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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P] [VIP][火舞星炀后传]燕临天下(宫廷/强强/总攻) 第三卷 倾天下 上部 BY 粼波儿 (点击:443次)

[VIP][火舞星炀后传]燕临天下(宫廷/强强/总攻) 第三卷 倾天下 上部 BY 粼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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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流言
圣元二十四年冬,燕都,清凉殿。
京城降了今年第一场雪,飘飘扬扬一整天,晚些时候停了,天却冷的吓人。
“你养的好儿子!”
气急败坏的一声怒吼,接着一卷金黄锦帛迎面掷了过来,右将军刘思成不敢躲,俯身连连叩头:“臣……臣教子无状,罪该万死……罪该万死……皇上息怒……”
圣君一掌拍在案上,咬牙切齿道:“身为朕的副将,竟然跟主帅勾搭成奚,出双入对,寡廉鲜耻!此等行径,你当是自己的脸面不要,还是要丢我大燕的声名?!啊?”
“臣……臣……罪该万死……”
刘思成嘴上无法辩驳,心里却暗暗气恼,也不知为何自己如此乖巧的儿子怎会在西北与柯子卿传出瓜田李下的流言,这分桃断袖之癖又怎会招惹上刘嘉卫?更糟糕的是,不知何人送交圣君的密谏上,更是写得言之凿凿,何时何地两人如何衣衫不整,形迹可疑,行那苟且之事,所用之词更是……污秽露骨,让他看了气的浑身抖个不停。
这两个孩子……到底在做甚么啊?若是惹恼了圣君,那……可如何是好?!
左相纪无心上前一步,低声劝道:“万岁,柯子卿将军与刘嘉卫将军臣都见过,两人关系的确甚好,但……实在不像有私情之人,臣以为不能尽信片面之词,以免冤枉了无辜之人……”
“冤枉?”圣君双眸一眯,纪无心立刻噤声,缩缩脖子,不敢动了。圣君突地伸手指着西北方,上前几步叱道:“他们西北军都快把两个人嚼烂了!那可是几万双眼睛看着!谁冤枉他们了?!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有点军功就不知天高地厚!就算是着了人家的道,也是活该!朕辛辛苦苦栽培的栋梁,就只有这点本事?哪还不如埋在西北算了!”
刘思成脸上一白,顿时流下清泪,猛地叩头道:“皇上!皇上明察啊!臣……臣……冤枉啊……”
纪无心见状,也晓得圣君怒了,忙不迭劝道:“万岁,这几年西北几处相安无事,互通有无,跟两位将军的运筹帷幄有着极大的关系……此事,就算是没有隐情,也该给两位将军留个申辩的机会,不然如此仓促的斩杀边疆大将,暂不说寒了常年戍边的将士心,万一让某些奸佞小人得逞,坏的可是万岁的盛名啊!”
圣君脸色一缓,冷哼一声在椅上坐了。这时,李德富从外面进来,谄笑着奉上一杯热茶,圣君面无表情的接了,未置可否。
纪无心轻舒口气,略微顿了顿,接着道:“更何况,柯子卿将军是……太子一手提拔,太子看人一向极准……该是没有问题的……”
偷偷瞄了圣君一眼,果然见人敛了怒色,只还有些愤愤:“哼,人心还有变的时候……”
纪无心暗道押对了宝,毕竟是太子的人,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了柯子卿,于公再派个大将去就成,于私却是对太子不好交代,真要弄僵了,这父子相处更是麻烦。这些年圣君对太子的纵容,纪无心虽不说,却一滴不漏的看在眼里,就说太子一连三年不回京,圣君虽恼,却独独不提废太子或派兵捉拿之说,连抱怨都极少。这怎能让人不在意?
刚刚乱想,圣君突然满脸疲惫的挥挥手:“这事原话转达给粼儿,让他自己处置罢,还有那张密谏也一起给他……朕懒得做坏人。但你告诉他,若是敢徇私的话,朕先扒了他的皮!”
话里的严厉让殿里的人生生打了个冷战:“是,臣……遵旨。”
“行了,还有何事,快些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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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合上,接着两人提着昏暗的灯笼小心翼翼的下了台阶,这时门又响了了,一人小跑着过来扶着两个人,嘴里不住的寒暄:“两位大人小心地滑,老相爷当心……右将军当心。”
左相纪无心与右将军 ...
................

金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我;暴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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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无奈
燕元烈虽然暴戾无度,但对卫少天来说,却每每是个安心的港湾,比如说此时。
从风泽平手里接过刺眼的纱布,卫少天半跪在椅侧,利落的给坐在御座上的燕元烈包扎手腕上的伤口,默默不语。
而燕元烈,同样静静的望着卫少天,一点一滴都不愿放过,片刻须臾都是一种感伤。
一时,氛围有些诡异。
风泽平给燕清粼诊完脉,撤了内力行过来,便瞧见这两人的架势,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倒也难怪,燕元烈当真是三年多未见着卫少天了,虽嘴上从来未念叨,心里却是刻骨思念,单就数十年如一日的住在清凉殿里,这还说明不了问题?毕竟,这可是卫少天曾一直居住过的地方,睹物思人,该是最难过的了,就算以前两人八年分开,期间燕元烈也是每年必定微服北上一次,而这次若非下定决心不让卫少天再涉足这潭污水,燕元烈断不会坚持这么久,而且还作出了个天大的决定……
只是,没想到卫少天性子倒倔强了些,前几日去隐谷硬是被阵法挡在谷外,等了几日也是闭门不见,害得风泽平每日对着燕元烈阴沉的脸提心吊胆,过得那叫一个惨,后来两人还差点……这不还是故伎重施,只要一关系到燕清粼的事儿,卫少天定是不请自来的。况且,这次是燕元烈亲自取血做药引,不管是卫少天,还是风泽平,都不可能置之不管的。
“帝座……”
想了想,风泽平还是不识相的出言打断了这两人的沉默局面。
“嗯?”
鼻息很重的应了一声,燕元烈眼皮都没抬一下。
“帝座刚刚取血过多,还是先去休息一下才好。”
闻言,卫少天蓦地抬头来看,果然见他脸色苍白,嘴唇上似乎都蒙着一层白色。
“你……先去歇着罢,我……”
话还没说完,手上突地受到一阵大力,卫少天不妨被拉进怀里,神情一怔,继而试着挣扎推开。
感到圈住他的手臂越来越紧,接着传来燕元烈闷闷的声音:“你别乱动,朕手上的刀口还没愈合,你想让朕失血而死就尽管挣罢。”
一句话的确让怀里人安静下来,只是让卫少天更为哭笑不得:“你……你怎的这般无赖?”
这么些年了,总是拿燕清粼来挟制他,只是自己却每每掉进来而不自知。
见状,风泽平也识趣的出去给燕元烈弄些补身的药去了。
死不死的都说出来了,这种忌讳的字眼也就卫少天能消受的了了,所以接下来的话也不是风泽平这个做属下的可以听的了。
“朕本就是无赖,你又不是不知?”
“你……”话梗在喉间,懒得说了,省得他再给鼻子上脸,这招他可最擅长。
“少天,我们讲和好没么?”
见卫少天根本不理,燕元烈突地打破沉默,却没来由的说出这么句话,让瞪眼的卫少天顿时楞了,旋尔苦笑:“我现在已经……什么也做不了了,对你……还有什么意义?”
以前是凭着手里的兵权和炉火纯青的身手,卫少天甘愿做他的马前卒,只是现在他这个已死之人,对大燕,对他这个九五至尊,还有何种意义?
被话里的自嘲刺的一阵窒息,燕元烈卡住他的下巴,恶狠狠道:“以后朕都不许你如此轻贱自己,听到没?”
突地有些吃痛,卫少天微蹙了眉头:“我不是……只是有些自知之明罢了。”
“这算什么自知?你若真能明白,就该知道,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你都只能为朕一个人而存在,你明白么?”
卫少天苦笑:“你还……真是霸道……”
这话虽无奈,却没有抱怨。小心的将人圈进怀里,燕元烈轻吻着卫少天散在背后的长发,一阵轻叹:“朕不是不用你,而是不舍得再让你……你知道么,当年朕在战场上找不到你时,那种……那种……感受……”
声音戛然而止,燕元烈蓦地箍紧怀里的人,深深抵在卫少天颈边,却说不出话来。直到一股温热顺着锁骨蜿蜒下来,卫少天浑身一震:“元……元烈你……”竟……落泪了?
却听得一声闷笑:“朕还以为你以后都不打算称朕的名字了……”
“你……”故意岔开话题,难道这人也知道难为情?
“就算你会恨朕,朕也决不会再松手了,明白么?这天底下,除了你,朕再也无所遗憾了……”
话里没有任何的盛气凌人,听来格外舒心,卫少天轻闭了眼,伸手环住燕元烈的肩背:“我怎么会恨你?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不会恨的人,你明明知道……”
“是么……”燕元烈似乎有一丝轻笑,“朕还真是傻,被你弄成如今这番不堪,还让你在隐谷打了,你说你该如何负责?”
刚刚还有些悲戚的氛围登时被他这句不讲理的话搞得四散而去,还恶人先告状,谁……谁打他了?只是……明明只是……轻碰了几下么……
这件事,卫少天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卫少天黑了脸,拉开燕元烈的手臂,干脆走到榻边给燕清粼细细擦着额上沁出的汗,懒得理那边的人了。
得了便宜的某人嘴唇弯了个很好看的弧度,随着过来,帮卫少天给燕清粼翻身,一边问道:“这个臭小子跟你说朕什么坏话了?”
睨了他一眼:“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万岁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么?”
轻笑着摇摇头,燕元烈难得地好脾气:“都怪朕这些年把他宠的无法无天了。”
卫少天闻言,手中的巾帕一顿,轻叹道:“你若真的宠他,就多给他些自由可好?”
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他不够自由么?”
卫少天抚上燕清粼的脸庞,复又轻叹:“元烈,粼儿的事,我们莫再多插手,成么?”
燕元烈垂下眼皮,没有接话。
卫少天脸上映出抹淡笑,却只看着沉睡的燕清粼:“我知道你想些什么,但我跟你不一样,粼儿于我,首先是孩子,其次才是太子,所以只要他觉得幸福便什么都无妨,柯子卿也罢,苏逸风也好,还有那些他喜欢的人,如果真的不能去阻止,何不成全他?至少在我看到他对苏逸风呵护备至的时候,在我看到他为了柯子卿与你周旋的时候,虽有些无奈,我却也有些开心,因为……他终于开始有珍惜的人了,这……不是很好么?所以我请求你放过苏逸风,也是有私心的,因为至少他能让粼儿变得会喜会怒……”
的确,苏逸风能甘愿替燕清粼分担了一半的寒毒,虽说大半被那个无缘来到世上的孩子所带走,但苏逸风敢以身犯险,只此一点,卫少天都不能坐视不管。
“少天,”燕元烈捏捏酸痛的额头:“朕其实……”
“你不相信他是罢?”
“呃?”
“你怕他会被这些人绊住脚?”
燕元烈轻咳一声:“这倒也不是,只因着粼儿他的目标是这江山社稷,朕不想让这些人牵扯他的精力,你……”
“那你怎的不跟粼儿说明?”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是好了,只得闭了嘴,终还是不能尽言。
“若让他明日看到你把柯子卿打成那样,纵使你再有理,他也绝不会听你半句的。”
燕元烈一瞪眼:“他敢!”
“你……”卫少天哭笑不得的示意他声音小些,怕吵了燕清粼:“那我们打个赌好不?”
眼睛一吊:“什么?”
“你给他两年时间自行其事,看他做到何种程度,怎样?”
“两年时间?”
“嗯,怎样?”
燕元烈冷哼一声,刚欲说话,却是一阵猛咳。卫少天脸色一变,忙过来扶住,急切唤了声:“风泽平,快来!”
这时候,没有能力掌控的自己,根本帮不上忙!
眼前一晃,人影已至:“帝座!”顺势搭上脉,已经输着能力。
燕元烈的脸色稍好一些,推开风泽平,欲从榻上起身,斥道:“朕没事。”
卫少天一把将人摁住,急道:“你逞什么强?刚刚取了那么多血,又动用了真气,你以为你是铁打的啊?”
脸上虽有几分不满,燕元烈倒没再驳:“朕休息片刻就好……”
风泽平极不给情面的打断道:“帝座还是闭关修行一段时间为上。”
“闭嘴!”
“帝座,为太子承担那些寒毒,虽说大半都导出体内,但消耗过大,总是一种负担,属下……”
“闭嘴!”
卫少天虽不明白其间的曲折,但看风泽平一脸欲言又止,又急切的模样,心里也清楚了些:“也修行多久?”
“少天你……”
“少说要两个月罢。”
略一思量:“好,你赶快去准备。”
转眼见燕元烈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卫少天只得软言道:“隐谷处有股药泉,你去那里修养一阵不好么?”想当年燕元烈毒身入体的痛苦,他见过,所以……不管是燕清粼还是燕元烈,总不能再让他们受这种苦罢?
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燕元烈立刻垂下眼眸:“那……你陪着朕否?”
卫少天一愣,转眼看着榻上躺着的燕清粼,有些犹豫:“我……”
“你不去,朕也……”
“你!”卫少天一瞪眼:“我现在是个已死之身,怎地好呆在宫里?”
嘴角一勾:“那就是要跟朕一起了?”
卫少天额头上隐隐作痛:“我陪你就是,你莫再纠缠了,成么?”
“成!”
极爽快的一声,让卫少天不由狐疑起来:“你……你有别的安排?”
燕元烈无辜的摇头:“没有。”
“真的?”怀疑更重。
“呃……”转转眼珠,燕元烈冲风泽平使了个眼色,正见着李德富撞了进来。
“万岁,驿宫又传来消息,东方小王子不……不太妙,万岁您看……”
“到底怎么回事?”
一边问着,燕元烈起身,随即出了内殿,眼角的余光瞥到卫少天皱着眉头停在当下的样子,暗暗舒了口气。
刚进了外殿的理事厅,燕元烈一整面色,便道:“你赶明儿带着御医赶往驿宫,告诉东方筱澜,他若是不记得以前答应朕的事了,那朕也不强求,让他立刻带着东方慕平该去哪儿去哪儿;若是还记得,那就别再这里瞎折腾,他当初答应凉庭王的请婚书把那个东方慕平送过去的时候,怎地没见着这么有兄弟情谊?倒还跑到大燕来现眼……朕还是那句话,要合作,就拿出些诚意来,如果没有这点魄力,这东方筱澜也不过是扶不上墙的阿斗,弃之不惜!”
李德富擦擦冷汗,频频应道:“奴才知道了,奴才知道了……”
“另外,给他们分一支小队,送东方氏明日中午离开燕都,疾速赶往北辽,不得有误!”
“奴才记下了。”
“还有,关于东方慕平的事儿,粼儿不提起,谁都不能跟他说,听到么?”
“是……是……”
“飒他们呢?”
“按万岁的令,被风大人关在水牢。”
“给我狠狠教训!”燕元烈眼里闪过一丝阴狠:“这些暗卫真真忘了自己的职责了!如果实在不能胜任,全部换掉!”
脊背没来由的一阵寒意:“奴才省得了。”
长舒口气,燕元烈瞥了眼内殿:“不过留着他们几个的命,毕竟是少天一手培养起来的,朕还要给他个说法,省得粼儿跟朕闹。”
“万岁放心,教训暗卫的方式风大人的属下手段多着,只是担心太子醒来闹得很,毕竟他们都是太子的近身暗卫……”
燕元烈冷哼一声:“你莫小看粼儿,他比朕更明白暗卫的作用,该死的他也不会留情,这个先莫管了。其他的事儿准备的怎么样了?”
“万岁放心,已经增派禁卫到各处重臣府邸暗守,如果一有异常,立即斩杀。”
点点头:“让刘思成掂量着来,不要急躁了,朕不想闹出太大动静。还有,礼部尚书许然庭,朕早就跟他打过招呼了,明日粼儿醒了接着就按部就班的来,明白么?”
李德富一抖:“万岁……奴才……奴才愿一辈子伺候万岁……”
轻叹一声:“你也是跟着我多年的老人了,怎地不了解朕的脾气?朕虽说早就计划着此事,但毕竟还有些不周全之处,怕粼儿一人照应不过来,现在少天答应跟朕一起,朕即便……不过终归还能运筹帷幄的,只是你若不在宫里帮朕料理着平日的杂事,朕能放心的都交给萧达么?”
“可……”
这时,突地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一声怒吼:“我绝对不同意!元烈,你……你不能退位!”
复又捏捏额头,燕元烈无奈的笑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别了
翌日,李德富带着御医赶来的时候,行宫里一片混乱的,收到消息的侍卫不管北辽随行人员的阻止,蛮横的帮他们打点东西,送这些北辽的蛮子回他们北辽去。
刚踏进行宫,李德富险些与奔出来的东方筱澜撞在一起,东方筱澜一见来人,突地提起李德富的衣领,气急败坏:“燕清粼在哪儿?”
李德富脸色一沉,一把挥开东方筱澜的手:“烦请大王子慎言,我家太子就要贵为新皇,如此尊贵的名号岂是你能叫的?”
“你!”东方筱澜额头蹦出一条青筋,猛地一甩袖:“好!算你们狠!可怎地说我也是一国王子,你们凭什么让人将我赶出去?!”
李德富冷笑道:“王子此言差矣,万岁钦点人马送王子回北辽,这还不够皇恩浩荡么?你怎地能误会如此深呢。”
东方筱澜气极:“是不是居心叵测,只有你们自己知道!”
懒得理会这般无礼说辞,李德富瞥了眼周遭忙碌的人,只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王子慎言,昨夜万岁叫奴才转达的话,难道王子没有记性么?”
东方筱澜脸色一白:“你!”
李德富冷笑着睨了他一眼:“还是快些启程罢,今儿个是大燕的大日子,怕是没人给你们送行了,万岁龙恩,还给你们带上了个御医,也算是仁至义尽了罢。”
“平儿……平儿的解药……”
“王子要求的太多了罢?要说解药,难道堂堂北辽连个王子的命都救不了?再说,这小王子不是都要去凉庭了么?既然这身子是在凉庭搞坏的,等得了凉庭王的宠,那还不倾一国之力为他寻解药?”
这话里倒是嘲讽多些了,再说东方慕平与大燕有何关系?他的命,才入不了圣君的眼呢。
东方筱澜攥紧了拳头,虽气愤只能忍了,于是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往驿宫里去了。
见了耶律青石,东方筱澜跟他说了随行之事,又嘱托了注意安全,随即商量着回北辽一事。
“皇……皇兄?”
虚弱的一声,东方筱澜后背一僵,止了耶律青石的话,吩咐他去准备,然后转过身来,便见着东方慕平扶着门廊行过来,脸色依然苍白的可怕,身上也没穿多少衣服,看着有些摇摇欲坠。于是,心里暗骂一声伺候的人,一边迎了过去将人扶住。
“怎么出来了?”
“我听外面吵得很,听说……我们要走了?”话里莫名的一抖。
东方筱澜轻叹一声,脱了外面的披风给东方慕平遮上:“嗯,今儿个燕清粼要登基,大燕这边有很多事要料理,我们这时候呆在这儿也说不过去,我已经命人打点礼品从北辽送过来罢,所以……”
东方慕平怔怔的望过来,只听见了他话里的那一句:“他……他要登基了?”怎么这么快……
“嗯,我也觉得有些吃惊,之前竟一点苗头也没看出来,他们的防备果然名不虚传。”
“果然……”心口蓦地酸甜交错,却又痛的厉害,东方慕平嘴角噙了抹苦笑,慢慢抚在胸口上,微微失神。
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既不哭,又不说话的,东方筱澜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于是推了推东方慕平:“行了,我拨了你的侍女轻泓来伺候你,快去换衣服,我们这就走了。”
东方慕平却没有动,只抬眼望上来:“皇兄,我……何时去凉庭?”
东方筱澜又是一僵:“这个……等回北辽再说。”
东方慕平苦笑:“我还能回去么?我以什么身份回去?父王不是早就……”
莫名的一阵心烦,东方筱澜突地出声打断:“闭嘴!”
东方慕平脸上挂了个淡淡的笑:“皇兄都不问,我是怎地知道你们送我去凉庭和亲的消息的么?”
东方筱澜脸色微抽搐:“平儿……”
轻叹一声,话里端的自嘲:“在北辽,也就只有皇兄还将平儿当人看了。”
“不许胡说!”
“呵,也罢,平儿反正也时日无多,就再为皇兄做……最后一件事罢。”
笑盈盈的模样,让东方筱澜莫名的觉得刺眼,他突地提起东方慕平的衣领,恶狠狠的道:“就因着燕清粼不要你了,你非要如此自暴自弃是么?”
东方慕平又扯了个笑:“皇兄,我只是说了个事实罢了。”去凉庭和亲,难道是他自己愿意的?莫不是你们做好了决定,东方慕平只有遵从的份儿而已,这……难道也算自暴自弃?笑话!
