个传说中三年古建结构没过想不开上吊的女学生。不过我容我澄清一下,这门课我连修三年是真的,但是第一年就过了,而且正如你们看到的,我没诈尸,所以我也没上吊跳楼抹脖子……”
她话没说完,台上已经是笑声哗然声一片,许明空倒很镇定,等那声浪慢慢消下去,打开课案说:“有什么关于这门课的问题,现在可以问了。”
*   *    *
她上完辅导课的当天下午四点正好和江天约了讨论,收拾好资料准备好问题就往江天办公室走。建筑系虽然是给人设计房子的,自己的办公区却是在一栋民国的老楼里,外面看倒是很气派,只是一走进去气温登时低上三度,阴风扑面而来。
她早到了十分钟,见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就上去敲了敲门,谁知道里面传来的是一个小孩子嫩嫩的声音:“谁啊?”
这声音听得许明空心里一哆嗦——尽管江天的档案上写着未婚,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而且两个人正稳定同居的消息却是全系教师和博士生都知道的,可没听说有孩子啊,还这么大了。她稳了稳手,推开门,还真看见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子坐在江天的画图板前面,拿着彩色笔在上面涂鸦。
许明空知道那是江天的宝贝,一下子觉得汗都要下来了,对着男孩笑笑,同时仔细打量他的五官,越看越觉得像。但她想想不甘心,非要问个究竟:“小朋友,这里不好乱画,谁带你来这儿的。来,到姐姐这里来。”
他却摇头晃脑,挥舞着肉乎乎的小手继续在板子上画小鸭子,一只又一只,嫩黄嫩黄的,嘴里说:“我爸爸。他人不见了,阿姨你见到他了吗?”
许明空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心里凉飕飕的,也不知道是为了那声“爸爸”还是那声“阿姨”。她走过去蹲下去,拉起他的手,勉强笑了一个:“你爸爸是哪个啊?告诉姐姐,姐姐好带你去找。”
他的头一点一点的:“爸爸就是爸爸呗。”
理所当然的口气让她一下子没接上话,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先把这个小祖宗从画图板前面牵开。正要再说话,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她闻声立刻回头,进来的人果然是江天。
还没来得及解释,江天先笑了,走近抱起那个小孩:“原来你躲到我这儿来了,你妈找你找得要拆楼了。”说完顺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惹得孩子咯咯直笑。
许明空就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印象里的江教授素来是又有 ...
................

TOP

外一篇 送花记
听到有人在走道里不停地敲门,T大建筑系那些还有人的房间统统开了门。只看见快递公司的员工手上抱着偌大一捧鲜花,坚持不懈地在江天办公室外敲门。
离得近的几个老师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个开了口:“江教授上课去了。要不然你隔两个小时过来,要不然我们替他签收再转给他。”
花拿到手细细一看,是天堂鸟和百合,橙白相间,有一种亮堂堂的喜气。花里面极显眼地插着一张卡片,让人不忍心看不见,于是就不小心顺带着读了,上面端端正正写着:“今天早点回家吧,我做东西给你吃。”下面还附了菜单,从清蒸鲈鱼到桂花汤圆,菜色搭配整齐,很是体贴。
早就在无意间三三两两围过来的老师们对着这捧花唏嘘了许久,年纪大的老师说有这样知情趣的女友难怪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也有未婚的男老师有样学样,准备也给女朋友来上一回;几个之前悄悄拿江天住院开过玩笑的博士生则已经开始飞快地思索怎么就突发事件修订一个V1.01……总之等江天下了课回来,基本上又是一层楼的人都先他一步知道有人送了一大捧花过来,还等他回家吃饭。
只有江天自己,看到花后愣了一下,又在读完卡片后笑了一下,没说什么,然后四点半准时下班。
虽然关于那一天公认的版本是“江教授回去和女朋友吃烛光晚餐了”,但隔壁办公室的李老师总觉得那天在学校附近的菜场看见的那个身影,怎么看怎么像应该早就在回家路上等着享受爱心大餐的江教授。
FIN
[有所思崩坏番外]谣言、依然是谣言
前注:此故事纯属抽风之作,最初答应阿荡姐姐的现代版消失在我前一个电脑的黑洞里,但一些设定和细节还是照旧(Orz我知道没几个人看过那篇旧稿)。此乃无RP无品质无节操之三无产品。请慎入。贴到我刷不开这张帖子为止^^
阿荡姐姐,俺来还欠了你N年的债了。掩面……
于是,一切依然从我们的许小姐开始(喂喂,许小姐,你还没那么快领便当,等一下记得出来致敬一下)
周末许明空去图书馆还书,途径史学院,正好看见李云罗拖着一只鲜红的拉箱走向停在路边的车。
李云罗研究的是美术史,许明空一年级的时候旁听过一个学期的课。她是为数不多的跨系生,所以李云罗对她还颇有些印象。两个人的视线一对上,还是李云罗先打招呼:“这不是明空吗,好久没见到你了,最近很忙?”
许明空快步赶到李云罗面前,笑着说:“李教授你好。要出差?”
“唔,下面的考古所在抢救性挖掘了一个古墓,里面有一些壁画,正好同事为了别的事情要过去,我也跟着去看一看弄点资料。”
许明空点点头:“哦,我去图书馆一趟,那李教授你一路顺风。”
李云罗笑着点头,正要再说,眼睛瞄到楼里出来的另一个人,一扬手说:“你不要这么不紧不慢的,快点快点,这个钟点会堵车的。”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风风火火。许明空跟着笑了,顺势转过头去看是谁在那里。正好李云罗在一边说:“哦,这是考古系的许景教授。你是不是也跟过他的课?”
许明空摇了摇头:“没。我只跟过历史系的两门课,您一门周教授一门,考古系的课还真没上过。”
“哦。那就是别人跟过,我记混了。”
两三句闲聊的工夫许景已经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他穿一件风衣,一只手拎着箱子,另一手倒是夹着一叠资料。李云罗看到他过来先是皱了眉,替他接过那些资料塞进自己的包里,才指着许明空介绍了一下:“这是建筑系的博士生许明空,我以前的学生。哦,说起来你们一个姓,以前真的不认识吗?”
许景空了一只手,正好和许明空握手,虽然只是几句没任何新意的寒暄,但经他一说,似乎格外地真诚得体。直到目送两个人上了车,许明空站在原地,想着的却是许景的一双眼睛。
车子开出T大校门,李云罗就甩了鞋,解开盘着的头发,往后座上一靠,闭着眼睛说:“我在飞机上睡不着,趁着这一路上稍微眯一下。”
“嗯。你睡你的,到机场还要个把小时呢。”许景看了她一眼,轻声说。
她闭目养神了一刻钟,忽然开口:“许景。”
许景正在看资料,过了一会儿才应:“嗯?”
“等这次回来,几时你抽空陪我回趟家吧。老爷子那里念叨得我要烦死了。”
许景微微一笑:“你也怕烦?你不烦别人就不错了。这件事情我答应你的,去也可以。不过我看还是找赵成昱陪你回家好,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合伙着瞒你爸爸也好瞒些。”
“这一看就是没哄过人的外行话了。再说赵成昱是我爸看着长大的,一转眼睛什么坏水看不出来?从头到脚都给他看明白了。而且我拉他去演戏,你这边不动如山。拉你嘛……他欠了我好大一个人情至今不肯还,我怎么也让他不舒服几天。”
看她眼睛滴溜乱转、嘴边笑容隐约,许景不免苦笑了一下:“你看,说得不错吧,你不烦别人就不错了。”
李云罗这下心里的事一了,心满意足地继续闭着眼睛,一路睡到机场,眼睛都没睁一次。

送花日的后续 BY 陈小菜
新版谣言:
黄达衡住院了,症状和当日的江天一模一样。
何彩特别不高兴,不高兴也得上班吃饭是不?所以上午的课一结束,何彩也不亏待自个儿的胃,约着李老师到了东区食堂的小炒区点了两个菜,想了想,最近有些馋红烧肉,又去一勺三那儿打份红烧肉。
一勺三最近风骚得不行,卷着衣袖,露出胳膊上新纹的两条表带宽的带鱼,还非得告诉人那玩意儿是龙,dragon!
每当这时候,斯文如许明空心里也要暗骂一声靠——但是颇得江教授真传的许博士一定会微笑着说:“这两条龙纹得真威风!”于是一勺三快乐的一抖手,许明空就能撑个肚儿圆。
何彩不乐意这么斯文扫地,所以一勺三羞涩而自信的问这龙纹得好不好的时候,何彩很矜持给他上了一课:“这不是龙,龙,驼头、鹿角、牛耳、龟眼、虾须、马鬣、蛇身、鱼鳞、蜃腹、鹰爪,你纹的这个东西嘛……勉强算是带鱼。”
一勺三一跺脚一赌气,何彩就只能捧着一碗生姜炖豆泡回去了。
吃饭,八卦。
何彩说:
李老师,前几天江天他们家那口子送花送菜单的事儿你知道吧?哦呵呵呵呵,是啊是啊,都知道……其实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
那边两个同学,说你们呢!是江教授今年新招的博士生吧?想听就坐近些,歪着个脖子不知道的以为你们落枕呢……
根据何彩的证词,以及李老师恍然大悟拍案:“我说呢!我那天看到江教授下班去菜场提溜着一大堆的菜,当时还奇怪呢,你说家里要是都做好菜了,他还买那些干什么?”的旁证下,送花那天的真相终于水落石出。
原来那束花和那张菜单潜藏的意思是:你要是不回来做菜,我就毒死你!
江教授他家那位,空长着一尺八的小细腰,其实是个又懒又馋的货色,心计还很深,为了获得舆论优势,大力塑造自己贤良淑德下得厨房的光辉形象,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个知根知底的何教授,一个出其不意的李老师,终于把江家某人的假面给撕了。
起因:
何彩是个很率直很懂事的知识女性,而且绝不多嘴,一般情况下更不会主动说朋友八卦,这次纯属顾云声自找。
让我们嗖的穿越到几天前……
顾云声很慷慨,当他意识到自己没有任何做饭天分以及做饭道德后,他把买来炖汤的昂贵药材打了个包扎个大蝴蝶结转赠何彩。
何彩因为前一阵子曾在老黄面前自赞:“老黄,我好歹也能炖个汤是不是”,所以也不怠慢,抖擞精神立即就动手炖了一锅药膳鸳鸯鸡煲,动用了那包药材里的沙参,玉竹、北芪、党参、杞子、元肉、淮山、黑枣、罗汉果、占实、当归。
老黄感动得热泪盈眶,喝完那锅汤,却和江天一样进了医院。
顾云声和江天带了一束素色苍兰来探病,两个人穿米灰色情侣休闲,像刚剥出的两粒硬壳果,又干净又清新,尤其顾云声,还说了一句:“想不到何彩的手艺这么销魂,不过小病是福,哈哈,福气啊!”
何彩看着老黄打点滴打到青紫的手,再看一眼笑嘻嘻的顾云声,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顾云声!你买的什么药材?搁在汤里,比耗子药都毒!”
顾云声吓了一跳:“你别冤我,我在同仁堂买的,你这样讲话,人三百年的老店,脸往哪儿搁?”
何彩见他抵死不认,忍了忍,转向江天:“江天,你也是受害者,你说句话。”
江天看一眼何彩,看一眼黄达衡,再看一眼顾云声,没办法,顾云声的卖相实在是太好了,所以江天咳嗽一声,说:“何彩,厨艺不好也无伤大雅……”
何彩是个淑女,这一刻却很想飚三字经。
飚三字经不解恨,只好八卦一下,让顾云声陷入到人民汪洋的口水中了。
真相:
真相只有一个。
现在我们biu的一声,穿越回送花日,跟随江天的脚步回他的家。
家里很整洁,饭在厨房,人在床上。
事实上,顾云声的确蒸了一锅米饭,也仅仅蒸了一锅米饭而已。昨晚熬夜写剧本写累了,这会儿正在补觉,连江天回来都没有惊醒。
江天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作息时间,轻手轻脚的把菜放到厨房,走进
卧室,看到顾云声跟只摊鸡蛋似的手脚大开,占据了整个kingsize的大床,睡得四仰八叉,这是全无防备的幸福睡姿。
江天忍不住微笑,轻轻在他额头一吻,换了衣服去厨房。
利落的把鲈鱼的鳞刮净,正放到水龙头下冲的时候,只听脚步声响,顾云声头发翘得乱七八糟的走了进来,打了个哈欠,自己找了个矮凳坐下来给土豆削皮。
江天把冲洗干净的鲈鱼放在瓷盘里,切了竹笋、姜丝、葱段配好,说:“你怎么就起来了?”
顾云声把土豆削得白白胖胖的,说:“我打下手,省得你说我吃白食。”
江天突然噗嗤一乐。
顾云声抬起头,有些不解。
江天说:“这些年我一下厨你肯定寸步不离,说是偷师,也没见你偷出什么成果来,就知道傻看,哎,我说,你就这么迷恋我做菜的样子?”
顾云声不屑的哼一声:“好大一张脸!”
江天蹲下,拿起削好的土豆,顾云声问:“土豆做什么?我那菜单里没写土豆。”
江天说:“你那天说滇味土豆泥好吃,我试试看能不能做。”
江天说试试的时候,一般都表示胸有成竹了,他这人很内敛,通常都是话说三分,才展七成,往好听了说是深藏不露,难听一点就是城府颇深了,但顾云声就是喜欢他这样,说不出的招人,让人一头扎进去就想看看这个男人的底细,在一起这么多年,顾云声就跟挖宝似的,经常都有新惊喜。
想着想着,顾云声多年不变的黑亮眼神不禁有些涟漪荡漾,脉脉的凝视着江天捣土豆泥的英姿。
江天递过去一块抹布:“擦擦嘴。”
看顾云声发呆,补充一句:“你流口水了,就馋成这样?”
清蒸鲈鱼、鸡火干丝、年糕茼蒿炒肉片、滇味土豆泥、白灼芥兰,色香味俱全。
顾云声眼睛亮晶晶的,深深吸了一口气,拿来两只威尼斯红色玻璃杯,往造型简洁色彩瑰丽的玻璃杯里,缓缓注入透明的、泡沫丰富的——雪碧。
他这几年尽量滴酒不沾,江天就陪着喝雪碧。当然,有时候改善生活也会往雪碧里兑点儿二锅头。
饱暖思淫欲,吃完最后一粒桂花汤圆,顾云声脸颊红润嘴唇柔软,每根头发丝在江天眼里都带着性感的气息。
江天也不客气,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也该自个儿享受了,连哄带骗的把顾云声带到卧室,直接掐着腰按倒在床上跟剥虾仁似的剥了个一干二净。
顾云声有些跟不上节奏,心里却怦怦跳着,装模作样的抵抗了三两下,放软了声音:“江天,给个理由啊!”
江天啃着他的耳朵笑,顾云声最受不了他挑逗耳朵,一时间身体面条似的直往下出溜,江天揽着他的腰搂住,舌尖灵活的游移,含含糊糊的说:“你想吃什么菜直接说不就行了?非得买花写卡片,大张旗鼓的,你就淘吧!
一边说着一边迅速把自己也扒光,顺着顾云声的背脊腰线一路摸下去。
两人都不是少年时的身形体态了,但比起那时候的劲瘦和青涩,显得更加润泽和成熟,也更能享受到情欲的美妙。
顾云声的腰背线条似乎还和当年水边一般无二,江天又是恍惚又是激动,顾云声使劲直起腰扭过头,亲吻住了江天的唇。
江天的嘴里还有桂花汤圆甜蜜清香的气息,他浓黑挺秀的眉头习惯性的微微蹙着,在顾云声眼里,是看了多少年都看不腻的幸福喜乐。
这个吻无疑是个催促,在火苗上哗啦浇上一杯烈酒。江天的呼吸更加粗重,就着这个姿势直接插入,并没有用太多的润滑剂,所以触感分外鲜明和深邃。
激痛中又有甘美,熟悉的奇特而令人沉迷的感受,顾云声努力放松,镀了铬似的明洁的皮肤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格外的诱人。江天的动作虽然直接有力,却不快,缓慢的一记一记,重重楔入,效果很明显,不一会儿,顾云声的呼吸就乱了套,过了最初的滞涩,两人的动作逐渐放开并且顺畅,迅速找到了双方都最舒服的节奏和幅度。
喘息平定后,两人都翻着肚皮躺着,也不穿衣服,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像两只晒太阳的猫。
顾云声戳了戳江天的胸肌,打趣说:“奔四的人了,江天你行啊,比当年还有创意!”
江天闭着眼睛,酒足饭饱的慵懒神情,颇为自得的微微一笑:“那是。”
顾云声叹着气翻滚了一下,滚到床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玻璃罐,抱怨着说:“你还真是粗鲁,我前几天刚定了这个……小黄瓜清新味……”
江天睁开眼看了看,滚了一滚,压在顾云声身上,腿卡在他双腿间,使坏的磨磨蹭蹭,接过装着润滑剂的罐子一看:“这么好的东西,试试吧?”
顾云声又惊又笑:“刚才你不是吃过了?”
江天又淡又定:“刚才是餐前开胃酒,现在才是主菜。”看了看顾云声的脸色,补充说:“当然,如果你坚持严格的程序,现在算冷拼也可以。”
顾云声认真思考了一下:“冷拼还是我来为江教授效劳吧!”
第二天江天去学校,许明空最近迷上了看bl小说,整整半个月,尽看有所x啊甜蜜xo啊浮o啊,学业进展半分也无,看到江天格外心虚,忙异常狗腿的笑:“江教授今天气色特别好。”
江天微笑:“吃得饱睡得好,气色自然好。”话锋一转:“来我办公室,告诉我这半个月你做了些什么。”
=======================================================
1、感谢脉脉把江天、顾云声交给本人尽情糟蹋凌辱,可惜我写得太渣,有负信任,希望脉脉别见怪,诚惶诚恐ing;
2、给食堂大师傅加戏了,但是加班费请找脉脉要
以上,捂着脸撒腿跑
2
到了F城两个人把行李往考古所一扔,就跟着考古所的车子下坑去了。
这算是她第一次参与现场挖掘,李云罗一时不习惯墓室里稀薄的空气以及常年累积不去的尘土气息,刚进去就重重打了好几个喷嚏。墓室里虽然工作人员不少,但都在默默做事,彼此间偶有交谈,也是低声又低声,所以她这一番响动,还真惊到不少人。李云罗也有些窘,还没来得及道歉,许景倒先回过头来,低声致歉:“我忘记提醒你带口罩了,不过里面有些备用的……”
等到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李云罗哪里还听得到许景的叮嘱,看着墓道两边精美的壁画已经脚软,要不是许景眼疾手快拦住她,李云罗恐怕整个人都已经扑到壁画前面去了。
“拿着,手套和口罩。”
“居然有这样的颜色……”李云罗痴迷到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
许景见状,只是一笑,向一旁给壁画摄像编号的工作人员低声叮嘱了几句,就再不管她,自己跟着项目的负责人去看塌方点了。
塌方点不巧在墓的后室,但所幸没有对整座墓室的结构和室内并排搁置的两具棺木产生太大危害。许景围着塌方的一角转了一圈,正在他人的协助下检查是否还可能有别的塌方点,又听见李云罗的声音:“这一面的壁画怕是全毁了。”
“石刻可以想办法修复,壁画就没办法了。”在场的工作人员接话。
她听完就黯然地垂下肩来。
许景和李云罗同事这么些年,加上李家和赵成昱的关系,对这位历史系最年轻的女教授也算是知根知底了,并不担心她,见身边不明就里的同事关切地盯着她,还特意说:“她很快就好了。请把标尺递我一下。”
事实证明许景对李云罗情绪的判断一点不错,她的黯淡情绪在看清棺木上的彩绘后,不仅立刻一扫而空,而且片刻间有干劲得让旁观的大多数人目瞪口呆起来。
许景看在眼里,淡淡一笑:“你不要趴在棺椁上了。”
“都是楠木的,难怪这么多年还保存得这么好。”李云罗一边调焦距一边接话。
“平成两朝扶央遍出高门,封侯拜爵者不胜枚举,楠木棺椁并不奇怪。”
“嗯,你那边怎么样?”
“应该没再塌方的危险了。不过无论如何,还是要快。”
他们两人私交不错,如今在这昏暗的墓室里,说起话来也并不觉得和在T大史学院那光线充足温度适宜的办公室喝茶闲聊有什么不同。又或许这气氛过于好了,以致这番景致传到旁人眼中,简直像共效于飞的一对佳偶。
由于整个考古发掘已经步入轨道,李云罗一时不舍得离开,每天下坑拍照看进度。许景原本一是作为外部主考官给F大的博士生答辩、二是有个为期三天的研讨会,但F市考古所的所长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开完会后邀他也留下来看一看这个工程。就这样,许景和李云罗两个人同一间宾馆,住得近,因为工作的关系同进同出,吃够了食堂还偶尔一起约着找家餐厅改善伙食。没过几天,工作组里新来的组员里,有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某次状若无辜地问老组员:“T大来的许教授夫妇结婚多久了,看上去就像新婚夫妇一样,感情真好。”
这样问了几次的结果就是,以前一直坚信他们只是同事的,忽然发觉自己不知几时成了少数派。
种种风闻传到当事人耳中其实比旁人想象中快得多。从李云罗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许景只愣了一刻,就和李云罗一起笑起来。李云罗被自己手上的烟呛到,一边咳一边大笑:“要是我爸听到,不知道是要高血压发作,还是会高兴得惟恐全天下不知道。我们再多待一会儿,回去之后你就真的要去我家拜访了。”
许景当天晚上把这件事告诉远在T市的赵成昱,他最近休假,一天到晚闲在家里,听完也是大笑,笑完接着说:“姑且不说你了,我认识李云罗三十多年,她哪一点像结了婚的女人?”
“是不是和像不像本来不是一回事,别人当不当真又是另外一回事。”
赵成昱似乎费了些力气才止住笑意:“棺材打开了吗?”
提起工作许景也不笑了,说道:“还没,真要开棺也是等我和李云罗回去之后的事了。”
“哦?说不定棺材打开,里面躺着美人一个,容颜如生,后来一见天光,感应人气,索性慢悠悠缓过气来。”
“最好还自荐枕席,嗯?”许景笑骂,“那是夫妇的合葬墓,胡说什么。”
“那又怎样?”
许景学着赵成昱的口气反问一句:“那又怎样?”
然后两个人隔着电话都忍不住大笑。
笑完许景才说:“千多年了,想来骨头都朽了。”
“反正那副骨头对你们也没用,不是么?”赵成昱停了一下,继续说,“不过说到发掘古墓这项工作……当年墓主人费尽心思建墓,绘制壁画,陪葬常用心爱的器具,更竭尽所能添置明器,求的无非是‘事死如生’四字。但是千百年后后人挖墓,看得更重的全是这些外物。如果真的有魂魄这种东西,也不知道墓主会有什么感想。”
没料到赵成昱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许景反而一时无语,想了想才说:“你从哪里来的这些念头?‘事死如生’,我怎么不知道你对这些有研究了?”
“我在休假,没什么事做,就随便从你书架上拣了几本书翻翻。”赵成昱一笑,老实承认了。
“说到随葬品,我正好想起来。今天他们在耳室里清出一个木箱,朽得差不多了,但是里面装了一些相当好的印章和没用过的石材。李云罗看了几个,简直恨不得全部抱回家。”
“既然她都说好,如果可行,让她看在青梅竹马的份上分我两枚。”
许景却笑:“我替你留了照片。”
“看来这位墓主还很风雅。既然有印章,那……”
“都是闲章,还是一点头绪没有。”
他们又絮絮聊了些闲事,一直到将近午夜方休。临睡前赵成昱随口问了句:“我还没问过你住哪间宾馆?”
“怎么?”
“没事,查一下,看看是否适合爬墙攀窗。”
许景面上一热,没理他,挂了电话,一夜好睡。
接下来几天许景过的依然是已成惯例的现场考古所宾馆三点一线的生活,越来越多的随葬品被清理出来,归档编号,许景亲自经手的墓室建筑结构的线图也完成了大半;最初看来千头万绪的工作,慢慢只剩下两件最重要的:开棺验证墓主身份,以及墓内壁画石刻的拓写转移。
这天许景到考古所交了一份自己画的前室建筑结构的图纸复印件,因为工作组的组长人在现场,他比平时早了一个多小时回宾馆。为了赶图纸他连着熬了几天夜,难得今天回去得早,他本打算吃半粒安眠药好好睡一觉,但刚出电梯口,就被定住了脚步。
许景找房卡的手停在外套口袋里,对坐在离自己几步开外的沙发上笑得毫无芥蒂的某人反复打量了半天,这才说:“你的休假期真长。”
“如果你是律师事务所两个合伙人中的一个,你还是可以随心支配自己的假期的。”赵成昱微笑着站起来,“不过我这次来是为了一个案子,并不算度假。”
“是吗?”许景笑了笑,没管跟在他身后的赵成昱,笔直朝自己房间走去。
赵成昱不紧不慢地跟着:“我查了一下。”
隐藏的笑意终于在此时泄露了踪迹:“嗯?”
“无论是爬围墙还是攀窗台,第一太费力气,第二可行性太低,所以,我挑了一个最省力的方法。”
“是什么?”许景掏出房卡,微微一笑。
赵成昱亮出一张房卡来:“选一间在你对门或者隔壁的房间,然后比较一下,看是你的还是我的房间更让人喜欢。”