“你……”
张口欲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东方筱澜一甩袖,唤来轻泓,嘱咐他给东方慕平收拾妥当,尤其那些药物之类都不能少了,便借口走了。
东方慕平自始至终都没抬头看他一眼,从小到大,二十多年了,这个玻璃似的梦,终还是碎了。
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勉强亦无用。
轻抚上冰冷的脸颊,东方慕平面无表情的垂下眸子,既无眼泪,亦无生气。
真是做了最愚蠢的选择啊……自酿苦果罢了,真真活该!
轻泓从小跟着东方慕平,照顾起来极为顺贴,点头记下后就引着东方慕平进了内室,服侍他换了厚些的衣服,束了发,又收拾了些不多的衣物,回身却见东方慕平斜靠在榻上,呆呆地望着手腕上挂着的紫石玉链,不由暗暗皱了眉头。
自从那年出使大燕后,轻泓就发现了自家主子这个独特的喜好,尤其是幽寂的夜里,东方慕平有时会整夜不寐,保持着这个动作到天亮,屡劝不听,我行我素。有时,很晚了从王殿寝宫回来,还能听到浴室里低低的哭泣,轻泓又是不放心便偷偷盯着,每每看到一身瘀痕的东方慕平缩在角落里,默默哭泣,手中眼里只有那串美丽的紫石链子。但只要天亮了,人前的东方慕平,却终究一脸面无表情,伪装着那颗脆弱而千疮百孔的心。
轻泓心疼这样的东方慕平,却也不知究竟是谁偷走了自家主子那颗孤傲的心,本来以为是主子自小仰慕的大王子,后来却发现并非如此,因着四年前她家主子被大王子从大燕带回来后,就愈加沉默了,只是胆子却大了许多,至少晚上王殿的召寝主子再也没去过,听说国主还动了怒,多亏大王子抗了下来才没让主子受那牢狱之灾,不过国主倒是发作了大王子,着他面壁思过一月。
东方慕平听了这事,却毫无反应,甚至再也没有主动榻进过大王子府,这让轻泓纳闷了许久。
再后来,东方慕平多次私自企图潜逃,未果,晚上入寝却又是噩梦连连,每每喊着一个人的名字,涕笑交加,真真像傻了一般。也就是在那时,轻泓才知道了那个存在于东方慕平心里的禁忌。
燕清粼。
再后来,大王子第五次捉到又偷奔出皇城的东方慕平时,对他动了手,狠狠地,然后两人深谈一夜,次日,东方慕平自请守疆,抵抗蠢蠢欲动的凉庭军,凉庭王虽颇有微词,却也准了。
一年的征战,虽功绩卓越,却也毁了那个玉树临风的王子殿下。轻泓永远都忘不了,东方慕平被大王子抱进府来时,他那垂死的模样。
可恶的凉庭匪子!
好歹照料了一个月,东方慕平才悠悠转醒,结果第一句话便是:粼,我知道你会来救我……
这句话让床侧的大王子,瞬间脸色铁青,拂袖而去。
轻泓低叹,缓缓告诉自己主子,是大王子用了黄金万两才找人救了他,而不是那个什么燕清粼。
话毕,东方慕平呆呆的楞了一天,谁人也不理,终是抗不过身子的虚弱,再度高烧不止。
一人有心求死,却是什么也挡不住了。
再后来,好不容易好些了,却是留了病根,东方慕平的身子大不如以前了。
只有那串紫石链子,他从不离身,纵使沐浴,也必然挂在腕上,细细护着,若命一般珍贵。
每当见到这般情状,轻泓从来都是叹息一声,只做未见。
随他去罢,如果这样可以让他稍稍开心一些。
别人私下里都对东方慕平口出烂言,极为不敬,说他是狐媚子转世的有之,说他行为放荡乱伦禁断的有之,可只有轻泓记得,北辽王强要东方慕平那晚,那个娇小的孩子是如何的凄惨无助……这一切都不是东方慕平所希冀的,只是,上苍在给与他这副好皮囊的同时,又夺走了他多少幸福?
命运总是不公的,可轻泓只是不明白,为何她家主子就要遭受这么多?就要背负这么多?明明遇到一个真心相待的人,却……也是这般下场?
有的时候就是那样,一个一直生活在黑暗里的人,突然遥遥望见一丝光亮,却畏惧的怕再次掉进陷阱而不敢靠近。或许,就是因为太珍贵,反而不敢接受了。所以才硬生生的错过了。
这本不是他的错啊,他只是一个从未尝过甜味的孩子,一个已经饱尝辛酸的孩子而已。
叹息一声,轻泓走过去跪在他身前,轻声道:“殿下,那个人……值得殿下如此费心神么?”
眼珠轻缓的转了过来,盯了她一阵,东方慕平才有些怔忡地说道:“轻泓错了,是……我不值得让他费心……”
轻泓哪见过要强的东方慕平这般情状,心里一酸,眼中已经落了泪:“殿下,你又何必为燕清粼这种人伤心,他……他根本不爱你!殿下这么远奔波而来寻他,他却根本不在意!这种人,殿下你又是何必爱他?”
爱了,就注定伤害,所以……为什么要陷进来、让自己落入这般情景?
东方慕平轻扯出个笑脸,刚欲言,却从那颤动的睫毛下涌出两大滴泪水,顺着瘦削的脸庞滑落:“你懂什么……你也以为我是来求他收留的?我没那么……下贱,我知道他不会原谅我,我知道他或许都忘了我,可……可……咳咳咳……”
话还没说完,东方慕平一阵猛咳,轻泓一惊,忙上去接住给他顺气:“殿下!殿下你别吓轻泓啊……”
东方慕平稍稍缓了些,摇了摇头,推开轻泓,颤颤巍巍的举起左手,晶莹剔透的紫石折射着五彩斑斓的阳光,影影绰绰,格外好看,东方慕平淡淡一笑,这种光泽,他当真是百看不厌。
“我为什么会来大燕,你知道么?”
“奴婢……不知。”
东方慕平轻笑一声,却是苦涩入骨:“我想再见他一面……以后只怕都不会……见得着了,所以我不能让他看到……自己如今这般病入膏肓的模样,纵使他讨厌我了,我也要让他记住自己最好看的容貌,轻泓你说……是不是?”
轻泓一听,脸上瞬间没了血色:“殿下,你的身子……”
伸手抚在眼上,东方慕平的话里有几分轻松:“已经撑不了几日了,所以我要来看看他,只没想到他……连话也不愿与我说……”
“殿下!”
“别担心,我还要撑几日的,怎地也该帮皇兄最后一个忙不是,而且还有他……”我想看他君临天下,这当真是份极小的私心了。
轻泓呼吸一顿:“……殿下你难道真要……”
淡淡的一句:“不过是去凉庭,轻泓不用担心。”
“怎么不用担心?!”
轻泓突地一声高音,心里着实乱了。现在东方慕平在北辽已经没了王子的封号,国主是铁定要把殿下送到凉庭去的,不然一个没了地位的王子,还能有什么作用?上次东方慕平逃出北辽就是轻泓从中协助,因为想着与其让北辽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白眼狼将东方慕平推进火坑,还不如让小王子来找他心爱的人,只是没想到……到头来,竟是这么个下场!
轻泓哽咽的厉害:“殿下,你怎的命如此苦?从小就被人欺,这些天没少为朝廷效力,结果却谁人都使唤你,还让殿下你去和亲,这……这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东方慕平见他口没遮拦,忙斥她一句:“别乱说话!你……你从小跟着我,也受了不少委屈,等……等我去了凉庭,我就让皇兄除了你的奴籍,你去过平常的生活可好?在整个北辽,也就只有你对我好了……”
“殿下,轻泓……轻泓一辈子都跟着殿下,我不走……”
看她当真哭的伤心,东方慕平苦笑一声,也没再说话,只是轻解下手上的紫石玉链,从贴身的小衣里取出一块帕子细细裹了,然后又放进怀里。
从今往后,这个……已经没资格带了。
东方慕平蜷起身子,护着胸口,温温的一句,却闭了眼:“如果当真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记得,把这个跟我……葬在一起,嗯?”
轻泓蓦地咬住嘴唇,呜咽一声,重重应了句:“嗯。”
似乎是长舒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就放心了罢。
那……为什么眼角却挂着一抹晶莹?
出了行宫,直接上了马车,东方筱澜探寻一番,见东方慕平乖乖的靠在马车里,寐着,于是便带着大队人马直接奔赴城门,路上百姓纷纷赶往天坛,脸上喜气洋洋的,谈论声甚重。
东方慕平斜倚在车壁上,双眼没有焦距的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自言自语道:“轻泓,他……他注定要做个好皇帝呢,从我第一眼见到他时我就知道……”
轻泓给他加了件衣服,轻叹一声:“殿下,外面风凉,你……”
回眸一言,皓齿含笑:“让我多看一会成么?离了这儿,我就再也……闻不到他的气息了,你就让我带些走罢。”
淡淡的话,仿佛是个外出游玩的孩子讨赏般,却让轻泓又瞬间朦胧了视线,顿时扭过头去装作收拾桌上的茶杯,轻拭去眼角滑落的泪珠,试着说些旁的,免得东方慕平又伤心:“殿下,奴婢听说这次我们走山海关,路上有不少佛泉呢,听说那些地方都是有灵气的呢,神仙在得道的时候都要去那里净身,洗去一身的污秽,到时,轻泓去那泉边给殿下上柱香,咱也去去这霉气。”
东方慕平眼中微起波澜,却垂目不语,只盯着车窗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
轻泓见状,也不该说话了,只乖乖守在一侧,有些担心的望着形容萧索的东方慕平。
一时,只听得车轮轱辘,搅得人心烦。
恢宏的大燕宫宇,亲爱的粼,还有这载着他唯一美好回忆的地方,顺着疾速的马车远行而去。
多熟悉的场景,曾经也有那么一次,同样的分别,同样的长亭之外,却……没人再折柳相送,没人拥他入怀。
“轻泓,你知道么,当年……我可是只用了一个眼神就……勾住他了哦,很了不起罢?”
“……殿下本来就了不起,这……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他又是怎么把我的心偷走的?”
“这个……”
“我明明都没有心的,不是么?”
“……”
“没有的,不是么……”可为什么还会痛?明明说好了,不能再连累他,不能再惹他心烦,因为受不了他那种冷漠的眼神,受不了他那种讥讽的语气,真的……受不了。
东方慕平捂住抽搐的心脏,攀着车上的窗口回望渐行渐远的燕都,突然间清泪长流。
粼,粼,此生别了,若有来生……若有来生……你,你陪我一起,好么?
你就原谅我这一次,我纵使在奈何桥上徘徊不能投胎也毫无怨言,只要你……你能允我个来世,好么?
明明这样劝慰自己的,可……为什么会心痛?为什么会难过?为什么会依依不舍?
探出身子望着模糊的燕都,呼吸停滞,肝肠寸断。
尤其那一段迎风而舞的柳枝,瞬间击溃了他强装的坚强。
那股思念,那股情深,那股悲切,全部欲倾泻而出,结果却怎地也倾泻不出来,只张了张口,却使尽了力气,只吼出了一句:“燕清粼,我爱你!我爱你你知不知道啊……”
你知不知道?!你究竟知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
刺骨的冬风,掬起一把苦泪,还那声嘶力竭的吼声,片刻间便销声匿迹了。
东方筱澜浑身一僵,却没有停下,依旧行往远方。
惟有几缕尘沙,打着旋儿飞过,呜呜咽咽,悲恸哀鸣。
直到那队人马已经消失在视线当中,风泽平上前将僵在当下的燕清粼抱上马,轻叹一声:“得罪了,臣已经按照殿下的吩咐带殿下来送行了,只是臣还不能给殿下解药,因着接下来还有登基大典,所以……”
“我只问一句,慕平的解药,你给是不给?”
“等殿下登基为皇,这天下间还有殿下得不到的东西么?”
“废话少说!”
“唉……殿下当真以为属下是神医么?”
“……父皇知道,是不是?”
“其实,殿下也该知道如何做,不是么?”
深吸一口气:“他……究竟能撑多久?”父皇,你到底要给我多少时间?
“……已经不多了。”
垂下眼眸,燕清粼不由苦笑:“风泽平,你知道我想说什么罢。”
“不管殿下想说什么,臣现在都只能说:不行。”
“你在挑衅我么?”
“臣不敢,只是认为殿下要从长计议罢了,不然……贸然行事通常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你知道我的目标不是北辽。”
“当然,殿下看得上的,是这百川天下。”
“总有一天我会赢过父皇的。”
“这也是帝座所期望的。”
“期望?哼,不过做个皇帝,需要弄的如此大费周折么?”
“……殿下向来喜欢让人意外,所以……这样保险些。”
“风泽平。”
“殿下?”
“转告父皇,我自当尽力做好这个皇帝,所以……请他放过我的人。”
“殿下,帝座的意思还不够明显么?”
“嗯?”
“等殿下登基为皇,这天下间还有殿下得不到的东西么?更何况,底座也给了殿下充足的时间了。”
轻笑一声:“你永远都不会懂,人心是强夺不来的。”
耸耸肩:“殿下只要知道,帝座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殿下,而从不在乎别人罢了。”
这话让燕清粼僵了半晌。
略舒出一口气:“算了,我自然省的,你放了飒他们。”
“臣会的,只要殿下坚持完这项仪式,臣自然让他们回来伺候大燕的新皇。”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臣不过稍稍教训了下,因着他们太能添乱,所以……”
“他们如何,何时轮到你来教训?”
“殿下,臣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
“风泽平,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臣也是逼不得已,烦请太子多体谅。”
燕清粼面无表情的调回视线,疲累的闭了眼,没有说话。
风泽平见状,也不多说,将燕清粼裹进披风里,突地一打马,向燕都奔去,结果自然又带起一片尘沙。
轻不可察的一声叹息,若有似无的飘散了。
傻瓜,我怎地会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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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高照,火舞云霄。大红的锦缎毛毯从雄伟的天坛一直铺到了玄武台外,新拜右相风泽平引着燕清粼缓缓走向天坛,接受册封。
带了顶冠,颁了昭书,接了玉玺,立在中央的男人矜然昂首,突地振臂傲然,那一瞬间,霸气飞扬,与日同光。四周诸臣跪拜祝贺,不敢侧目。
“万岁万岁万万岁!”
震天号角,贯彻长虹,天下大赦,万民齐乐。
是年,大燕新皇,定国号冉和。
太史令如是记载:圣元二十三年,新年初立,大燕正值春秋鼎盛的一代明君燕元烈,突然宣布退位,让与其子、大燕太子燕清粼,同时,暂停右相秦淮祀之官职,监后审,并抄没大公主府。
退位诏书一发,举国哗然,朝中波动甚大,民间议论纷纷,边境亦出现细微骚乱。然圣君去意已决,并择定诏书颁布的次日为太子登基之日,其后不知所踪,只云“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去也。
于是乎,雄心勃勃的大燕,注定要迎来其无法预测之下一代帝王了。
是为冉和元年。
第一百五十六章 消魂
这夜,雷霆交错,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夹杂着从天贯地的闪电,引得大雨倾盆而下。立春后刚刚暖起来的天儿,又冷下来了。
无双快步奔到廊下,几个小侍急忙过来帮他抖下蓑衣:“总管没淋着罢?这雨说来就来的……”
略舒了口气,无双小心翼翼的将护在怀里的药煲拿出来,仔细探察一番见没什么大碍,才瞅了瞅内室,低声问一个穿蓝色衣服的小侍从道:“商庆,公子歇了么?”
商庆接过药煲,脸上有几番难色,也压低声音回道:“一直在整卷章,奴才劝了半天才去榻上歇了,只辗转反侧的,想是身子又乏了,睡不安稳的,偏公子又不让我进去,我都在这儿守了一个多时辰了,不过现在倒听不见动静了,想是歇了罢……”
叹息一声,无双自然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便一边整了整衣裳,一边嘱咐道:“公子素来喜静,又不愿别人近身,现在又是……你仔细着点,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成,莫让旁人知道了,嗯,不然,有咱们好看的!”
“商庆知道,无双大哥放心。”
点点头,无双取过药煲,转身轻叩了几下门,低声道:“公子,无双送药过来了。”
里面没有应,无双心里有些疑惑,便像往常一般推门而入。
仔细关了门,无双刚进了内室,扑面而来一阵沁脾的梅香,顿时僵住了,急行几步跪在屏风前,连头都不敢抬,只叩首道:“属下……见过爷……皇上。”
停了片晌,方听见一句温温的低语:“嗯。”
“属下……”
刚要说话,结果眼前一黑:“把药拿过来罢。”
无双一愣,抬头来看,是萧达走了过来:“萧……萧公公?”
点点头,示意他不要多说话:“皇上让你起来了。”说完便引着他往内室里走。
无双稳稳心神,忙起身端着药走了过来,眼神一瞥,帷帐轻垂,但床上那抹金黄色的身影果然是燕清粼,隐约着可以看见他斜靠在软枕上,微侧着身,一双手臂有力的环住怀里的人,而苏逸风则整个人都陷在他怀里,肩头微微颤着,交颈而卧,仿佛在对燕清粼说着什么,间或还能听的几声低咽,煞是揪心。
燕清粼自从登基后,该是有近十日了罢,据说一直在宫中处理交接的事宜,除了左右相和右将军等重臣外,很少有人能见到燕清粼,明面上说皇上刚登基有很多事要处理,无双却知道那是因为燕清粼的身体要有个复原的时间,所以为了掩人耳目才找了这般说辞,而且照今夜的状况来看,该是没事了罢?只是,这几天苏逸风妊娠反应开始了,遭了不少罪,每日吐的比进的还多,心里又是不太爽快,正让无双心急的不得了,幸好皇上来了……
想到这儿,无双轻松口气,走的近了,却听到燕清粼一句低语:“……都是我的错了,我给你赔不是,嗯?乖,别跟我怄气了……”
“我没有……我知道你有正事……”
“等明年我定会记得,到时我只陪你一人庆生辰,好么?”
“我才不稀罕……”
“真的?刚刚还不知谁委屈的梨花带雨的……”
“……要你管……你……你都是皇上了,怎地还我我我的?不是该说……”
“那字眼说起来格外别扭,风泽平逼了我好几天了,天天说,烦!”
扑哧一声笑,顺势勾住燕清粼的脖子:“粼怕了么?”
看他神色好些了,便点点他额头:“你这个小妖精……”
这话里端的是宠溺,无双脚步一顿,这时立在一侧的萧达过来接过药,低声问道:“谁开的方子?”
“还是胡昃正太医。”
点点头,萧达将药倒到精致的靛蓝小碗里,对无双低声说:“你去外面守好了,皇上在这儿的事儿绝对不能传出去。”
无双一点头,悄无声息的退了。
这时,萧达靠到榻侧,轻声道:“皇上,药来了,您看……”
摆摆手,燕清粼满眼里都是怀里的人,他翻身向内,略伏下身,伸手抚在苏逸风惨白的脸上,声音低沉而醇厚:“又疼了?”
苏逸风喘息急促,死咬着下唇,挣脱了燕清粼的怀抱,转过身去蜷成一团,却摇摇头:“不……不疼,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想必之前每次痛时苏逸风都是这样挨过去,所以才不愿让燕清粼看到罢?念及此,心里一痛,燕清粼靠过去从后面将人抱进怀里,低头吻上快被咬出血珠的嘴唇,轻轻舔舐着:“乖,别咬着,有我在,没事的,嗯……”
边说着,燕清粼灵活的解了苏逸风的亵衣,探手进去抚在他微隆的小腹上,疾点两处要穴,缓缓送着内力过去。
苏逸风若有似无的回吻着,只一双手牢牢的抓着燕清粼置在他腹上的手,十指交扣,汲取着一丝一毫的温暖。
一盏茶的功夫,苏逸风的脸色方见着好了些,额头上沁出一层薄薄的细汗来,嘴唇翕张,微微喘着粗气,低声唤了句:“粼……”
低头吻在他白皙的颈侧,燕清粼稍稍放下心来:“嗯?”转头让萧达将药重新去温好。
“你……终于是皇上了……”
动作一滞:“……朕……是皇上。”
“……真好……”
“逸风……”
“以后都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傻瓜,除了你没人敢给朕气受。”这话倒也是真的了。
苏逸风弯起唇角,露出个好看的笑脸,闭了眼,向后靠的更紧了些,却没有说话,倒是有几番自得。
轻声叹息,燕清粼紧了紧怀抱,突地说了句不着边的话:“父皇说,是……朕毁了你。”
浑身一僵,苏逸风蓦地睁开眼睛:“什……什么?”
“如果不是朕,你可以仕途青云,春风得意,不用如今天般如履薄冰,裹足不前,生怕让朕生气厌烦。逸风,告诉朕,你……你恨我么?”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尤其是那个“我”字,该不是以皇帝的身份而说的罢。
苏逸风摇摇头:“我……我不明白……”
燕清粼也不并不糊涂,他伸手上前轻捏住苏逸风的下颌:“逸风,别跟朕装傻。”
不再是我,已经是“朕”了。
苏逸风沉默了一会儿,翻过身来,紧紧贴在燕清粼的胸膛上:“我只知道,若是你不愿我做的事,我便不做,并……并不是你的错,是我不愿上进了,我不要什么仕途,我只要你……”
“是么?”燕清粼话里有几番轻笑,却是一脸严肃的对着苏逸风黑漆漆的眸子:“如果朕说父皇说的……”
“我不听!”苏逸风突地一声尖叫,捂住了耳朵:“我不听,你什么都别说!”