TOP

[歧路番外]过年记
前注:连到正月十五为止,难得和证实同步一回。群里的姑娘说,要吃,要喝,要风月。要不要赤壁下等我再思量一番。本来想请做Beta的两个小妞都不见了,如有Bug,还请惠恕。
过年记
一.年前 I
顾云声领江天回家喝茶的第二年起,顾家一对老人就当真开始去外地的亲戚家过年了。廿七廿八出发,足足住到元宵前才回来。
做爹娘的和做儿子的心里都不是不清楚怎么一回事——父子间开诚布公重修于好固然是天大的喜事,但“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和“儿子的男朋友”这两个身份的重叠毕竟还是让已经上了年纪的长辈在日常相处中不免无措。与其让双方都不自在,做父母的也想开了,少见少说,由着小一辈过自己的日子去。
最开始顾云声守着空荡荡的房子过三十和初一总是觉得太凉快了,又不能老往江天家里打电话,生怕一着不慎会露出马脚来,往往挨到初二若无其事去给江天外公外婆拜年,看着江家一大家人热热闹闹聚在一起,这才感觉到是在过年了。解释得多了,江家也知道顾云声父母“闲不住”、“喜欢在外面过年”,就留着顾云声一起在家里吃晚饭,再让江天送他回去。每到这个时候,江天也总是有办法再自然不过地告诉家里人说有话要和顾云声讲晚上就不回来了,然后理所当然地留在顾云声家过夜,直到第二天晚饭再回去,回去的往往还不是一个人。
所以有那么几年,顾云声的新年是从初二开始算的。
到了后来也渐渐习惯了,有一年他心血来潮,还陪着父母一起去叔叔家过年,也是住到元宵,回家之后叫江天来吃了顿汤圆,凳子还没坐热呢,江天看了看钟,说:“要回家了,外公外婆等我回去吃汤圆。”
顾云声想也没想点头说好,顾家父母却在同时悄悄对眼色,等顾云声把江天送走了,顾妈妈清了清嗓子,问:“……不然以后你们过年就别回来了,平时多回来看看就行,也不要非要凑在过年,路上也不好走。”
顾云声只管往碗里加桂花糖,听了之后抬起头笑笑:“妈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和他才是平时一年三百六十天至少三百天是脸对着脸,过年几天不见才真的没什么。现在不是蛮好。再说你们要不要我回家没用啊,他是肯定要回去陪老人的。”
看着儿子若无其事的笑脸顾妈妈只能叹口气,眼睛转到老伴脸上,一个劲地暗示他说点什么,可桌上另外两个男人都只管低着头吃自己面前的汤圆,专注得像是什么也没看见。
一无定论。
日子不快不慢地过,眼看又要过年了。家里老人对今年的这个年怎么过还没表态,顾云声却忽然发现,不知几时起,自己已经隐约有点害怕过年了。
那天他开车去给父母买过年的礼物,顺便还带了点这几天要吃的菜,大包小包腾不出手来开门,门铃按了半天也没见人来开门。顾云声本以为江天临时出去了,谁知道好不容易摸出钥匙开了门,连跌带闯地进了家门,搁下东西一抬眼,江天正站在电话边上一边接电话一边看着呢。
“在家怎么不来开……”
话没说完,就见江天用手捂住话筒,无声地说“家里来的”,顾云声一愣,再没说话,把手里的东西搁在就近的桌子上,边整理边听,忽然听见江天说“对……那边过年不放假,要赶下个月开会的资料,所以今年回不来了。嗯,你替我转告外公吧,三十初一我会打电话回来……好,那就这样,你去忙吧。”
江天交待完钟圆,挂了电话转过身,看见静静站在一边还没缓过神来的顾云声,不由得微微一笑:“怎么了?刚才钟圆打电话找我,我腾不出手来开门。”
顾云声皱一皱眉头:“过年怎么不回去了?”
“嗯,年后要去美国开会,材料还没弄好。”
“那不是三月下旬的事吗,哪里差这几天。”顾云声瞪着江天。
被拆穿江天也还是笑笑:“行了,非要说出来吗。”
顾云声低下头不再去看他:“那你留在这里赶你的报告,我过两天回家。”
“忘记告诉你了,妈妈打电话来说今年要去你小姨娘家过年,十三号回来,要我们到时候回家吃汤圆。”
顾云声静了一静,缓缓扭过头盯着江天:“这是故意的还是怎么了?”
他的语调一下子就往下沉了三度,江天也不急,走到顾云声身边去:“我们好像没有在一起过过年。”
“你还是回家去,过年不和家里人过怎么弄。”
江天就把顾云声的肩扳过来:“你不是我家里人吗。
2. 年前 II
虽说这年头年味儿是越来越淡,说起来好像也就是大吃大喝打牌发红包围着电视对着不知所云的节目傻笑然后等到假期过去一上秤凭空飞开若干斤,但是“两个人一起过年”,无论是对顾云声还是江天都是第一次。
所以当他们拿定主意不回老家,就安安生生地为近在眉睫的年关做准备了。
头一件事情就是买菜。
说起来他们都没有操持年夜饭的经验,哪里知道一般的家庭为了这几天早早开始做各种物质上的囤积。特别是顾云声,自告奋勇要去买年货,结果东西买回来,江天看着眼睛混浊的“活鱼”皮发白的鸡和明显不是肋骨的排骨,只是一笑,摇了摇头没说话,拉着顾云声一道出门重新来过。说来也怪,顾云声之前一个人只觉得晕头转向,如今有江天一旁坐镇,登时关于食物的记忆统统涌上心头,恨不能把整个菜市场都搬回家。
逛了足足三个小时,买的东西多得车子的后备箱都塞不下,又去超市买坚果蜜饯和冰淇淋等等一系列只有过年才会想到吃的零食,回家的路上接到钟圆打来的电话:江天外公外婆到底舍不得,非要钟圆开车送东西来,再干脆把医学院毕业之后留在T市工作的钟月接回家。
双方努力的结果就是冰箱和厨房都堆满了。三个人跑了两趟,总算把江天外婆御旨一定要送到的吃食给挪进家里。钟圆瘫在沙发上,指着还搁在门边没收进去的一大麻袋的鱼翅鱼肚海参腊肉香肠风鸡,连连喘气说:“哎呀我的妈啊,哥你这一趟不回去,外婆就恨不得把一年的吃的全都叫我给带过来。前几天有人给家里送了半爿鹿,我可是连哭带喊说路上堵车放在车里怕坏了这才给劝住了……啊,我还忘了那坛子米酒。等一下你们谁同我下去抱上来,外婆特别做的。”
他一面喊累一面嘴巴上说个没停,江天倒了杯茶端给他,坐在沙发另外一头,说:“那正好,我们给家里买了东西,既然你都来了就顺便带回去……大过年的做什么怪相,和钟月约好了几点钟去接她?不然吃过晚饭再动身。”
钟圆收起鬼脸,看了看表:“可以再坐一会儿。饭就不吃了,不然回去得晚了老爷子睡不着觉,我们罪过就大了。不过既然你说要做饭给我们吃,记下来记下来,改天再补。”
说到这里顾云声端着果盘从厨房里出来,橘子和橙子也都是老家带过来的,一个个圆滚滚金黄可爱,喜气洋洋的。钟圆眉飞色舞地说:“今年的橙子特别甜,你们要是觉得好等钟月放完假回来要她再给你们背一箱。顾大哥,年后你又要去哪里开会,回老家不回?车上还有空位,多坐你一个没问题啊。”“又”和“开会”格外强调,生怕顾云声他们听不清楚似的。
顾云声听了就笑,然后故意板起脸来:“我没告诉别人我要去南极啊。”
“顾大哥,你说笑话真冷。”连钟圆都忍不住撇了撇嘴。
喝过了茶眼看时间差不多了,钟圆起身告辞。江天和顾云声送他下楼,也把带回家的礼物一并提下去。电梯里钟圆忽然问:“那你们就真的都不回去了?整个年都窝在T市?”
江天起先没说话,他不开口,顾云声更不好搭腔。直到走到车边,江天看了一眼顾云声,说:“元宵前可能回去两天,顾云声爸妈从外地回来。陪他们过个元宵。”
钟圆倒也沉得住气,把要带回家的东西一一安置好,再把米酒交到江天手上,这才靠在身上笑眯眯地说:“哥,过年那天我要小宝打电话来拜年,念儿歌给你听。”
“小宝都一年级了,怎么还教她背儿歌。我记得你这么大的时候满聪明,跟着外公念诗念得很像一回事啊。”
钟圆忍笑忍得嘴角都要抽筋了:“小宝三岁就能背床前明月光了,我家女儿嘛。不过这个是专门念给你听的。”
江天看了一眼顾云声,后者似乎也没什么头绪,他又问钟圆:“卖什么关子,说吧。”
眼睛在两个人身上滴溜溜转了一圈,钟圆开始念:“花喜鹊,尾巴长……”
刚念了两句,江天一巴掌直接招呼到他后脑勺上,笑着骂“还不快滚”,于是钟圆年前的第一个头就这么磕给自家车子了。钟圆摸摸脑袋,赶快上了车,逃窜之前不忘说一句:“那我就和外公他们说元宵前后你会回来啊。”
3. 年前 III
廿八一早,顾云声刚起床,去厨房的路上经过客厅,江天正好推门回家。
看见他手上拎着的袋子,顾云声说:“你一大早不睡觉跑出去干什么?过年还不睡觉,浪费不浪费。”
“没几天过年了,出去剪了个头。”
顾云声仔细看了一圈,这才看出来脑袋上是稍微动过了。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唔,那我晚一点也去剪一个好了。我还想睡一下。”
江天看着他,说:“刚才剪到一半想起来,应该送个礼物给你过年……”
顾云声就笑:“好好的怎么想到这个……哦,所以呢,是什么?”
这时江天已经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对着眼睛里明显闪烁着期冀光芒的顾云声笑说:“伺候你一回,给你剪头发。”
顾云声愣了愣,对着江天手里的剪刀和推子发呆:“你哪里学的?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这一手。”
“读书的时候室友剪头发,我看他们老剪不好,就跟着学了。不过好久没动手了,只能推个平头,嗯?”
顾云声这才从愣神里醒过来:“那我要做什么?”
江天揽住顾云声的肩,一边笑一边领他往浴室走:“不是都说了我伺候你吗。”
感觉到花洒龙头的水一点点打湿头发,顾云声忽然趴在盥洗台边上笑了。江天给他揉头发的手一落空,又听见笑声,不由问:“好好傻笑什么?”
“你会不会磨豆腐,江教授?”
江天关掉水,拿浴巾把顾云声的湿头发擦得半干,抿着嘴压住笑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反问:“怎么又说到豆腐了?”
这个时候顾云声已经坐到卧室靠阳台的落地窗前,阳光隔着玻璃罩在身上,□□在外的皮肤暖得都在微微发烫。他扭头看着江天把推子握在手里,剪子搁到一旁的窗台上,这才勉强让思绪从“剃头挑子”和“豆腐脑挑子”这种诡异的联想里收回来,对身后的人微笑:“我在想你在外头待了十年,还有什么没学会。”
“不会的多了。好了,下推子了。”
闻言顾云声下意识地直了直腰,接着就感觉到江天的手扶上了自己的后颈。他的手上还稍微有一点潮湿,手心很暖;推子触到发根,带动着头皮略微作痒,静谧的“沙沙”声里,他听见江天轻声嘀咕:“不下推子不知道你头发这么硬。”
顾云声一哼:“你倒是头发软,头发软的人心硬嘛。”
推子用完换了剪子。剪子碰上耳廓,分明的凉意让顾云声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说:“别头发没剪把耳朵剪了。”
江天在他身后低低地笑,手却一点不抖:“放心,我保证不像你一样笨手笨脚……”
顾云声不乐意了,一扭头,“什么叫‘像我一样笨手笨脚’”;他动之前没打招呼,幸好江天手快,迅速把剪子往后一撤,饶是这样顾云声还是眼见一道银光从眼前擦过去。如此一来江天又一次地把顾云声的脑袋又正回去,顺便堵住还没说出来的抗议:“别动,不然真剪到了。”
但顾云声总归是不太甘心,只安静了一会儿,接着说:“你倒是很熟练嘛,看来是有名师指导。”
剪刀又移到了额头上,碎发飘下来,直往眼睛里飞,顾云声不得不闭上了眼,一时间剪刀运动的声音更加分明,而阳光似乎更暖了,连明明背光的后颈一块也开始发烧。只听江天平淡地说:“倒也不是。那个时候还不是胡乱教胡乱学,不过后来练的机会多,自然就熟练了。”
听了这句话顾云声有一阵没搭腔,半天后忽然来了一句:“你念书看来挺闲。”
只听江天在身后说:“剪头发这个还真的只能闲的时候弄弄。有一次我赶作业,室友第二天偏偏要去面试,请我帮他剪头发,结果剪的时候心不在焉,剪完了以为自己手上拿着笔,顺手要往笔筒里插……唉,别动。”说着就伸手去扶笑不可抑的顾云声,这次一直到最后一剪子,右手都没离开顾云声的颈子。
在镜子里看了看新的发型,顾云声决定还是不要夸奖得太狠,以免下次没了进步的动力。走到正在收拾碎头发的江天身边,说:“改天我也找人教教,争取哪天也给你剪一剪。”
不了江天正色说:“等你把水果皮刨好了,再想这个吧。”
顾云声顿时觉得怎么也要把这一城给扳回来,刚刚张牙舞爪准备算个总帐,这个时候江天笑了,说:“好,你慢慢练。反正哪一天你我都走不动路两个孤老头子只能在家里晒太阳了,再互相剪,谁也不笑话谁。”

TOP

楼上的两位美人,需知吃喝是大事啊。
我想喝糖粥……TAT
4. 年前 IV  扳回一城记
听到顾云声自告奋勇要包馄饨,江天“哦”了一声。
提议的一个虽然不太满意听话的那一个这种不死不活无可无不可的表态,还是很积极地开始做准备。打了半个多小时的长途向父母详细确认了材料和调味的方法,又去买了馄饨皮,算算时间觉得可以动手了,就一个人窝进了厨房里。
没多久厨房里好像所有东西都在响,从锅子到碟子,叮叮咚咚一并唱起歌来。江天本来是被叮嘱再三绝对不能进厨房的,但听见这个声音还是没忍住,放下手里的书走了过去。
走近了一看原来是在剁冬笋。看了好一会儿顾云声那恨不得把冬笋化为齑粉的架势,本来只是默默旁观的江天开口说:“你先切成块,再切片切丝,剁碎了不就好了。”
听到声音顾云声扭过头,皱着眉说:“刀要磨了,钝,一点也不好用。”
“你上次买的笋太老了,把根上多切掉一点,就好下刀了。包什么馅的?”
“吃了不就知道了。”顾云声继续咬牙切齿和冬笋奋斗。
看了一会儿江天发现自己果然看不下去,进了厨房走到顾云声左边,说:“这样吧,笋我来切,你去弄其他的。肉馅调好了没?”
经他这一提醒,顾云声才想起来虾仁还留在冰箱里没解冻,急急忙忙放下刀,去冷冻室里翻出虾子来扔进微波炉。就在他这一来一去的工夫里,江天已经拿起刀,轻车熟路地开始料理被顾云声切得不成样子的冬笋。
听着这极有规律又轻又快的落刀声,顾云声也没好意思去抢回来,不一会儿虾也解冻好了,他看了看江天的动作,实在不想在他面前用刀,想了想,就把搁在柜子里的食物搅拌机给找了出来。
刚把虾放进去,开关还没打开,江天就说:“虾碎成泥就不能吃了,稍微下几刀切成丁就正好。你等我来。”
于是江天切好了虾又顺道把香菇切成茸,拧干水分后把所有调料都在顾云声面前摆好,坐在一边看他以进化学实验室的精神调馅。
不过这个顾云声稍微又找回一点在烹饪上的自信,毕竟盐糖油醋都在自己手上过着。这时江天就问:“你什么时候会包馄饨的。”
顾云声正得意地下着胡椒粉和姜粉,盐糖七三,一点生抽一点料酒,听到后扭头笑说:“开玩笑。我妈虽然不会做别的菜,做馄饨可是没的说,以前过年她做馄饨,光准备馅就要大半天,一只馄饨里面七八种料,我看了这么多年,看也看会了。”
江天点头:“哦,你手抬高一点,不要半瓶麻油都下去了。”
“……”
拌好了馅自然就要开始包,他们两家都没有过年吃饺子的习惯,不过江天倒是留学的时候学过怎么包饺子,所以看了两眼顾云声包馄饨的动作,就知道这上头他的确是熟手,也就不再多说,坐在一边静静看着他。
顾云声切菜不行炒菜更是没谱得到天边去,但这件事情上手脚极快,二十分钟不到包出将近一百个,只只卖相俊俏大小划一,元宝一样摆了半张台面。
“怎么样?”顾云声问江天。
江天很认真地点头:“令人刮目相看。”
现包的馄饨在锅里翻腾,颜色很是好看,这个间隙里两个人把汤料也调好了。江天想起早上压好的红豆汤,也放在火上热,顺便加了年糕进去煮,不忘叮嘱一声守在火边的顾云声:“红豆我没放糖,你看着放。”
“知道了。好了,有我看着没问题的,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不要笨手笨脚杵着,出去看电视吧。”顾云声头也不回答应得好好的,江天就退了出去。
煮好的馄饨沉在青花碗底,汤面上飘着虾皮紫菜和葱花,无论是颜色还是香味都很悦人。江天挑起一筷子,咬了一口:“很鲜。”
“随便做你就随便吃吃。”顾云声笑弯了眼睛,得意洋洋地也开始吃。两个人一边吃一边商量第二天吃什么,然后某人理直气壮觉得廿九做过饭了,三十轮到江天一手打理,包括把碗筷扔进洗碗机里。
江天对此也无异议,吃掉馄饨后打红豆年糕来吃。他吃了一口放下勺子,直直看着还在盘算“明天先把那条鳜鱼吃了吧,鲈鱼留到初一吃”的顾云声,终于流露出一个微妙的无可奈何的笑容来。
好一会儿顾云声才留心到江天一直在看他,停下来,奇怪地问:“怎么了?发愣做什么?”
“顾云声,红豆汤里你放了盐。”
“不可能。我吃吃看。”
“……”
“…………”
勤快一把。
请赞美我为真!互攻爱好者 ^^
5. 年中 III 怀旧记
一夜云散雨歇,两个人一时都不睡,枕边相对,絮絮说起了旧事。
说着说着江天不知怎么忽然来了一句:“过完年去换张床吧,这张太软,睡起来背疼。”
顾云声心想这都睡了好几年了,怎么今天才说,但也没多想,翻了个身随口答应:“嗯,好。过完年就换。”
江天也跟着翻了一个身,靠着顾云声,手指慢慢在他肩膀上流连不去,又说:“我觉得你家那张就挺好。”
这时顾云声已是将睡未睡,又被身上那只手撩得睡不得,听江天这么说,眼前当真浮起原先房间里那张单人床,就闭着眼睛含含糊糊地说:“你这个人毛病多,现在谁还睡绷子床,这种东西现在都家具市场都买不到了吧……要真买了你就一个人睡去,我还睡这张。。”
江天就抱着顾云声笑,笑着笑着低下头去亲顾云声的背,顾云声躲了一下没多躲开,就不扭了,眼睛还是没张开,继续稀里糊涂地说:“不然你干脆睡地板,更好,连木板床都省了。”
听他这么说江天动作一停,索性攀在顾云声肩头,附在耳边问:“后来那条床单你怎么收拾的,我好像就再没见到过了……”
“不是年前把所有床单被套都洗了吗。”
江天拍着顾云声的脸,难得的不依不饶:“那条蓝底格子的。”
顾云声被搅了这么久,终于勃然大怒,一下子坐起来:“要不要人睡觉了,什么见鬼的床……”话说到这里他猛然清醒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江天,拼命想这是什么人啊,十多年前的事情连条床单什么颜色都记得,一下子所有脾气都发不出来了,讷讷地拉过被子,又躺回去。
“扔了,你一走就卷起来扔到楼下垃圾桶了。”
这一下子往事慢慢浮现,顾云声莫名觉得耳热,又想到那天自己是如何仔细地把床单先拿报纸包好,再套了几层塑料袋,然后若无其事下楼,左看右看确定临近没别人才做贼一样飞快地把袋子扔进垃圾桶里,再飞速奔回房间,翻箱倒柜地找干净的床单铺上。
他还记得那个下午过得心神不宁,怎么看怎么觉得新换的床单说不出的扎眼,和被扔掉的那一条无论是颜色还是花纹都南辕北辙,不过好在那天父母回家都没留意这个小小的细节,他枉自挂心了几天,当确定没人留意到这个无关紧要的小细节后,终于还是热切的想念占了上风,又一次拨通了江天家里的电话。
念及往事顾云声终于忍不住无声地笑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两个人也不知不觉地挨在了一起。江天转过头看了看顾云声,夜里什么也看不见,就伸手去摸他的嘴,摸到上翘的嘴角后他也说:“那天回去之后我倒头就睡,睡到半夜被饿醒了,下到厨房去找东西吃,又不敢开灯,可是张阿姨还是听见了,以为家里来了贼,结果我找到水果一回头,发现她拿着个扫把堵在厨房门口……”
“做贼心虚了吧。”顾云声说到这里轻轻一哼,不以为然地说,“睡到大半夜。要是真的要睡也该是我睡,你怎么好意思闷头大睡。”
“你不心虚,所以那条床单自己飞走的。”江天支起身子,低头望住顾云声,微笑着反问,“你确定那天你出力比较多?”
顾云声伸出手,一个用力把江天拽回床里,反压过去,按住手脚才慢条斯理地说:“不然我们重温一下。”
6. 年中 I 三十
三十那天起来得晚,真的爬起来已经是下午了。拉开窗帘亮得发白的阳光哗啦啦争先恐后涌进房间里,一推开窗冷冽的空气却也跟着进来。顾云声被这凉意呛得打了个喷嚏,悻悻然关起半扇,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才懒洋洋地梳洗换衣服,去厨房找江天。
厨房里的食材摆得到处都是,顾云声的视线从这头扫到那头,又从那天扫回这头,说:“随便吃吧,两个人能吃什么,有什么我能帮手的。”
这边江天正在打理鱼,也不回头:“前段时间忙,都不做饭,如今也是难得。那你把板鸭剁了吧。”
顾云声洗了手,老老实实剁板鸭,剁完了板鸭剁火腿,然后把肉馅合着虾子加上香菇一起剁碎,和嫩豆腐搅在一起调了馅,这时之前炖上的鸡汤已经扑腾扑腾散发出香味了。
他最初以为是要做丸子,结果这个时候江天腾出手来,把鸡蛋打散,原来是要摊蛋饺。这玩意他们老家几乎家家都要弄了过年,顾云声自然也会做,于是自告奋勇守在炉边把把蛋饺一只只摊出来。一边做一边还和江天说话:“原来你们家的蛋饺加豆腐,我们家不用虾子,会加鸡茸和白菜。”
“去年在我们家吃饭的时候不是做过这道菜吗?一样的啊。”
顾云声暗自想后来去江天家吃年饭哪里吃得出味道,光是揣摩老人的话就足够让人饱的了。短短一走神,正在做的这个蛋饺就糊了,他赶快把焦了的饺子处理掉,聚精会神地继续跟着备菜。
忙到下午五点半,这时小区里已经陆续有人家在鞭炮,远一会儿近一会儿,江天听见一拍台子:“我说忘记什么了,原来是忘记买鞭炮了。我去买,你再五分钟把火熄了,晚了鱼就老了……”
顾云声拉住他:“算了,这都几点了,人家也都回家过年了。不放鞭炮不要紧,听别人家里的也是一样的。”
他坚持得很,江天也就没出门,鱼好了之后炒了两个素菜,开始吃年夜饭。
按老家的规矩下午三四点一家人就坐在一起了,不过现在人在T市,多少也随了T市的习俗。先一人喝了一碗竹荪鸡汤,江天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顾云声倒了杯米酒,两个人碰了杯喝干净,一下子好像忽然没话说了,索性埋头吃菜。
蒸了鳜鱼、板鸭和芋头同蒸、蛋饺加上江天外婆专门请人打的鱼丸,与白菜和粉丝煮汤,芹菜牛肉、还有一盘蟹黄豆腐,说起来吃得和平时也无甚分别,但是这个时候坐在一起,听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似乎菜的滋味也不同了。
顾云声起先专门闷头挑芋头吃,碰也不碰板鸭,后来想想,还是挟了一筷子芋头到江天碗里,江天就把鱼肚子一块挑给他,到后来两个人碗里都堆满了对方挟过来的食物,顾云声忍不住笑了:“真犯傻。快点吃完给家里打电话吧。
吃完饭顾云声把江天打发去给家里打电话,自己躲到厨房洗碗收拾残局。等他再出来,电话还在打,现在听起来好像是在和钟圆的女儿说话,连语气都不一样了,顾云声笑着摇了摇头,索性也去阳台上给远在外地的父母打电话。
电话一通就听见稀里哗啦的麻将声,顾妈妈听到儿子打电话来很高兴:“我们在和你小姨娘小姨父打牌呢,赢得一塌糊涂。你们吃过饭没有,晚上准备干什么?”
“吃过了,晚上就我和江天两个人过,等一会儿看电视吧。”
“吃了什么?”
顾云声就老老实实地把菜名一一报给妈妈听,老太太中途还和了一把,兴高采烈地点头:“那好,我们在小姨娘家都好,过年要晓得好好照顾自己,开开心心的……哎,让你爸和你说两句。”
说话间电话就转到了父亲手上。老爷子说话风格素来是言简意赅,道了新年好,也不像老太太那样问东问西,就说:“新一年了,你们好好过,我们就什么都好。替我向江天问好吧。”
顾云声听到这里手一抖,忙说:“他在给他外公外婆打电话,等一下让他给你们拜年。”
“有什么话等元宵那天讲一样的,明天初一,到时候再讲也是一样的。哦,你小姨娘要和你说话了。”
等他挂了电话,发现手心都湿透了。重重呼出一口气,一转身,冷不丁就看见江天矗在门口,也不知道听了多久了。
顾云声皱起眉头:“也不吱声,吓人啊。”
“我看你在给爸妈打电话,就跟着听了一会儿。”
“嗯。”顾云声飞快地低了一下头,“几点了,走走走,看电视去。”
说完就牵着江天的手回客厅了。
春晚的节目图得就是个热闹,顾云声和江天歪在沙发上,中间隔了个果盘,就听见两个人有一下没一下地嗑坚果,又跟着电视节目隔三岔五聊两句话笑一笑。慢慢地顾云声觉得累,整个人都倒在沙发上,后来干脆是合起眼背着电视在那里听,连江天的手伸过来摸他的头发勾手指还是动也不动。
电视虽然闹,但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僵久了,还是想睡。眼看着都要睡着了,忽然江天用力摇他:“快新年了,我煮酒酿年糕去,糖心蛋是不是?”
顾云声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就是不敢睁眼睛,也不得不答:“嗯……”
眼看着江天的手撤开了,沙发上也一轻,这个时候顾云声忽然一翻身坐起来,抱住江天的腰,说:“我想过了,以前我总想要是哪一天你外公外婆开口,我就让你回去,躲开你。现在不行了,哪怕你外公那里真的拖不下去了,只要你不松手,我也不松手。”
江天腰背上一僵,像是消化了一番顾云声这没头没脑的一段话,这才笑着拍拍挂在腰上的胳膊:“说到哪里去了。我还想着今年在这里过年,就当是为三十年后做彩排呢。”
————————
哦,好像也没啥好说的了。给大家拜个年吧。
谢谢大家这些年来的照顾。

TOP

9. 年中 IV  拜年记
初六那天,江天和顾云声出门拜年。
但在这T市里,能两个人一起去拜年的也就是两家。到黄家是上午十点,两口子估计也是才起来不久,江天他们进门就看见何彩手忙脚乱地摆福橘,眼看着刚堆好,瞬间又金山倾颓,一只滚得最远的正好还滚到顾云声脚边。
他弯腰捡起来,顺便换了鞋,笑眯眯地向黄达衡和何彩拜年:“新年好啊,怎么两个人还是没睡醒的样子。”
黄达衡笑一笑,招呼两个人坐:“初五我妈过生日,吃完饭和姐夫他们打桥牌打到快早上,知道你们要来,赶快回来睡一会儿。”
“哦,那昨天财神生日,是你们赢了还是财神去别人家做客了?”
黄达衡摆个苦脸:“这牌是外来的玩意,中国的神仙不认得,所以胡乱保佑到人家那里去了。”
听他这么说正在把礼物交给何彩的江天笑了一下:“是不是初五半夜没舍得放鞭炮?”
黄达衡看着他手里拎着的酒和腊味,忙说:“来坐就好了,还带什么东西。”
“今天没过年,家里送了点年货来,你们也尝尝吧。再说过年哪里有空手来的。唉,你们家宝贝儿子呢?”
顾云声也问:“对啊,怎么没看见小耗子。”
何彩笑着接话:“还小耗子呢,胖得抱起来都费劲了。留在奶奶家了。你们喝什么茶?我来泡。”
茶沏好何彩陪着在一边说话,黄达衡因为执意要留他们在家吃饭,说了一会儿就下厨房忙碌了,江天拦也拦不住,又被何彩劝回来了:“他前天就在准备今天留你们吃饭,让他忙去。江天你还没有在T市过年吧,这几天怎么过的?”
江天看了一眼身边坐着的顾云声,说:“也没怎么。T市过年反而觉得比平时还清静。两个人一直窝在家里,昨天我去给几位老师拜了个年,今天就来你们家了。”
“也好。只当是休假。不像我们,越过年越忙,还不断有人上门来拜年,躲都没处躲……”
像是要印证这句抱怨,何彩话音没落,门铃就响了。
来拜年的是何彩带的研究生,一男一女买了水果和花篮结伴来的。看见江天也在,自然一并寒暄问候起来。
送了这一拨,没聊两句门铃又响了,一直到午饭前,倒是来了好几拨人,全是黄达衡或者何彩的学生。可怜黄达衡一边在厨房里忙,一边听到何彩喊他还要擦干手解下围裙出出进进,弄到后来这个大好人也来了脾气,丢下一句“就说我出去给人家拜年了”,躲在厨房再不肯出来。
这些人情往来在顾云声看来是熟悉却又久违了的,看着也觉得很有趣,特别是几乎每个来拜年的学生发现江天也在明显就是表情一变,好像是忽然给上了个发条一样“立”了起来。于是在没外人的时候,顾云声就问何彩:“怎么你们的学生看见他都和见到鬼一样,一个个脸都变了。他严吗?”
何彩愕然,忍笑看着江天,反问:“江教授,云声问呢,你严不严?”
江天非常自然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顾云声就跟着点头:“我也觉得他在学生面前是严不起来的。”
何彩的脸简直要埋到杯子里去,肩膀哆嗦了半天,才抬起脸来指着江天对顾云声说:“你不知道建筑系出名的笑话吗,江天教授心狠手辣,人家一个好好的姑娘选了他的课三年都不能过,活生生硬是把人逼得上吊了。”
顾云声听到这里“哧”地笑了,也转向江天说:“真的假的?我以为你在学校不管事的。”
江天倒是依然很镇定:“我是不管事。而且那个传说中死了的女学生你还见过。住院的时候,和钟圆同一天来医院的……”
“哦。”顾云声这下子倒是迅速地想起来了,“那个姓许的博士生?你看看,你总是和姓许的女人特别有缘分。”
江天听到这句话就笑,何彩也笑,笑完了之后不忘火上浇油:“哪个?他带的女学生里面可不止一个姓许的。”
“哦,那是,当年梦中情人姓许,没娶到,所以爱屋及乌了。”顾云声继续说。
闻言何彩眼睛滴溜溜在两个人身上转来转去,笑吟吟地正要再问,黄达衡拉开厨房的门探出头来:“菜差不多了,何彩你来帮我端个菜。”
何彩一走开顾云声就拿眼睛瞄江天,顺手抓起桌子上摆着的金桔往嘴巴里得意洋洋地一扔——
“啊呀,顾云声,那金桔是摆着看的……酸吧?快点吐出来。”黄达衡正好端着盘子走出来,见到顾云声在吃金桔,赶快出声阻止。
可惜这时候已经迟了,特别是听到忽然这么一喊,顾云声不仅吓得顺势把那酸得呲牙得金桔吞了下去,还在准备说话的时候咬到了舌头,痛得端起水来喝一口,忘记刚刚才续了热水,又痛又烫又是酸,整张脸瞬间就拧了起来。
这样一闹腾使得整顿午饭的气氛都很热闹,黄达衡和何彩这才知道顾云声完全不知道江天在学校里是何等人物,赶快抓紧了一切机会轮番给他说江教授在T大的行事和围绕他的种种传言。顾云声本来伤了舌头,看着一桌子好菜不怎么吃得,索性全副注意力集中在听故事上;不过任凭何彩他们怎么说,江天都只是微笑,既不解释也不打断,偶尔帮顾云声挟一筷子清淡的鱼虾。
本来他们吃完饭想聚在一起打升级,可惜没一会儿又有人陆陆续续来拜年。黄达衡本来提议说出去找个地方打,江天倒觉得改日再打也行,坐了一会儿就趁着新的客人来访借机告辞了。
坐回车里,顾云声皱眉,拿手指去探舌头上的伤口,痛得抽了口凉气:“真是的,过个年还咬到舌头了,平白的血光之灾。”
江天微微一笑:“过年嚼舌头,不是自找的吗?别用手。”
顾云声眉头一挑,正要反驳,但毕竟舌头痛,说话就慢了一拍;这个间隙里江天凑过身去,拉开顾云声的手,直接唇舌相就,很是温柔而彻底吻了一番。
坐回去之后,江天又说:“好像伤得是不轻。今晚回去煮汤喝吧。”
“滚你的嚼舌头,有这么没良心拿别人伤口说笑话的吗……什么汤?”
江天继续微笑:“疗妒汤。”
————
甩卖秋梨冰糖和陈皮^^
大家恭喜发财。

TOP

10.年中V回家记
元宵节前两天,江天和顾云声开车回老家。
前几天下了雪,这个十五又正好轮到周末,高速路上的车明显地多了起来,想来许多都是趁着周末回去过年的人们。眼看着离家越近,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顾云声就愈发显出坐立不安来,没隔几秒就往江天那边看一眼,又不说话,一直到下了高速公路,才终于清清嗓子开了口:“你还是先回你家一趟。”
江天叹了口气,说:“不要每次两个人一起回趟家你就像老鼠被烧了尾巴一样。说好了节后再回去,就可以了。”
这个比喻让顾云声稍稍牵了一下嘴角:“我不属老鼠。”
“每次一要回老家你就开始属猪,在车上属猴,进了我家又变成属羊的,只有在自己家里,才张牙舞爪生龙活虎……”
顾云声这下终于绷不住了,硬是撑着不让自己笑出来:“胡说什么呢。你才是属变色龙的。”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江天微笑着转过脸来,“好了,三十那天才说得好好的。”
顾云声不死不活轻轻哼一声,看似不情不愿地转开了脸。
顾云声父母第二天一早的火车回来,所以两个人到了顾家的老房子之后就先开窗通风,顺便稍微整理一下房间。不过顾家两位长辈在临走之前已经把一切都收拾到位,床单被套都是新的,床单枕套都是浅蓝的,被套却是如今已经少见的缎面底,一床玫瑰红一床葡萄紫,整整齐齐并排放在床脚。
顾云声皱眉头:“这是哪一年的东西了,一下子倒转三十年,活回去了。”
江天开了大半天的车,一进门又帮着打扫卫生,不像顾云声还有心思挑剔,脱了外套往床上一倒:“还是这张床舒服。”
顾家这张床仔细说起来有点像小号的双人床,江天摊手摊脚一躺,就占了大半的床位。顾云声看着他如此安逸地半依半躺,坐到一边的椅子上笑说:“你不是觉得木板床最舒服?晚上睡地板去。”正说着余光瞥到书桌上一张照片,注意力顿时就给吸引过去了。
江天一时没听见顾云声说话,睁开眼睛一看,就见顾云声拿着个相框在走神。察觉到江天投来的目光,顾云声就把相框转过来:“我妈不知道几时换的,上次回家不是这张。”
竟然是小时候的两个人。顾云声被他爸爸搂在怀里,江天就搂着顾家曾经养过的那只黄褐皮毛的土狗,三个人一只狗都笑得一口白牙,眼睛眯成不折不扣月牙形。
看到曾经养过的宠物,顾云声的手指忍不住轻轻抚摸上去。慢慢说:“你还记得吗,当年我们两个人淘气,说是要给瘦猫洗澡,结果把它硬是给冻感冒了。”
这只被顾家父子取名叫“瘦猫”的狗,何尝不是江天童年记忆的一部分。
“记得。我还记得它可怜兮兮一边打喷嚏一边看着你,咬你的裤脚发脾气。它死的时候你就抱着它哭,我好像就看过这么一次……哦,不对,第一次在市委院子里看到你,你也是哭,哭得稀里哗啦的就像个猴子。”
这个不怎么动听的比喻登时成功地扭转了之前还有些沉郁的气氛。顾云声立刻反驳:“那一次不算。我是被水呛的。瘦猫那次你不是一样?扯平了。然后到底是谁啊,半夜里捂着被子掉眼泪,吃个饭当着老人的面掉眼泪……还说起别人了。”
看他一脸抓住对手痛脚坚决打击决不手软的样子,江天还是笑,觉得到底是慢慢开始回归原样了。
顾云声说得正得意,留意到江天一脸“敌不动我不动”的镇定模样,顿觉无趣,把手里的相框又摆了回去,问:“是不是去买点菜?明天爸妈就回来了。”
“接了他们再买吧。现在都几点了。”江天还是懒洋洋地窝在床上不肯动。
不过被这张照片一提醒,顾云声忽然心血来潮,把收在书橱抽屉里的老照片找了出来,也躺在床上和江天一起胡乱翻看。
那个时候的老相册只粘照片的四个角,翻着翻着还有一些纷纷扬扬地从相册里滑出来,落得两个人一身都是。但也懒得收拾,继续一边说笑着一边往后翻。偶尔江天会说一句“哦,这张我家好像也有”,或是“你是不是穿过这身衣服去我家和外公下棋玩啊,小姨好像照下来了,还是彩色的”,他们好像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在这空白的十年之前,他们是这样紧密地联系着,相互陪伴一同成长;在相识之后的漫长岁月里,如此频繁地出现在对方的生活里,以至于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记忆和人生的一部分,不分彼此,又见证着彼此。
于是他们有过心无芥蒂无所不谈的年岁、小心翼翼互相试探的年岁、因爱和嫉妒分隔开的年岁、走到如今,似乎一切又走回了一个圆——道路的终点,竟然是很多很多年前的起点。
那一天他们吃完晚饭很早就睡下了,也很快地睡熟了。这一觉漫长而甘美,以至于第二天一早江天差点错过手机的闹铃。他爬起来换好衣服,看了好一会儿还是一脸熟睡地盘踞在那床玫瑰红的棉被里的顾云声,还是坐到床边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起来了。”
被子里的人很不甘心地蠕动一下:“……你先把鲜肉馅的汤圆煮上,就起来了。”
大概猜出了他正做着什么好梦。江天不由失笑,还是说:“快起来,我们去接爸妈,一起过元宵。”
FIN
——————————
抱拳,大家元宵快乐。在家过节的请替我吃一个元宵or汤圆啊。最好是红豆馅的^^