“为什么?”
“我只要知道粼最疼的是我,最爱的是我,这……这就足够了,旁的我都不在乎,我不在乎……”
燕清粼携了他的手,放在怀里,声音依旧温和:“朕疼惜你,所以朕不能让你为官,你……明白么?”
苏逸风怔怔的望过来:“我……”
“就算你说朕自私也好,朕只有这一个要求。”
颤颤的闭了眼:“所以……所以才这么宠我么?”
“……”
“如果我没了朝里的地位,是不是……你就不要我了?我就没有价值了?”
燕清粼微蹙了眉头,伸手擦掉苏逸风眼角的晶莹:“就知道你会胡思乱想,朕怎么会如此做?不让你为官,是因为你性子不适合官场,朕情愿你就这么真实下去,朕会疼你一生,更何况你还有着朕的骨血,朕欠你这么多,怎的能不要你?”
“那……那你还……”
“朕是保护你,你若在朝中难免会……你跟着父皇这么多年,还不了解他的想法么?况且你现在又是这种处境,让朕怎的放心?”
“你……要走?”怎的听着话里有些旁的意思,苏逸风心思一转,突地想到一种可能。
燕清粼抿抿嘴,岔开话题道:“还记得回京前我带你去的那处谷地么?那里有几处地方极为隐秘,你去那里待产好么?”
苏逸风一愣,接着明白了燕清粼的意思,脸色唰的白了,他猛地起身半俯在燕清粼身上:“我……我不去!我要在这里陪着你,不管你去哪儿,不管你何时回来,你若不带着我,我就要在这里等着你,我不走!”
“逸风……”
“我不走,粼,你别赶我走,你别赶我走!你若不让我在朝里了我听你的好么?你别让我走,我不能离开你,我不要……”
看他这番急切的模样,燕清粼反倒闷笑道:“你啊……当真让人放不下。”
苏逸风一怔,继而脸上浮出几朵红晕:“我知道你担心过几月后我会行动不便,但若不在京里我怎的获得你的消息?就算是你当真要走,也该让我心里有个念想不是?再说,这朝里新立,总有些事你不放心罢,让我来给你看着岂不更好?等……等这个孩子出世,等你定了天下,我便辞官随你,你说……成么?”
燕清粼一愣,本来想插科打诨的哄着苏逸风答应,却没想到他自己已经想得如此深,倒是自己显得过于小人了。或许,对燕清粼来说,平日里见到的那个苏逸风,与在众人面前的苏逸风,定是有极大的不同,不然以父皇如此苛刻的要求竟能对苏逸风格外重用,实在令人在意了。所以,父皇那句说燕清粼“毁了”苏逸风的话,倒也不难理解了。因为,燕清粼压根没打算让苏逸风沾染这朝堂上的腐臭,更不会让苏逸风在无意间被有心之人当做燕清粼的掣肘与障碍。
苏逸风,只要做燕清粼的苏逸风,就足够了。
想到这儿,不由莞尔,燕清粼拉下一脸忐忑的苏逸风,缓缓倾身压上怀里的人,低头在苏逸风耳根处轻轻舔舐,手也不安分起来。
苏逸风浑身一颤,惊喘一声,没想到燕清粼突地如此热情起来,他本就刚刚从阵痛里缓过劲来,此时只能无力地抵住燕清粼压过来的胸膛,低声的提醒:“不……不行……我……我身体……不……”
“我会轻点。”
“粼……你……你还没答应我……”
“答应了就可以?”
“你!啊……你……你别碰……”
“乖,我会轻点。”
燕清粼拥住苏逸风,低头含住那处樱桃般的红唇,一手扯了亵衣,揽住他略显饱满的腰肢,一手划过他敏感的胸膛,向下滑到大腿内侧,眷恋地抚摸揉搓了一番,然后才缓缓握了他两腿之间依然昂扬的灼热。
“你……你不要……啊!”
“怎的今天……这么有精神?”
燕清粼话里的调笑让苏逸风顿时又羞又怒,却被燕清粼吻的晕淘淘浑身无力,只半含着泪光的眼睛愤怒的盯着燕清粼,却是说不出话来,倒是别有一番楚楚可怜之态。
燕清粼浑身一热,嘴唇勾了个迷人的笑容,凑了过去:“一切有我,你什么都不要担心,嗯?”
苏逸风一愣,突地眼角又涌来一股温热,下一刻已经是铺天盖地的浓浓之爱了。
有这句话,足矣。
夜更漏少,床帏轻摇,莫道不消魂。
第一百五十七章 贴心
初春的天还不是很早,卯时了也不见得有些光亮,外面依旧黑漆漆的一片,不过下了一夜的雨倒是停了,只风还有些呼啸。
萧达小心的伺候燕清粼起身,又仔细的为他束发,正巧发现他腕上多了个淡青色的玉坠,用红线系着,成色虽然一般,却剔透可爱。可明明没给燕清粼戴过这种佩饰啊,萧达不禁有些疑惑。
“主子这是……”
燕清粼从暗报上抬眼来看,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便“哦”了一声,视线又转了回去,只回了句:“昨晚逸风给的,非要朕戴着……”
只当时两人缱绻过后,又见他一副羞赧模样,咬了牙关不说为啥送这个小小的玉坠,燕清粼也不多问,就让他给自己系在腕上了。现在想来,又是莞尔,便放了手里的暗报,起身走回内室。
萧达复又看了看,眼中微起波澜,却也没再说话,只随着跟了过去。
苏逸风昨夜睡得甚好,只压得燕清粼半边胳膊酥麻的很。走到榻边,正见他大半个身子陷在暄软的锦被里,黑黑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侧投下一块晕色,呼吸悠远绵长。
轻叹一声,燕清粼为他掩了被,唇上轻轻一吻,便起身走了。
苏府中的闲杂人早就被无双遣了,萧达引着燕清粼出了后院,才道:“主子,柯将军在外面守了一夜。”
燕清粼脚步一顿,脸上看不出何种神情:“怎的不早来报?”
“未经传召,按规矩是没有资格见天颜的,奴才……”
挥挥手,燕清粼提步下阶:“算了。”
萧达抿着嘴,上前给燕清粼紧了紧披风,扶着他往外走。
其实,萧达也是有私心,飒他们昨日被风泽平派人带回来,虽内伤不重,却也受了创,在殿外请罪未果,反而让燕清粼直接打发回去养伤。飒是个何其高傲的人,若非那夜担心燕清粼被圣君严惩而堤防不够,也不会让风泽平乘虚而入点了自己的百会穴,以致内力被封,还连累了躲在暗处的瞳和未缓过神来的剑。他们从燕清粼小时就伴在左右,哪曾经遇到如此荒唐之事?这次集体失责,飒虽明了圣君的警告之意,却自知责任在己,故而跪于清漪殿外请罪,而燕清粼丝毫未有接见的意向,传令下来让他们养伤,听后三人皆有隐忍之态,却不敢擅闯,只得领命退了。而燕清粼脸上也沉了些许,不多话,闷头批完奏折,就带着萧达去了苏府。
所以,昨夜燕清粼出宫时,并没有带侍卫,而有柯子卿在侧,总该是有个照应,想他也是为了燕清粼的安全才来的罢,更何况昨夜苏公子情况也一直不大好,燕清粼一门心思的担忧着苏公子及他腹里的小皇子,怎好这时候再让柯子卿触霉头?所以萧达便自忖着这事倒也不急得禀告了。
提步往门外走时,燕清粼虽面色无改,脚下却快了些许。
府门打开,燕清粼一眼就看见倚马而立的柯子卿,登时觉得心头一团火熊熊燃了起来,直恨不得将这个傻子狠狠教训一顿才解气!
他孤独的站在那里,茕茕不语,长袖收容,坚毅的侧脸如记忆中刻苦铭心,而周身却散着让人心疼的丝丝荏弱。没有穿铠甲,一身素色的衣裳显然被昨夜的雨浸的一塌糊涂,乌青的眼眶掩不住满面的疲惫,听得动静柯子卿突地抬头看上来,正撞进燕清粼幽深的眸子里,没来由的浑身一颤,抿抿干裂的嘴唇,却挤了个虚弱的笑容,刺的燕清粼眼睛一酸。
张开口,他刚说了一句:“我……”
掌风呼啸而来,“啪”一声,柯子卿脸侧一麻,不自然的歪头在一侧,不由露出抹苦笑。
这一掌打得极重,柯子卿的侧脸瞬间映着五根红红的指印,肿了起来。
衣领一紧,燕清粼怒极的脸已经近在咫尺:“柯子卿!你当真没事做了么?!”
修养极好的燕清粼,竟然,怒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柯子卿再也见不到燕清粼如此动怒的表情了,如今再见,恍如隔年,却是一个最真实的燕清粼,不虚与委蛇,不言不由衷。
柯子卿抬手抚上燕清粼的脸颊,缓缓摩挲过每一寸表情,仿如世间最珍贵的宝贝般爱不释手。细细察看间,他还是如记忆中那般俊挺:燕清粼还是燕清粼,俊朗的面容,成熟的眉宇,还有那似蹙非蹙的神情,虽一副拒人千里的冷漠,却总那么让人……安心。
不知想到了什么,燕清粼看见柯子卿脸上突地绽出一个笑脸,像是极为幸福安心的甜蜜,只头一歪竟栽在燕清粼怀里,不省人事。
燕清粼心头一颤,却再不肯松手。
再醒时已是傍晚时分,柯子卿本来就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昨夜还淋了一夜雨,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必是抗不住的。
抬起手抚在额上,柯子卿缓了缓神,闭眼运气一周天,竟是经脉通畅无阻,胸前被圣君打出的瘀伤也散了,他不禁一怔。
“不必疑惑,主子给你通了经脉,能起身么?主子吩咐了膳食给你,过来用罢。”
闻言一怔,柯子卿突地起身,正看见萧达在桌前摆弄食盒,也未往这边看一眼,他不禁有些窘然。几年未见,萧达的功力果然精进不少,柯子卿竟一时未能觉察他的气息。而这里……细细打量一番,锦被软枕上细致勾画着五彩纷呈的龙凤呈祥的图案,精致的小鼎里缓缓吐着天山梅涎香,柯子卿眉眼一垂,心里自然知道所处何地了。
“柯将军不饿么?”
萧达转过身来,话里没有多少喜怒,只淡淡的望着呆坐在榻上的柯子卿。
柯子卿急忙翻身下榻,系紧衣带行过来:“有劳萧大哥了。”
“将军不必客气。”
萧达收拾好,便恭敬的退在一侧,既不退下,也不多言。
柯子卿也不好说旁的,但能看出这是燕清粼在宫里住的养心殿,自己怎么到的这儿先不管,心里却有些放不下燕清粼,说不出缘由的。
见他持着银箸不动,萧达心里也猜着了几分:“将军是万岁亲自抱来养心殿的,着御医探察后亲自给将军打通了经脉,此刻万岁正在清漪殿处理朝政,晚膳要与诸位大人用,所以将军不用担心。”
柯子卿一愣,转而露出感激一笑:“子卿……多虑了。”心里却是因着这句话如喝了蜜水一般柔软。
萧达摇摇头:“将军也知道,主子前几日血脉大换,虽说靠着内力消化的极快,却也负担极重。新朝刚立,太上皇又要求甚严,万岁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每日殚精竭虑,却从不向人示弱,奴才有些担心,还望将军多体凉万岁,莫给他心里添堵。”
柯子卿垂下眼眸,没有说话,只闷头匆匆用了膳,跟着萧达去了清漪殿。
殿外守着的人不多,燕清粼喜静,在太子府就是如此,所以柯子卿倒也不多问,只是……
“萧剑不在?”
是了,怎地一直未见着燕清粼的随身护卫?尽管萧剑对柯子卿态度一直恶劣,但柯子卿却深知萧剑对燕清粼忠心耿耿,怎地会不守在身侧?
萧达脸上僵了僵,却未停下,只说道:“将军请。”
柯子卿见萧达脸上有几番不自在,随即缄默,他向来极有自知之明,不该问的事儿他也没有知道的必要,更何况萧剑不在,只要自己好好护住燕清粼不也一样?也就不在纠结。
进了外殿的门,迎面见着风泽平从里面出来,萧达拱手一礼:“风大人回来了。”
风泽平停了脚步,瞥了眼垂手立在一侧的柯子卿,点点头:“嗯。”
“那七殿下……”
“已经陪着皇上在用膳了。”
萧达松了口气:“那就好,风大人路上可还顺利?”
风泽平轻笑道:“无妨的,七殿下一听能见到皇上,早就乐得催臣赶路,所以此行极为顺利。”
“既如此,奴才也放心了。”
说完,萧达就要引着柯子卿过去,风泽平却移了脚步,挡在前面,只笑吟吟的望着故意偏头看向一侧的柯子卿,也不急着说话。
萧达一愣:“风大人?”
“刚刚皇上有令,不准任何人扰了,里面可是皇上跟几位王爷皇子共同用膳,话些家常之类的,旁人进去岂不是坏了皇上的兴致?皇上今儿心情好,惹得那些皇子公主灌他酒,我担心皇上快醉了……”燕清粼酒量本来就差,这份担心倒是极有必要的。
萧达随即了然:“那奴才先进去伺候着,柯将军你且稍候。”
柯子卿点头言谢,也不看风泽平,自动远远的退在外殿一侧的耳房,冷冷的看着一脸笑意的风泽平,浑身不自在。犹豫半晌,还是转身进了耳房里等候了。
见状,萧达面无表情的冲风泽平一礼,回身欲进殿里。
“萧公公。”
风泽平瞥了眼远远站着的柯子卿,突然开口唤道。
萧达脚步一顿,没有转过身来:“风大人?”
“听说皇上私下里召见了定北亲王?”
“……是。”
“你该知道,帝座心里着实不喜欢这个王爷的。”
萧达后背一僵:“帝座……的心思不是旁人能猜测到的,而且皇上有自己的处事方式,这个也不是奴才能过问的。”
风泽平冷笑一声:“你倒真该跟李德富好好学学,不然这半大个皇宫,你怎能帮皇上料理好?”
萧达垂下头:“奴才受教了。”答得倒是不卑不亢。
“帝座的脾气,你该清楚的很,前几日教训了飒他们,你也该多劝着些,暗卫就要有个暗卫的样子,竟然敢擅自越权私自行事,现在胆子就这般大,以后哪还了得?”
萧达咬咬牙,语气上听不出差池:“主子自小……宠他们惯了,没个尊卑的,这次受了教训,自然会谨慎些个,请风大人让帝座放心。”
“宠?主子稍稍宽松点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萧达,你不是也得着皇上的宠么?也敢没有个尊卑?”
“奴才……不敢。”
风泽平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压低声音道:“萧达,你也曾是帝座身侧一等一好手,别怪我没提醒你,当今的皇上究竟有没有能力,旁人不知,你还能不知?他从小就韬光养晦,杀伐决断弹指一挥间,比圣君过犹不及啊,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施宠于人?前些个帝座还跟我说起过,虽说这些年来,帝座几乎算无遗漏,因势利导让咱这个新皇稳固根基。但静下来好好想想,帝座却不免心有戚戚:试想帝座每次的布局,哪一次能完全赢得畅快?若是缜密的分析下来,当今皇上不仅有处处示弱之嫌,甚至有故意迎合圣君的意思,而且做的滴水不漏,甚至连圣君都骗了。”
萧达一抖,脸色突地有些苍白。
风泽平只做未见,轻叹道:“你也知道,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帝座最喜欢跟皇上下棋,每每攻杀爽快,而且帝座胜多败少,可就算输给皇上,也通常是一个半子,不多不少,就一个半子,这种精密的计算,能不让人佩服么。当初,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我做太傅,也曾经跟他对弈,那……那岂止是下棋,分明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凌厉!但是帝座跟皇上下了那么多棋,却从不知皇上的棋风,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萧达深吸一口气:“帝座是皇上时,主子自然处处谨慎,不露分毫,但又不能过分遮掩让帝座起疑,所以自然半真半假示弱,只待四两拨千斤;而风大人是帝座身边最得信任之人,主子只是在隐晦的告诉你,识时务者为俊杰,莫投错了主、上错了船。”
风泽平眼中浮出几番赞赏:“你果然是最了解他的。可整个大燕,说起燕清粼都是温良谦恭,谁又何曾有幸见过这样的燕清粼?倒是你见得最多了。”
萧达摇摇头:“已经不比之前了,现在主子的心思……让人捉摸不透。”
“但你却比飒他们要精明的多。”
萧达浑身一震,没有强辩,只说了一句:“你别看主子有纵容属下之嫌,但不管是飒和瞳,还是剑和我,我们都知道,主子可以宠你,可以纵你,但惟有一点,是绝对的禁忌。”
风泽平眉头一挑:“哦?”
萧达面无表情的一句:“绝不容废物。”
风泽平敛了笑意,严肃起来:“你……什么意思?”
“风大人当真以为我们做属下的有那么大胆子替主子作决定么?”
“哦?”
“除非主子自己不想知道,否则,一切事情都会准时通达到主子手中。”
风泽平冷笑一声:“是么?柯子卿在西北弄出丑闻的时候,飒不是私自隐瞒了么?”
萧达抬眼看了他一眼:“风大人如此认为么?”
风泽平一僵:“当……当然……”念及飒当时的神情,怎地也不像会告诉燕清粼的样子。
萧达皱皱眉,一成不变的低哑着回道:“以飒的脾性,自然不会告诉主子,但是……风大人难道不知我家主子处理事务的方式么?”
风泽平又一僵:“你……”
“我家主子从来都不信所听到的,他处理事务是用——看。”
萧达从怀里掏出整整一沓暗黄色的牛卷纸,在风泽平面前一晃:“暗报,主子每天要看百余张暗报,飒的确不会说,因着他说不出口,但他会写,早在丑闻传出的那一刻,相关的暗报已经呈到主子的手里了。而至于看不看,那就是主子自己决定的事儿了。”
风泽平难得的显出几番惊讶的模样:“那……那岂不是说……”
“对,主子骗过了风大人,所以大人顺理成章的糊弄了帝座。”
现下轮到风泽平脸黑了:“真没想到,殿下平日里都是在演戏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帝座的精心安排岂不是……早就被燕清粼预计着了?不……不可能!
萧达收了暗报,脸上没有多少表情“这倒也不算,只是因着风大人的暗卫实在太放肆,总是潜伏在周围,主子自然小心些个。”
“那柯子卿算什么?”如果真的知道了柯子卿在西北的处境,怎么会不立刻前去?如果燕清粼当初去了西北的话,帝座也就不会临时改弦易辙,留下柯子卿的命了……等等,难道说……
“他猜到了帝座的用意?”
风泽平大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燕清粼的心思,如此细腻,如此清透,太……太可怕了!
萧达听他如此说,却摇了摇头:“我说过,主子的心思已经猜不透了。不说柯子卿,就是有关东方慕平的暗报,早就呈给主子了,但他却似乎至今未看……”
风泽平突地睁开眼来,精光一闪:“无知者无畏。”
“呃?”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能目标清晰,尽全力击敌;若是知道了里面的曲折,反而让私情扰乱了视线而败走麦城。”
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招……既险而妙。
燕清粼如此的用心,风泽平不禁冷汗淋淋。
当初帝座要准备退位时,风泽平极为不满,甚至出言相劝。但帝座却一意孤行,这三年来,按部就班的准备着今日的退位,真不知是他早就窥见到燕清粼的城府,还是已经迫不及待的看自己一手锻炼出的一代霸君了。
想到这儿,风泽平不由笑了:“能追随两代如此睿智君王,风泽平也不枉此生了。只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伴君如伴虎,有些事,你莫要自作主张了。”
萧达眼中瞬间闪过一抹黯然,却没再说话,只略行了一礼,进了内殿。
风泽平耸耸肩,倒也没说旁的,只踱到外殿角落里的那个耳房,正看得柯子卿在里面调息吐纳,一派安然。
轻倚在门边,风泽平冷笑道:“装什么装?凭你的内力,难不成刚刚没听到我们之间的对话?”
缓缓收气,柯子卿睁开眼,望着一脸痞笑的风泽平,淡淡一句:“听到又如何?”
挑挑眉头:“为你不值罢了。”
眼中瞬间有了寒意:“风泽平大人,请慎言。”
风泽平深深看他一眼:“柯子卿,你聪明一世,却终究栽在一个‘情’字上。”
略偏开头:“我心所愿,从不后悔。”
轻叹一声:“你将情当命,他却未必同等相还。”
柯子卿微皱了眉头:“我只求两相知,却不敢奢望两相许,只要他知道我的心意,便……足了。”
风泽平一愣,继而苦笑:“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柯子卿收势起身,与风泽平对峙而立:“帝座曾教我计谋无数,但用情不比谋天下,最忌讳的便是不择手段,帝座辗转多年悟出此理。我武功韬略,比大将军相去甚远,也没有那般伟岸风骚,但我有一颗真心,就算再苦再难,我都不会去算计他,不会不择手段的得到他,更何况……”
说到这儿,柯子卿突然停了话,脸上现出几番潮红,转身背向一侧。
见状,风泽平脸上多了些认真,也不再多说:“你好自为之,帝座眼里最揉不得沙子,这番饶过你,也是看在你以前的功劳上,若是掣肘皇上的话,帝座定不会手软。”
“我……知道。”
“还有,”风泽平想了想,欲言又止一番,却摆了摆手:“罢了,以后再说罢。”
说完,身形一闪,竟遁去了。
柯子卿望着空落落的大殿,顿时有些恍惚。
七殿下燕清翊的回宫,让燕清粼鲜见的开怀不少,亲自设了宴,叫了燕清悠和燕清昊和宫中的几位公主一起用膳,席间自是通畅了些,饮了不少酒。闹到很晚才散了,公主们自是回了闺阁,燕清翊却非要跟着燕清粼浑闹,燕清粼费了半天口舌,只觉得头脑昏沉,好歹哄着翊儿去了静心阁,吩咐让萧达亲自送过去,才放了心,又让悠儿去景阳宫歇着,方见着六皇子燕清昊还在一侧默默不语的待着,见燕清粼望过来,才恭敬的行礼退了。
燕清粼念及定北亲王,叹了口气。
这个孩子,若是想跟着皇叔走的话,就随他罢。
轻笑一声,却是去了外殿,萧达说子卿一直在外面候着了,不知现在还在与否。进了耳房,没见着旁人,只有换了一身紫衣的柯子卿蜷缩着身子,斜靠在椅背上,竟睡过去了。
燕清粼猛地闭了闭眼,捏着酸痛的额头,轻走过去,见他两鬓疲态虽减却犹存,不由伸手触上,轻轻摩挲。
柯子卿本就是浅眠,这一碰触下顿时睁了眼来看,顿时僵在当下。
还是那番熟悉的眉眼,那番流彩的笑容,只凭添了几番王者的气质,勾魂摄魄,让人欲罢不能。
鼻子一动:好浓的酒味……
这酒味让柯子卿瞬间变了脸,自从在西北……出了事后,他就再也不饮酒了,没……没想到……
肩部一沉,扑面的冷香混着香醇的酒味让柯子卿如处梦里,再回神时已经被燕清粼紧紧箍进了怀里。
浑身一颤,柯子卿虽竭力冷静,声音却是掩不住的颤抖破碎:“粼……”
回应他的却是颈侧酥酥麻麻的噬咬。
手臂收拢,温暖愈盛,而最最贴心的,却是那声轻若游丝,闻若天籁的低吟:
子卿……
第一百五十八章 杀伐
三日后,燕清粼首开朝会,便处理了三件大事,颇有番大破大立的君主之风:
第一,秦准通敌卖国,斩;大公主殉情,追封谥号安乐公主;其幼子过继给蓉妃,赐燕姓;
第二,定北亲王主动请辞爵位,欲归隐民间颐养天年,准;
第三,柯子卿北戍边疆,功绩甚伟,擢升神策大将军,正二品。
该杀该留,该贬该升,燕清粼诏令一出,没有任何游移,倒让人旁观了这位新皇不为人知的一面,一时都有些戚戚。所以朝中臣工,皆少有异议。虽对柯子卿平步青云似的高升颇有微词,也不敢多言,因着那柯子卿不仅是太子府出来的门生,而且这些年来一笔笔军功摆在那里,纵使前段时间听到些关于这位年少虎将的留言蛮语,但现在明眼人一看便知燕清粼重用柯子卿的心思,谁会傻傻的往枪口上撞?大燕的朝臣,自然不是蠢人。
而对于燕清粼不同于以往的雷厉风行的手段,臣工也都一致保持缄默。皇家的事儿本就不是臣子能够过问的,更何况一国之君若是没有点狠劲,那才是让人头痛的事。
倒是柯子卿,二话未说,跪地谢恩,旁人的意见对他来说向来没多大意义,他根本没有在意的必要。
下了朝,燕清粼御书房内又见了定北亲王燕元丹,比之四年前这位皇叔甫一进京时的模样,果然苍老了许多。
“草民……谢万岁成全。”
燕清粼双眼一眯,却是笑吟吟的过去将人扶了起来:“皇叔请起。”
不着痕迹的退后一步,燕元丹摇摇头:“草民已经不是王爷了,担不起万岁的礼。”
燕清粼轻叹一声:“皇叔可是怪朕?”
燕元丹复摇摇头:“万岁能金口准了泽妃和昊儿与我同走,草民已经感恩戴德了。”
抿起嘴唇,燕清粼半握了拳头缩进衣袖里:“也罢,皇叔能放得下西北的重权才是让朕最感激的了。”
“万岁心思缜密,心肠柔和,想必能给西北边境带来更多好处,草民……不糊涂。”
“皇叔……对朕倒是高估了……不过,皇叔莫要怪父皇这些年软禁你,其中的曲折朕不想过问,想必也牵扯着不少隐秘之事……”
话说到这儿,燕元丹突地一抖,却是满面煞白。
燕清粼也不点破,回身走到御座上坐下来,一脸不经意的表情的翻起桌上的奏折:“朕已经飞书给父皇了,他没有支持朕的决定,但也没有反对,皇叔……明白么?”
既不支持,也不反对,这当然是默许了。
燕元丹垂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方道:“草民只是不明白……万岁为何放过草民?”
燕清粼一挑眉:“你是朕的皇叔,也算是朕的岳父。”
燕元丹却不糊涂:“燕家一脉,向来亲情淡薄,要不然万岁也不会下令杀了大公主燕若曦了……”
燕清粼眼中冷光一闪,停了手里的朱笔:“与虎谋皮,燕若曦必死。这个道理,皇叔不懂么?秦准也不过是按大姐的指示行事罢了,朕这是在顾全她自己的脸面!”
燕元丹突地被一种恐惧笼罩着,透不过气来:“那么万岁……又为何放了草民?如果单单为了西北那处,草民是万万信不得的。”
燕清粼轻笑一声,却是爽朗了不少:“皇叔这是担心朕给你下套么?你放心,朕一言九鼎,既然说了允你归隐,就能护你周全,除非你自己耐不住寂寞搞出些有的没的,不然朕是绝对不会碰你们的,更不会打扰了你们平静的生活,这份保证,皇叔满意么?”
燕元丹一愣,没想到燕清粼如此坦诚:“那……万岁如此做……”
燕清粼抬眼瞥了他一眼,打断他道:“冰儿一直都挂念着你,他虽不明说,朕也知道他的意思,这几年来他在京受了不少委屈,倒是朕对不起他,所以皇叔若是还有良心的话,以后就善待冰儿,他好歹也是你养了大半辈子的孩子。至于旁的,你虽然与燕清川行了方便,但终归没有与他同流合污,朕自然看得明白,不会牵涉无辜的。”
燕元丹眼眶一热,却是重重一礼:“草民……谢万岁!”
最重要的是,燕元丹的确没想到也能带燕若冰一起走,那个孩子……毕竟也是自己心头一块肉,怎能割舍的下?
燕清粼明白燕若丹的感激,因为燕若冰不比那个被打进冷宫的泽妃和那个一直都被忽略的六皇子燕清昊,燕若冰是正统的大燕国皇后,如果皇后突然间消失了,这番说辞上就够让燕清粼伤脑筋的,只是……倒也无妨,后宫不比前朝,处理事情倒没那么多束手束脚的东西。再说,毕竟曾答应过燕若冰放过定北亲王,无论如何都……不该让他失望才好……
轻叹一声,对燕若冰,燕清粼私心里的确有些内疚。
“能说的朕都说了,皇叔也该安心了罢?”
“草民叩谢万岁!”
“朕已经派人将泽妃送到你府上了,冰儿还在太子府,朕一直没将他接进宫,至于昊儿……”
这时,萧达走了进来,冲燕清粼一礼:“皇上,六皇子求见。”
燕清粼一愣:“正说着他呢,快些叫进来,倒是省的再去唤了。”
“是。”
萧达应了,便出去唤人,片刻便听到一阵脚步声,一身玄黑皇子袍的燕清昊低着头走了进来。
“臣弟见过皇上。”
燕清粼瞥了眼悲喜交加的定北亲王,不由叹气道:“昊儿起来罢。”
谢恩起身,燕清昊抬眼直直望着燕清粼,却不看向定北亲王:“皇上,臣弟在走之前有几句话想跟皇上讲。”
直剌剌的眼光瞪上来,燕清昊单薄的身子骨挺得杆儿一样直,声音不大,分量却足。
燕清粼颇为玩味的勾了唇角,看着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模样的燕清昊,话却是说与定北亲王的:“皇叔,朕跟昊儿说几句贴己话,皇叔没意见罢?”
定北亲王有些担心的看了眼燕清昊,忙低头行礼:“草民无妨……无妨,只是孩子小不会说话,皇上……”
“皇叔言重了,朕懂得分寸。”
“是……是……那草民先行告退了……”
“皇叔,你该知道,朕今晚之前不想在燕都……”
“草民知道……草民这就准备出京……”
“若有机会,朕会去看皇叔的。”
“不……不敢当。”
这番小心翼翼,倒不知是真的受尽了皇家的凄凉,还是太过于珍惜现在的幸福,反倒不像那个颇有气度的燕元丹了。果然,人老了,总有些事情反而看得透了。
有了珍惜,必然有了顾忌,所以也不是那般洒脱了。
看着定北亲王退了,燕清粼接过萧达递上来的茶,轻抿了一口:“昊儿不用拘束,有话便说罢。”
燕清昊一咬嘴唇,突地顶上来一句:“杀了大姐,皇上下一个目标是谁?”
动作一停,燕清粼隔着茶碗上的热气瞟了眼燕清昊,竟笑了,不冷不热的一句话:“凭你这句话,朕现在就能杀了你。”
燕清昊脸上一白,呼吸有些乱,却握紧了小拳头,声音微颤的说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也不稀罕你为我做的事……我……我……”
当真是嫩了些,燕清粼一句话就让刚刚还积着勇气的燕清昊顷刻间瓦解,看他那副故作镇静的模样,倒让燕清粼有些不忍了。
下了御座走了过去,燕清粼抬手抚上他的顶发,俯下身与他平视:“你来,到底想跟朕说什么?”
燕清昊一抖,蓦地抬头望上来:“皇上……皇上莫要负了五哥!”
燕清粼一怔,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什么?”
燕清昊却是跪在当下:“五哥人善,不擅说辞,向来自卑,却独独衷情于皇上,又怕皇上恼了他而不敢明示,但……但皇上定是知道五哥对您用情之甚,却不为之所动,皇上难道不知这样是何等残忍之事?!”
燕清粼冷笑道:“倒不知老五还请了你这个说客!真真是能耐了!”
燕清昊浑身一颤,却流下泪来:“皇上当真不了解五哥么?五哥那点心思,就算是当初被安妃何等虐待,最后不还是陪灵守护甚至得罪了皇上!如果五哥当真有这样的心思,就不会被皇上玩弄于手掌之中而苦不自知!皇上如此误会五哥,就不怕良心不安么?!”
“住口!”
燕清粼突地一声吼,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恼羞成怒的表情,只愈加冷了几分。萧达见状,忙过来呵斥六皇子,却不料被燕清粼抬手止了,缓缓一句:“他是朕的兄弟。”
熟料,燕清昊却不知死活的反问道:“那二哥燕清流就不是皇上的兄弟了?!”
这话里端的是挑衅,燕清粼嘴角一沉,神情冷漠:“这不一样。”
燕清昊一听,胸前顿时起伏的厉害:“燕清粼你好虚伪!”
萧达一听,脸色顿时变了:“六皇子,皇上面前休的放肆!”
“皇上?”燕清昊一冷笑:“只要做了皇上就都这般无情么?皇上?三哥?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你?”
燕清粼一甩袖回了御座:“念在你真心对悠儿的份上,朕不跟你计较。今儿的话朕就当没听到,你好自为之。”
燕清昊一急:“皇上!”
燕清粼支起下颌,上下打量他一番才道:“你果然不适合这里,就凭你刚才的行为,足够牵连悠儿被惩处了,如果不想让朕迁怒于皇叔,你还是管好自己的嘴。”
“我……我不是……五哥他……”
“他如何,自不用你来管,昊儿既然决定了离宫弃了皇子的身份,就莫在这里做些无用功。”
燕清昊膝行几步,话里多有几分悲戚:“皇上……三哥!三哥心胸开阔,怎地就不能疼惜五哥?五哥当真满心眼里都是三哥,为了三哥……为了三哥……他……他……”
这时,门外进来一个小太监,跪在地上道:“万岁,五王爷来了,正在门外求见。”
两人均是一愣,燕清昊忙擦了脸上的泪痕,站起身退到一侧,正在想着说辞间,已经听见一个声音传了进来,夹杂着几番焦急:“三哥!三哥,你为甚让六弟……呃?六弟?你怎么在这儿?”
身前一黑,燕清昊的小脸被抬了起来,正是还未擦干净的泪珠挂在上面,一副泫然欲泣模样。
燕清悠脸色一白,抬眼望上去:“三……三哥?”
抬手捏捏酸痛的额角,燕清粼冲他招招手:“过来。”
燕清悠担心的看了燕清昊一眼,这才挪了过去,燕清粼将人拉进怀里,伸手戳在他脑门上:“你怎地越来越没规矩了?这御书房是你乱闯的?”
燕清悠委屈的揉着脑门,小声道:“今儿去找六弟,结果却没找到,我……我担心……”
眼一瞪:“担心什么?”
燕清悠立刻像瘪了的气球般,声音更小:“没……没什么……”
看他这副委屈的模样,倒有些不忍再逗他了,燕清粼给他擦擦额上的汗珠,才道:“以后在宫里凡事都有奴才做,你一个堂堂王爷跑来跑去的算什么?嗯?”
“悠儿……记得了……”
“朕让昊儿外出游历几年,此事干系重大,朕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今儿告诉了你,也是因着你跟老六的关系好,所以才破了例,你出去不许对别人乱说,嗯?”
燕清昊突地一僵:燕清粼的这番说辞……到底何意?不是要赶自己走的么?
燕清悠不明其中的曲折,眨眨眼睛,仿佛松了口气,小声道:“原来是道别啊,难怪哭了,还以为……”
燕清粼故意问了句:“什么?”
燕清悠立刻头摇得像拨浪鼓:“六弟……何时走?”
“立刻。”
“啊?”
燕清悠回身望了望垂首立在当下的燕清昊,突地转身俯在燕清粼耳边支支吾吾一通。见状,燕清昊身形一僵,脸上竟有些红了。
燕清粼边听边颇为玩味的瞅着越来越局促的燕清昊,唇边倒是一直挂着笑,末了他轻拍了拍燕清悠的脑袋,嗔怒一句:“淘气。”
燕清昊眼神一黯,却不再说话了。
熟料,燕清粼转言唤了他一句:“昊儿。”
燕清昊突地抬眼望上来:“皇……皇上?”
燕清粼眉头一皱:“叫三哥。”
脸上一红,燕清昊吞咽一口,小声一句:“三……三哥。”
燕清粼似乎极为满意的点点头:“朕给你留着你的爵位,随时等你回来。”
燕清昊呼吸一窒:“昊儿……不明白……”
燕清粼反而问了句:“不愿意帮三哥么?”
“不……不是……”
“朕只当你去游历学习,明白么?”
“可我……”
“就这样定了,昊儿不必多说,出去长长见识便早些回来。不管父辈里有多少隐秘,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两不相关,你只需记得自己姓燕,就行了,听到么?”
“昊儿……明白了。”
“至于你刚才说的事儿,”燕清粼一顿,转眼见燕清悠颇为疑惑的模样,不由伸手捏捏他面颊,话却是对燕清昊说的,“就不用你担心了。”
燕清昊一怔,继而跪下道:“谢……三哥!”
燕清粼若有所思地望着阶下跪着的燕清昊,只一笑便给燕清悠整了整衣衫,小声一句:“去送送老六,早些回来,朕等你用晚膳,嗯?”
燕清悠脸一红,偷偷瞄了眼跪在当下的燕清昊,突地圈住燕清粼的脖子讨了个吻,才拉起燕清昊恭敬的行礼告退。
燕清粼一愣,倒也笑了:这个孩子……
燕清昊见状,似乎舒了口气,没再说旁的,只在快出去的时候,突然停了脚步,转过身来,小声一句:“三哥……其实你……会是个好皇帝……”
燕清粼一愣,旋尔挑了挑眉头:“朕等你回来。”
燕清昊抿抿嘴,笑了。
萧达送了两位皇子出去,进来时正见着燕清粼后仰在椅背上闭目而思,萧达放下手里的奏折,过去搭在燕清粼的肩上轻捏着:“主子累了?”
燕清粼动了动,后靠在萧达身上,寻了个舒服点的位置:“或许父皇算漏了一个人。”
萧达一愣:“主子说……六殿下?”
燕清粼勾起嘴角:“当是个不能不用的人才。”
“哪主子怎的还让人离宫,若非留在身侧……”
“此言差矣,长些见识回来才能更有作为,不然像今儿个的行为,早就死了七八回喽。”
萧达抿嘴笑了:“还是主子想的周到。”
燕清粼耸耸肩:“二哥那边怎么样了?”
“只要主子一句话,西南绝对惟主子之命。”
四年前燕清粼让二皇子去西南时,萧达也劝燕清粼三思过,只当时没有没有燕清粼考虑的深远和周全。如今,虽然还不能立时收复那边的兵权,但凭着二皇子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已经八九不离十了。西北有柯子卿和邢璨照应,已尽在掌握,而西南,也早在燕清粼的运筹帷幄之中了。
燕清粼闭了眼:“不急,二哥最近来的密折里怎么说?”
萧达脸上浮出几番不愉:“只是说凉庭开始试探二皇子,似乎有所图,二皇子探询主子的意思。”
燕清粼笑了:“那你呈给朕看看就是,怎的还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主子没见着二皇子的那些措辞,真真……不堪入目。”整的一份好好的密折跟……跟……香闺情话般,真真让人……
燕清粼一听便知其中的曲折了:“算了,他这些年少不了受些委屈,跟朕发泄一番,你莫在意。”
“奴才是担心主子……”
“二哥对朕倒是疼得紧,没有关系的。”
“可西北已经没了问题,西南明面上似乎还有些……就怕二皇子……”
“萧达就放心罢,这步棋朕在四年前就走定了,既然已经成功在即,便要稍安勿躁。再说,二哥不会有异心的,不然……朕会防范于未然的,嗯?”
“……是。”
“剑他们调养的如何了?”
“主子放心,已无大碍。”
“让飒他们准备一下,朕过几天要出行。”
萧达眉头一紧,却没敢多问:“是,那太子妃那边……”
燕清粼一僵,继而苦笑道:“今儿个上午就会走罢?你呆会儿去趟府里,跟他说朕不去送他了,让他……好生保重。”
“是。”
“下午叫剑来,陪朕回趟府里,冰儿走了,秋儿他们也便没必要住在那里了,朕接秋儿来宫里罢。”
萧达轻叹一声:“……是。”
第一百五十九章 恳求
六部衙门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着,苏逸风下了朝便跟着贾信来了兵部,户部年初例行对帐,他身体稍稍好点了,便回来张罗着,本是职责所在,燕清粼也没反对,只嘱咐无双好生跟着。
“公子,茶来了。”
无双撩开门帘走了进来,将热茶奉了上去,正见着苏逸风皱着眉头若有所思,想是账本又有写出入的地方了了,便立在一侧,没有说话。
苏逸风瞥了他一眼,一边拿笔作着勾兑,一边盖上户部的印信:“怎么了?有事?”
无双吞咽一口,上前接过整好的一摞册子,忙应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刚刚我去给公子回府取药,发现有个人在咱门外徘徊……”
苏逸风一顿,眉头皱了起来:“什么人?”
无双瞄了眼四周,低头附耳道:“是……太子妃。”
苏逸风一惊:“他?他怎么会在我府外?有没有说什么?”
无双摇摇头,却小声说道:“他穿着男装。”
“有没有旁人看见?”
“……这倒没有,他问了我公子在哪儿,然后就走了。”
苏逸风皱皱眉,缓缓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
无双出身燕清粼的暗卫,本就知道燕若冰的身份,而苏逸风也从燕清粼那里知道了些,所以燕若冰男扮女装的事对两人来说都不是秘密。但问题是,他们谁都没见过燕若冰穿着男装招摇过市,那他今儿个去了苏府,又是……怎么回事?
苏逸风转着手里的镇纸,有些在意。
无双不知道苏逸风如何想的,于是试探着问了句:“公子看……有没有必要告诉爷?”