TOP

原来还有这么多番外啊,真好

TOP

歧路闲聊笔记 原型
1.原型
呃,连载的时候碰到很多人问T大和U大的原型,还有人在MSN上敲我问江天和顾云声的原型。反而是这二者都没有特定原型,虽然在写江天和顾云声的故事的时候,用了很多人的回忆和经历,朋友的,当然也有自己的。
如果说《歧路》一文里有什么是有确实的原型的话,那就是这两座庙。主要参考的寺庙是四个,苏州的灵岩寺,北京的法源寺和我老家这边两座知名不具的庙宇,一大一小。
曾经在灵岩寺留宿过一晚,下过晚课看到打普佛的施主打着手电筒背着很朴素的包步行下山,我和同行的人则在住处的廊下喝茶聊天到很晚。住的是一栋老房子东边的一间厅,门口正对着宝塔,院子里有松树,有微风,风吹过宝塔角上的铃铛,仔细听能听见很轻微但是清脆的声音。我记得那一晚月色很好,而灵岩寺其实就在馆娃宫的遗址上面,但是那个晚上我们都盯着天上的那一轮,谁也没动心思去找玩月池里的月亮。
至于北京法源寺,因缘就深了。去了好多次,也特别喜欢那里。写清安寺的时候,建筑格局其实完全想着法源寺,很深的院子,又清幽,很多古树,建筑也有古朴的美感,藏经阁在最里面,有一尊辽代留下来的卧佛。当然法源寺并不是大官舍宅为寺的结果。如果看过《北京法源寺》这本书,应该对两个字眼很熟悉:袁督师,悯忠寺。法源寺里很多古物,对于其中一个大石钵印象尤其深刻──于是在歧路里我把它搬去了钵山寺;更深刻的是一尊三面的佛像,如果在北京的朋友,不妨去看一看,真是个好地方。
闲话一笔,上次去北京想去法海寺而不得,不过后来听说法海寺在修,壁画看不到,所以只能等下一次的缘分了。咳嗽,就是因为没看到法海寺的壁画,歧路里面才提到钵山寺的那些被时光和灰尘湮没的古壁画。
而钵山寺的地理位置和大小形制,参照得更多的就是我老家附近的两座寺庙了。特别是那座小庙。它也在一个小山上面,走到山顶,可以看到远处的水库和群山。主持师父是我很小时候就认识的,那一天他带着我在庙里闲逛,走到一处,说,这里可以看日出;到另一处又说,这里看日落最好,然后我们一群人坐在一棵大树下面聊天喝茶──噗哧,吐槽一个,和总管与沉沉去法源寺的那次,也喝茶,结果总管醉茶了──聊到夕阳西下,我们下山,他送我们到庙门口,告别的时候我妈说,把一个朋友独自留下来,总是难免有些难过。这个师父是一个人看着这座小庙的,养着一只瘦狗,一切亲历亲为。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那个时候大概还在高中吧?在那座大庙里住,吃过晚饭没事干,庙里又没有任何娱乐,我睡不着,就和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在院子里面东扯西扯。那个时候他还是庙里的知客,就看见他穿一身浅颜色的僧袍,从我们面前飘一样地走过去,到鼓楼去打鼓。
那座他做知客的庙,就和钵山寺一样,在一个小山坳里,前面有一条河,靠着山,山前面有一些茶园和菜地,庙非常新,但是规制很好,唯一和钵山寺不同的是它并没有塔。如果早上起得早,可以看见雉鸟停在大殿的屋脊上,也并不这么怕人。
我对古建筑很有兴趣,园林,庙宇,宫殿,只要有机会都会去仔细看看──虽然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外行。这次很可惜没有把清安寺的维修写得更详细一些,最初是想参考独乐寺的修复,但是写到一半出远门,没办法把那本详细记录独乐寺修复工程的书带上作参考,当然还有个原因是那本书也太贵了,我也下不了狠心只为这篇文买,希望将来还有机会去弥补。
古建筑的资料,一方面是大总管给了我很多帮助,另一方面是梁思成先生的《中国建筑史》。三水君在连载时候问,小顾去找江天那一段,可像梁林二位先生去五台山。没错没错,写的时候我确实也想到了他们去五台山找佛光寺。但是,这并不是这个情节的起因。
真正的起因是和家里长辈的一次闲聊。那是从凤凰旅行回来,汇报旅游感想。家里的长辈就说,凤凰这个地方民风凶悍,在他还很年轻的时候,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凤凰和其它县的人打篮球比赛,结果输了,凤凰人一致认为是裁判不公,于是全县组织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步行到长沙,把那个裁判杀了。
恰好在凤凰把沈从文先生关于湘西的书重温了,里面有个故事是说一个年轻的寡妇爱上一个小庙的僧人,去庙里的路很难走,但她还是坚持去烧香。她的儿子渐渐大了,看母亲和僧人这样痛苦,也很痛苦,就修了一座桥,然后远走了。
这两件事就是《歧路》灵感最初的来源。想到小顾步行去看江天的这个情节之后,我最初只打算写个片段玩玩,然后永远不让它们见光,自娱自乐而已。但是后来因为朋友的缘故,动笔写了《歧路》,用上了这一段,其实这反而是最早写就的,幸好没有不连贯或是生硬。
歧路闲聊笔记 食物
2.食物
基于小菜和小安筒子的要求,我们来说食物^^
这篇文聚集了许多关于食物的怨念。很多事物都是想吃而吃不到的,于是每次要写食物相关的话题之前,索性涎着脸皮去主公的群上问,额,大家想吃什么……然后根据大家的回答,开始写。
我一直觉得食物的话题是温暖而世俗的。天底下那么多的餐厅,但是总有几道菜,是在家里之外的地方再也吃不到的。很多时候想家,家的回忆也常常和食物的回忆联系在一起。
歧路里写食物的场景大概是五场,好吧,这里面的食物不是我想吃的,就是朋友想吃的,而且大多是吃不到的……于是在JJ连载的时候哀嚎一片,说到食物的章节回帖总是特别踊跃,让我疑心是不是应该专门开一篇和食物有关的文章,一了自己的怨念。
江天第一次给云声做饭,我想到的是吉永史,但是在BL君的回帖里,她说的是《厨房之满月》。后来我去看这篇文,发现果然更像《满月》的腔调。
江天那天做的菜,其实都是不考验刀工没啥花头但是要做好却全凭火候和功力的。我素来觉得家常菜是很难做的。鳜鱼如何蒸得让梅菜的味道进去但一点也不老,虾仁和白果怎么样炒得恰到好处,怎么去掉河蚌的腥味然后把鲜味全部调出来,蔬菜也不是容易炒的,相比之下,大概红烧排骨和蟹子年糕稍微容易一些。
我想顾云声吃了这顿饭应该也很清楚,如果和江天的前一个晚上只是因为忽然爆发的欲望,他们都可以心平气和地告别的话,江天大可以做一些别的不那么费功夫的菜给他吃。无非是舍不得,哪怕曾经死心了,但是当这个人就在眼前,说想吃一顿你亲手做的饭,那些时光还是会汹涌而上。
如果这都不是爱。
笑,这一章贴完,在小刀的群里闲聊,小刀说,如果有个男人这样伺候着做饭,还能把白果虾仁做得这么好,怎么也要倒贴的。于是我们就都在叹气了。不过非记不喜欢这一天的菜,她对过年那天的菜谱更有兴趣一些,还说,粉蒸肉下面垫红薯更好吃。可是芋头是我外婆的菜谱啊……然后起笼加一勺新鲜的剁辣椒,美不胜收,美不胜收。
然后说到酒和茶。以前看过一本书,说,老饕应该也都是陆羽和杜康的徒弟,深以为然啊。
《歧路》里面的菜我几乎都不会做……(啊,万恶的表像啊),唯一能拿出去见人的菜式是一道鸡(好吧我嚎啕承认我热爱吃鸡我要吃白斩鸡谁给我做白斩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打滚完毕)
小菜在连载的时候曾经强烈说要看菜谱,我还是说要看菜谱不如百度。不过可以分享一个做鸡尾酒的方法,我最爱的Sangria^^
简易版如下:
一瓶西班牙产的红酒,2L苹果汁,两个橙子,两个苹果,肉桂条一根(请按照口味偏好添加)
橙子苹果连皮切成块,放在红酒和苹果汁的混合液体中浸泡两个小时,喝之前加入适当冰块。
以上。
不过欢迎大家来讨论有爱的吃食,和有有爱吃食的地方。本人绝对不挑食。