燕若冰跟苏逸风的梁子也不知什么时候结下的,反正自从燕若冰来京后,就一直不待见苏逸风,凡事都喜欢挑苏逸风的毛病,干什么不着谱的事都喜欢拉着苏逸风下水,每每让燕清粼发作不得。若非后来燕清粼离京、苏逸风亦辗转南北,燕清粼回京后又立刻成婚,还真不知道燕若冰会如何跟苏逸风过不去呢。所以无双今儿突地见到一副心事重重的燕若冰,总有些顾忌,毕竟苏逸风现在身份不比以往,不仅有了爷的血脉,而且又深得爷的宠,怎地也不能出意外才好。
苏逸风沉默了片晌,继续拿起毛笔眷写着:“没事,他忙得很,别给他添乱。”
无双一急:“可是……”
“太子妃不是还没进宫么?说不定在府里闷了出来缓缓心情,再说今儿早朝上定北亲王请辞,说不定太子妃挂念前去探望,不巧经过我府上罢了,你别太在意……”
“属下只是担心公子,之前太子妃就喜欢……为难公子的,现在公子身子刚刚好些,这个……”
苏逸风稍稍停笔,冲他柔柔一笑:“他人不坏,不然粼也不会留他的,无双若是担心,等我下次见粼的时候跟他提提,你说好么?”
无双脸一红,忙摇头:“公子可折煞属下了。既然公子说没事,无双也不多嘴了,这就给公子拿药过来,正温着呢。”
苏逸风笑着点点头,目送无双出去,才缓缓敛了笑容,满脑子都是刚刚无双说的事情,还是……有些在意。
太子妃没有进宫的事,燕清粼没有跟苏逸风解释为什么,但自从燕若冰进了太子府,应该说是不能私自外出的罢?更何况,燕清粼心思缜密,不可能不给燕若冰准备人手保护的,但以无双的武功修为和刚刚的话来看,应该是没有人跟着燕若冰才是,这是……为什么?粼怎地如此放心让燕若冰着了男装在大街上招摇过市?是不在乎,还是……
突地想起定北亲王离京一事,苏逸风心里暗暗有了思量。
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苏逸风以为无双回来了,忙整了面上的表情,刚说了句:“你急什么,我……”
结果看到来人,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柯子卿一撞进苏逸风那惊讶的眸子里,也愣了愣,复而退后几步,抬头看了看理事厅外的门牌,复擦了擦眼睛,认认真真地又看了一遍。
没错,是兵部,可……
“你没走错,”苏逸风已经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柯子卿:“贾信大人去吏部办些事情,一会儿就回来,你且在这儿等他就是。”
柯子卿轻咳一声,稍稍犹豫一下,却还是踱了进来,低声一句:“……打扰你了。”
苏逸风抿抿嘴唇,没说话,接着低头审着手头的账本,没再看他一眼。
柯子卿抬手揉了揉额头,也没说旁的,只觉得有些尴尬,便眼观鼻鼻观心,偶尔侧脸望着窗外,新柳出芽,有一股泥土的芬芳,几缕阳光斜着照进来,添了几分暖意,柯子卿不由得起了几分倦怠之意。
“我……”
突地听到一声,柯子卿打了个激灵,转过头来,正见着苏逸风仍然垂首在案中,并没有看他。柯子卿挑了挑眉,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接收到柯子卿询问的眼光,苏逸风蓦地咬了下唇,甩开手中的毛笔,起身行到厅中,却是对着柯子卿结结实实行了一个大礼。
柯子卿一惊,忙过来扶,神情几番复杂:“你……”
苏逸风将人推开,思量片刻,才说了一句:“当年你离京时说的那句话,可还记得么?”
柯子卿退后一步,听到问话一愣,继而想起对苏逸风说过的那句话,便点点头:“记得。”若没有记错的话,当时是将燕清粼……托付给苏逸风的罢……
苏逸风蓦地攥了拳头藏在袖里:“我没有……办到……”
柯子卿双眼顿时睁大了些:“你……”为此而下跪么?在他认知里的苏逸风,不仅有着文人骨子里的清高,更是个目下无尘之人,怎地会……
随即眼神一黯,柯子卿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处,憋闷的难受。
燕清粼。
他……也爱着燕清粼,所以……
想到这儿,柯子卿摇摇头:“很多事,说不准……”
更何况,燕清粼本就不是会看得上任何人的保护的人,而且比起圣君,谁又能真正底气十足的说出这句话?更何况,燕清粼,也不是个会仰赖别人的男人。
苏逸风摇摇头:“我不是自不量力,只是有些……瞧不起自己罢了……即使你不在他身边,也做的比我好……”
柯子卿一愣,露出抹苦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苏逸风抬起头,直视着一脸酸涩的柯子卿,默默一句:“他……要出京。”
平地惊雷一般,柯子卿脑中瞬间有了一番空白:“什……什么?”
苏逸风蓦地偏开头,虽极力压制,话音里还是多了份颤抖:“这次……他会拼命……”
柯子卿顿时脸上苍白了些:“你……你怎么会知道?”
当真是最近事情太多而忽略了么?还是……但的确是没有任何的苗头,燕清粼刚刚继位,外人看来应该是根基未稳,怎地也该巩固自己的势力罢?可是……
回身走到案边,苏逸风稳稳心神,长舒出一口气,才说道:“他那种眼神,我一看就知道……”
这话说得平淡,却让柯子卿心口又是一痛,微微皱了眉,没有说话。
“所以,这次请你……无论如何……”
“我会跟他同进退。”
打断苏逸风的话,柯子卿也转身往外走,却在门口处硬生生停下,闷了半晌才说了句:“……多谢……”
苏逸风一震,转身来看时,人已经走了。
柯子卿出了兵部,正见着贾信过来,于是强压了心里的汹涌,上前道:“贾大人,你可让我好等。”
贾信拱拱手:“担待担待!让神策大将军等真是贾某的罪过,罪过。”
柯子卿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到底什么事非要我过来?没事的话,我还要去趟京郊大营。”
贾信似笑非笑的眨眨眼:“还不是给你庆功的事儿?从北边回来那么多天都不露面,若非前几天你来兵部应卯,我们都还被蒙在鼓里,你这个人真是……”
柯子卿眉头一皱:“还是算了,那些人我……”朝中的武官,柯子卿多半都与他们没什么交集,实在不想给自己惹个不痛快。
贾信吩咐了一个小厮几句,转身打断他道:“为了皇上,你难道也不去么?怎么说你也是皇上御封的神策大将军,如果太不合群的话,皇上那边也不好做的,你说是不是?”
柯子卿一僵,继而淡淡一句:“也成……但身上有伤,不能饮酒……”
贾信大笑一声,直接揽了他肩膀往外走,还有心思促狭道:“皇上已经交待过了,我可没那么大胆子灌你酒。”
柯子卿一愣:“他……皇上说的?”
“可不是,你小子还真是蒙荫圣恩!”
“我……”
柯子卿苦笑着看了贾信一眼,没再说话。
快要出六部衙门时,正见着无双端着药碗走进来,贾信见状,忙收了笑容快步过去:“逸风的药么?”
无双点点头:“回贾大人,是。”
贾信叹息一声:“你好生劝着他点,别让他太劳累,照顾好他,听到么?快去罢。”
无双行了一礼,便目不斜视的过去了。
柯子卿目送着走远的无双,若有所思:照他的呼吸绵长,该是个好手。
接过侍卫递过来的缰绳,柯子卿漂亮的翻身上马,却貌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苏大人他……怎么了?”
贾信也随即翻上马,看了眼衙门里,才道:“听说是病了,年后一直不太利索,想是寒着了。”
“哦。”
应了一声,柯子卿一打马鞭,心里越发在意了。
第一百六十章 面对
午膳在就在静心阁用了,翊儿很开心,多用了一碗红枣银耳羹,又浑闹半天,才被燕清粼哄着睡了。
如今已经贵为太后的卫沁儿,端着果盘进来的时候,正见着燕清粼侧卧在榻上,一手环着呼吸均匀的燕清翊,一手轻拍在他背上,听到动静,燕清粼回头冲卫沁儿露了个无奈的笑脸。而燕清翊,一边霸道地拽着燕清粼的衣袖枕在他胳膊上,一边两条小腿儿搭在燕清粼身上,生怕燕清粼跑了似的,倒是两人靠的极紧,俨然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卫沁儿莞尔一笑,放下果盘,过去轻手轻脚的把燕清翊从燕清粼怀里扒拉下来,又拍着他睡熟了才设下蚕丝帐,牵着燕清粼走出来,在窗前的水晶案边坐下了。
“来,西域进贡的珍珠葡萄,你小时候最爱吃,母后给你留了不少,尝尝还鲜着么。”
燕清粼笑着接过来,入口一片香甜:“还是母后疼我。”
卫沁儿眼一瞪:“什么我我的?都是皇上了,还这么没记性?”
燕清粼撇撇嘴:“母后端地会教训人!”
卫沁儿一指头戳在他脑门上,佯怒道:“你这个混小子,我不只要教训你,还要打你。”
燕清粼笑得谄媚,亲自剥了颗珍珠葡萄送了过去:“母后~别动怒,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卫沁儿张口接了,嗔怒地捏住燕清粼的耳朵拖进怀里一阵蹂躏:“越大越没规矩。”
燕清粼倒没反抗,反而跪下来环住卫沁儿的腰,趴进她怀里半晌未动。
见状,卫沁儿叹息一声,低头抚在燕清粼发顶上:“母后一看,就知道你心事重重,来,跟母后说说?”
燕清粼摇摇头:“没……事。”
“当真没事?那为何派风泽平把翊儿接回来了?”
“朕想他了……”
卫沁儿皱了好看的眉头:“粼儿,别跟母后打哑谜。”
燕清粼依旧埋着头,半天未吱声。
卫沁儿一边抚着燕清的长发,一边低低的说道:“听说……前儿个你去见了大公主?”
“……嗯。”
“她……对你说什么了?”
“让朕留下她的孩子。”
“所以给了蓉妃?”
“……嗯。”
卫沁儿轻叹一声,吻了吻他有些凉的额头:“心里……难受?”
燕清粼垂着眼眸,看不出什么表情,只说了句:“朕……别无选择。”
“母后知道,母后知道……她是自作孽,天也救不了他,跟母后的粼儿无关,嗯,听到了?”
燕清粼一怔,继而轻轻一笑,起身摘了颗葡萄放进嘴里:“母后,你别乱想,孩儿不是为这事儿……”
还是让母后担心了……
知他逞强,卫沁儿也不多言,只给他剥了个金橘递到跟前:“那是为何?”
燕清粼顿了顿,沉默了半晌,才说道:“朕听说刘思成有个小女儿还待嫁闺中,若是她还未有姻亲,朕想……纳了她。”
卫沁儿一愣:“我前段时间跟你说纳妃的事儿,你还一个劲儿的嫌我烦,怎地……”
燕清粼捏着手里的橘瓣,打断道:“刘思成是父皇一手提拔,资质不错,忠心可嘉,所以朕要让他死心塌地的为朕卖命,联姻……是最快的方法了。”
略一思索,卫沁儿展颜道:“倒也是……只要粼儿想要的,母后都没意见,只是你莫如此委屈自己,母后给你再物色……”
燕清粼直接点点头,站起身打断道:“那就有劳母后了。”
看他像走的样子,卫沁儿招呼萧达给燕清粼拿披风来:“怎的走了?不在这儿歇会儿?”
“不了,朕要出宫办点事。”
“那多穿些衣服,今儿有点冷,别太劳累,瞧你都瘦了多少!让母后看着就心疼!”
“嗯。”
“晚上过来用膳?母后给你备了山药糕。”
“今儿晚上不成,贾信师傅有场酒宴请孩儿去。”
“这样啊……那母后给你留着做宵夜,嗯?”
“谢母后……哦,悠儿晚上要过来找孩儿用膳的,孩儿不在,请……”
“放心罢,不过是再添副碗筷,让他陪陪翊儿也好。”
“嗯。”
“晚上少喝些酒,明明酒量不好……”
“呵呵,孩儿知道了。”
卫沁儿捏了捏他脸颊,从萧达手里接过外衣给燕清粼罩上,顺带着整理衣袖,言语间多有叮嘱,见燕清粼乖乖应了,卫沁儿倒放心不少,突地手心里一凉:“咦?这个……”
燕清粼一愣,接着不动声色的把腕上的玉坠掖进袖里:“没甚么。”
卫沁儿眉头一皱,却没再追问,只说道:“母后送你的忘川玉还没找到?”
燕清粼又是一愣:“呃……没有……”
根本已经被送人了,怎的能找到?只母后的记性实在太好,都过了五六年了,还一直记在心中,时常拿出来唠叨几句。
萧达抿抿嘴唇,没有说话。
卫沁儿显然非常不满:“你这个孩子,你君父送你的麒麟玉也被你摔了,怎的把哀家给你的忘川玉也弄丢了?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
燕清粼笑嘻嘻的揽了卫沁儿的肩膀,打断道:“孩儿知错了,现下就让萧达去找,母后饶我这一遭。”
说罢,在卫沁儿脸上“啵”一声,便急忙一行礼,快步走了。
“哎……”
卫沁儿又气又笑,还没说完话,燕清粼已经出了静心阁,跑远了。
琉璃过来扶她进去,不由笑道:“沁儿做甚么如此唠叨了?”
卫沁儿轻推她一下:“还不是担心这小子,你看他登基才几天,就瘦了这么许多,我能不揪心么?”
“皇上如此尽心国事,当时百姓的福祉,沁儿应该高兴才是。”
“我倒是高兴……璃儿,你看到他腕上戴的那个小玉坠了没?”
琉璃端了杯茶水过来,脸上浮着几番笑意:“我可不会看错,绝对是!当真要恭喜沁儿要做皇祖母了!”
卫沁儿脸上显出几番喜悦,却一晃而过:“只不知粼儿是怎么想的,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哀家。”
“想是不好说出口罢?毕竟不是宫里的娘娘所出……”
“那你说这个孩子该是那个若冰郡主的,还是那个苏大人的?”
“不都是皇上的么?”
卫沁儿叹息一声:“话是这么说……只不知道粼儿知道了么?烈哥哥他直到现在也不告诉粼儿……真是的,烈哥哥向来如此,做的事总让人恨的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琉璃拿了蒲团,轻轻帮卫沁儿揉捏着腿部:“皇上不知道郡主的身份,指不定也是好事,听萧达公公说,皇上已经准了定北亲王带郡主走。”
卫沁儿一惊:“当真?”
“只怕……是如此做了。”
“这个傻孩子……宫里丢了个皇后,他……怎的堵天下悠悠众人之口?”
“沁儿别急,或许皇上有旁的考虑才对。刚才皇上不是还主动提出纳妃么?”
卫沁儿怔忡半晌,却只说了句:“这个孩子倒越发懂事了。”
琉璃一听,也便不再说话了,此时阁内传出几声响动,想是燕清翊魇着了,卫沁儿忙起身过去照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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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达早就派人备好了马车,直接引着燕清粼从南天门出了宫,还未走近,便见着三人已经跪等在当下。
“主子,飒他们来了。”
燕清粼冷笑一声,只提步跃了过去。萧达轻叹一声,急忙跟上。
剑见了燕清粼,颇为委屈的撇撇嘴,却是蹭了过来抱住燕清粼的腿:“爷……属下想爷了……”
飒和瞳垂首跪在当下,没有吱声。
燕清粼冷哼一声,没有理会剑,倒是先问了瞳:“瞳,伤了么?”
瞳后背一僵:“属下……该死。”
燕清粼不太在意,淡淡一句:“朕这几天带不惯旁的暗卫,正等着你回来。”
瞳蓦地抬头看上来:“爷,属下……”
一摆手:“若是没伤的话,继续来朕身侧罢。”
瞳少见的眼中起了波澜,却是俯身重重一磕道:“属下遵命。”
立时一闪,没影了。
回身踢了踢剑:“给朕牵马去!”
剑一怔,立时咧了嘴,从地上起身便往萧达那边跑,还不忘回身对燕清粼道:“属下这就去……这就去……”结果险些被脚下的台阶绊倒,蹦了几下才堪堪站稳,跑远了。
燕清粼嘴角略微勾了勾,立时又回复刚刚的冷漠,瞥了眼跪在当下的飒,默默地察看了半晌,才上前一步,缓缓蹲下。
下巴一暖,飒被迫仰起头来,正撞进燕清粼深不可测的深眸中,他精巧的唇型,呈现着一贯的嘲讽弧度。
喉结无意识的上下一动,飒只觉得胸腔内打鼓般的雷动,张了张嘴却只说了句:“爷……”
燕清粼不动声色的捏紧飒的下巴,看他眉间微微蹙起,却丝毫未吭一声,不由垂下眼眸,声音低沉而有力:“知道你与风泽平的差距了?”
“属下……知道了。”
“以后如何做?”
“……必不让爷失望!”
“是么?”
“属下不敢欺瞒!”
“那朕就再信你一次!”
燕清粼一言说罢,却见飒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心里微叹一声,顺势探到飒的脉间,燕清粼不由皱了眉头,这个风泽平,还当真敢伤他的飒,混蛋!
倾身上前环住飒的肩背将他半抱起来,却发现他下盘有些虚浮,燕清粼轻拍在他背上:“可怪朕没有救你?”
飒本因着燕清粼的动作而浑身僵硬,却在听到这句话时,略垂了眼眸:“……属下只知道,爷……永远是对的。”
燕清粼一怔,旋尔笑了:“既如此,朕就放心了,今儿这笔帐你就跟风泽平记着罢,说不定何时就能从那只狐狸那儿讨回来也说不定,嗯?”
飒轻靠在燕清粼的肩膀上,眼睛突地酸涩难当,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模糊的咕哝了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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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子卿跟着贾信先去了御林军营应职,因着四年不在京,很多人事调动让柯子卿几乎应对不过来,不过好歹随身有贾信照应着,倒省了不少麻烦。
“真是好大一堆事,瞧你这个神策将军上任,我还得忙前忙后的,这算个啥事?”
贾信一停下来便抱怨个不停,倒也没恶意,只是贪图个口舌之快罢了。
柯子卿接过侍卫递上来的茶,将人挥退了,便行过来,笑着调侃道:“都是子卿的错了,贾大人可否赏光喝口茶润润喉咙?”
贾信笑嘻嘻的接了茶杯:“你回京也有好几日了罢?怎的一直没见着你的面?好歹你原来也是平南将军,竟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回来了,真是的,这事也就只有你能干的出来……”
柯子卿淡淡一句:“先前受了点伤,又不算荣归,何必搞些排场之类的。”
贾信耸耸肩:“难怪西北军这些年立功不少,却一向低调行事,跟你怕是有莫大的关系罢,也让我们兵部的工作容易了许多,比那嚣张的西南军的确好过不知多少呢。”
最后这几句自然是压低了嗓子对柯子卿耳语了。
柯子卿抿嘴笑笑:“我不过以身作则罢了,军中多有豪放之人,并非都那么安于平静的,贾大人多迁就一些罢,也给自己行些便宜。”
“自然是要迁就了,都是为皇上办事么。”
听他如此说,柯子卿轻靠在椅背上,屈臂低头支着下颌,淡淡一笑,满眼尽是温柔。
贾信撇掉茶壶里的沫星,给柯子卿倒了一杯:“晚上还是去明月楼罢,都包场了,去的全是京里有头有脸的丘八头们,哈哈,兵部坐庄,也算是请诸位将军拼酒了,你是主角,可一定要去的,嗯?”
柯子卿端起茶杯,连声道谢,却听到贾信的这句话,不由好笑:“我去不去有那么重要?我伤未好,不能饮酒,去了也是让你们扫兴,更何况,我跟京里的将军们又不熟,何苦呢?若是在西北的话,我定会请贾大人一醉方休。”
贾信一挑眉:“少给我来这套,我是定会抓你去的,今儿是你升官好罢?你不去,我们能吃喝的心安么?若说同僚,你也别那么在意,陈子辛、刘墨然不都是你的手下来着?还有刘世勋将军也去……哦,对了,也不是没有熟人的,那个刘思成将军的么子刘嘉卫听说也回京了,我也派人去下帖子了,险些将人给漏了,敢情这年头你们都喜欢偷偷溜回京呢……”
手一抖,柯子卿险些洒了茶杯里的水,脸上白了白,却稳了心神问道:“贾大人说……谁回来了?”
贾信一愣:“刘嘉卫将军啊,子卿不知么?怎么可能啊,他也是你的属下嘛……”
柯子卿眉头蹙起,忍不住打断道:“贾大人怎的知道他回来了?可见着人了么?”
贾信耸耸肩:“这倒没有,是昨儿皇上偶然跟我提及的,估计也该是到京没多久,是被皇上召回来的罢,不知是否有些旁的安排,毕竟这样做的话,西北可就只剩下那个邢璨将军了,总感觉……”
贾信后面的话,柯子卿一句也没听进去,脸上煞白一片,浑身渐起寒意,只脑海里盘旋着纷杂一片:燕清粼……他……他知道了?
不过早晚罢了。
纸包不住火,更何况是早就在西北传得纷纷扬扬的丑闻。
早就该面对的。
该来的,终究躲不了。
“今晚……我去!”
第一百六十一章 建议
燕清粼先吩咐萧达回太子府,路上听飒汇报了近期北辽、凉庭的动静,尤其是姬容目前还停留北辰一事,让燕清粼格外在意。这是个烫手山芋,拿又拿不得,扔又扔不掉,真真麻烦!
燕清粼闭了眼靠在软枕上,思量半天,却轻叹一声,问道:“你说该如何做?”