TOP

番外 岁岁年年
江天的生日要到了。
老家的风俗是男过虚女过实,所以这个三十九岁生日实则是当作不惑的整寿在准备的。家里早早来了电话要江天回家来过生日,江天起先说刚开学事情多,态还没表完,外婆就在电话里发起了脾气,于是只能专门请了天假,又凑了个周末,回老家去了。
不巧的是他原本没打算回家——江天从来也不把生日当作什么大事,和顾云声重新在一起的这几年也就是两个人下个馆子,再回来煮碗面,这天就算过去了。他自己的车该年检却因为手上各种事情拖着一直没去,顾云声的车又因为煞车上的小毛病进了修理厂,临时要回去手边没车,两个人一合计,订了张火车票,顾云声把人送到小区门口,看着江天上了出租车,就一个人回了家。
江天难得坐一次火车,前天夜里又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和顾云声折腾到下半夜才眯了一会儿,江天又没有在火车上睡觉的习惯,一本书放在手边看了个开头,倒是很意外地被过道另一边的说笑声给吸引去了注意力。
这十来个年轻人看起来都是大学生,说话间有一种青年特有的跳脱欢快劲,一群人里有的在打牌,有的聚在一起看照片,也有靠着窗子睡觉的,还有不管同学间的热闹埋头看书的,听见有人叫,就抬起头笑一笑说两句,又继续读书……
他耳边时不时传来一句“这张红豆杉的照片拍得好,回去给潘老师看”,或是“白鹳给我拍糊了,太可惜了,你们那边怎么样?有张好的没有?”之类的交谈声,心知多半是刚结束暑假实地考察的生物系或是农学系学生:T大建筑系每年暑假也有类似的活动,今年是北上去山里测绘一组主体建筑都是南宋时期遗物的塔庙,他因为主持学术会议没去,带队的工作交给了黄达衡,还被何彩笑话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做青春梦去了”
想到这里江天想起当他们从钵山寺回来的那次,当时他们也就是面前那群孩子的年纪,在山里熬了大半个月,兴高采烈地去,又还是兴高采烈地回。那个时候回T市的车还是绿皮车,没有一个买卧铺的,一人一张硬座票,坐了整整一天一夜,他还记得顾云声熬不住睡着了,脑袋随着车子的晃动一下下磕在窗玻璃上,砰砰砰地响。大家一开始不知道声音哪里来的,还有点紧张地在找,等找到“罪魁祸首”,不是偷笑就是悄悄递眼色,他却睡得熟,也一点不觉得痛。后来江天把人扳离车窗又把自己的肩膀给他当枕头,顾云声倒好,睡着睡着竟然睡到江天怀里去了。
当时一群同学里有个西南过来的姑娘,少数民族,普通话说得不好,看见这情景对江天开玩笑:“江天,你阿弟可粘你。”
他稍一低头,看见顾云声发根和露出来的半截脖子,因为贪玩老下水,颈子晒得有些蜕皮,稍微一碰就喊疼,在钵山寺的最后几天里,更是枕头也不用趴着睡。江天不由得微笑起来,点头:“嗯,像只小狗。”
二十年前和二十年后的笑容殊异几许江天自己不得而知,但却是因为这不期而遇的旧事,让四个半小时的旅程似乎都缩短了起来。火车快要到站前江天接到钟圆的电话,说是在北出口接他,果然一出站就看见钟圆高高地挥着手,迎上前要替江天拿行李:“哥,怎么就你一个?”
“嗯?钟月也要回来?”
“钟月才不回来呢。我是问云声哥呢,很忙?”
江天步履如常:“他回来干什么?”
“唉?”钟圆像是被这句话问住了,反而站住了,又小心翼翼地补上一句,“你们吵架了?”
“没有。”
干脆的回答并没有打消钟圆心里的疑虑,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车子发动之后又问:“哥,真的没事吧?”
江天的目光本来在车窗外的马路上,这时转过头来望着钟圆,很平静地说:“要是家里摆三五桌,还有个他的位子,就家里人的一桌,你要他坐在哪里?还是不要回来得好,生日又不是什么大事,不是外婆发脾气,我也不回来。”
钟圆被江天这番话噎了老半天,开出去好久才重新起了个话头,依然是小心翼翼的:“……要不然,和老爷子老太太……说了吧?这一关早晚……唉,哥,我真是搞不懂你们怎么想的,真要拖一辈子啊。”
江天好半天没做声,捱到再过两个红灯就要进家里的院子了,终于说:“你家那一双宝贝儿子呢?”
钟圆几个月前得了一对双胞胎,一跃成为三个孩子的父亲,各种得意美满自然不在话下。听到江天提起自己的宝贝,钟圆眼睛一亮:“你今天回来,当然在家等你啊。孩子生下来哥你都没见过呢,可好玩了,孩子他妈都分不出两个人来,我就分得清清楚楚!”
这一来总算是暂时扯开顾云声的话题,钟圆接下来的一路上都在炫耀他那一双宝贝,江天也乐见如此,笑着听他说他家儿子多么聪明可爱活泼不怕生,就在这样欢快的气氛下,他回到了家。
一进家门就听见外婆怒气冲冲的吼声:“你别回来!不把家当家以后一辈子别回来!”
钟圆和江天面面相觑,钟圆撇了撇嘴,无声地说“钟月”,然后若无其事地扬起声音:“外公,外婆,我把哥接回来了。”
打完这个招呼他又飞快地压低声音,对江天说:“等下无论外婆说钟月什么,哥你也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吧。”。
江天没表态,挂好外套先一步进了客厅,外婆已经挂了电话,脸上的怒容却一时还不退却,看见江天回来,好一会儿只是瞪着他不说话,还是江天走上前,先叫了声外婆,又拉着她的手摩挲了几下:“外婆,我回来了。”。
外婆看着江天,过了好久才把嗓子眼里那口气咽下去,脸上的神色虽然柔和了下来,语气还是有点生硬:“哦,回来了呀。路上累不累?火车没晚点吧?”
钟圆这时也跟着进了客厅:“外婆,这都什么年代了,现在火车难得晚点。二宝三宝醒来没?哥还没见过他们呢,醒来了我就抱下来给他看看。”。
“全家就你最宝气。”外婆皱了皱眉头,“醒了一会儿了,你们张阿姨在带,上楼时候脚轻点,你外公还在睡呢。”
钟圆颇有点诧异地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三点多了,还在睡?”
“昨天晚上不知道怎么没睡好,今天午觉就睡得久点,没事,你去抱孩子去,快去快去,戳在这里最碍眼。”
钟圆嘿嘿一笑,丢下一句“哥你等着我啊”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二楼跑,留下江天陪着外婆说了会儿话,还没说两句呢,就听见又一阵咚咚咚咚的脚步声,钟圆一手抱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喜气洋洋献宝一样向江天走过来,又像天底下所有的傻爸爸一样,发出谁也听不懂的声音,自以为是地和孩子沟通着。。
江天是第一次看见钟圆的这对双胞胎,一见之下,也愣住了,真是和钟圆小时候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眼睛眉毛嘴巴耳朵无一不像;外婆看见小曾孙子,一时也把钟月不回来这件事抛之脑后了,看了看小娃娃,又看了看江天愣神的样子,笑着说:“像圆圆小时候吧?连手脚都是一个样子。”
江天点了点头,钟圆也笑了,得意地说:“那是,我的儿子当然像我啦。哥,你要不要抱抱看,这两个小混蛋可结实。”
江天却退了一步,并没有伸出手。钟圆顿时露出诧异的神色,江天这才说:“刚下火车,我去洗个手。”
等他洗干净手,又擦干,江天这才从钟圆手里接过一个孩子。对于孩子来说,江天是个不折不扣的陌生人了,但他竟然也不害怕,瞪着圆溜溜黑亮亮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江天,目光里充满了不可解的好奇。而江天从来没有抱过这么小的孩子,觉得轻得软得不可思议,好像随时都会在他手里变成一滩水消失掉。
这个古怪的念头让江天本来就不熟练的动作更加僵硬起来。看着他笨手笨脚几近于手足无措,外婆终于忍不住替他把孩子接过来,然后看了一眼江天,叹口气说:“唉,四十岁的人了,连孩子也不会抱。”
纵使老人的言下之意到了昭然若揭的地步,江天也还是能近十年如一日装聋作哑,若无其事地逗着外婆怀里的小外甥玩。他碰了碰孩子的脸,也还是软得好像一戳就要塌方了,教他简直不敢多碰,但这时那奶娃娃忽然伸出短短的小胳膊,费劲地拉住江天的手指,然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咧还没长牙的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双胞胎之间大概有一种说不出的默契,这个一笑,钟圆怀里的另一个也笑了,一时间客厅里全是孩子的笑声,外婆的目光更加柔和了,看着孩子说:“伯伯回来了,高兴了是不是啊?”
外婆年纪大了,江天他们怕她吃不消,要从她手里接过小孩,让她坐下说。外婆白了一眼江天,说“你抱还不如我抱呢”,就抱着孩子坐到最近的沙发,照例问了江天工作忙不忙,生活好不好这样每次电话里和在跟前都一定会问到的问题,等江天一一答完,她停了一下,似乎在思索什么问题,过了片刻,忽然说:“最近云声在忙什么?”
江天飞快地低了一下双眼,再抬起来时各种准备已经在心里做周全了,但外婆似乎对他的回答又不怎么感兴趣,倒是自顾自地说下去:“你回来前两天我去医院取药,碰到云声爸妈,他妈妈高血压忽然发了,人都晕过去,幸好他爸爸那天没出门,紧急把人送到医院,总算没出什么大事……你不是常和云声来往吗,也提醒提醒他,爸妈年纪都大了,又只有他一个儿子,要不把老人接过去,要不家里总要有个人,不然总是让人不放心啊。”
这事江天是真不知道,也没听顾云声提起来,想必是顾云声爹妈怕做小辈的担心,没告诉他们。顾云声妈妈年轻时候就是单位上有名的杨贵妃,年纪大了,越发心宽体胖,高血压是一直有的毛病,但她也一直很注意,控制得很好,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一出。
他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说:“那我晚点给他打个电话吧,看他是不是回家一趟。”
“唔,要是回来那叫他过来吃饭嘛,正好你过生日,人活一辈子,能有几个落地没多久就认识还要好的朋友呢?”说到这里外婆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下,忽然又问江天,“哎,江天啊,你说云声现在有没有女朋友,不然你看看小月和他……”。
江天还没表态呢,钟圆已经先满脸受不了地嚷了起来:“我的亲外婆你可别乱点鸳鸯谱,云声哥看钟月那不就是看妹妹一样,他们两个要是硬拧着一对,您不觉得像乱伦啊……”
外婆呸他:“胡说八道!这是一回事吗!”
钟圆小声嘀咕:“我要是钟月打死也不回来……”
刚才他抢白的声音大了点,把怀里的孩子惊动了,扯着嗓子哭了起来,于是不出意料的,外婆怀里的那个很快也跟着哭叫出声。家里又哭成一片,鸡飞狗跳暄腾非凡,而这件事情上江天帮不上任何手,就对外婆打了个招呼,说有点事情出去一下,就回来。
外婆虽然不高兴江天一到家又要出门,但此时也分不出神来照管别的,简单地交待一句早去早回要回来吃晚饭啊,又一门心思全扑在钟圆的那对双胞胎上去了。
江天去了顾云声家里。
走到楼下了他给顾家去了个电话,顾妈妈接的,听到江天的声音诧异非常,知道他人在楼下更加:“怎么回来了?快上来。”
家里只有顾妈妈一个人在,江天乍一眼见她气色倒还好,进门就直切主题:“要不是今天外婆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高血压犯了,怎么也不打电话告诉我们一声?”
顾妈妈一愣,才摆着手笑着说:“老毛病了,偶尔发作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你们都忙,赶回来干吗?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倒是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江天又仔细看了她的气色,这才说:“明天我过生日,外婆非要我回来过,就回来了。”
顾妈妈眼睛一亮:“哦,你过生日啊!对嘛,你和云声同年的,今年也三十九了。这地方讲究过虚不过整……你看,我现在是稀里糊涂过日子过久了,这么个大日子也不记得了。这样,吃过晚饭走吧,我下碗寿面给你吃!”
“谢谢妈,你别忙了,晚上我回家吃,我也是今天的火车刚到,后天就回去了。”
顾云声妈妈本来已经站起来了,她起得太急,眼睛一阵黑,下意识地就扶住桌子;江天见状不妙,赶快伸手搀稳她,扶着老人慢慢地落了座,说:“我去端杯水。”
到厨房倒了水再回来,顾妈妈这阵眼前黑已经过去了,看着江天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家伙没用处了,净惹麻烦。你坐……”
“我等会儿打个电话回去,把他叫回来。”
顾妈妈死命摆手:“江天,别别别,又没多大事,省得他专门开几个小时的车跑回来。这都多少年的老毛病了,就是这一阵子天气反复,你听我的,电话别打。”
最后四个字加重了语气,江天当着她的面也没反驳,又不答应,老太太想了想笑了起来:“好了,你多坐一会儿,昨天还有人给家里送了点他们农场下的梨来,我吃着蛮好,你等着,我去拿。”
江天这次没拦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进了厨房端出一大果盘的梨子葡萄来,顾妈妈一边削梨一边和江天闲聊:“……我以前在个果园下过放,我们果园有种早熟梨,一般的梨子下树前一个月成熟,核小,水分特别多,也没渣,插根吸管就能吃,,还有种晚熟梨,比其他梨子晚上市一个月,甜,但是有渣,这两种梨子都外销,市面上看不到,后来农场没了,这两种品种的梨子也吃不到了……”
江天坐在一边看她削好梨子又耐心地切出片,插好牙签才把碟子推到江天面前:“你吃吃看,吃完带一箱回去给你外公外婆也尝尝。”
梨子很甜,江天本来也嗜甜,不知不觉多吃了一个,吃着吃着忽然察觉到顾妈妈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着他欲言又止,分明就是有话要讲,他就问:“妈,怎么了?”
踌躇片刻之后,顾妈妈还是吞吞吐吐地开了口:“江天啊,有个事,我想问问你。”
她的神情中郑重与羞赧复杂地交织着,让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奇怪,但是眼睛又很亮,充满了无数的期冀。江天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戒备起来,但面上还是平静的,温声说:“您说。”
这次的沉默更长一些,她似乎是在斟酌如何开启一个在心中明明已经酝酿许久的话题。江天耐心从来很好,静静坐在一边等待着她。
“上次过年云声回来,我就和他说,本来他这个儿子呢,我们以为是白养了,因为有了你,才算是又回来,而且还多了一个。我也晓得,我们这一辈人,和你们这一辈,很多事情都看不到一起去,有些事情说了也是讨嫌的,不如不要说,但是人年纪大了啊,就觉得有些话再讨嫌,还是忍不住想说,不然怎么叫人老狗都嫌呢?”顾云声妈妈自嘲地一笑,把手上的水果刀放在一边,抽过张纸巾细细地擦起手指来,“你也是我和他爸爸看着长大的孩子,就算没这回事,你就和我们自己的孩子是一样的,更何况你现在还叫我们一声爸妈呢……江天,那几年里我是死过心的,无后就无后,死了没儿子送终又怎么。可现在,你们两个总得有个打算啊,他不要,我和我家老头子也想开了,连儿子都是失而复得的,孙子什么的,不去想了,你呢,两个人,总归有一个要留个孩子吧。”
说完她抬起眼看了看江天,又低了回去,肩膀耷拉下去,从江天这边看过去,真是可怜。江天完全没想到老太太要说的是这件事情,听完嗓子觉得堵住了,一时半刻的,竟然也没接过话去。
这些年两个人什么都计划得好好的,买房买车买保险,甚至想过养条狗,就是没想过孩子,大概是彼此心里都掂量过了,都不提。
他不说话,老太太就继续慢慢说下去:“我其实是怕啊,江天,也怪我自私,我想着你没孩子,就觉得对不起你家老人……要不是我家这个,你……”
听到这里江天终于开口打断她:“妈,没的事。我们现在这样挺好,外公外婆也没催,再拖拖吧。”
顾妈妈看着江天没说话,满脑子想的都是今年过年和自己儿子不欢而散前说的那一席话——“你去生一个,江天也生一个,又不是养不起,你不要带我过去给你们带孩子。爸妈都是要死的,而且一定死在你们前头,你们也会老,到时候两个人没儿没女,怎么过!你自己不想要,问过江天想要没有?他从小没爹妈,外公外婆养大的,家里老人把这个外孙看得多重,想抱曾孙也是常情吧?”
然而这些话在江天面前一句也说不出口,看这个架势,顾云声也是没和江天提起来的。她脑子一乱,条件反射似的说:“再拖拖?江天,我们这些六十岁上的,还能再活个十年八年的,你外公呢,还能给你们拖几年?”
江天脸色一变:“妈……”
再怎么说错的话,都是覆水难收。顾云声妈妈说完也脸色发白,盯着江天,哆嗦了半天嘴唇,说:“……我是真没脸见你家人啊……”
去报社参加老干部活动回来的顾云声爸爸一开门,看见的就是自己老伴坐在面无表情的江天对面抹眼泪的场面。问都不用问,他也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先和江天打了个招呼,他先对顾云声妈妈说:“江天来家里一趟,你哭什么?”
说完又转向江天:“江天,别理她,老太婆年纪大了发神经,说什么都不要放在心上。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家里没出事吧?”
“没。就是回来看看老人。”
“嗯。外公外婆都好?”
“都好。”
“都好就好。”顾老爷子沉思片刻,又问,“回来几天?”
“明天加一个周末。”
“那也没几天嘛,你回家,多去陪陪老人,我这儿也不留你吃饭了。哦,前几天有人送了点水果来,你提箱梨再一箱葡萄回去,你家人多,正好。”
老爷子对着江天使眼色,江天会意,也没多留,道别之后由着顾云声爸爸送到门外,掩上门之后老爷子看着比他高出大半个头的江天,叹了口气说:“下次一个人别来,她一个人在也别来。年纪大了七想八想,能想出个原子弹来。”
“爸,我是听外婆说妈高血压犯了,都上医院了,就过来看看……下次再有这种事要打电话给我们,云声和我总能有一个赶回来。”
顾云声爸爸深深看他一眼:“不是大毛病,不叫你们担心。你们都很争气,也没叫我们担心。要是真有什么大事,放心,不会瞒着。”
江天点点了头,听老人继续问:“对了,你家真没事吧?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也开学了吧?有事要说。”
先是摇了摇头,江天才微笑了一下:“刚才和妈也说了,明天我过生日。外婆也不知道怎么动了念头,非要我回家过。这就回来了。”
顾云声爸爸闻言一怔,片刻后才说:“哦,这样。也是,一眨眼你们都要四十岁了,日子可不是过得快。你们都这么大了,我们能不老吗。”
在这烈士暮年的感慨之下,老人用力拍了拍江天的肩膀:“下次云声过生日,你记得也回来,我们给你们两个一起过个。”
从顾云声家里出来江天也没急着回家,拎着顾家带出来的两箱子水果不紧不慢走在熟悉的街头,想了想,还是拿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通了,熟悉的声音传来:“到了?”
听见这句话,江天才觉得自己自从回到家就一直绷起来的面皮可以得到一丝松懈,明明路边人流车流不断,他却还是放轻了声音:“嗯,到了。你在哪里?”
顾云声的声调在听见这句问话后蓦地提高了一度:“你说我能在哪里?江天,你的图纸工人看不懂,我也看不懂,我不管了,等你回来自己来弄。这房子最好是能住一辈子,不然累得半死,还不如不搬。”
江天不禁微笑:“那就住一辈子。我才从你家出来。”
“你回趟家,去我家干嘛?”顾云声陡然警觉起来。
“抽个空回来一趟吧,老太太高血压犯了,还是外婆去医院取药撞见,这才知道的。他们怕我们担心,硬说小事,但你妈的身体和性格你也知道。”
电话那头稍稍沉默了几秒钟,江天也站定了,端着手机等待顾云声的回答。没多久他就拿定主意,语气很坚决:“我把手边的事情交待一下就来。我家这个老太太啊……”
“怎么回来?”
“车行打电话来说车子修好了,我等一下去取,开车回来。”
“哦,这样。”既然如此江天干脆说,“那你打个电话给钟月,把她接回来。”
“嗯?她没回去?”
“犯倔呢。”
“……我可不能把她绑回来。”
“你和她说我要她回来,就说好歹我给她挡在前头。总不能真赌气一直不回家,再说外公还在等她呢。”
“这话你做哥哥的不说,叫我怎么说。”
江天笑了:“你说一样,比我说还有用。她和全家人再发脾气,也不好和你发脾气。真的,打一个。还有,路上开车小心,别着急,慢慢来。”
江天再回家的时候,不仅外公午睡起来了,钟圆的大女儿钟意也放学到了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小姑娘才八岁,就比同龄人高出一截来,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梳两个小辫儿,露出白生生的一张脸,倒是很像她姑姑年轻时候。
看见江天回来,钟意也不看电视了,扭过头亲亲热热地喊伯伯,外公也放下手里的报纸,摘下眼镜看向站在客厅门口的江天:“回来了?”
老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对江天来说,现在的每一次回家,似乎都在折磨和眷恋之中微妙地拉锯着。江天定了定神,开口说:“嗯,回来了,又出去了一趟。”
“哦,最近忙吧?我跟你外婆说过,你们都忙,不回来肯定有不回来的道理,平时要是一家人都好好的,互相照顾,多往来,也不在乎非要捡个日子全家凑在一起。她非不听。明天你小姨和姨夫还要来给你做生日呢。”
“哦,我一不在,你就说我坏话。”外婆这时正好从厨房里出来,一边拿围裙擦手上的水,一边拣了沙发坐下,故意皱着眉头抱怨,“照你这么说,年也不要过了。再说明天又不是一般的日子,江天过整岁呢。他三十岁那年人在日本,现在回来了,不应该过一个?”
江天走过去坐在沙发扶手上,搂住外婆的肩,笑着说:“是,外婆辛苦了。本来应该我接你们过去的,现在还要外婆忙。”
外婆拍了拍江天的腿:“外婆老了,还能给你们做点事,说明我还有用。你外公刚才说了一堆混帐话,就一句是对的,你们都忙。但是忙也要多回来嘛,回来就是个一天半天,我们看了也高兴。”
“你是高兴,他们难得跑。”
外婆不理会外公,继续笑眯眯地用力再打了一下江天:“嘴巴越来越甜了,来接我们过去,接过去又上饭店花钱,贵死了。以前我都骂钟圆乱花钱,你现在也和他越来越像了。钱存起来,别每回趟家都大包小包的买一堆东西,我们什么都不缺,知道不?”
江天只管应,听完外婆絮絮叨叨一番话,一转头见钟意不知道哪里去了,就笑说这次别的都没带,就给小宝带了个小礼物。
外婆看着江天:“你们兄妹几个宠他,就和当年你小姨姨夫宠你一个样子,就恨不能把月亮摘下来。”
江天倒不在意:“第四代里她第一个嘛。也没带什么,她喜欢画画,给她买本画集买个装画具的包。”
说到这里外婆瞥了江天一眼:“你少带乱七八糟的美人画回来,小宝才几岁呢。”
江天一愣,马上会意过来外婆说的是什么——去年年前他去京都开会,闲暇时逛书店,看见一套鸟居清长的画集印得可喜,就买下准备带回家给顾云声看。这一年也巧,外公外婆开金口要到T市过年,消息经钟圆传来,留在国内的顾云声赶在江天回来之前把房子收拾得毫无破绽,然后交了钥匙给钟月,自己反而躲到老家。江天回家的时候老人们带着小宝已经住下了,外婆顺手给他整行李,看见里面有本美人画的册子随手一翻,被里面的春宫画唬得脸红耳赤,当面不好说,私下把江天拎过来,教育了好长一通诸如“这么大的年纪好好不谈朋友不结婚,净看些没正经的东西”,江天当时面无表情,年后说给顾云声听,后者笑得差点滚下床,两个人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拿定决心再买套房子,以空出眼下住着的这套应付“临检”。
想到这事江天实在忍不住笑,继续搂着外婆:“外婆,是国画山水册子。”
钟圆要出去应酬,晚饭就五个人:两个老人,张阿姨,江天和中意。虽然重头戏是明天,但晚饭上费的功夫一点也不少,老家寄来的香干炒回锅肉堆尖一大碗,盐水河虾,一砂钵的板栗炖鸡,再两个蔬菜,还是把小餐桌摆得满满当当的。外公见江天回家,心里欢喜,祖孙两个开了瓶酒,天南海北地聊,菜都热了好几道,好像还是聊不到头。
外公刻意避开什么江天很清楚,但也只能顺着他的话头陪着聊下去,说经济说政治说自己的事业和手头的活计,空出来的那一块就让他空着。钟意年纪小,早早就睡了,张阿姨吃完饭也回了自己房间,外婆陪他们坐到八点半,不怎么插得上话,也去了隔壁房间看八点档。等到小餐厅里只剩下外公和江天两个人,江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莫名生出了点胆怯,也不怎么喝酒,垂着眼,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碗筷。
自从八十岁起,外公就不肯过生日了,说每过一个少一个,不要过,也不要提醒。他说是这么说,江天和全家人也都记得清清楚楚,到今年农历腊八,外公要满九十了。
这个认知再度确认的时候江天都吃了一惊,甚至比自己即将过四十还要更难以面对似的。他正满脑子天马行空,外公的声音响起来:“你外婆又在沙发上睡着了,给她披件衣服去。”
江天答应着起身,找了件暖和的外套给外婆披上。老人节约了一辈子,看电视的时候也不舍得开灯,江天轻轻走到她身边,电视屏幕上明明灭灭的光投射到她满是皱纹的脸上,他很快地给她披上衣服,却站在原地看了她很久。
折身时他正对上外公的目光,倒说不上严厉或是审视,但总归有一点细细打量的意思,直到他走得很近了,外公才问:“钟月是不回来了?”
“她做医生,忙……”江天为妹妹开脱。
外公抿了抿嘴,指着睡着了的外婆皱眉头:“一天到晚念个没完,怎么敢回家。
“外婆也是为我们好。”
外公瞪了他一眼:“不要说违心话哄我。”
“真话。”
“她是好心,不见得能办得成什么好事。做爷娘的,先是要为儿女做牛做马,她还不够,孙子孙女也要操劳,现在第四代有了,还在忙。瞎忙。我要她甩手享几年福,她不听,有什么办法。”
“外公……”
“你过生日钟月不回来,你也体谅她一下,兄妹之间不要闹得不愉快。她不回家不是因为和你闹别扭……”
江天正要表态,电话响了。他一看是顾云声打过来的,再算算时间,估计是回来了,就当着外公接起电话:“喂。”
“我们还有两分钟就到。钟月也不知道带了什么东西,拎了个好大的箱子,你等一下出来帮把手。”
“知道了。”
挂了电话江天离座,对外公说:“钟月回来了,我去接她。”
外公一怔:“怎么回来了?”
短暂的迟疑后,江天说:“今天外婆和我说云声妈妈病了,我告诉他这件事,他要赶回来,我就叫他劝钟月也回来。这不是劝回来了吗。”
闻言外公沉默了片刻,江天心想他们估计到了,说了声“差不多到了,我去接钟月,就回来”,就留下老人一个人先出了门。
初秋的晚上到底还是有点凉意,在家里还不觉得,一出门,微凉的风透进江天的衬衣,直接在皮肤上打了个旋,才又无声地走远了。他出门没一分钟,门口传来车声,同时车灯大亮,接着顾云声和钟月的对话声一前一后地响起来:“行李都在这里了?”
“都在这儿了,谢谢云声哥。”
江天穿过小院打开门。开门的一刹那门外的两个人都被这毫无预兆的欢迎给吓了一跳,钟月猛地抬头,看见是江天后才松了一口气似的对他点点头:“哥,我回来了。”
江天对这个越来越像自己的妹妹微笑了一下:“回家就好。外公刚刚还说到你。今晚住这儿,不回自己家了?”
钟月苦笑:“在这儿你和外公还能护着我,回家我这不是以一人之力抗拒我爸妈吗?还是算了吧,在这儿先住一晚。过完生日你们回去的时候也把我捎回去啊,我一个人不留在这里。”
“这些再说,先进去吧,外公在等你。”
钟月却站着不动:“我在院子里等你吧,你和云声哥有话说说你们的,我站在门口等你。”
江天看着她无奈又倔强的神色,也轻轻叹了口气:“好,我们说几句话就来。”
 他把钟月一个人留在院子里,反手轻掩上大门,这才来得及对顾云声说第一句话:“路上还顺利吧?”
“还好。出城的时候稍微堵了一会儿,出来就好了。”顾云声看着江天的神色,倒是先笑了,“怎么愁眉苦脸的。人也给你接回来了——哦,小月其实早就为你生日请好假了,别说你家妹子心里不记挂你这个哥哥。多护着她点,她比你压力可大多了。”
“这个我知道。”看见顾云声的笑脸,江天也笑了,“快回家吧,陪陪你妈,老太太想你得很。你家老爷子嘴上不说,心里怕也是一样。”
闻言顾云声反而静了下来,江天等了一会儿,正要开口问,顾云声已经先闷声开了口:“我妈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江天的语气很柔和,风平浪静什么也听不出来:“是说了一点。这些我们回去再说……”
“你想要?”顾云声突兀地截住了话头,固执地盯住江天,似乎非要在眼下得到个答案。
“你呢?”
“我不要。”没有任何迟疑的,顾云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听到这三个字,江天一时间只觉得绷了一下午一晚上的心口蓦地又松开了。他微微地勾了一下嘴角,回头望了望自家的房子,二楼全是黑黢黢的,于是就放心地伸出手,飞快地拥抱了一下顾云声:“我也不想要。”
手臂下的身体最初是僵硬的,又在听见这短短一句话后,迅速地松弛了下来。江天感觉到顾云声拉了拉他的手,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又补上一个字:“好。”
生日的那天江天被姨夫和钟圆灌醉了,在喝酒上外公是从来不管着江天的,倒是老是说钟圆,理由是江天从小知道自制,钟圆却容易贪杯。为了这个钟圆以前老是撒娇说外公偏心哥哥,所以生日宴上一旦老人不管他也不管江天了,赶快拉着江天灌他个狠。钟圆的酒量继承了他那当过兵的爹,又在商场上厮杀多年,父子俩联手,把孤军奋战的江天喝的一下饭桌就直接扑了床。
这一晚他睡得太沉,睡梦里浮现起那个一觉二十年的念头。在江天的记忆里,他在家过的每一个生日都是一样的:全家人聚在一起,唯一的区别就是蛋糕的式样和上面的蜡烛。但轮到这一次,好像时光骤然流逝,二十岁那年他离开家去日本,过了空白的二十年,再回到家,已经四十了。家里人都还在,慢慢有了新的成员:钟圆的妻子,钟圆的女儿,现在又是钟圆的儿子。
但是总好像哪里不对劲,少了点什么,又或者少了个谁。在仿佛荒芜着的二十个年岁里。
再醒来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江天头痛欲裂,懒在床上一时不愿意起来,满脑子想的都是梦里那个不着边的古怪念头。他摇了摇头,脑子里像是被塞进个空易拉罐,一动就哐哐哐地响。江天忍着头痛去找手机,起床之际才发现,昨天晚上居然连外衣都没脱就倒下了,衬衣和西裤皱成了腌菜样,一身酒臭,新生的胡渣早就冒了头,镜子里一看,就是个活脱脱宿醉不消的酒鬼。
江天被自己这副样子逗乐了,站在镜子前面看了一会儿才拿起手机,短信大多是相熟的朋友发来的,祝他生日快乐,顾云声的也在里头。
先是四条昨天的:
“我估计着钟圆那小子会死命灌你,悠着点喝。”
“昨晚忘记告诉你了,我和钟月说好一起回去,明天我来接她,你也和我们一起走?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哦,差点忘记这条了:生日快乐。”
然后今天又有一条:
“醒了没?钟月和我约好中午十二点半动身,我准点来你家接她。你看你自己怎么走吧。”
 江天读完短信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
虽然眼下并不知道顾云声和钟月具体是什么约定的,但眼看着时间要到了,江天还是赶快抓了换洗衣服往浴室走。一出房门正好外婆从阳台上回来,两个人打个照面,外婆就笑说:“睡起来了?昨晚你醉了以后还是钟圆和你姨夫把你背回房间的,我早上进房间看了你几次,没吐?难受不难受?”
江天摇摇头:“还好。”
“在家醉了没关系,外婆虽然老了,给你端个水什么的还是做得了的。哦,你先去洗个澡吧,水热好了。洗好了下来吃饭,云声来了。”
“嗯?”
说到这个外婆似乎有点小小的不满,也忘记之前还赶着江天快去洗澡了,说:“来接钟月的。钟月现在是真的拿家当旅馆了,午饭也不吃也不等你就要走。我反正把两个人都留下来了,你快去洗澡,洗完澡再说。”
江天惊讶的并不是顾云声来家里,而是他不仅来了更松口留下来吃饭。他匆匆去洗了澡,这也多少缓解了宿醉带来的头痛,刮好胡子后再回到房间,发现昨晚睡腌臜的被子已经被家里人拿去洗了,喝空的水杯则又加满了,连要换的衣服都整整齐齐摆在一边,这一看就知道是外婆做的,不管几时回来,又不管几岁,她还是几乎成了习惯似的照顾着小辈们——在明明应该是她被照顾的年纪。
下到一楼果然看见顾云声,坐在一边正在陪外公轻声说着什么。钟月则不着痕迹地沉着脸坐在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见到江天走近抬眼看了看他,没说话,眼睛里却饱含着“我想走顾云声也想走你难道不想走吗”的意味。江天投给她一个安抚式的眼神,然后把目光转向外公:“外公,我起来了。”
“睡醒了?”
“嗯,昨晚真的喝多了。咦,钟圆回去了?”
“昨天就带了三个孩子一起回来了。头痛不痛?钟月,去给你哥泡杯茶。”
钟月默默地起身,江天叫住她,说要自己去,但钟月显然并不怎么想这间房子里多待,反而加快脚步径直闪进了厨房,徒留下江天顾云声两个人陪着外公。
江天瞄一眼外公身旁的顾云声,后者也似乎有意无意地瞥了瞥他,这才投过视线露出个笑容:“本来说接了小月就走的,爷爷奶奶留饭,就在你家蹭一顿了。”说完趁着背对外公,顾云声冲江天扬了扬眉头。
“我昨天被灌醉了,刚醒,才看到你的短信。”
“刚才小月告诉我了。被钟圆和你姨爹灌醉的?”
顾云声在江天家里总是有一种多多少少刻意的欢快语气,此时此刻也不例外。江天并不喜欢这种语气,明知是伪装出来的,却也不能戳破,就跟着点点头,陪他一起演下去:“还能有谁?”
 “你洗澡这么快就好了啊?”外婆从阳台回来,看见江天已经坐在客厅,钟月却溜了,皱了皱眉头说,“小月哪里去了?云声专门来接她的,她却跑了。”
“她给我泡茶去了,人在厨房,就回来。外婆你别忙了,坐一会儿。”
“她能不瞎忙,天都塌下来。”外公轻轻插了句话。
外婆闻言立刻就去瞪自家老头子,说他“胡说八道”,语气并不严厉,听起来倒是有点像撒娇,江天和顾云声这时悄悄交换了一下目光,江天笑着摇摇头,也不能多望下去,含笑的目光就投给了越来越老小孩的外婆。
江天的外婆一边嘟囔着“云声好久不来家里做客了”,一边絮絮问他家里好不好,爸爸妈妈好不好,工作生活好不好,像是恨不得在三两句话里,把一切都问尽了。顾云声一一作答,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从客厅一直答到餐桌上,眼看着再问下去就是要问有没有女朋友是不是准备结婚了,钟月终于忍无可忍地插嘴:“外婆,云声哥是来做客的,又不是来挨审的,你看他挟了几筷子菜,你怎么也要让人家吃饱才有力气说话吧。”
“我就是很久没看到云声了,问问,问问嘛。”外婆听了钟月的话,反而笑眯眯地堵了回去。
钟月太知道外婆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沉着脸自己不开腔了,而是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江天,示意他赶快岔个话题,不要到时候老太太一下子拎不清在饭桌上撮合起她和顾云声来,尴尬的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江天虽然也奇怪外婆是怎么动起这个心思的,但还来不及开口,没想到外公给他们所有人解了围——
“你不要问,问了也没用。小孩子长大了,都有自己的打算,告诉我们,我们就听着,不告诉我们,我们就装聋。你白看了那么多次《打金枝》……‘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说了多少次了,小孩子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
外婆被忽然抢白,愣了一下,才想起反驳:“管不了,哪里管得了,管得了还是今天这样,一个两个都赛着不谈朋友不结婚不要孩子?我反正早晚要闭眼的,结婚生孩子又不是为我,是为了他们自己!今天云声也在这里,这总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吧,问一句怎么了?我还没问呢。”
外婆说着有些气苦,重重地拍了筷子;外公见状拧了一下眉头,也把饭碗放下了,看了一眼桌上都不吭声的三个小辈,清了清嗓子说:“干什么,饭也不吃了?你们吃你们的饭。”
外婆见没人反对又没人应援,老不高兴地捧着饭碗躲去小房间了,留下三个小的陪着外公吃完这顿饭。这顿饭到底吃到嘴里是什么味道,每个人心里各自有计较。眼看着所有人都放下筷子了,顾云声借故去了趟洗手间,洗把脸收拾好心情再回来,外公果然在和还没走开的兄妹俩说话。他不好走近,又离不开,外公看见他,说了声“不要紧”,招招手叫他近前来,眼睛还是盯着江天和钟月:“结婚这个事情呢,不要抱太大的期望,非是某个人不可。就是过日子,碰见合适的,不讨厌的,觉得能一起生活,就可以了。人要有个落脚的地方,要有个家。现在我和你外婆都在,你们不觉得,我们不在了,你们就知道了。小月,江天,一般男人找对象,眼睛总是往下看,要找能顾家的;女人嘛,眼睛则是往上看,要找强的,更好的,养得起家的。但你们两个条件都还成,换个思维再找找,小月眼睛往下看一看,江天也不要觉得男人只要赚钱养家就行了,也许就找到了。好了,你们婚姻上的事情我从来没说过,今天说了,但也就这一次,以后再不说了。吃好了早点出发,明天都要上班吧?不要太晚到了,你们累,我们也不安心。”
老人的话虽然是对着他们兄妹俩说的,但一字一句也都戳在顾云声耳朵里。他一时间不敢去看江天,更不敢去看老人,目光无意和左顾右盼的钟月撞了个正要,于是来的路上钟月提起的那件事情又针一样在他脑中扎了一下。他忽然兴起摔自己两耳光的念头,最好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再就地灰飞烟灭拉倒。
午餐过后外公去客厅抽烟,钟月帮着收拾碗筷,中午虽然是便饭,可江家饭桌上的所谓“随便吃”也绝对是不摆满一桌子绝不罢休,碟碗堆得老高。顾云声眼看着钟月一个女人在忙,就顺手帮着收拾,正好教送碗出来的外婆看见,忙说:“云声你别动手,你是客人,你去客厅坐。我来。” 
她说得又快又急,嗓门不知不觉也拔高了,又是在顾云声背后忽然开口,把他吓了一跳,手上动作下意识地一停,扭头说:“没关系,怎么能要奶奶你来收碗?”
外婆不理他,要去抢顾云声收了一半的碗,但她个子小,哪里够得到,只能一个劲地说“你放下,你放下”;声音终于引来客厅里江天和外公的注意,外公先看了一眼江天,才扬起声音对外婆说:“他们做小辈的,应该的。让他们去。你放手,别管了。”
顾云声浑身一僵,手里的一只碗就这么落在了地板上,顿时间摔了个四分五裂。
碎瓷片溅得一地都是,失手的那个人却一动也不动。钟月飞快地去看江天,皱了皱眉头朝他喊:“哥,你来把外婆搀开,这里我来。”
说完她又隔着桌子拍了一下顾云声的胳膊:“云声哥,你当心,别踩到碎碗了。”
 钟月的手上暗暗用了力气,终于把顾云声从失神里拉回来,他看了看钟月又看了看碗,竟然笑了一下,二话不说往地上蹲,看样子是要把碎片捡起来:“这还没喝酒呢,手就不听使唤了。”
 这时江天已经快步过来拉开下意识也想跟着捡碗的外婆,把人牵开后才分神回头一望,只见顾云声的背影僵在原地不动,像得了癔症似的,就稍微沉下语气说:“碎了个碗,一点小事,顾云声,你别动了,让钟月去打扫。”
顾云声匆匆扭头:“我打的东西,怎么能叫小月来收拾……”
“你放着。不是自己家,你知道扫帚放哪里?”
这句话语气很重了,外婆听完很不满,轻声呵斥起江天来:“江天,你怎么回事?乱说话!云声啊,你放手,这里不要你忙,你去客厅坐,陪外公坐一会儿。不要紧不要紧,碎碎平安啊。”
她念叨了好一会儿,又有钟月走近用力拉扯,这才把顾云声从碎碗边上拽开。去客厅的路上顾云声感觉到江天瞥了自己一眼,但脚步切切之下也看不清对方的目光,更不能停,就这么走过去,又几乎是趋利而避祸一般,捡了个离外公最远的位置站住了。
他几近于恐惧地一边看着江天兄妹收拾自己留下的烂摊子,一边等待外公开口,仿佛只要老人再说一句什么,就能立判生死,但在这无望的等待里,江天的外公并没有对顾云声说任何一句话,事实上除了中途交待一句“小心,别割到手”外,直到江天他们把饭厅收拾好又准备离家启程,他再也没有开口。
告别的时候顾云声已经从那短暂的失态里恢复了过来,他平静地和两位老人一一道别,外婆一再叮嘱说要多来做客的时候也笑着答应,还不忘帮钟月提行李。外婆坚持把小辈们送到家门口,挥手看着他们上车,一再一再地提醒路上开车要小心,到了要记得打电话,更有说不完的“你们忙也不见得非要回来”,直到车子开出很远,那个已经佝偻的背影缩成镜子尽头一个小小的黑点,似乎还是能看得见她含笑挥手告别的姿势。
车子开出大院来到马路上,顾云声猛地踩了刹车,一声不吭地靠在椅背上出神;江天瞄了他一眼,话却是在问后排座上的妹妹:“小月,你哭什么。这么大的人了,别哭。”
钟月狼狈地转过脸不肯让江天看见她的脸,半天才勉强开了口:“哥,我真怕回家啊。”
江天垂下眼,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就在几分钟前,自家小院门口,外婆一手拉着他,一手拉住钟月。秋天了,她的手很冷,很瘦,执拗地拉住他们,又还是轻轻地松开了。他的语调镇静:“怕什么。再怕也是家。你就是太久不回家,多回来几趟就好了,一个人回来也好。”
钟月的胸口重重起伏了几次,才颤声开了口:“云声哥,现在哥也在场了,你想好了吗?可以吗?”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乍一听让江天有些不解,继而疑惑地看着顾云声,想等他的解释。顾云声的脸色难看极了,江天知道事情不对,偏偏眼前在场的三个人里面,只有他是事外的那个:“怎么回事?”
“我想找云声哥要个孩子。”钟月想想又补上一句,“我是说我来养,不要你们付任何责任。”
“胡闹!”
这下变了脸色的人是江天,他转念,问顾云声:“你之前说要和我商量的是这件事?”
顾云声先没理会江天,缓缓回过头,对着钟月微微一笑:“可是小月,我可没有妹妹给你哥生个孩子啊。”
钟月一怔:“……不是,我不是说……你知道我不是开玩笑的,也没别的意思,我就想要个孩子,如果孩子血缘上的爸爸是你,我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对你们,对家里,对我。我也说过了,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孩子的爸爸是谁。”
顾云声这时看了看旁边明显阴沉下脸色的江天,他怕他发作,先是在他腿上按了一下,才继续和钟月之间的对话:“不是这个问题。这件事情不行。”
“云声哥……”
“小月,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也不清楚为什么你非要找我要这个孩子。如果因为我是个同性恋最省事的话,我问你,要是这事真的成了,你有了孩子,自己带着,你家里不催你结婚了,但我和你哥分了,我想把孩子要回来,你怎么办?我是不会结婚的,现在也说不要孩子,但过了十年二十年,孤老头子没人养老送终,我要是变了,不肯守约了,又怎么办?”
钟月脸色发白:“可是,可是……”
这个时候的她不再是已经世故老练的女外科大夫,倒像是个被戳穿难堪心事的小姑娘,看看和颜悦色的顾云声,又看看沉着脸的江天,哆嗦着嘴唇,到底没有“可是”出个所以然来——之前钟月在回家的路上和顾云声提起这茬事,绝不是一时的冲动,相反心里是已经打好算盘的: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聪明,也漂亮,从读书到实习再到工作,一直都是拔尖的,医学院的时候有过一个男朋友,却在博士开始的第一年对方去了美国。之后陆陆续续谈过几个,终究也还是没走下去,这样拖啊拖啊,病人眼里的“美人大夫”,一转眼也三十三了。父母着急,她却无论如何不肯凑合,想来想去自己想了个自以为折中的法子,要是有个自己的孩子,爹妈也许就放过一码了。
至于为什么是顾云声,钟月承认自己是有私心的。原因之一顾云声已经替她说出来了,找同性恋的男人最省事,后顾之忧少,又是熟人,知根知底;之二是如果是要顾云声的孩子,表哥或许会支持自己;最后一个原因她无法摊开来说,心里却很清楚,就算顾云声拒绝几次,只要自己坚持磨下去,也许他最终还是会答应的——钟月和江天,五官非常相像。
她心里打好千百个算盘,第一回合,还是完败了。
但钟月要是如此轻易地放弃初衷,似乎也不是钟月了。她想了一想,正要再开口,之前始终不作声的江天说话了:“不管你是找顾云声还是找别的什么人,这件事都蠢透了,你不结婚我不反对,为了自己有个孩子病急乱投医,小月,太自私了,这样不好。”
不管开头怎么严厉,到底是自己的妹妹,最后一句话的语气还是和缓了下来。可是这点安抚对于此刻的钟月来说毫无用处,反而把煎熬日久的焦虑激发了出来。她直起上半身,语调不知不觉地就提高了:“我是不想结婚,但我想要个孩子怎么就自私了?还是说我随便找个人要个种,然后再离婚,这样生个孩子就不自私?哥,我已经快三十五了,你是男人,可以拖,我拖不了了。”
“一回事。你为了孩子随便结婚,也还是自私。”
钟月蹙眉:“你不想要孩子一点也不自私,我想要一个就自私。那我就自私了!要是不高兴我找云声哥要精子你直接说,左一个不好右一个自私,你一年年拖着瞒着对老人自私不自私!好不好!这么说我,你说得过去吗?”
他们两个人锁起眉头的样子惊人的相似,顾云声看眼前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架势,心里明明苦涩不堪,但还是做了那个插话的人:“……小月,我不答应你,不为别的,是为我自己。”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冻住了车里另两个人那即将起来的争执。顾云声瞥了瞥江天,倒是没急着说话,先把车子发动,开出好一段路,眼看就要看到高速公路的收费口了,这才又一次慢腾腾地开了口:“要是将来有个孩子,无论是他的种,还是我的,我们肯定就过不下去了。我知道你不是找不到别人,找我也是你的好意,但我和江天之间,再不能有其他人了,就算一条路走到黑走到死,也就是我们两个人,其他谁也不行。我要是答应了你,或者江天在这件事上松了口,那就是我和他拿定主意到此为止了。小月,对不起,这事上算我自私了。”
这番话听得钟月睁大了眼睛,江天却是无动于衷一般,脸上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回程的一路上很静,只有音响陪伴着他们,钟月也许是觉得委屈,也许是难堪,中途无声地哭了一阵,江天和顾云声都看见了,可谁也没吭声。
到达T市已经是傍晚。他们先把钟月送回住处,车子一停江天就下车给妹妹拿箱子,回家时沉甸甸的箱子现在很轻,钟月在箱子里塞满了给侄子侄女准备的大大小小的礼物,甚至还有书。钟圆当时笑话姐姐连书都要搬回来,钟月只是笑一笑,看着钟圆太太怀里的小儿子发呆。
“哥,好了,箱子轻,我一个人拎上去就好了。你们早点回去吧。”
妹妹的语气里是否包含着祈求和解的意思,江天此时无从分辨。他回过头,看见钟月站在车子边上,也不走近,甚至目光都有点躲闪,好像在害羞一样。多少年了,又是多少人,看到江天和钟月站在一起,总以为他们就是亲兄妹。而现在,这个从小一起长大,或者说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妹妹,就像自己一样心中充满了无可排解的焦虑,以及面对前路的未可知的等待,他知道,他从未脱身,他又目睹了她走上一样的路。
江天朝着钟月走了过去,钟月的姿势一瞬间僵硬了,但还是放松了下来,仰起脸望着江天,轻轻地又喊了一句“哥哥”。
江天拍了拍她的肩膀,想一想又拍了一下背:“嗯。”
他无法对钟月说“云声和我都希望你幸福,而不是为了孩子陷入焦虑和患得患失的僵局里”,正如钟月也无法对江天说“我再不会找云声哥提这件事了”一样,于是两个人沉默地拥抱了一下,接着钟月对云声挥挥手,又是一个人拖着大大的箱子,走进了楼道里。
只剩下两个人的一程里还是没有人说话,直到车子停在自家小区的停车场里,顾云声放下手刹拔了钥匙,又拧头掠过一眼江天,枯声说:“你先上去,我在车里坐一下。”
“你坐你的。我陪你也坐一会儿。”
顾云声一时没说话,呆坐了好久,忽然浑身发抖:“江天……知道了,知道了啊……”
江天听他牙齿都在打架,居然也很平静:“嗯。”
“那……”
江天不等他说完,一把拉过顾云声的左手,在对方满是惊讶的目光的注视下,先是把无名指上属于自己的那枚戒指摘了下来,套回自己那也已经有了凹痕的手指上。然后又默默地去摸顾云声的外套口袋,果不其然摸到手表,就帮他再戴回去。 等这一切都做完,江天这才抬起眼,看着无言注视着他的顾云声,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到家了。别发呆。我们回家。”