听燕清粼如此问,飒首先一顿,方斟酌着说道:“属下认为,姬容还是留着为上,其母在凉庭圣眷正隆,现任凉庭王又是不折不扣的昏庸之辈,怎么看姬容都是极有希望的王储……而且,若是爷同意的话,最简便的途径莫不是……让姬容完全臣服听命于大燕,会省下不少功夫……”
燕清粼眉头微蹙,却依然闭目而息:“用摄心诀么?”
“……是。”
“飒,你该知道朕的性子,这种控制旁人心智的手段,朕从不屑用的。”
飒苦笑:“属下……只是不想爷为难……”
轻捏着酸痛的额角,燕清粼也明白飒的顾虑,但是……
“让朕再想想,嗯?”
“属下听爷的吩咐。”
“嗯。还有旁的事么?”
“还有东方筱澜那边……叫嚣的比较厉害……”
“哼,估计是知道朕夺了他南境领土的事儿了罢?不过,按日子应该比这早才对,他们怎么才到北辽?”
“东方氏一行比较缓慢,因着……东方小王子身体不太好……所以……”见燕清粼的眉间更紧了些,飒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听说,在山海关的清泉湾,东方小王子还落了水,状况一直不太好,所以他们的车队行程较慢……”
燕清粼蓦地睁开眼:“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以东方慕平当前的情状,受风寒岂非等同于要了他的命?
听出里面的一丝急躁,飒掂量着话里的用词,方小声道:“爷可记得,清泉湾是佛泉所在,是……洗去污秽之地……估计东方小王子又多想了罢……”试想,人生的污迹,怎能说洗就能洗掉?或许,东方慕平当真……失了活下去的动力了罢?
想到这儿,飒也不由轻叹,东方慕平终归也是个可怜之人呐。
燕清粼心口一窒,却露出抹自嘲,也不知是说给飒听还是自言自语,只是轻轻一句:“朕从来不知……他竟是……如此决绝……”
你当真要让朕内疚一辈子么,慕平……
听燕清粼如此说,飒抿了嘴唇,没有说话。
轻叹一声:“务必让萧岭护好他,药就从翩那里拿最好的……还有,别让慕平发觉,嗯?”
马车似乎行的慢了,飒取来狐绒上前帮燕清粼围在颈上,才一边帮他系着披风,一边说道:“爷就放心罢,飒懂得分寸的。”
嘴唇挂了个笑容,燕清粼伸手揉了揉飒的发顶,便起身出了马车。倒是飒一脸古怪的僵在当下,只觉得脸上火辣辣一片,故作镇静的抚着鼻端随之而出。
太子府有些冷清,等在外面的只有春香冬梅,和已经被燕清粼抱在怀里的水灵秋公子。燕清粼早就吩咐过萧达,不要让太多人知道他出宫一事,所以自然行事低调些。
剑看见飒从马车里出来,便凑过来:“……爷没难为你罢?”
飒瞥了眼被燕清粼轻轻吻住的水灵秋,淡淡一句:“谈的公事,没说旁的。”
剑长舒口气:“那就好,总归是有惊无险……你脸怎么回事?好红啊,病了么?”
说罢就伸手欲抚上飒的额头,飒嘴角抽了抽,不动声色的避开,提步进了太子府:“我没事,别愣着了,爷都走远了。”
剑一愣,一回头果然见燕清粼抱着水灵秋进了内苑,于是“啊”一声,忙提步追了过去,反倒没再追究飒的问题了。
不知是谁,庆幸般的长长舒了口气。
泠水阁里有些乱,司锦正忙着收拾东西,没想到就见着燕清粼抱着他家公子进来了,一紧张竟忘了行礼,燕清粼也没在意,只吩咐他继续整理便成,便带着水灵秋去了内室,司锦这才长舒一口气,只是心里还咚咚的跳个不停。
见状,萧达笑着摇摇头,只催他快些收拾,又唤了几个侍卫,吩咐他们将水灵秋的东西装车带走,然后萧达跟春香去听雨轩整理燕清粼的文房书籍,一起带进宫里,只留下冬梅在泠水阁外伺候着。
灵秋从内室里出来,接过冬梅送来的洞庭碧螺春与一碟小点心:“有劳冬梅姐姐了。”
冬梅笑嘻嘻的摆摆手:“没事,爷呢?”
“说是累了,刚在榻上躺下。”
“哦,那水公子快些进去罢,冬梅就在外面候着,爷有什么需要就来跟我说。”
“嗯!”
轻快地点点头,水灵秋快步的飞了进去,还不忘叮嘱司锦动静小一些,别吵了燕清粼。果然刚进了内室,灵秋便发现燕清粼斜靠在榻上,仿佛睡着了。
轻手轻脚的把托盘放在桌上,灵秋小心的凑到榻边,扯过锦被给燕清粼掩上,便半跪在榻边,支着下颌痴痴地望着眼前的睡颜。
说句不敬的话,燕清粼的美貌当是世间无人企及,只怕女子见了都自叹弗如。那细长丹凤眼,粉嫩饱满唇,长睫清疏,幽然静谧,淡淡的冷漠从中一泄而出,睿智冷绝,而又温柔似水,遗世高傲而又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如此矛盾的绝妙组合,每每让人欲罢不能。
比之灵秋第一次见到的燕清粼,时间让他变得愈加伟岸成熟,燕清粼已经不再是那个隐而不发的浪荡皇子了,他这双有力的手臂,注定要……扛起这个天下,可是……想起在隐谷那段甜蜜轻松的日子,灵秋极为不忍心看燕清粼如此奔波劳累,如此心力交瘁。
心里一酸,却已是叹息在耳侧。
还未缓过神来,只觉得腰间一紧,已经被燕清粼拦腰抱进怀里。
水灵秋一惊:“……爷?”
低沉的声音埋在他颈侧,痒痒的,却是一句调笑:“好香。”
灵秋脸上红彤彤,抓紧燕清粼身前的衣领,软软一句:“爷……”
轻笑一声,反倒是直接摸向灵秋的衣带,翻手解了,又伸向贴身的里衣,灵秋浑身一震,忙按住燕清粼的不安分的手,担心的瞥了眼忙碌的外厅,低低一声:“爷……外……外面……”
这倒使燕清粼一愣,接着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何事,不由好笑的捏捏他脸颊:“小机灵鬼,朕是想抱抱你午睡,你想哪儿去了?”接着故作哀伤的皱紧了眉头,趴到灵秋身上,低叹一声:“秋儿刚刚还说想朕呢,原来都是假的,真是……唉……”
灵秋顿时有些苦笑不得,这样的燕清粼……真是让人……手足无措……
脱了外衣,钻进燕清粼的怀里,灵秋做了个鬼脸:“爷,秋儿没说谎,就是想你嘛~”
燕清粼笑笑,低头吻在他滑润的额上,除此之外便没了旁的动作。
直到许久,许久,灵秋都快以为燕清粼睡着了时,才听到一句低低的话:“他若跟你一样,该……多好……”
灵秋一怔,却是更紧的揽住燕清粼的腰贴过去:“秋儿……永远都陪着爷,永远都不离开……”永远都不背叛,只这一句,却是埋在心里的、对燕清粼永远的承诺。
燕清粼似乎有一丝苦笑:“秋儿真是越来越贴心了,跟了朕都委屈你了……”
“爷!”这话里都有了一番气恼,又夹杂着一丝撒娇。
燕清粼摸摸他脸颊:“你说……朕该杀他还是留他?”
灵秋沉默半晌:“爷,此事不是秋儿能过问的……”
燕清粼的唇吻上灵秋的耳廓:“你说杀,朕就杀;你说留,朕就留。这次,朕听你的,如何?”
灵秋蓦地咬了嘴唇,呼吸有些急促,却突然说了句仿佛不相干的话:“爷,听说这世上只有一块……忘川玉,爷……不想寻回来么?”
燕清粼没想到灵秋会如此回答,神情一愣,却突地将怀里人搂紧了。
灵秋这话的确说的聪明:燕清粼问的是人,灵秋答得是物;燕清粼谈的是事,灵秋论的是情。单单一个“寻”字,就平添了多少故人思的意味,燕清粼……怎能不动容?
傍晚前,燕清粼将灵秋送上马车,附在他耳侧低低一句:“朕让萧达把你安排在养心殿里,跟朕一起罢,没有你在身边,总觉得少了不少乐趣。”
灵秋小脸通红,双臂揽着燕清粼的脖颈,小心翼翼的凑过去含住燕清粼的嘴唇,也是低低一句:“秋儿……等爷回来。”
“嗯,别等太晚,早些歇着。”
“秋儿知道。”
摸摸他顶发,燕清粼看灵秋进了马车,又对萧达吩咐几句,马车才缓缓的行了起来。
燕清粼站在当下,远远望着官道尽头的马车,深吸一口气道:“摄心诀就算了。”
飒一愣,上前一步:“爷?”
“姬容,这颗棋子,若再留在手中就会是坏棋了。”
飒眉头一蹙:“爷打算……放了他?”
燕清粼转过身来,露出高深莫测的一个笑容:“这是秋儿的意见,如何?”
飒呆呆的望着燕清粼,一时不知如何对答。
燕清粼轻咳一声打破尴尬:“……立刻联系姬澈,朕要与他做笔交易。”
“……属下这就去办。”
“不要以朕的名义,就用听风楼的招牌罢。”
“是。”
“越快越好。”
“爷……放心。”
“告诉邢璨,不准出任何差错,否则朕会亲自去扒他的皮!”
“是!”
这时,剑牵着马过来:“爷,明月楼的晚宴就要到时辰了,您看……”
“你们俩一起随朕去罢。”
“是!”
第一百六十二章 傻子
刚则易折,强极则辱。
柯子卿虽乏于应酬,但真正到了避无可避之时,向来应对自如,说到底不过是个生存的本能罢了。所以,明月楼,他还是来了,与刘墨然打了招呼,结识了几位新近的年轻将领,聊了几句,还算是有些营养。只是伤还没好利索,所以有些疲乏。
刘墨然还如已往的热情,拉他在一侧的角落里坐了:“子卿你太不够意思,回京这么久我今儿个在朝上方见着你,还是你又高升!你这个家伙,风水旺着嘛,也不拉我一把……”
听他嘟囔,柯子卿不由失笑:“你这张嘴,真是让人……”
刘墨然哈哈一笑:“我就这样,子卿可别在意。”
柯子卿眉头一挑,耸了耸肩,嘴角倒是挂了浅浅的笑。
刘墨然看了眼逐渐多起来的众人,支着下颌,面上虽然还一副散漫表情,话里却多了份认真:“见你又是升官,又是得宠的,之前我倒是庸人自扰了。”
柯子卿一愣:“嗯?”
轻叹一声,刘墨然把弄着手里的酒壶,嘴角撇了撇:“你该知道,军中有些流言……传的不比市井慢……我担心皇上会听了小人的谗言,不过幸好……”
闻言,柯子卿脸色一白,暗地里握紧了拳头。
刘墨然垂下眼眸,瞥了眼柯子卿的表情:“我自然不信那些流言的,子卿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么?只是……就怕有些人不信……”
柯子卿自然明白刘墨然暗指的是谁,微微平息了心里的汹涌,缓缓说道:“皇上……还未问及我这件事,但他……有自己的原则。”
“伴君如伴虎,子卿你……莫要太过认真,我只是……有些担心。”
“他……不会。”
刘墨然冷笑一声:“不会?你当真如此以为?说实话,我以前也认为太子是个温和之人,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对人说话也温温和和,让人见了……就想悉心护着,永远宠着,可是……谁又能想到,他就是能一边温柔的对你笑着,一边下令让人拉你出去斩了,连眼皮都不眨!想想都觉得……你还未回来时,朝里的年轻将领的确行为不恭了些,私下里没个尺度,但就只因着灌了来访的东方小王子几杯酒,当是还是太子的皇上就下令将相干人等杖责三十,并在雪地了跪了一夜……我承认,手段虽狠,收效却极佳,从那之后,军营里便再没人敢说半点对太子不敬的话,甚至……”
柯子卿突地站了起来:“墨然,你今天……话多了。”
刘墨然一愣,却接着慵懒的倚在椅背上:“你以为我是在说皇上的坏话么?”
柯子卿抿着嘴唇,眉间微蹙:“你以前不就想跟着有作为的皇帝么?以前的圣君,现在的皇上,难道不值得你效忠?”
刘墨然一巴掌拍在大腿上,也站了起来,脸上也有了几番怒色:“值得!怎会不值?我只是因着皇上的……转变,有些不适应……皇上对我也是有知遇之恩,我只是……只是怕你看不清皇家的情状,吃了亏……”
柯子卿一怔,继而抚额,好笑的摇摇头:“你啊……”
刘墨然也突地惊觉自己失态,有些气急败坏的坐下来道:“真不知你有什么好,皇上偏生只用你!何时也轮到我上阵前驰骋一番,讨个保家卫国的功名来?”
柯子卿见他又跟往常一样了,便也不在意:“你若真有这种想法,等下次我跟皇上提一提。”
刘墨然眼里顿时闪着精光:“真的?”
柯子卿忽然觉得自己像掉进了他精心挖的陷阱里,只得苦笑着应承:“嗯,不过你别期望太高,我自从回京后也没见着皇上几面……”
这话倒是真的了,见了几面,却都是不欢而散,最后那次,燕清粼明明将人抱住了,却硬生生的醉酒昏睡在他怀里,结果被回来的萧达面色不郁的抱走了,再后来,燕清粼……便再也没宣召过柯子卿了。
想到这儿,柯子卿低头浅啜着杯里的清茶,露出抹苦笑,涩涩的,比之手里的茶,过之而无不及。
刘墨然虽心里纳罕,却没再多问,只说道:“那你听说刘世勋将军要被派往西北一事么?”
柯子卿呛了口茶水,猛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刘墨然耸耸肩,脸上显出几番无奈:“你果然不知啊……我听到的也是传言,刘世勋将军也不明言,只听说皇上最近会大面积的遣兵调将,大伙儿也讨论的沸沸扬扬,这敢情好,你竟不知道?我的神策大将军,你最近除了养伤,就没出过府门么?”
柯子卿讪讪一笑,脸上有些难堪,总不能说圣君本就夺了他兵权、贬了他官职,他就安心在家里等候处置,只没想到燕清粼却反其道而行,不降反升,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罢?
“我……的确疏忽了……”
刘墨然仰首灌了口酒进去,刚想跟他玩笑几句,却突地望着柯子卿身后,脸色瞬间变了,咬咬牙又灌了口酒,眼神却是极冷的,也没有接话。
柯子卿感到气氛的瞬间变化,询问的看了刘墨然一眼,放下手里的茶:“怎么了?”
刘墨然气哼哼的撇撇嘴,伸手来拉柯子卿:“闷死了,子卿我们去别的地方坐!”
柯子卿眉头一皱,缓缓转过身来,正见着那个单薄的身影,隔着熙攘的众人,远远的望过来。
那股已经陌生的恶心顿时清晰起来,柯子卿身形一晃,心口憋闷,胃中翻腾,几欲作呕,脸色更是煞白的厉害。
刘墨然见状,忙上前将人扶住,有些担心:“子卿……你没事罢?”
柯子卿闭闭眼,摇了摇头:“没……事。”
刘墨然看了眼急忙往这边奔过来的刘嘉卫,话里更是冷了几分:“当自己是右将军的小子就了不起么?子卿,你是不是被他欺负了?还是他……要挟你?你莫怕,他刘嘉卫……”
柯子卿握了刘墨然的胳膊,挤出个笑脸:“墨然,我好歹是个御封的将军罢,有那么不济么?你放心,我没事……”
话刚落,身后那人已经气息微促的赶到身边了,柯子卿没有立即转身,只拍拍刘墨然的胳膊:“你且去跟别人闹去,我有话说与刘嘉卫将军。”
刘墨然不放心:“你脸色不太好……”
柯子卿加重语气:“墨然。”
刘墨然立刻摊开手:“好好好,我一边去,你忙……不过,待会儿开宴时你可别让我见不着你,不然我……”
柯子卿只得笑着应道:“好,我不会爽约的。”
刘墨然面上有些不愉,瞥了眼一身软甲轻裘的刘嘉卫,重重哼了一声才走到别的地方去了。
见他走了,柯子卿深吸一口气,敛了面上的波澜,也没起身,只转过身来道:“刘将军,好久不见,请过来坐。”
端的有礼疏远,泾渭分明。
刘嘉卫默默的立在他身前许久方缓缓坐在柯子卿面前,双手攥拳,却应了句:“子……子卿,我们定要如此么?”
柯子卿突地一声低喝:“刘将军,请自重!”
刘嘉卫急于辩解:“我……我不是……”
一句话打断:“你如何,子卿没那个兴趣。”
刘嘉卫脸上一苦:“你……终究不肯原谅我。”
柯子卿调开视线,冷笑道:“若非看在刘思成将军是大将军生前好友的份上,我早在那天就……”
“杀了我?”
“你莫不是以为我不敢么?”
刘嘉卫蓦地咬了下唇:“你……你明明知道我喜欢……”
只闻“啪”一声,桌上的精致靛蓝茶碗,瞬间均匀的分成两半,两相一错,躺倒在桌面上,来回晃悠着。
柯子卿面色冷凝的站起身来:“你也明明知道,我最厌恶的便是……”
刘嘉卫一下跃起,过来抓住柯子卿的胳膊,气息全乱:“可……可你却喜欢皇上!难道他不是男人?!”
柯子卿眼中瞬间闪过危险的讯号,一把提起刘嘉卫的前胸,咬牙切齿的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听他毫不反驳的承认,刘嘉卫脸上顿时没了血色,只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望着眼前的柯子卿,爱恨喜怒辗转而过,却又片刻消散。
两人的细小举动,显然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周围的眼光影影绰绰的射了过来,柯子卿有些浑身不自在,伸手拉住刘嘉卫的胳膊将人拽了出来,出了宴会场,站在二楼悬梯的一侧角落里,宾客似乎都到了,现下这里没有任何人。
柯子卿的动作并不温柔,只刘嘉卫撞在宴楼外的墙壁上时,眉头皱的格外厉害,一声呻吟堪堪被堵在嘴中,身形微晃,眼看就要倒了。
柯子卿脸色一变,伸手将人扶住:“你……怎么了?”
刘嘉卫脸色也好看不了哪儿去,却勉强挤出个笑脸:“没事……我爹看我不顺眼……稍微教训了下,不碍的,你别担心……”
鼻间一动,敏锐的感觉到一阵血腥,柯子卿眉间立刻皱了起来,刘思成将军素来家教甚严,只怕因着西北……那事,也不会让刘嘉卫好过了罢?至少家法肯定会伺候着的。
“你……今晚不该来。”
刘嘉卫苦笑道:“我若不来,你就更不会见我了是罢?自从上次……在西北你就避开我,更别说在京里。”
柯子卿退后一步,立在当下,话里沉了下来:“刘嘉卫,我敬你是个英雄,你再如此侮辱我,我……必不会饶你,你跟着我的时间不短,该知道我柯子卿的行事风格,我柯子卿说到做到。”
刘嘉卫缓缓行了过来,目光里一直锁着柯子卿:“我喜欢你,便是侮辱你?那你喜欢皇上,又是如何?”
柯子卿顿时恼怒颇盛:“你……你究竟是怎的知道的?”
刘嘉卫笑了笑,靠了过来:“你且过来些,我便告诉你。”
柯子卿上下打量着他,却没有动,刘嘉卫攀上他的肩膀,气息有些不足,却死死抓住柯子卿的衣领,附在他的耳侧:“你……你最好别推开我,不然我永远都不告诉你……”
浑身僵硬的柯子卿,顿时硬生生将聚满内力的掌心向下:“刘嘉卫,你真的激怒我了。”
似乎有些悲哀的笑声:“你……当真不想知道么?万一传出去,让旁人知道你对皇上有这番心思,皇上会面临多大的压力么?他可是刚登基,最忌讳的就是动摇臣民之心了,你说是不是?”
一句话让柯子卿的脸上顿时没了血色:“你信不信我立刻就杀了你?”
“你……不想知道了么?”
“少废话!”
刘嘉卫轻吻在柯子卿脸侧,话里有些蛊惑的阴霾:“这样急躁的柯子卿,我当真第一次见到……”
柯子卿重重的舒出一口气,咬牙切齿:“刘、嘉、卫!”
不敢再撩拨,刘嘉卫双眼一眯,却低低一声:“就是那晚……”
柯子卿一愣:“……什么?”
看他那番怔忡,刘嘉卫没来由的火气上来,低头一口咬在柯子卿肩上,柯子卿闷哼一声,倒让刘嘉卫顿时有些心疼,继而轻舔着上面的血丝,如若珍宝一般。
“那晚……明明是我们欢好……你却喊着……他的名字……”
声音很低,像毛刷一样扫过柯子卿的耳边,却引起浑身的战栗。
不是愉悦,是恐惧,莫名的恐惧。
刘嘉卫的一句话,让柯子卿倒吸一口冷气,也忘了肩上被咬出的疼痛,心里酸酸软软全都是那时的记忆,没有燕清粼的消息,边境危机,又身重蛊毒,还以为永远都见不到燕清粼了,那种恐惧,那种不舍……远非语言所能代替。
“想他那么高贵,怎地会看上你?若是真的爱你,怎地会放任你在西北不救?又怎地舍得四年不相见?莫不是你……一厢情愿罢?子卿,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共同开始……好么?”