TOP

番外 Untitled
顾云声一早醒来,发现枕边是空的。再顺手一摸被子,冰凉一片,显然人起来已经有一阵了。
他没想到江天起得这么早——昨天自己跟完剧组赶夜班飞机回家,一进家门发现灯是亮的可一点声音也没有,找了一圈,最后在卧室找到人,却是戴着眼镜手里还抓着文件就这么睡着了。不仅睡了,更睡得沉,顾云声替他摘眼镜脱衣服一番折腾都没把他弄醒。
经过漫长冬季的蛰伏,学术圈子里各种会议访问考察之类的杂事在明媚的春日里纷至沓来,黄达衡兼行政兼得头大如斗,加上孩子还小春天又是小儿发病的高峰期,实在是没法子,硬抓住江天这个师弟生扯活赖地派了一部分活计过去,这样一来把平时从来不理行政这一摊子的江天累得也够呛。这段时间恰好顾云声也忙,两个人一个多月里没见过,连电话也没好好通过几个,好不容易都回来了,顾云声想着诸事不管先把周六一天睡过去,奈何一段时间持续早起养成的生物钟硬生生把自己叫醒了,就是没想到自己醒得已经够早了,江天居然还能更早些。
他忍着长期睡眠不足加早起的头晕眼花叫了两声江天的名字,没得到回音就又窝回了被子里,半梦半醒地赖床。大概是心里挂着事,房门被推开的瞬间顾云声就警醒地睁开眼睛,翻过身来问:“才几点,怎么就起来……”
他的话没说完,江天不仅起了,而且看起来还要出门。顾云声皱眉,语气里不知不觉带上点抱怨的意味:“又加班?”
江天笑着摇摇头:“你睡你的。等一下有朋友来家里坐坐,我出去买了点水果回来。”
“哦,小耗子来不来?”顾云声随口一问。
那边却停顿了一下。顾云声正要问“不是又病了吧”,只听江天说:“不是黄达衡和何彩,是我在日本留学时候的同学。”
这句话让顾云声愣了整整三秒钟动也没动,才突然像被上满发条的机器人偶一样砰一声从床上弹起来,睡痕满面的脸上满是见鬼的表情:“谁?”
“怎么回事?”江天被他罕见的咬牙切齿一般的神色弄得也愣住了,反过去问他。
“怎么也不说一声!”顾云声恶狠狠地抓了几把头发,一面找睡袍一面说:“往家里带人你怎么不早说?”
“……老同学了,这次来开会,说是想来家里坐一下,本来想留他吃午饭的,他们下午的飞机,估计也就坐半个小时。”
顾云声背对着江天在抽屉里翻了半天没翻到自己要的东西,愈是烦躁得要命,重重地一合抽屉:“这根本不是一个小时半小时的事!”
江天就问:“那你说是什么事?”
“你发神经了还是故意装蒜啊?你哪个老同学知道我们住一起?”
“来了不就知道了。”
顾云声的动作一下子顿住,好半天也没扭过头去看江天,就只轻声嘀咕了一句:“……我搞不懂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别赌气,说了要你再睡一会儿。我和李恒约了上午十一点。现在才八点半。”
“睡什么睡。”顾云声还是恶声恶气,满脸不耐烦的样子,“也不知道这段时间你怎么过的,家里乱得狗窝一样,亏你想得出来要把人往家里带,好意思吗。你要买东西赶快去,人家没多久要来了,我得把家里收拾一下吧。”
他说完这一通话又冲去阳台,这下扯回来一条浴巾,看见江天还站在门边看着自己,很奇怪地盯着他,问:“你邀人家来做客,现在都几点了,快去买你的东西去!”
“顾云声。”
“干嘛!”
“你别慌。”
“罗嗦!少碍我的事。”他擦着江天的肩膀冲出卧房。
洗完澡出来江天已经出门去了。顾云声看着自己前一天晚上匆忙之下拆得乱七八糟的行李和江天扔在茶几和餐桌上的文件和论文,不仅后悔起自己这个澡冲早了。他拿不准江天那个同学到底和他熟稔到什么程度,是不是到时候整套房子都是参观,就先把所有见不得外客的东西统统塞进卧室,然后打水擦地,这事他太久没做,没擦一会儿地板没见干净多少,心头的火倒是噌噌地起来了。江天回来的时候顾云声刚把客厅擦到一半,听到门声他顿了一下,不抬头也不说话,就是手上的力气一点点大起来,像是不把地板擦出个洞来决不罢休。
顾云声是不会拖地的,学会擦地板也全是拜当初戒酒所赐:这比拖地更不需要技巧,也更消耗体力,但自从戒酒成功,这些事情又统统还给钟点工了。
江天看见他这个样子,一时也没开腔,放下东西脱了外套去阳台转了一圈,拎着拖把又回来:“你起来吧,我来拖。”
顾云声当下扔掉抹布一撑地板站起来:“行,你拖。我去铺床。”
“别走。沙发上坐着,我有话说。”
“你那个同学没一会儿就来了,有什么话等人家走了再说。”
江天这边已经慢条斯理地拧干水开始拖地:“我昨天本来想等你回来和你讲的,后来睡着了。李恒是我在日本最好的朋友,一栋房子里住了三年多,毕业之后他去了大阪,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次他来一趟,就算他不开口说要来家里坐一下,我也打算我们一起请他吃个饭。”
顾云声皱了皱眉,勉强说:“……这事你要早点说,我可以晚一天回来。”
“钟圆钟月你见得,黄达衡何彩那边也没事,他怎么了?慌得这么厉害。”
这是江天这一早上第二次说到这个字,顾云声觉得心尖被用力地戳了一下,那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之意又盘旋而上,一气顶到喉头,终于还是克制不住:“慌慌慌!我慌你妈!”
吼完这一句倒是心定了,就是这句话一出来,两个人不管是手上有事还是没事都定住了,望着彼此一言不发。
末了,还是被吼的那个先出声,格外的一本正经:“我妈要是还在,不也是你妈妈吗?”
这话听得顾云声傻了眼,半天之后才在江天脸上看到一丝没藏好的笑意,这样偶一为之的耍赖顾云声简直招架不住,噗地一声先笑出声来:“无赖。”
一旦笑开了架也就吵不下去了,江天等他笑完,又问:“发好脾气了?”
“这事今天肯定没完。”顾云声瞪他,“你那个同学,知道多少?”
“他看到戒指以为我结婚了,我也没细说,就知道这一点。”
“你不要稀里糊涂不当回事,他结婚没有?”
可江天的神色就是没当回事,听顾云声问起,还饶有兴趣地说:“结了。他结婚结得早,太太的祖父是当年日本留下的战争孤儿,十几岁才回去的,所以对这个孙女婿满意得很,早早就催他们结婚了。我们同一年博士毕业的,那个时候他大儿子都周岁了。我还记得当时我们一群同学去他家作客,他一边哄孩子一边赶论文,我们拿这个开玩笑,他还自得其乐。”
江天平时不太提日本的事情,就像顾云声也很少提独自在T城生活的那些岁月,空着就让它空着。如今既然他主动提起,顾云声就知道要来的这位客人与江天想必是情谊非同一般。他一边听江天说话,一边顺手收拾东西,偶尔接个腔:“你现在和日本那边的朋友联系还多吗?”
“学校那边一直有,念书时的朋友越来越少了。和李恒……差不多五年没见了。”
“哦,那是应该见一见好好聊一下,没请他吃个饭?”
“会上的间隙一直在聊,我本来以为他这么久没回国总要多待几天,可这次他太太和两个孩子都回来了,要去哈尔滨扫墓。本来是昨天晚上的飞机,听说你今天才回来,就推了一天。”
顾云声闻言横了江天一眼:“总之你成心。昨天上飞机前我问你有什么事,你还说没有。”
“是没什么事。再说你自己都说了,要是电话里说了,你就不回来了。”
顾云声狠狠地把装满了的垃圾袋系了个死结:“行,江老爷开口了,那就见。哦,对了……”
他猛地想到另一个可能性,不知不觉脸色和语调都有点变:“你说他一家都来了,那等一下他老婆孩子来不来?”
“就他。”江天顿了一下,忽然一笑,“还说不慌。”
顾云声二话不说抓了个沙发垫扔他。
不过他本来没就没瞄准,江天也就象征性地让了让,在垫子落地前伸手捞住,接着说:“李恒当年是我们学校中国留学生里的老大哥,什么事情都热心张罗,对所有人都尽可能地照顾,他这个人也很有意思,所以……见一面吧?”
“到这个份上好像我能不见似的。”顾云声嘀咕完这句叹了口气,“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今天不见这个李恒,下次张恒王恒许……”
说到一半觉得不对赶快收住,顾云声瞄了眼江天,后者倒是在笑:“反正我想让你见见他。”
等把家里差不多收拾好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江天趁着最后一点空当在厨房荡茶具,顾云声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不住,扬起声音问:“我说,人家专门来一趟,要不要准备点东西给他带走啊?”
“这么熟的朋友了,不要了吧,也不知道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送得不好还占行李。”
“所以你快想想送什么好。茶叶?这次林况送了两盒新茶给我,好吧,是给你,就是我嫌碍事拆了包装,这个行不行?”
江天端着茶台出来,正要说话,兜里的手机响了。
“到了。”
他丢下这句话就赶快腾出手接电话,没说几句他放下电话对顾云声说:“出租车司机不认路,开到南门了。我去接他。”
“那你去吧,我先把茶叶装起来?一盒两盒?”
江天这时已经在门边穿好鞋,留下一句“你看着办”就出去了。
他和李恒是在半路上遇到的,碰面之后李恒擦擦汗,先把手里的东西递出去:“会上没法儿给你,喏,小百合早就买好了的,怕托运压坏一路提过来的。现在还这么能吃甜吗?”
江天一看印了店铺名的包装纸就笑了:“多谢多谢。顾云声刚刚还在发愁给你准备点什么带走……”
李恒瞥他一眼:“哦,这下肯说名字了。到底是什么宝贝要这样藏起来?江天啊,你这个人做事总是一声不响的不到最后关头看不出名堂来,现在没别人了,你总要好好给我说说,为什么你们学校的人都以为你有个日本老婆啊?”
江天听了只笑,眼看李恒一脸认真地一直看他才勉强收起笑意,反问他:“怎么都问到你这里去了?”
“我还想问你呢,拐弯抹角都到探我的话的分上了。我当时在想,这说的不是我吗?你什么时候娶过日本老婆了?还是早娶的,嗨,要不是前不久还和之筠见过一面,我都要以为你们又成了……”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江天的脸色,见一切如常,才继续说下去,“这是我第一次见弟妹,你先给我交交底,之筠的事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两个人脚程都快,不一会儿已经走进了楼道里,江天按下电梯的按键,还是不紧不慢地说:“知道得不多。哦,还有个事情,现在说也不知道是不是晚了,我确实没结婚……”
“没结婚那你戴戒指做什么?”李恒追问。
“结不了。”
李恒狐疑地打量他一番:“怎么回事?总觉得你回个国,哪里都神秘兮兮起来。没结婚又戴戒指,瞒神瞒鬼的,总不能是找了个男人……”
说到这里发现江天依然不做声,李恒傻了:“……啊?”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但李恒动也没动,等电梯门也不知道关上多久,才结结巴巴地又问:“男人?”
“是。”
江天的承认过于坦然,李恒看了他半天,猛地一拍脑门:“这叫什么来着?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
说到这里他自己先乐了,咧了咧嘴又收住,继续说:“行,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就和男人搞上了,但都到了家门口了,上去吧,你都敢把人给我看,我有什么不敢见的啊。”
他又一次按下电梯,先一步走进电梯里:“我本来觉得见见弟妹……不是,见见顾云声可算了了个心事,你忽然给我这么一下,这下要问的太多了,这好好的,怎么会……?”
江天跟进来按了自家所在的楼层:“见了人再说吧。”
李恒脸上一阵阴晴不定飞快掠过:“是要见见。”
……
门响的一刻顾云声下意识地站起来,结果却似乎是让跟在江天身后进门的那个人受惊一般定了一定。他迅速地和江天交换了一下视线,后者对他微微一笑,转身说:“这就是顾云声。顾云声,这是李恒,我在日本念书的老同学。”
对方对他投来的目光里隐藏着包裹得很好的好奇和审视,顾云声由着他看了一会儿才伸出手:“你好。江天一早上都在和我说起你。”
李恒笑了笑,用力地回握过去:“哦?说我什么?我和他不仅是同学,又是室友,后来结婚了才搬出去的。毕业之后很多年没见了,这次开会碰上,就想来看看,听说你出差才回来,添麻烦了啊。”
“请坐吧,还是让江天带你转一转?我去泡茶。”说完顾云声也不给在场的其他两个人表态的机会,就先闪进厨房了。
李恒看了眼身边的江天,发现他在笑,而且还颇愉快的样子,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愣了一下才想起寒暄:“那什么……不用了,别忙了,我坐坐、坐坐就走……”
“茶总是要喝一杯的。”江天插进话来,“家里小,你要不嫌弃我带你看看?”
李恒定一下神:“也好。”
说是参观,其实也就是江天的工作间和顾云声的书房两间屋子,书房李恒没细看,进了江天的工作间,见眼熟的物件还不少,他不由得感慨:“你还都带回来了啊。”
“用顺手了,回国的时候又没什么别的行李,就都带回来了。”
李恒走到书桌前摸了摸搁在一角的尺:“我现在都不太动笔了,基本靠电脑……哦,这不是你第一次拿学校的设计奖的那张图吗,果然还留着嘛。”
看到那张设计图他不禁眯起眼睛笑了起来,江天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笑说:“我就记得奖金全借你追女朋友去了。”
“承情承情。”李恒假惺惺地拱拱手,“穷学生手头紧啊……不过现在想想也还是那个时候有意思,你别说,还挺怀念当初找你们东拼西借拆东墙补西墙的日子的。”
“所以你最早一个结婚绝不是没道理。”江天点头,“出去就是阳台,阳台那边有个门通卧室的,但不瞒你说,我们两个人今早才开始收拾屋子,脏的乱的全塞在那间房间里,就不好意思开门让你看了。”
“江天啊……”
“嗯?”
“我想抽根烟,去阳台方便不?”
“那正好,我家也就这里能抽。”
一时间两个人同时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李恒刚想笑,又忽然想起什么,那点笑意刚起来就收住了。等到了阳台半根烟抽完,李恒才重重叹了口气,没征兆地来了句:“这就……安顿下来了?”
“嗯。”
“好吧,”说到这里他犹豫了片刻,“刚才楼下听你认了的那一会儿我有点想揍你。后来想想,幸好是你们两个当初没结婚。要是结了,又到了现在这一步,我就真的要揍你了。”
江天很清楚他想说的是什么,但他也只是短暂地沉默了一下,说:“我和之筠没成不是为了他。”
“反正那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之筠中意你多过你中意他。男女到这份上,十有八九不成,就是因为是你们两个,我总以为你们能是那一二。不过你也别放在心上,我总是偏心之筠多点。”这时烟已经燃到尽头,李恒掐了烟,扔到江天递过来的烟灰缸里,又说,“人啊,说不到,谁会想到你找来找去找了个男人,还安定下来了?江天,你和他认识多久了?”
江天没多想:“一辈子。
这句话说得轻而笃定,倒教李恒疑心自己听错了,一时也不再问,又或是太多想问,只恨时间苦短,赶紧捡最要紧的尽快问了:“我看这事知道的人也不多?”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外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家里呢?”
江天一顿,答:“兄弟姊妹之间都知道,长辈还不知道。不敢和老人说。”
李恒心里叫糟:“这就是还不知道嘛,哪里算安定下来?”
“他家里知道。”
“嗨,瞒来瞒去全瞒着你家的老人呀。”李恒一瞥江天,他正垂着眼,似乎是在对着指尖的那一点光亮出神。李恒微微叹了口气“你这个人呢,从来是心思很深的,以前就是不到最后一步不知道你在下什么棋……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也知道你肯定是有打算,不过不说成家不成家这事吧,我好歹是做了爹的人,讨嫌多嘴一句,有些事情你要是做了决定,就不妨去说,早说好过晚说,晚说强过不说,做父母的,连命都可以赔给儿女,其他的,都好说。”
听到这里江天笑一笑:“顾云声和我家的情况不一样。也可惜,没早点介绍你们认识。”
“可惜时间不够了,不然倒真是想和他多聊几句。”
江天拍拍李恒的后背:“既然是这样,我们就进去吧。再说你来我家,总不能茶也不喝一杯吧。”
两个人掐了烟一起回到客厅,顾云声看见江天回来,就说:“水是好了,就是这茶我一直泡不好,还是要等江天来。”
江天一边熟练地洗杯子泡茶,一边问李恒:“中午真的抽不出空来吃个便饭?到时候我直接送你去机场。”
“我哪里会和你客气,但凡时间充裕一点,我一定是要来你家叨扰一顿的,还下什么馆子啊?”李恒无意中看见顾云声听得用心,加上怀旧,一时之间说得兴起,“顾云声,你可能不知道,江天年轻的时候啊,特别聪明,手特别巧,我们学校这一群中国留学生,男生找他剪头发,女生就找他修东西,都做得妥妥贴贴。但特别好的还是做菜,很多菜看一次就会了,就是不愿意做……后来我们每次有机会聚餐就找机会和他打赌,他要是输了,就下厨去……”
话说到一半,李恒猛地想起江天和许之筠谈恋爱那阵子据说是连菜刀都不提一下的,自己这份念旧未必合适,搞不好还是在拆台。但一时间江天脸上并看不出什么,他心里刚一犹豫,恰巧顾云声笑着追了一句:“哦?手艺很好?”
这话的言下之意看来正好坐实了李恒之前的念头。他忙趁着顾云声低头的瞬间向老友投去一个歉意的目光,然后赶快替他圆场:“年轻嘛,又在外头……哦,还没请教职业呢。”
他有心岔开话题,在听说顾云声是编剧之后特意林林总总问了一系列问题,于是不知不觉之中时间飞逝,第二道茶喝完,李恒轻轻一拍大腿:“是时间了,我差不多要告辞了。”
江天一看手表,可不是一个小时过去了。他放下杯子,起身:“那我送你。”
“用不着,打个车直接去机场。我和我老婆说好了,她逛逛街买点东西,我来看你,到时候直接机场碰头。”
江天却很坚持:“这一片周末出租车不好等,不要误了飞机。你再说什么,就是见外了。”
说话时他接收到顾云声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之后,江天又走到桌前,提起顾云声准备好的袋子:“南方的春天没什么别的,带点茶叶走。”
李恒略略踟躇了一下,终于笑着点点头:“我本来是想说我们这个年纪,又不在一个国家,本来就该是聚少离多的,所以更该聊到正好就抽身闪人,不要送到机场道别再添些伤感。但你说的没错,你到日本来,要是我不送你,我也不干的。那好,走吧。”
他又转身对顾云声说:“下次要是有机会来日本,一定来我家做客。这次实在太匆忙,也没来得及多聊聊。”
顾云声亦含笑:“一定。我想你和江天还有话说,我就不凑热闹了,只送到这里,祝你和太太还有孩子旅途顺利。”
由是两相作别,宾主尽欢。等江天和李恒出了门,顾云声看着还冒着热气的茶台,一时间也懒得收拾,直接回卧室从堆了一地的杂物里杀出条血路来,脱了外衣上床继续睡。明明之前喝了茶,但再睡却还挺容易,虽然睡得不怎么死,但好歹一直没醒,直到江天再回来,推开卧室的门,顾云声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扯着被子翻了个身,笑咪咪看着江天直接扔出来一句:“我来猜猜看,要是赢了今天你做饭。”
江天看他笑得眉心都起了细细的纹路,也脱了外衣坐到床边:“好像输了就是你做一样。”顾云声不理会这句,继续说:“‘我看你找的这个嘛,还是比不过……’对了,人家叫什么来着?”
“什么?”江天垂头望着他,静静问他。
“别装蒜。”顾云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戳戳江天的胳膊,“比了就比了,不如就不如呗。快说我猜对没有?”
他问得坦荡,眼底眉梢俱是“快快招认”的笑意,江天看着他乱蓬蓬的头发,忍不住揉了一把,又被顾云声拍开,继续笑着盯着他看。
送李恒去机场的路上两个人的确是聊了一路,但有关顾云声的评价还是一直到进了航站楼快要和李恒的太太和孩子会合前,李恒才借着再抽一根的由头又把江天拉出来,面色凝重地望着他半天,才重重吐了口气:“人我看过了,回去之后要是有同学问你的近况,这事可以不可以说?怎么说?”
李恒颇为惊异地看他一眼:“真不在乎啊?”
“我说过了,不说是觉得私事没什么特别好说的,我这边不太提除了家里的老人,还是在学校人多,说得越多问得越多,一点不说,外人以为有什么难言之隐,自然而然往坏事上想,出于礼貌也就不问了,至少不问本人。”
这时李恒脸上闪过一线笑意:“你这太极拳打得,行,我心里有数了。不过走之前挨你怨恨我也还有句话,你也听着,之筠现在还是一个人。”
李恒和许之筠是同乡,当年两个人就是因为李恒的缘故认识的,李恒不仅是双方的朋友,更一直以他们的媒人自诩。江天和许之筠的婚事没成,李恒那时人在大阪,还专门打了一系列的电话来追问究竟,到最后,朋友之间几乎龃龉起来。
江天还记得那个时候许之筠对他说,情侣之间如果朋友交集太多,分手就很艰难了。明明是两个人的事情,最后非变成一圈人的话题,弄得不好还要和一圈人分手。她说这番话时的神情和动作犹历历在目,江天不想让李恒等得太久:“几年前我在瑞士见过她一次。我没细说,但她已经知道了。”
“我晓得她去瑞士访问了一年,但你们见过这事她从来也没说过。那个时候你和这个顾云声已经在一起了?”李恒见江天点了头,又继续问,“没想到她是第一个知道的……好吧,也应该如此。之筠怎么说?”
“没怎么说。她就是看出来了,问了一句,我就告诉她是有,然后聊别的去了。”
李恒一怔,终于大笑着摇头:“你们啊……爱情这玩意儿恐怕还是要有点事到临头的疯劲,相敬如宾什么的,结了三十年的婚再说吧。好吧,她都知道了,也没因为你找了个男人给你吃巴掌,我还说什么?江天,说来惭愧,我听说你找了个男人,刚才在你家,心里是一直在比的,其实比什么?有什么好不好,无非是合适不合适嘛。”
他这句话说得巧妙,言下之意江天却是抓住了,跟着一笑:“你我要是易地而处,我也难免这样。总之我临时把真相告诉你,你还愿意上门……”
李恒根本不给他把这句话说下去,直接重重一拍他的后背:“废话都不说了,我们都保重,这次你嫂子和侄子没看见顾云声,不过日子还长,下次再见吧。”
……
“……喂喂,走神走到海南岛去了啊。”
“你不是要打赌吗,我和李恒聊了不少,得想一想。”
顾云声假装吃惊地问:“谁喂你吃迷魂汤了?十几年前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两小时前的居然忘了?”
江天不紧不慢地说:“原话呢是没有的……”
顾云声立刻说:“言下之意的话就是有了,那还是我赢了,做饭去。几点了?”
说完他翻身去摸床头柜上的手表:“怎么就两点了?算了,还是出去吃吧,我早饭就没吃,家里又没菜……我和你说过没,这次剧组也不知道哪里订的盒饭,真他妈的难吃透顶,再吃下去非要出人命。你想吃什么?”
江天却往床上一躺,弄得顾云声赶快推他:“要吃饭的点你睡觉,快起来快起来。去吃川菜吧?我想冷锅鱼想得不行。”
“我回来的路上买了菜。”
“那也麻烦。你又不愿意做饭……”
“做了几年了没听见你说这句话。下次我再带个同学来,说一下我不愿意拖地,隔两天又一个,不愿意晾衣服……”
顾云声猛地给了他肩膀上一下,打完看江天笑,自己忍不住也笑了:“我早就知道你不愿意做饭。只要我出差回来,冰箱永远是空的。”
江天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一个人吃食堂多方便。要不然去黄达恒家蹭饭……哦,何彩现在都会做饭了,做得还不错。”
“蹭饭蹭到连何彩都下厨房了,好意思嘛,你说你这样过得和单身汉有什么区别?不过你别看着我,如果和何彩比赛谁更会做家务的话,我直接认输,不用比。”
“你要不在家我不就是单身汉。”江天只当没听过后半句,坐起来说,“出去吃那就换衣服吧,家里回来再收拾。”
既然拿定了主意出去吃,临出门前两个人先把江天带回来的菜扔冰箱。顾云声看着春笋、蚕豆和虾子,直叹气:“完了,我肯定是吃盒饭吃太久舌头都坏了,看着这些东西都想不起是什么味道了。”
“明天叫老黄他们来家里吃饭?家里反正差不多打扫过了,等吃完饭回来你拆拆行李我把卧室再收一下。”
“你做饭?”
“不然你做?”
顾云声噎了一下,正想着反击什么,江天已经把食物分门别类装好,就牵着顾云声的手说:“都好了,走吧,我也饿了。”
他的手干燥而温暖,顾云声本来噎了一堆的话,听到忽然默默笑了起来,也用力捏了捏江天的手,江天不由得回头看他,见他不动,问:“怎么了?站在这里傻笑?”
顾云声还是笑,笑得江天都要莫名了,才猛地用力把人拽到身边,重重地亲了一下:“昨天到今天,忘记亲你一口了。”
江天看他笑得得意,也笑一笑:“要捻酸赶快,等一下去吃辣了。”
“饭要一口口吃,帐嘛,当然一笔笔算。先去吃饭,再来算账。”
干净利落丢下这句话,顾云声拉着江天的手,扬长出门而去也。

TOP

番外 暑时记
尹河是中南丘陵地区为数众多的河水之一,径流不大,一出山区便和其他几股河水一起汇入南北流向的元江,而尹村就位于这条小河的下游。
如同很多南方山区里的小村落,生活在尹村的人们千百年来习惯了守着自己的一亩几分水田,有的或许还有些个鱼塘和茶园,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他们一日两餐,每月逢十可以去几十里之外的镇上赶一赶集;到了清明端午中秋冬至这样的大日子,则按照先人传下来的规矩本本分分地庆祝着。日子过得单调却也平静,生活在这里,虽不至于如古人所说的“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却大有“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怡然平静。村子的交通除了这几年新通的一条能把人骨头颠散的泥巴公路,主要还是靠不知道何年何月修的一条青石板路。村子里的老人说这条是几百年前的官道,铺路的大青石板足够两三个成年人并肩通过,当年车马行经留下的痕迹,至今仍清晰地印在石头上。
因为交通不便,除了邮差和定期检查电路的工人,还有每年的婚丧嫁娶,尹村不常见到外人,可这一年的暑假,村子里却来了一大群外客——一行十几人由县里文化局的人陪同着,自称是某座大学的老师和学生,来这里是为了看一看村外几里地外的钵山寺。
对尹村人来说,那座不知何年起存在的庙就像近处的水田,远处的山,流过村子的河水,以及村外那条路,祖祖辈辈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来一群从大城市过来的年轻人,千里迢迢就为了看一看这破破烂烂的庙。
村子里很少见到这么多城里人,还是大学生,于是在学生们看庙的那一天,几乎全村的男女老少拥去庙里看人,一时间素来清静的钵山寺热闹得堪比大年三十全村人赶着来烧头香时的人声鼎沸,比起镇子上每年的庙会,或许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村里人没想到的是,这群外来的年轻人在看完那座庙之后没走,倒是驻扎下来了,男生们就地住在庙里,女生们则暂住在村长家的客屋里,每天早上一大早结伴步行去庙里,直到天色擦黑才回来。
尹村人好奇他们留下的原因,双抢刚过,正是晚稻苗青翠欲滴的时候,尽管县里的领导走之前和村长支书交代过“全力支持,尤其不要干扰老师和学生们的工作和学习”,但村民们就是按捺不住善意的好奇,总是有人去庙里看他们做什么,又记着村支书在大会上的动员,全都远远地也不靠近,特别是小娃娃们,光着个膀子吃着手指腻在远远的廊柱下,眼巴巴能看一上午,学生们笑着冲他们招招手,就不好意思地咯咯笑着跑开了,一阵子之后又回来,继续看他们忙碌。
在尹村人眼里这一群城里来的大学生做的事情新鲜极了,他们带着一大堆当地人叫不出名字也从来没见过的奇奇怪怪的仪器,三四个人一组量的量画的画,有人上梁有人爬屋顶,还有人坐在那座瘦塔的塔座边一坐就是一个上午。
据一些眼力好的人说学生们画得可好,不论男女,画出来的东西比村子里姑娘绣花描的样子还细致,知道得也多,说起庙里和村子里祠堂的结构来,比村里最老的木匠还要头头是道。这群外客住下没多久就遇上了汛期,连绵的暴雨之下,进山的人越少,原来一些面熟的山客不见来了,出去也不太容易,谁知道竟有人在这个时节进山。
后来村民才知道进山的那个也是个城里来的大学生,是正住在钵山寺的那群年轻人中的某一个的亲戚,说来也是他命大,他进山没几天,一场连夜大雨引发走山,把他进山的那条路封了,本就只有两条通往外头的路的尹村这下彻彻底底“自古华山一条道”了。好在想进来的人已经进来,留在里面的人暂时不急着出去——本地人多少年来习惯这种暂时的彻底与世隔绝的生活,而大学生们也没有急着离开的意思,于是除了不停的雨和涨高的河面,一切如常。
那一天顾云声坐在大梁上,低头看着殿上的江天。他正仰着头凝视大殿东北角的一道月梁,提起的笔却迟迟不肯落下,就拉下口罩,问:“江天,还有多少?”
正是吃午饭的钟点,同在大殿里作业的师兄师姐们早一步去了大寮,只有江天因为手边的活儿还差个尾巴,还留在大殿里。月梁上至今留着当年的彩绘,今天早些时候同组的师兄小心翼翼地把积留多年的灰尘拂去,石青和朱砂的颜色至今鲜明,别有古拙之美。
听到声音江天并没有回头,低下头来稳稳地落笔,勾勒出伎乐菩萨的轮廓,只黑白两色也别有庄严素净。他熟练地补上莲花与卷草纹路,才回答:“就好。你别等了,先去吃饭吧。把口罩戴好。”
“大夏天的,闷死人。”
“戴上。几百年的尘土,肺不要了?”
语气中毫无转圜余地,顾云声暗自撇撇嘴,心里头再怎么不以为然,还是老实地又把口罩拉了回去,声音闷在口罩里,在这寂静的大殿上瓮声瓮气地回荡着:“不是马上就好吗?你忙你的,不管我。”
江天又抬头看了看梁上的彩画,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摹本,估算了一下进度后还是放下了笔,转身仰起头说:“我先不画了,你下来。我们吃饭去。”
闻言顾云声顿时大喜,蹬蹬蹬地踩着梯子下了梁。江天看他的短袖衬衣上又蹭得黑一道灰一道,不由得摇了摇头:“哪里不好待,非要上梁。”
脚一沾地顾云声立刻扯掉了口罩——测绘组的学生都备了作业用的口罩,只他这个外人没有。今天他好奇要上梁看他们制图,江天就把自己那只拿给他用——他的手上早蹭了不少的灰,雪白的口罩上顿时多了抹黑乎乎的印子,他却犹自不觉,笑说:“我前几天看黄达衡他们在梁上,早就想上去玩一玩了,风景挺好。”
江天看他笑得一口牙齿白生生地在眼前直晃,也懒得多说:“吃完中饭别过来了,不指望你帮忙,别添乱。”
顾云声不服气地挑了挑眉:“我一早上坐在梁上都没怎么动,能添什么乱?”
“光你的人在这儿,就要把小姑娘的心搅乱了。”
齐刷刷投来的两道目光倒把站在殿门外的黄达衡看得差点被门槛绊了下:“……都这么盯着我干吗?玩笑话嘛!江天,就知道你说一下就好肯定一下子好不了。陆老师要我叫你们去吃饭,不要把胃弄坏了。”
江天点点头,飞快地看一眼有点不自在的顾云声,答应道:“嗯,正要过去。师兄吃完饭了?”
“我吃饭快,不过这么一来一回折腾一下,好像又能塞一碗。走走,一起走。”说完他又敏捷地转过身,向殿外走去了。
测绘组的师生们和寺庙的僧侣用餐的时间是错开的,吃饭时也不用守规矩,热闹的说笑声在门外就能听见,其中又以何彩那清脆的声音最为清晰:
“……我说明天我们得找点瓜子来,要云声在梁上嗑,才更像呢……”
一阵更是响亮的笑声过去,又有人笑着接话:“何彩,你和江天走得近,你到底问过没有,他有没有妹妹啊?”
“怎么,连人家的小九妹都惦记上了?”
虽然语气中毫无恶意,毕竟是人后之言,听见这些说笑后,黄达衡先是飞快地瞄了一眼身边的江天和顾云声,见他们都在笑,才说:“一个两个没一点做师兄师姐的样子,拿你们两个小的磨牙,云声,何彩这个人天生喜欢开玩笑,别放在心上。”
顾云声其实心里拼命在忍笑,偷偷瞥了瞥无动于衷似的江天,趁着黄达衡不留意给他使了个眼神,才一本正经地答应:“没关系,开玩笑嘛。”
听他这样答,黄达衡先一步进了大寮,大家都知道他是专门去喊江天吃饭的,如今他既然回来,江天和顾云声肯定也在外面,于是等江天他们进来时,不小的厅堂上难得的静了一会儿,但每个人脸上愉悦的神情都还在,无不笑眯眯地盯着一前一后走进来的顾云声和江天。
顾云声天性开朗,一群人相处了十来天,脾性相投之下早就彼此熟稔,平时就常常开玩笑,他进来之后第一句就是:“何彩,我不会嗑瓜子,扮不了钟灵,不过要是黄达衡不介意,等一下我去买瓜子,烦劳你在梁上坐一会儿,等我给你送到手上?”
旁人先是一愣,才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纷纷说“听见了听见了”,何彩跟着也笑,就是笑着笑着脸上染上点可疑的红晕:“你小子可恶,不吭声在门口猫着……”
“我倒觉得到得正好,精彩的一点没错过。”顾云声继续笑得开怀,毫不见外地拿起碗,给自己盛了满满一大碗饭。
他们来得晚,开始吃饭的时候别人已经先一步回去继续工作,大寮里除了之前忙着说话基本没动筷子的何彩,就还有真的多添了一碗饭的黄达衡。江天素来惜言,吃饭的时候更是难得开口,一时桌上就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声音——黄达衡忙着吃饭,没空插嘴。
何彩问顾云声:“在梁上坐了半天有意思没?下午继续?”
顾云声笑眯眯地回答:“有钟灵妹子陪着我,到第二天天亮都行。”
何彩闻言一掀眉头:“顾云声,真没发现你这么贫嘛。看看江天再看看你,要不是你们自己说是兄弟我还真的不相信。”
江天之前虽然一直没表态,但眼底微微含笑,分明是很愉快;直到何彩这句话出来,筷子也停了一停。
偏偏黄达衡也说:“是不像,不过你们是表兄弟嘛……我自己有个弟弟,还有个更小点的妹妹,但谁也不像谁,亲兄妹都这样,长相这种事情也说不准。”无心之中,倒是替他们圆了场。
这时何彩正好想起另一件事来,就顺势转了话题:“哦,对了,刚才我们说的时候你们没在,是这样,再没几天中元节,我们问了村长,说那天村里会放焰口放河灯,陆老师他们觉得机会难得,打算那天先好好吃一顿,然后去看老百姓过节,还要拍点照片呢。”
“什么是放焰口?”顾云声随口问。
“就是做法事。具体我也说不清楚,去看了就知道了。”
顾云声就再不多问,也收起说笑,老老实实吃起饭来。
测绘组中午饭在庙里吃,随僧人禁荤腥,吃来吃去就是些茄子豆角青菜豆腐,味道寡淡。他们草草吃完饭,也不午睡,径直回去继续工作。他们三个人各在不同的小组,其中何彩在的那个组现在正在画斗拱仰视平面,江天负责大殿内建筑细部诸如浮雕和彩绘,只有黄达衡目前的作业范围在石塔那一带,风吹日晒,最是辛苦。暂时道别的时候黄达衡瞄了一眼大殿内见带队的两个老师不在,一把拉住江天,好声好气地商量:“今天下午我和你换个位置怎么样?”
江天没有多想地答应了,顾云声理所当然地跟着他一道转移阵地。他们到塔下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在工作了,一组其中有一个也是本科生的女孩子,叫龙芸,比江天高一届,见来的是江天不由得笑了:“江天,黄师兄呢,怎么你们来了?”
江天答:“他说要和我换个位置,就今天下午。”
立刻有别的师兄开玩笑:“他这个大师兄做得真不地道,叫这个小师弟来风吹日晒,自己躲到阴凉地方,不像话。”
轻笑声中江天一本正经地摇头:“他是想和何彩待一块儿,只是何彩正好在室内。要是在户外,他就挪到户外来了。”
其实黄达衡这个算盘打得人人都知道,但被一直在大家眼里“完全不开窍”的江天说出来,还是惹来了短暂的寂静。适才开玩笑的彭姓师兄回过神后笑着拍了拍江天的肩:“江天,行啊,看得出别人的小心思了,终于开窍了。”
江天没再解释,等大家都不留意了才悄悄去看一眼顾云声,后者对他挑挑眉,投过来一个“看你这石头样”的含笑眼神。
一整个下午江天他们都在太阳底下画着塔砖上的浮雕,顾云声也津津有味地看了一整个下午,还主动帮忙打水来洗画笔,很难闲得下来。当他又一次提水回来,全小组的人正好因为等水而停笔暂歇,大家转移到树影下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顾云声耳朵尖,又正好在下风,隔得还有一段距离听见他们正围着江天问自己的事情,就忽然生了点淘气的心思,躲在一个有点儿距离恰好又隐蔽的角落姑且听一听壁角。
这一组里有两个女孩子,但龙芸是西南那边的少数民族,说起普通话也带着口音,声音最好认:“……你表弟真好,你们感情也好,一起长大的吧?”
“嗯。”
“我最小的阿弟在舅舅家养了几年,现在和我们都不亲,反而和舅舅家的哥哥姐姐更亲……哎,江天,我都没听你说过,说起来你还有亲生的兄弟姐妹没有?”
“没。”
这时那姓彭的师兄插话进来:“堂妹表妹有没有?”
这句话把顾云声都听笑了,过了一会儿江天不紧不慢地答:“还有个小表妹,我小姨的女儿,比我小六岁。”
“哦,六岁啊……更像你还是像云声?不过像谁都不差就是了。”
龙芸的声音又脆生生地响起,带着戏谑的笑意:“老彭,别想了,人家还是个小姑娘呢。”
“我就问问,问问不行嘛!身为师兄关心一下小师弟嘛。”对方被打趣,也还是笑呵呵的,接着又换了话题,“我再多问一句啊,不过我先声明,这句不是替我自己问的,要知道就透个风,也算是做件大好事。”
“师兄你说。”
虽然有了江天的答应,那边却安静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把问题问出来:“云声到底有女朋友没?”
江天的回答很是直截了当:“有了。”
立刻有人发问:“咦,刚来那会儿你不是说不知道吗?”
“现在知道了。”
“啧,可惜了,我本来还想凑一对的……不过也对嘛,云声这样的,没有才奇怪。哎,我说江天,这弟媳妇你见过没?大美人吧?”
这次的沉默稍微长了点:“也不怎么样。”
顿时冷场了。
这下顾云声再坐不住,也不装死了,提着水桶从墙脚闪出来,他不去细看其他在场的人那神色各异的脸,只是飞快地瞥了一眼江天,见后者还是不动如山地没什么表情,似笑非笑地说:“老彭你直接来问我嘛,他知道什么。我就觉得漂亮得很,高个儿,大眼睛,皮肤白,哦,最近一次见他晒黑了。”
既然事主现身,八卦也就不好再继续下去,彭峰抓抓头发:“……你这形容等于没说嘛,不过我怎么觉得你和江天的话应该反过来说才对啊?”
顾云声一怔,好一会儿才点头:“好像是哦。”
大家又一次笑开了。
既然水来了,大家也就不好再闲耗下去,继续各司其职,直到大殿工作的那两个组因为光线不够而结束室内的测绘来换手,江天在的这个组才结束了这一天的工作。
收拾好器材之后龙芸问吃晚饭之前有什么别的安排,江天想了一想,说晒了一下午,想去游泳,又问其他人去不去。会水的几个都说累了一天,宁可去庙门外的浅滩冲个澡也不下到深处游泳,不会水的自然附议,问到最后,响应的果然只有顾云声。
黄达衡听见就他们两个下水,顺口叮嘱一句:“云声,水火无情,你悠着点,别像上次夜里似的,把江天吓得。”
顾云声和江天闻言不免又是相顾一视,这次顾云声听了只笑:“谢谢提醒,再不敢了,上次挨的那个巴掌几天才消呢。”
这一来提醒了在场的人顾云声肿了三天的脸,都笑了,何彩又说:“大寮里还有西瓜,你们抱一个走吧,吃饭别晚了,今天听说烧了三杯鸡和回锅肉,还有鱼!”但说话之间,听话的两个人已经快步走远了。
尹河虽然只是条小河,但因为这一带的地势,分叉的支流倒是不少,顾云声大闲人一个,东走西逛地给他找出不少适合下水的河滩,这天他领着江天去的就是其中的一个。
那片河滩上铺着白花花的鹅卵石,就算赤脚走上去也不戳人,就是夕阳余威仍在,刺得脚心微微发烫。顾云声早早脱了鞋,见四下无人,就大胆地一手拎着西瓜和鞋子,一手牵着江天,朝河边的大桑树走去。傍晚时那长长的树影足够罩住两个人,晚风一来,吹得头顶上的树叶和岸边的芦苇哗哗作响,连说笑声都能遮过去。瓜熟到正好,江天掏出小刀刚一碰,就已经裂成两半,他们坐在树下的大青石板上头,转眼就把一个西瓜分吃干净,西瓜汁一路直淌到手肘,两个人也懒得去擦,吃完把上衣一脱,直接下了水,瞬间搅乱金波粼粼的水面。
顾云声手脚快,一下水就潜到了深处,江天在岸上只能隐隐看见一线白,如同一尾最矫捷的白鱼——那是顾云声的脊背,眼看着那尾鱼离自己越来越远了,江天也蹚进水里,追了上去。
两个人的游泳都是顾云声爸爸教的,从小玩到大,水性相仿,真的在水里追打起来,也是谁也不肯让谁。江天入水之后屏住气,一口气潜出去好远,水底下顾云声的腿白得失真,又几乎像是个有独立意识的活物,快而灵巧,他伸出手,轻轻扣住顾云声的脚踝,引得他回过头来,这才松开手,一起踩水浮出了水面。
一冒头夕阳就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好一会儿江天适应了水上的阳光,侧过脸去找顾云声,顾云声的脸近在咫尺,他抹一把脸,水珠溅到江天的皮肤上,笑着喘气说:“追不上就扯我后腿,你耍赖!”
顾云声的双眼里的光盛不住似的满溢而出,照得整张脸都有了光芒,江天有些不讲道理地想这光和现在的太阳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明明听见他的“抱怨”,却没接话,只是凑过去揽住他的肩头和膀子,亲了亲他的嘴角,还依稀能分辨出西瓜汁的甜味和汗水的甜味。
这样的亲吻似乎不会到头,两个人在水里载沉载浮,任由河水温柔地送了他们一程,顾云声才推开江天,又在他颈子上咬了一口,脚一蹬,人在水里滑出去好远,留下一句:“咱们再比一次。”
等他们上岸天色已经微微变了,落在半山的太阳躲在了厚厚的云层之后,风势却转大,树声草声混成一片。顾云声和江天浑身湿淋淋的,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之前下水的岸边,手脚朝天地躺倒在那块被烤得犹有余温的大石头上,好一会儿只听见喘气声,谁也没说话。
他们在水里闹了那么久,都有点累,躺下来之后被凉风吹过,很快就起了睡意。顾云声能感觉到身边的人散发出的热气,却一点也不嫌热了,反而伸手推一推江天,懒洋洋地问:“几点了?”
江天从衣服堆里摸出表:“五点半。”
“离吃晚饭还早,再睡一下。”顾云声翻个身,很是满足地闭起了眼。
他满心安定,很快就真的昏昏欲睡,江天本来也合着眼睛躺了一会儿,但睡意全无,就索性爬起来,坐在边上看着他。顾云声刚到的那天他也是这样看着他睡,昏暗的灯光下,顾云声的眼下的阴影浓重得不像真的,却偏偏是真的。那个时候他沉睡得像是断了气,一呼一吸间是那么的漫长,江天守在边上,看着顾云声胸口的动静,不知不觉就是一个晚上过去。想到这个江天忽然笑了一下,因为没人看见,那点后怕就没故意去藏,他静静地继续看着顾云声,看得几乎入了神,直到顾云声的手一把抓住他的小腿,才猛然惊醒一样飞快地收回目光去。
顾云声只是稍微掀起一点眼皮,若不仔细看,仿佛依然在睡,他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发什么呆,想干点什么就直说嘛。”
江天顿时耳朵发红,立刻就要牵开顾云声的手:“别闹。背上又晒红了,明天别喊痛。”
顾云声猛地张开眼,手上则加大了力气,江天非但没牵开,反而被他沿着小腿杆一路往上拂去,江天不得不抓牢他的手,脸上红得更厉害,这个时候顾云声已经一把扑上来抱住他,笑嘻嘻地伏在他耳边说:“现在害羞晚了点吧。”
亲吻毫无章法,裸露的皮肤上很快腻起了汗,把两个人更加紧密地黏在一起,顾云声有些贪婪地摸索着江天因为紧张而绷住的脊背,不用看,也知道必如拉满的弓弦;他悄悄地笑了一下,手掌顺着脊柱一路往下,急切地丈量着属于自己的疆域,又感觉到对方如何一点点地松弛下肌肉……
就在这个时候,顾云声觉得有水滴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明明身体烫得像着了火,顾云声只当是此时此刻的一个幻觉,可下一刻又有水滴落在肩膀甚至是背上,他勉强分了一刻神,抬头看了看天,原来在他们都忘情的时刻里,天色已经变了——黑沉沉的乌云压在远远的天边,隐隐的雷声也一步步地被疾风送到了耳边。
要下大雨了。
树下是不能再待了,江天和顾云声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江天冲他点点头:“先回去吧。”
“嗯。”顾云声答应着,声调里却不怎么甘心。
这样的语气让江天笑了一下,可还没来得及说话,下一秒的风里,已经挟上了雨丝。
他们当然跑不过雨,匆匆跑回寺庙的途中,泼天的大雨已经遮蔽了万物,雷鸣声响在他们的头顶,浑身上下早湿透了,奔跑中顾云声可以闻见暴雨天那种土地散发出的腥气和经受雨水肆虐的植被的青气,泥土溅上了小腿,有一点酥麻地痒,急雨打在裸露的皮肤上留下鲜明的疼痛,但这冰冷的雨水似乎一点也没浇掉他皮肤上的热度,反而让那些焦躁和饥渴更加无穷无尽地蔓延开。透过雨帘顾云声想看清江天的脸,可是很快地发现十几天前进山的路上,他总是能见到江天,如今江天近在咫尺,他却看不清了。
赶回寺庙时僧人们正在做晚课,同学们则先一步去村里吃晚饭,大殿前的院子里唯有风雨声,连那琅琅的经声都被遮盖得下去。他们跌跌撞撞一路上了楼,踢门一样开了门,又再重重合起来。走之前没合上的窗子被暴雨冲得砰砰作响,雨水扫湿了半间屋子的地板,也扫湿了江天的床,进屋之后江天才站定了,他伸手抹掉脸上的雨水,却止不住那些顺着头发滴滴答答往下淌的,他的眼睛亮得惊人,这让顾云声有些恍惚,却不知道自己脸上同样挂着无处隐藏的渴望神色,他们再自然不过望了一眼彼此,又在下一刻,再自然不过拥抱在了一起。
天色暗下来很久了雨还没有停,淅沥沥地沿着屋檐挂出一片细密的水帘,屋子里一片漆黑,还没有平息下来的呼吸声挨得很近,于是他们都知道彼此也醒着,但就这么挤在那张实在说不上宽敞的床上,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游泳,雨中狂奔,又这样胡天胡地闹了一场,体力再好也还是有了倦意。顾云声感觉到江天的手正抚过他的背,动作轻得像是在挠痒,他忍不住笑起来:“江天,你干什么呢?”
江天并没有回答他。黑暗中的摩挲仿佛一场小心翼翼的探险,他的手沿着汗津津的颈子向下,掠过肩膀,放松的背像一张彻底摊开的地图,再向下,那是细而韧的腰线,只要稍微一碰,必然收到热情的回应……
果然之前老老实实趴在这边的人不自在地动了一下,低声抱怨说:“不玩了,我没劲儿了,饿。”
江天无声地笑了,变本加厉地抱住了顾云声,不去理会新生的汗意,伏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顾云声,我喜欢你。”说完,脸就热了起来,他不愿意让顾云声发现这个变化,又悄悄把脸移开了。
手臂下的身体僵了一下,才响起一声不怎么甘愿似的嘀咕:“稀奇么?我一直喜欢你。”
说完之后,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顾云声一把杠开江天:“你一身的骨头,硌着我了。”
顾云声是真的用了劲儿,就是不知道是饿的还是真的透支了太多体力,江天能感觉到对方的手臂在微微颤抖。但江天素来是个少言寡语的人,既然顾云声这么说了,就没多说话,乖乖地放开了手,然后听见床板咯吱一声,顾云声下了床,没一会儿,灯亮了。
在黑暗里还不觉得,而今灯光乍亮,看见顾云声身上的印子,江天才发现刚才自己是失了分寸了。没来得及懊恼,前一秒还在门边拉灯的顾云声一把扑住了坐在床边走神的江天,木板床顿时发出痛苦的长叹,顾云声盯着江天的眼睛,像一只幼狼,急切,蛮横,不讲道理,乃至凶狠,他狠狠地搂住江天的脖子,把他牢牢地铐在手臂里,语调里充满了热切和欢喜,低声而快速地说:“你这个浑蛋,听见了没,我没喜欢过别人,我一直喜欢你,我早就喜欢你了!”
说完他也不要江天的回应,露出一个夙愿得偿的心满意足的笑容,捧起江天的脸,结结实实地又亲了下去。
而被说懵了又亲懵了的另一个,过了很久才想起回答他一声:“好。”
好什么呢?江天想了一会儿也勾起嘴角,无所不好啊。
他们禁不住地在这昏暗的灯下亲吻,以至于黄达衡的声音在楼下响起的时候差点咬到舌头,等江天颇有几分狼狈地赶下楼,黄达衡只是不紧不慢地递给他两只犹有余温的饭盒——一群人已经从龙芸那里得知江天和顾云声游泳去了,到了吃晚饭的钟点不见人,又看见这么大的雨,就猜想他们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雨步行来村里吃饭,没再等下去,等吃完饭再叫黄达衡给他们捎上一份。
至于为什么是黄达衡,实则是他下午和江天换了小组后大多数时间都和何彩说话去了,事情没做完,吃完晚饭别人凑在一起聊天打牌,他则不得不早早回来,一个人一盏枯灯,把落下的进度赶上。
江天回到房间里的时候顾云声也起来了,靠在窗子边上不知道想什么;江天走过去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然后两个人放着一地的凌乱不管面对面坐着吃饭。因为是在庙里,女生们捎回来的饭菜也还是全素的,全然不见黄达衡吹嘘的美味无比的回锅肉炒香干,唯有半饭盒的豆腐和清清爽爽的叶子菜。好在豆腐煎得两面金黄,油水充足,配着鲜红的辣椒和翠绿的青蒜,看起来也很诱人,而他们确实是饿狠了,最开始的五分钟里谁也顾不上开口。吃着吃着顾云声忽然一拍桌子,愤愤然地说:“居然你先说了!”
江天抬起头看他一眼,不明白这句天外飞仙似的话所为何指,顾云声已经放下筷子,继续说:“怎么会是你先说的啊。”
“先说什么?”
顾云声瞪着他,想了半天还是凑过去用油汪汪的嘴在江天脸颊上戳了个印子:“算了,谁叫我喜欢你呢。”说完再不看江天,又端起碗筷大口大口地扒饭去了。
一边脸上油腻腻的,江天却忘了擦,看着顾云声咬牙切齿似的动作,他想起来小时候外公说他们这些孙辈犯傻都说是“犯宝气”,一边看一边想就笑了,这样无时无刻不在欢喜的自己,又因为眼前人任何一个小动作都能更加的欢喜,怎么不是犯宝气呢。
他心里这样想,却慢腾腾地说:“你这个人犯宝气。”
顾云声没听懂:“什么?”
江天不肯解释,故意说:“说你聪明。”
顾云声冷哼:“我不聪明,蠢货才喜欢你。”
“是。”
顾云声一听放下筷子,张牙舞爪地给了他一下,江天笑得抱住他:“我也宝气,一对活宝,正好。”
那一晚他们睡得很好,虽然挤在一张狭窄的床上连翻身都不可得,还是沉沉安眠到天亮。接下来的日子里,这种波澜不兴又暗流激涌的日子仿佛永不收场:期待着时间飞逝,又盼望有些时刻久久停驻,等待某一个眼神,渴望某一个小小的动作,他们对彼此已经那样熟悉,却又每一天都在发现崭新的细节。
在后来的许多年里顾云声依然可以毫不费力地回忆起在钵山寺度过的那个中元节,无论他怎么把这深刻的记忆归结于那是他这一生中唯一亲历的一次中元节,往事从不曾远离他须臾:
他记得那一天江天和他的同学们早早地结束了工作,成群结队地来到村长家里,等待他们的是丰盛的晚饭,流水一样好像永远吃不完。他也记得僧人们在村口放的焰口,陌生而新奇的语调和节奏,他看得入了神;还有河面上数不清的红纸花灯,那来自北方的年轻的老师轻声告诉他新婚不久的同事兼妻子,他只在一本写南宋旧事的笔记里看过南方一带逢中秋点一种叫“一点红”的羊皮小灯,没想到千百年后在南方一个僻静的小乡村里,重逢旧日遗风。
顾云声正好站在陆老师的身边,忍不住好奇,悄悄问一边的江天那本书叫什么,江天看着水面上红花一样的灯火,告诉了他那本书的名字;他甚至记得江天买了一碗凉粉,他问他多少钱,被笑着告知是小姑娘送的之后,顾云声诸多不服气,转头回去找到同一个小姑娘买了两碗,这次却收了钱,他就硬把江天那碗的钱一并付了,凉粉里兑的是红糖,甜得倒了他的牙齿……
他很想在嘈杂的人潮里牵一牵江天的手,没能如愿,又在不久后被熙熙攘攘的人流莫名成全——拥挤之中江天为了保护女生被踩崴了脚,光荣负伤,不得不提早退场。
江天走不了路,顾云声理所当然地背起了他,刚把人背上身的时候顾云声趁着一片慌乱扭头说“你真轻”,说完的一瞬间心如擂鼓,不是因为江天的手指眷恋地擦过他的颈子,更源于怕被一边搭手帮忙的同学看出任何破绽的担忧。
并没有人发现肢体接触下的小秘密,只是关切地围上来,自告奋勇地表示应该轮流把江天背回去。
可到后来谁也没背,而是联系村里人找来一辆当地农民拖粮食的板车,推着江天回程。意外最终演变成一场愉快的游行。
正逢十五,满月中天,一群年轻人踏着月光,打着各式各样的手电,告别了住在村里的女生,嘻嘻哈哈地踏上了回钵山寺的路。除了顾云声,包括江天本人,再没人牵挂这一点伤势,倒是兴致勃勃地抢着推那辆古旧的板车,开着各种玩笑,有人唱起了《花房姑娘》——“我独自走过你身旁,并没有话要对你讲,我不敢抬头看着你的脸庞”,歌声惹来更多的笑声和喝彩,乃至惊起林间的栖鸦;
但顾云声最记得是另外一首,虽然他已经记不得是谁唱的了,总归不是自己,也不是唱歌从来都跑调的江天,那首歌唱的是,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转身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可那个时候哪里有什么旧时光,又哪里想得到转身看流年,谁都尚未踏上天涯路,只是轻声承诺常相守。
仿佛一生都穷尽在这个夏天里。

TOP

[歧路番外]春风夜月

本帖隐藏的内容需要积分高于 15 才可浏览

TOP

发新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