这番请求,说的低声下气,让柯子卿呼吸顿时沉了些许,尤其是……他刘嘉卫有什么资格对燕清粼评头论足?!他凭什么猜度燕清粼在柯子卿心里的地位?!
只柯子卿一肚子的话还没说出,却突地听到身后一声合上扇子的“唰”声,在寒冷的长廊里格外清晰,尤其还伴着那抹似有非有的冷香,柯子卿顿时僵硬在当下。
然后一声不喜不怒的声音冷冰冰的挤进来:“两位爱卿的感情,竟如此好么?”
犹如淋了一桶冷水般,柯子卿蓦地推开身前的刘嘉卫,立刻旋转过身去,正见着昏暗的悬梯上一抹长长的、黑色的影子。
手在抖,腿也不听使唤,柯子卿几乎快要窒息!
刚刚的恐惧瞬间清晰了起来!
他……他怎么会来?他……看到了么?
直到那抹银白色的身影出现在悬梯上里,冷冷的视线扫了过来,仿佛是嘲讽,又仿佛是鄙夷,顿时将柯子卿刺得遍体麟伤,他脸色苍白的极近透明,努力了半晌却依然不能自抑的战栗着,反而有丝自嘲的垂下头来,心口堵得格外厉害。
明明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又龌龊的际遇,明明不想让他了解自己曾经过失的堕落,却……
又是冷冷的一声轻哼:“原来传言也并非都不可信么,嗯?”
这话若乌云般压的人透不过气,柯子卿身形一晃,双膝重重跪下,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纵使是说了,燕清粼,你会信么?
燕清粼最恨背叛,纵然有很多理由,纵然是肉体的不情愿,他……会信么?
每每在燕清粼眼前,为何自己总是这般……轻贱?
柯子卿蓦地闭了眼,却是……最痛恨在燕清粼面前这个懦弱的自己!
而另一方面,见他长跪不起并一副自责到死的模样,燕清粼蓦地捏紧了手里的松骨扇,恨恨地剜了跪在当下的柯子卿一眼:这个傻子!
第一百六十三章 何苦
没想到燕清粼会突然出现,刘嘉卫脑中顿时空白一片,连行礼都忘了,直到见柯子卿失魂落魄般的跪在燕清粼身前,才猛地觉醒般奔了过去,跪挡在柯子卿前面,声音微颤:“皇……皇上息怒!此事……此事与子卿……”
话还没说完,燕清粼只盯着柯子卿,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冷冷一句:“滚。”
刘嘉卫一怔,身形却未动:“皇上,末将……”
“滚!”
平淡的话里仿佛有了一丝波澜,守在一侧的剑看了眼燕清粼的表情,略微一礼,上前将刘嘉卫扯到一旁,按跪在地上。
刘嘉卫闷哼一声,不知碰到了身上的什么伤,顿时蜷缩着趴在地上,只略微呻吟着乞求:“皇……皇上,都是末将的……错,您……别怪……他……”
剑眉头一挑,突地一脚过去,不知踢在何处,刘嘉卫顿时连闷哼的力气都没有了。
仿佛没发现那边的情形,垂首见着那被柯子卿攥得青筋暴出的手和微微颤抖的肩膀,燕清粼突然长叹一声,闭了眼睛:“起来。”
柯子卿浑身一震,轻晃了一下,却没有动。
飒顿时见着燕清粼捏紧了手里的松骨扇,暗道不妙,正要上前扶起柯子卿,却听燕清粼冷冷一句:“你该是有话要跟朕说罢?”
柯子卿猛地抬头望上来,却撞进燕清粼清冷的眸子里,顿时一个寒颤,却只咬了唇复又低了头。
登时一团火从心底冒出来,燕清粼一脚踹在柯子卿腹上,却小心的撤了力度、避开了伤处,他一挥手指着蜷缩在一侧的刘嘉卫,气急败坏:“你当真以为朕更在乎他是不是什么凉庭的奸细么?!”
此话一出,柯子卿和刘嘉卫同时惊得僵在当下,只不同的是,柯子卿望着燕清粼,而刘嘉卫则盯着柯子卿,目光复杂,仿佛明白了什么般,声音突地一高:“你刚刚……都是装的?!”
难怪他会乖乖让自己……竟、竟是为了套自己的话!
听到这句话,柯子卿侧头望了刘嘉卫一眼,缓缓起身跪正,对燕清粼道:“末将……检举刘嘉卫串通凉庭皇室,意图加害大燕将领篡夺西北万顷之域,证据确凿,望……皇上明鉴!”
燕清粼瞳孔一缩,却是蓦地垂了眼,心里一叹。
这个……傻子……
惟有刘嘉卫突地爬起身来:“你……你不要诬蔑我!皇上!皇上,臣……冤枉!”
柯子卿抿着嘴,眼里只盯着燕清粼袍角上的飞龙图样,继续说道:“末将所言句句属实。当时末将中的是凉庭情种蛊毒,此毒甚巨,既伤身又迷惑人心智,其解毒之法……”说到这儿,柯子卿嘴唇抖的厉害,却攥着衣角,平复了片晌,“其解毒之法是与人欢好分担蛊毒,所以……刘嘉卫与末将当是症状相同,心智大乱才是,可他竟说……竟说听得末将……梦中所言,这……怎的可能?”
刘嘉卫一愣,顿时反驳过来:“我……我是听……邢璨说的,他……他当时……”
柯子卿复又摇摇头:“这更不可能,当时我神智不清,忽略了一个细节。”
刘嘉卫颤了一下:“什……什么?”
“当时我们几乎同时醒来,你却立时问我与……与皇上的关系,你若之前都不知这件事的话,又为何问如此奇怪的问题?”
“我……”
“你的目的无非是坏了我的声名,所以才衣衫不整的从我帐里出去让人瞅见,而之后……在西北的流言之所以到了如此地步,与你怎的脱了关系?”
“我当时只是有些气愤,并未……”
“你为何气愤?”
“我……”刘嘉卫一口气上来,面上有些煞白:“不管你信不信,我绝不是……子卿你又为何污蔑我?”
柯子卿摇摇头:“刘嘉卫,男人敢作敢当,你……真令人失望,若是不信的话,就亲自去西北问姬容罢。”
刘嘉卫顿时楞了:“姬容?他……他不是在曼陀镇一战中被你送回凉庭了?”说完后,刘嘉卫脸色一变,突地低下了头。
柯子卿复又苦笑:“此事是我秘密安排,你又从何而知?”
“……”
“而且,你不懂……这世上知道我与……皇上之事的就那么几人,你遮不了的。”
刘嘉卫顿时脸上没了血色:“我……真的喜欢你,子卿……”
柯子卿自嘲的轻哼一声:“刘嘉卫,你知道我为何在流言开始时便把你派到曼陀三镇勘探地形?我当时只是觉得有些疑心,但又说不准,便试探一番,谁知你当真与凉庭联系上,欲借我的名义放了姬容,事情怎么能如此称你的心?姬容,我是要还,只是未想到……临时收到圣君的暗令,所以才让人偷梁换柱,只没想到……你却……”
一直在一侧不语的燕清粼,突地冷笑一声:怪不得父皇说要留下姬容,原来……竟是这么留下的?不过,也是,若是当时便把姬容放走了,后果可能有两个:第一,柯子卿和刘嘉卫因行事不恭,免职流放,这恐怕就是刘嘉卫一心想促成的;第二,西北大乱,凉庭有了可乘之机。
燕清粼自然不相信圣君此举是单单为了留住柯子卿,只怕是让凉庭吃个大鳖罢?要知道,圣君对凉庭的恨意,可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
只可气,柯子卿甘愿被圣君玩弄在股掌中,只为了替燕清粼护着姬容、护着西北、护着手下的将领,却险些让自己重伤无存;而现在,明明讨厌旁人的肢体接触,明明承受着颇多的心里委屈,只为了燕清粼的身侧安全,就算是被旁人染指也忍辱不语,你说他这是……为了什么?!
望着他的这番倔强,燕清粼却不由笑了,涩涩的,牵动了心思柔肠。
这个……傻子……
听了柯子卿的话,刘嘉卫失神的跌坐在当下:“原来你……那时就知道?”
柯子卿微蹙了眉头,只一句:“你是……皇上选定的将领,我不想你让他失望……”
刘嘉卫却苦笑一声:“我终究……在你心里没有分量,是么?”
柯子卿身形一僵,却没有说话。
刘嘉卫复又苦笑,却是膝行过来:“末将认罪,请皇上……降罪!”
燕清粼仿若没听见般,捏了捏酸痛的额角,复又道了句:“说完了?”
柯子卿突地望上来,脸上有几番讶异:“你……”如此大的事,他……竟毫不在意?
又是淡淡一句:“起来。”
看柯子卿还愣在当下,飒轻咳一声,上前虚扶:“将军,爷让你起来。”眼神却是微微一个暗示,便把柯子卿扶了起来。
也不知是刚刚那一脚踢得太重,还是被燕清粼的反应震住了,柯子卿身形一晃,却是往前栽去。飒一愣,正要去扶,这时耳侧一动,飒眼神一暗,负手立在一侧。
冷香盈怀,柯子卿顿时酸涩难当,再不愿放开。
刚才便见他抖得厉害,谁知抱进怀里,才发觉那是种透进骨子里的战栗。
燕清粼一手箍在他腰上,一手轻柔的反复顺过他散在背上的长发,只嘴唇若有似无的擦过柯子卿隐在发丝中的耳朵,静静的爱抚,无需语言,直到柯子卿慢慢平息下来,燕清粼却突地感觉到颈侧缓缓流过一泓清泉,蜿蜒到锁骨深处。
不由轻轻一叹,竟害他……流泪了。
脖颈被紧紧的拥住了,有些疼,燕清粼微微蹙了眉头,却没有推开,只一手扣住柯子卿的后颈,轻抓住他的头发往后一扯,迫他仰起头来,燕清粼深深望了眼那清晰的泪痕,却调过视线对着刘嘉卫,冷冷地说道:“朕会让你知道,他究竟是谁的人!”
说完,在刘嘉卫不可置信的目光下,燕清粼倏地靠过去,深深吸住了柯子卿半张的嘴唇,霸道的吻,有力的臂膀,熟悉的味道,和浓烈的情谊。
刘嘉卫惊得后退几步,再次跌坐在地,连呼吸都忘了:这还是那个平日里那个清冷自制的柯子卿么?!这番欲拒还迎,这番倾心蜜意,这番……情得意满!
原来,他……不是一厢情愿,他竟是……深爱着燕清粼么?纵使在旁人面前被燕清粼轻薄,纵使如此柔软的婉转承欢,他也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对于柯子卿,刘嘉卫从来都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无情无欲的人,不是不动情,而是早已情根深种罢了。
风冷,心亦凉。
刘嘉卫苦笑着掩面而泣:为了这个人,自己到底……都作了些什么?本来还稀存的希冀,都在意识到柯子卿心中所爱时,彻底土崩瓦解。
根本……没有胜算啊。
跟这个高高在上的人相比,怎么会有胜算?
燕清粼的吻,柔若春风,没有情欲,只顶开柯子卿的牙关,在他口中细致地吮着,任何一处,任何细琐,仿佛是逡巡一般,霸道的占有。
直到柯子卿煞白的脸有了血色,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他才缓缓将人放开。
柯子卿睁开迷蒙水润的眸子,颤颤的一声:“粼……”
燕清粼一指点在柯子卿唇上,然后套在手上的扳指轻扫过柯子卿的鼻端,顿时散开一阵清香:“嘘,子卿累了,睡罢,朕……我会陪你。”
朦胧中,燕清粼柔柔的笑着,那神色就像一幅氤氲的山水画,眉是山色黛,眼是水波横,声音更如魅惑一般,勾魂摄魄。柯子卿顿时放下心来,嘴角也有了个好看的弧度,勉力收拢环住燕清粼脖颈的手臂,竟抵在他肩窝里,呼吸均匀了。
燕清粼垂首细细的端看片晌,面无表情的脸上,唯有眸中漾着几番暖意。
一点相思,两处闲愁。
如今,终究回来了。
给柯子卿遮了层厚厚的裘衣,燕清粼将人打横抱起递到飒怀里,吩咐一声:“带他到马车里等朕,别让他寒着,他身上有伤。你在身侧好生护着,朕一会儿便来。”
飒低声应了,将人接过来,便转身而去。
现下该处理正事了。
燕清粼瞥了眼跪在当下的刘嘉卫,话里却听不出喜怒:“你当真好大的胆子,竟敢拿朕要挟子卿,你说朕该灭了你九族呢,还是全部充军为奴?”
刘嘉卫一惊:“皇上!皇上!!此事都是罪臣一人所为,请皇上杀了臣罢!”
燕清粼眉头一挑,淡淡一句:“碰了朕的人,你以为一条命偿的过来么?”
刘嘉卫后背都凉了,膝行过来,扑在地上:“皇上!求皇上您看在家父为大燕效力多年的份上饶了他们罢!皇上!!臣……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皇上……饶了臣……”
见他浑身颤抖的厉害,燕清粼冷哼一声,却突地说了声:“师傅,好戏看够了?”
四周顿时安静了片晌,接着响起一声尴尬的笑,只见着贾信从门里拱了出来:“皇上这话说得……”
燕清粼冷哼一声:“不是让朕来看戏,难不成是让朕来喝酒的?”
见状,贾信也不再遮掩:“臣……只是不愿皇上为难。刘嘉卫虽然对柯将军心存歹念,又做了些糊涂事,但……毕竟未有大的损失,臣只是恳请皇上给他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刘思成让你来跟朕说的?”
“……刘将军愿为皇上誓忠效命,死而后已!”这话倒说的委婉曲折了。
燕清粼讥讽的笑笑:“果然是知子莫若父,倒也罢,你去告诉他,这个人情朕就送他了。”
贾信拱手一礼:“皇上明鉴。”
燕清粼走到刘嘉卫跟前:“你若是还有良心的话,就为你老父考量一番,只凭你卖国一罪,朕就能将你们刘氏一家满门抄斩。但念着你们一门为大燕忠心耿耿的份上,朕就饶你这一次。”
刘嘉卫浑身一震,突地望了上来,满脸的不可置信:“皇……皇上?”
“收拾收拾,去西南军营上任,而且永不准回京!”
“谢……皇上!”
燕清粼轻哼一声,转过身去,不再理会了。
剑见状,便利索的带着刘嘉卫往外走,谁知在下悬梯之前,刘嘉卫突地跪下:“臣……请皇上珍惜子卿,他……吃了很多苦……”
扣地三响,绝然而去。
贾信见燕清粼垂眸未语,不由上前道:“皇上……”
摆摆手:“有劳师傅从中斡旋了。”
“这算不得什么,只要为了皇上……”
燕清粼苦笑:“朕这次……是不是给子卿下了剂猛药?”
贾信摇摇头:“皇上,对臣子本就是要恩威并施,皇上做的没错。”更何况,燕清粼又怎允许旁人碰了他的东西,还能安然无事的?贾信只是没想到,燕清粼的心思愈加深沉了,见了刚才的情状竟能忍着没将刘嘉卫毙于剑下,实在是……让人刮目。
听贾信如此说,燕清粼一愣,旋尔抚额低叹:“朕把刘嘉卫招回来,不只是拉拢刘思成……师傅,朕不能允许有人对他心存念想!若非看他救过子卿,若非靠他拉拢刘思成,朕早就……”
贾信一惊:“皇上!”真没想到柯子卿竟在燕清粼心里……埋的如此深么?
惊觉自己的失态,燕清粼偏过头,静默了片晌:“朕不会让其他人进他心里的,纵使是别人硬闯进去的,朕也要让子卿自己挖出来!”
贾信后背一冷,却不敢多言:“柯将军……一心只为皇上着想,今夜的事情不正好是证明么?皇上,您……就放心罢。”
“朕对他……向来放心。”
“皇上,情虽重,但只望欠尝,莫要深种,皇上……三思!”
燕清粼深吸一口气,眼眸中的翻腾渐渐冷凝,却说了一句话:“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说罢,提步走了。
一语击中当下人,贾信怔忡半晌,却是抚首嗟叹:“你这是……何苦……”
第一百六十四章 爱意
酉时一刻,萧达带着燕清粼的龙袍从宫中驾车去了平南将军府,下了马车正见着剑等在当下,不由埋怨几声:“到底怎么回事?”
剑冲府里撇撇嘴,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还能怎样?”
萧达轻叹一声,四处打量一番,跟着剑往府内走:“这里人还可靠么?”
平南将军府,是燕清粼唯一没有放暗卫的地方了,只不知这到底是太过放心,还是漠不关心了。
“我昨晚都跟飒清查过了,这府上人本就不多,都是柯子卿在军中收留的人,老实巴交的,还算可靠。”
“嗯,主子怎的昨夜留宿了?”
“怕是担心柯子卿的身体,昨晚上折腾了一宿。”
萧达一顿,停了脚步:“呃……太医不是说柯子卿伤势未好不能……那个……侍寝的?”
就是因为这样,燕清粼便吩咐旁人不许打扰了柯子卿,让他静养,自己也极少提及柯子卿,想是也不愿在他伤未好时做些……不该做的事情,免得惹麻烦。
剑险些被口水呛到:“不……不是那个啦,柯子卿昨夜高烧,主子照顾了他一晚。”
萧达一听,眉头皱成一团:“你怎的不去帮忙?爷这几天都歇的不好,你又不是不知?”
剑脸上有些悻悻:“你说的轻松,爷对他宝贝的紧,那会允旁人插手,就连柯子卿喝的药都是爷吩咐翩亲自去煎的。”
萧达沉默片晌,没有说话,只往内院里走。
剑耸耸肩,跟了上来,插话道:“倒是你,昨夜竟然没过来,怎的放心让爷在这儿的?”
萧达深吸一口气:“宫里有些事……”
剑一奇,打断道:“甚么事能比爷更重要?”
萧达回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自然是爷最重要!”
“那你还……”
“太子妃回来了。”
“呃?”
“昨夜我刚出宫便见他缩在宫门外,又一身男装,兹事体大,我能不小心行事么?”
“他……不是刚走了么?”
正说着便到了暖阁,萧达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事让主子定度罢。”
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有再问,只说了句:“太皇的暗报昨儿个就送过去了,恐怕……爷已经看了,貌似提到关于……太子妃的一些事,爷看了后脸色一直……不太好。”
萧达一愣:“嗯?”
“待会儿若说起这件事,你别逆了主子。”
知他提醒自己,萧达淡笑着点点头,上了阶,正好一个随侍模样的人推门而出,看见萧达愣了一下,随即行礼道:“萧公公。”
萧达看了他一眼,该是柯子卿那个叫刘海的随侍罢,便迈进去,压低声音道:“皇上起了么?”
刘海点点头:“已经起了。”
“你家将军怎么样了?”
“烧已经退了,皇上说应该没甚么大碍了。”
心里略一思量,挥手让刘海退了,萧达整了整衣装,走到暖阁的内室外,跪下道:“主子,萧达来服侍主子上朝。”
等了片刻,听得一声:“进来罢。”
萧达忙起身,快步走了进去,捧着龙袍和暖裘在下首停了,抬眼望过去,正见着燕清粼衣衫半解的坐在榻边,一手里端着个精致小碗,一手拿帕子给柯子卿擦拭着嘴角,想是亲自喂了柯子卿喝药,便听得一句话不冷不热的话:“药喝了,睡罢。”
柯子卿披了件粉紫外袍靠在软枕上,脸色稍稍红润了些,却垂了眼,轻咬了下嘴唇:“……有劳你了……”
燕清粼动作一顿,接着将药碗递给萧达,转眼看他这番情状,轻叹一声,倾身将人箍进怀里,觉察到柯子卿瞬间一僵,燕清粼轻拍在他后背上,低头吻上柯子卿黑亮的长发:“过去的事,朕不想提了,你也不许想了,嗯?”
柯子卿心口一抖,眼角已经酸涩:“对……对不起,是我疏忽才中了蛊,结果让……让刘嘉卫……”
燕清粼蓦地收拢了手臂,瞳孔一缩:“你若不愿再看到他,朕杀了他便是,更何况他敢动朕的人,就该有这种觉悟。”
柯子卿顿了片晌,缓缓的摇了摇头:“是……我有失防范在先,我……”
蓦地被夹了下巴抬起来,柯子卿声音一顿,直望进燕清粼的眼中,旋在睫毛上的一颗泪珠瞬间无声滑落。
燕清粼默默地看着他,黑色的眸子深沉幽远,里面似乎有些东西浮浮沈沈,让人看不清、抓不住。
轻掬起那行清泪,燕清粼低低一声:“为燕清粼做到这一步,值得么?”
没有怨言,却只是道歉,这样的傻子,怎地让人……如此心痛?
柯子卿抬手抚上燕清粼的脸颊,苦笑道:“一旦爱上了,就注定画地为牢,子卿有旁的选择么?只唯有一句话罢了……”
燕清粼表情有些怔怔,那温润的手,带着薄茧,摸在脸上格外舒服:“嗯?”
淡淡一声:“虽死无憾。”
燕清粼睫毛轻轻一颤,蓦地垂了眼遮了微起的波澜,接着他突地放开怀里的柯子卿,站起来背过身去,稳了稳心神,仿佛没听见柯子卿的话一般,示意萧达过来给他更衣:“你……好生歇着罢,早朝不必去了,朕会让人跟贾信打声招呼的……”
声音戛然而止,捧着龙袍过来的萧达顿时瞠目的的愣在当下,正见着柯子卿跪起身从后面环住燕清粼的腰,用力之大都能看到他胳膊上迸出的青筋。
燕清粼微皱了眉头,却没有推开。
“你到底……你到底在逃避甚么?!”
低吼中带着几番压抑,柯子卿蓦地将人摔倒榻上,翻身压了上去。燕清粼本就不及柯子卿蛮力,踉跄之下,头被撞得一阵晕眩。
萧达见状,大惊,飞身过来欲劈开柯子卿的禁锢,却被燕清粼一个手势止在当下。
“退下。”
“主子……”
“朕今儿不早朝了。”
“可……”
“退下。”
“……是。”
门声响动,燕清粼调回视线。
衣领被抓的皱褶遍是,脖颈有些窒息,燕清粼很不喜欢,不由握了柯子卿颤抖的手,轻叹一声:“子卿,你抓的朕很疼。”
身上的人突地发觉了甚么一般,抖的更厉害,瞬间松了手里的力度,却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一滴,两滴,三滴……
燕清粼侧过头去,薄唇微抿,略游移片刻,方抬起头来,拥住那具温热瘦削的身体,仿佛未觉察柯子卿的失态般,温柔的一句:“来,让朕吻吻你。”
将人拉下来一些,燕清粼轻起身含住他冰凉的唇角,一手则缓缓安抚着柯子卿僵硬的脊背,直到那被压抑的极低的哽咽渐渐消弥。
唇瓣微分,燕清粼轻擦着柯子卿脸上的泪痕,轻声安抚:“莫怕,莫怕,谁欺负了你你告诉朕,朕替你教训他……”
话音刚落,柯子卿的脸瞬间黑了,可看着燕清粼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顿时哭笑不得,心里那股无缘无故的怒火却没了发作的理由,末了柯子卿只无力的跌在燕清粼怀里,下巴垫在他肩膀上,许久才闷闷道:“你……有没有想我?”
垂了眼眸,燕清粼将人拥的更紧了些:“……有。”
“我……看不出……”
“眼见不一定为实。”
心里一暖:“我……很想你……”
默了片晌:“……朕知道。”
“我……在西北做的一切……让你满意么?”
“……嗯。”
“那……就好。”
听出他话里的落寞,燕清粼微侧开头,闭了眼:“父皇跟朕说让你去他暗部里,你……”
“我不去!”
声音一高,直接打断燕清粼的话,柯子卿蓦地抬起身来,脸色有些苍白:“粼,你……你难道要让我……”
燕清粼轻叹一声,睁开眼来:“你这个傻子,父皇从来不会主动请人入他的暗部,你若去了,他定会重用你,你……”
“你明明知道我柯子卿根本不在乎那些声名!你明明知道让我最在乎的……就只有你!你、你怎么能……”
柯子卿刚刚平复的心境瞬间又跌宕起来,眼眸中多了层绝望,说到最后竟有了些苍白的自嘲。是了,这就是燕清粼,他只要一句话,柯子卿上穷碧落下黄泉都毫无怨言,不过是进个区区暗部,只要他满意,只要他高兴,只要……纵使是永远见不到他,又……能怎样……
又能怎样?!
终归只有他一个人……珍惜这段感情罢了……
“你若……让我去,我……”
突地哽咽一声,柯子卿心痛的弯下腰来,再也说不出话。
燕清粼,你……当真好狠的心!
心境沉浮,耳侧突地又传来一声低叹,仿佛是如释重负般的轻快:“你不愿去就不去,这般委屈做甚?要算委屈,朕比你还委屈!”
头发猛地被扯了起来,柯子卿怔忡的眼神正撞上燕清粼一副没好气的神情,他拍了拍柯子卿的脸庞:“这可是你自己选的,以后可别怪朕阻了你前程哦!为了你,朕跟父皇扛上了,从今儿以后你的一切都被朕接管了,你若再跟在父皇后面屁颠屁颠的,看朕不打折你的腿!”
话里虽然恶声恶气,燕清粼的嘴角却噙着一丝得逞的笑容,看的柯子卿有些恍神,再出口时竟带了不可置信的颤意:“你……你说真的?”
“君无戏言。”
燕清粼敛了笑意,一字一顿的说道:“朕这样说,你还不放心么?”
柯子卿显然还未缓过神来,只愣愣的点点头:“放……放心。”
“那么,”燕清粼声音一顿,凑到柯子卿的身前,近到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能触摸到他阵阵的轻颤:“还记得以前你对朕说的愿望么?”
柯子卿呼吸一窒:“你……你愿意跟我走?”
轻轻一笑,燕清粼没有说话,只靠过去紧紧相贴,嘴唇轻柔地吮吻着他的肩颈,一手趁其不备探入衣襟,抚摸着柯子卿平坦结实的胸膛。
柯子卿低吟一声,仰起头靠在他身上,低低地喘息着:“回……回答我……”
“子卿,”低沉沙哑的声音紧贴着耳廓响起,燕清粼深深呼吸一下,继而将人翻身压下,凑了过去:“给朕些时间,朕完成了对父皇的承诺,再好好补偿你,嗯?”
柯子卿的眼眸瞬间氤氲一片,却不再如往常般的惶恐,反而熠熠生辉:“为……为了我?”
没有任何犹豫:“嗯。”
抵上柯子卿红透的脸颊,燕清粼解了柯子卿早已大开的亵袍,直接抚上他欲望的中心,温柔地揉捏挑弄,一手则拢住柯子卿细瘦的腰身,燕清粼低头啃噬着柔软的小麦色肌肤,细腻柔滑的触感引得他欲望如火,燃遍周身,不由起了狠狠占有的念头。
这番揉搓带来的快感瞬间从尾骨袭遍全身,柯子卿蓦地咬住一声呻吟,脸红如血。
燕清粼掐在他腰眼上,却是轻笑着一句:“是你不让朕走的,休想让朕放过你。”
闻言,柯子卿轻颤着望上来,燕清粼那双眼瞳中毫不掩饰的欲望让柯子卿心惊,却……甜蜜若水。
他……要我。
手臂勾环住燕清粼的颈项,柯子卿挺起腰身摩擦上那灼人的硬热,低低一句:“粼,我……爱你……”
身上人动作一顿,燕清粼额角登时沁着豆大的汗珠,却咬咬牙,低沉的一句:“说,你……要朕……”
说话间,一手探到他股间,缓缓开拓。
只没想到的是,因着这个动作,柯子卿的脸色突然煞白,他蓦地推拒着燕清粼的胸膛,语无伦次:“不……不要!不要碰……碰我!粼!粼!!救我,救我……”
燕清粼顿时僵在当下,接着想到缘由,心口一窒,却将人锁进怀里吻住:“子卿,子卿,是朕……我在,我在,莫怕,莫怕……”
柯子卿颤颤巍巍的捧住燕清粼的脸,眼睛渐渐有了焦距,试探着一句:“……粼?”
在他唇上轻轻一点,燕清粼万分怜惜:“是朕。”
仿佛得到了确认般,柯子卿顿时崩溃了,他环住燕清粼的脖颈,哽咽的厉害:“为甚么……为甚么那个时候你不来?为甚么不来救我?我……好热……好难受……好无助,我……好想你,你却不来……”
燕清粼默默的将人抱住,甚么也没说。
不是没想过那场遭遇会给柯子卿留下阴影,柯子卿向来冷情,若非被燕清粼招惹,他决不会知晓男人之间也能产生情愫,而且除了燕清粼,任何人的碰触或者接近都让他警惕万分,所以他不管到了那里,总是得不到旁人的喜爱,而他也早已习以为常。燕清粼常常会想,柯子卿这样的性格,究竟是有过甚么经历的人才会逼迫自己到如此境地?圣君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柯子卿没有能力的话,决不会让他起了纳进麾下的念头。但柯子卿并不在乎这一切,他对燕清粼爱的义无反顾,纵使是知道燕清粼并非将他看的最重,并非对他爱的极深,也……默默忍受了,只要燕清粼能高高在上的成就千秋霸业,这一切就足够了。
燕清粼并非是个多情之人,不论何种情况下,对待何种人,燕清粼最先衡量的是价值,他总是理智的看待周围的一切,周密的计算,细致的安排,然后坐享其成。所以,柯子卿遭受的一切,纵使不是燕清粼心之所想,也是间接造成,如今看他这番情状,心口也如重压般透不过气来。
将人合抱着躺在榻上,燕清粼轻揉着柯子卿的后颈,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般,低低道:“朕跟你保证,以后……决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无论何时,朕永远陪着你,永远护着你,永远疼着你,永远……爱着你……”
柯子卿浑身一震,突地环住燕清粼的脖颈,心潮跌宕。
八年,等了八年,终于听到了燕清粼说那个字。
爱。
他爱我。
抵在燕清粼肩窝里,柯子卿携了燕清粼的手到了身后,又羞又窘,却也格外坚定:“你……你来……”
燕清粼一顿:“你……”
“我……要你,我……只要你!”
燕清粼苦笑:“子卿……”
柯子卿低头咬在燕清粼胸前:“别……让我……求你……”
软绵绵的声音让燕清粼险些失控,他蓦地含住柯子卿的耳垂:“这可是你自找的,待会儿不准喊停……”
柯子卿脸一红,却不知死活的摸向燕清粼的腿间。
燕清粼眼眸一深,下一刻柯子卿已被环了腰身,蜷了腿脚,燕清粼托高他的腰身,难耐的一句:“子卿……”
这一声轻唤仿若天籁一般让柯子卿顿时失神片晌,突然袭来的猛烈撞击带出他一声惊叫,随后便是怎么也抑制不住的细碎呻吟,和着炽烈的拥抱,灼热的吻,芙蓉帐中,尽得缠绵。
子卿,我爱你。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召见
“逸风你别管他,他宿醉一晚还没醒呢!”
刑部尚书赵凌西一进清漪殿,便见贾信一脸痛苦模样的歪在苏逸风身上,要死不活的样子,看着就欠揍,许然庭他们围了一圈,笑谈四起,让人真真哭笑不得。
听到声音,苏逸风望了过来,见是赵凌西,脸上也有几番无奈:“我倒不想管,可贾大哥跟年糕似的,扯都扯不下来。”
周围响起一片哄笑,贾信翻了个白眼:“你们这群白眼狼,见我如此难过,竟连些安慰都没有,亏你们还是些文人雅士,哼!”
说罢,贾信扶着苏逸风站直了,赵凌西看他还摇摇晃晃的,便疾步过去将人扶住:“你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这贪杯的习惯也该改改,怎地也是为自个儿的身子着想不是?万一让皇上看到你这么副为老不尊的样子,指不定怎么发作你呢!”
顿时,贾信嘴角挂了个好看的弧度:“我这样可都是为了皇上……”
苏逸风一愣,正要细问,却见着纪无心和风泽平双双走了进来,于是一干人等忙上前行礼寒暄。
末了,风泽平和贾信踱到一侧,望了眼依旧空空的御座,突然一句:“你不要命了?”
贾信一愣:“嗯?”
风泽平看了眼正在远处与许然庭讨论奏折的苏逸风,努努嘴:“这个人,你也敢碰?”
贾信恍然大悟样儿,低声道:“哦……我不就是靠了他一下,皇上哪会这么小气?”
“那好罢,等会儿我跟皇上说道说道……”
“哎——”贾信一扯他衣袖,脸上正经了些:“你想让皇上折磨死我啊?”
风泽平睨了他一眼:“那也是你自找的。”
贾信嘟囔一句:“谁让他昨晚丢我一人在那儿应酬来着,我差点被那群浑小子灌死……”
风泽平冷哼一声:“你胆儿倒是肥了,帮着皇上跟圣君作对,还要不要你的脑袋了?”
贾信脸上一僵:“我……”
风泽平一抬手止了贾信的话:“你明明知道帝座和柯子卿的关系,帝座此次让步是皇上拿命要挟来的,帝座心里窝着气,本就不痛快,你倒好,还巴巴的去撮合!”
贾信轻咳一声,抿嘴看了眼依旧空着的御座:“泽平,你别在这儿装坏人,柯子卿对皇上有何价值,你我心知肚明。旁的我不多说,只要他能替皇上分忧,管他是柯子卿还是苏逸风,我就要管到底!帝座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他之所以留下柯子卿,绝对是为了皇上、为了大燕着想,而作为臣子,我怎能对此视而不见?”
风泽平轻叹一声,语气加重了些:“你以为我不知道帝座的心思?我说的是皇上的心思。”
贾信一愣:“你……甚么意思?”
风泽平走进一步:“帝王之心不可测,你还没看到纪无心和刘思成的处境么?”
“他……他们?”贾信看了眼正在远处低声说着话的纪无心与刘思成,脊背上蓦地涌过一袭寒意。
风泽平淡淡一句:“纪无心和刘思成算得上三朝元老了,不仅是帝座的左膀右臂,还是皇上的师傅,结果如何?纪无心的孙女进了宫,一直没个消息,生死不明;刘思成的儿子更不成器,在西北不知死活的招惹柯子卿,下场未卜;而另一位已经称病不朝的李在元,皇上却时常登门拜访,恩宠无边,贾信,你还看不出里面的曲折么?”
贾信话里一颤:“……皇上他……他不会……”
“贾信,你别把皇上再当作小孩了,他的一言一行,做臣子的都要再三揣摩,不然……你也想步刘思成的后尘?我还是劝你一句,在皇上面前,莫要自作聪明!”
贾信脸色一白:“是我糊涂了,竟在皇上面前班门弄斧……但皇上虽然性子极像圣君,不过从小到大,我是看着他长起来的,皇上分得清是非,断不会不明事理的。”
风泽平点点头,见好就收:“你明白就好,旁的我也不多说,只希望你别逾矩,皇家的事知道的越多,反而越成了负担。帝座一直信任你,皇上身边总得有些像你一样的重臣才让圣君放心不是?不管怎么说,柯子卿都太过年轻了,与你相比,还不够火候。”
贾信微微舒出一口气,略微一礼:“请转告圣君,臣必会……尽力辅佐皇上!”
风泽平轻笑着拍拍他肩膀:“那是自然……哦,皇上今儿个是不是要宣布几件大事?听说刘嘉卫也回京了是罢?不过我估计皇上不会轻易杀刘嘉卫的……”
贾信正要告诉他燕清粼昨晚的决定,这时朝堂上出现几番骚动,接着听一人在上面宣道:“诸位大人,皇上今儿个身体不适,需要休养片刻,所以今日罢朝,奏折都请汇总到左右相处,请大人们都回罢。”
萧达面无表情的说完,躬身一礼,便往后殿去了。风泽平眉头一皱,也不再理会贾信,身形一闪,也随之而去。
今早罢朝,风泽平心里有些纳罕,燕清粼自从登基后一直勤勉,别说是罢朝,每每不到正午从来都不会下朝的。所以风泽平有些在意,见了萧达才知道其中的缘由,随之遣散了众臣,跟着萧达往宫外走,一路若有所思。
想了想,问了句:“皇上昨个儿都跟柯子卿在一起?”
“嗯。”
“没闹脾气罢?”
“……还好。”
“燕若冰的事儿,皇上什么意见?”
“这个……还未来得及禀告。”
风泽平“哦”了一声:“回来倒也不是坏事。”
萧达一顿,思量了一下风泽平说的是柯子卿还是燕若冰,最后只默默道:“嗯。”
风泽平又问道:“他现在在哪儿?”
果然是问的燕若冰。
“我怕着旁人口舌,将他安排在养心殿了。”
“倒也妥帖。”
风泽平刚想说些旁的,却见着远处走来两个人影,直冲着他过来了。风泽平停下脚步,对萧达说:“你先去柯子卿府上伺候着罢,过会儿我过去找皇上。”
萧达看了眼逐渐走近的礼部尚书许然庭和户部尚书苏逸风,眉头一皱:“有什么棘手的事?”
轻勾了唇角,风泽平迎了过去,只说了句:“凉庭发来了喜报。”
萧达一怔,跟了上来:“……东方慕平的?”
风泽平耸耸肩:“凉庭如此大肆宣扬,只不知北辽这脸上怎么过得去。如果是个公主和亲倒也罢了,偏生还是个王子,凉庭还怕旁人不知般四处宣扬,真是……有意思儿。”
萧达皱了眉头:“倒也未必,东方慕平在北辽基本毫无地位所言,北辽断不会为了他开罪凉庭的罢?”
风泽平促狭一笑:“那个昏庸的北辽王自然不会,东方慕平的味道他早就尝过了,用得着管么?”
萧达略微一思量:“风大人难道把宝都压在东方筱澜身上了罢?”
“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哦,还要听皇上的安排不是?不过,凉庭的小计谋算是要栽啦。”
风泽平哈哈一笑,转身摆摆手走过去了。
萧达看他跟着许然庭和苏逸风往机要处走,也好笑的摇摇头,带着春香一起出宫了。
“苏大人,你觉得如何?”
风泽平看完折子,送到许然庭手里,却看向苏逸风。
苏逸风一愣,便说道:“这礼自然不能怠慢,当然也不用太过隆重,臣以为一等规格足矣。另外,凉庭虽盛邀皇上亲临凉庭参加其婚事,但臣以为皇上不需此番劳顿前去,不过是凉庭王后宫之事,还是个侍宠,我大燕还未有如此多的空闲去应酬此类事务,也免得让凉庭太过嚣张,臣以为择一皇室成员代为祝贺比较妥贴。”
风泽平略微思量片刻,点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全些,就按着这想法写个折子上来,记得把其中的银两用度也写清楚,我会转呈皇上的。”
苏逸风略微一礼:“是。”
风泽平转过头来:“然庭,你跟我去研究一下凉庭送来的这个喜帖,不要有漏掉的东西。”
“是。”
三人刚要走出御花园,却见着一个小太监小跑着过来将人拦住:“奴才给大人们请安。”
风泽平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这位公公有何事?”
小太监不抬头,只说道:“奴才是栖幽居的,我家主子有些问题想请教大学士苏大人,特让奴才来请苏大人去一趟。”
风泽平与苏逸风对看一眼,有些意外:“你说……是七殿下?”
“正是。”
苏逸风问了句:“请教不敢当,臣学识短浅,不知七殿下想问何种问题?”
“大人去了便知,主子的事奴才也不知。”
风泽平嘴角一弯,颇觉得有意思儿,便不再多说,只道了句:“既然如此,那我便先跟然庭去机要处了。”
苏逸风欲言又止,想了想却也没有推辞的理由,便苦笑着跟那个小太监往宫内走。
宫里静谧悠然,不时能看到一群侍卫或宫女穿行而过,小太监在前面带路,极少说话,苏逸风心里有些忐忑,也没心思问话,只本能的一手拉紧宽厚的披风,一手警惕的护在腹上。
出了御花园,苏逸风发现走的路有些奇怪,便问道:“公公是不是走错了?这不是去栖幽居的路啊。”
栖幽居,苏逸风跟着燕清粼住了好多年,自然不会认错路的。
那个小太监不耐烦的一句:“你只需跟着便是,我家主子要见你,在哪儿不是一样?”
苏逸风心里“咯噔”一下,那股不安更明显了些,不知不觉的停了脚步。
那个小太监听不到后面的脚步声,也停了脚步转过头来看:“苏大人,请快些走成么?我家主子还在等着你。”
苏逸风有些苍白的脸上扯出个笑脸,眼神往四处一打量,突然看到个熟悉的身影,便急忙应承道:“我……我看到了五王爷,正……正想打个招呼……”
接着,还未等小太监拦阻,苏逸风已经喊出声来:“五王爷!”
燕清悠刚刚给太后请安出来,正思量着是先去六部衙门,还是先去看看身体“微恙”的三哥,就听见旁人唤自己,抬眼一看竟是苏逸风,心里也有些奇怪,便从远处奔了过来。苏逸风瞥了眼身后的小太监,快步迎了上去。
“五王爷。”
“苏大人,你这是……”燕清悠看了眼不敢靠近的小太监,满脸狐疑。
苏逸风从腕上撸下一个小玉坠递到燕清悠手里,压低声音道:“旁的我不能说,若是正午前我还不能出宫的话,麻烦你立刻把这个配饰转给我的侍卫无双……拜托!”
燕清悠还是不太明白:“你这是……”
苏逸风一脸焦急:“拜托五王爷了!”
燕清悠见他脸色煞白的厉害,便急忙说道:“你放心,我知道了,可是……”
“苏大人,我家主子还等着你,你能否快些?”
苏逸风听到小太监的催促,只得按了按燕清悠的胳膊:“七殿下要见我,你……”
小太监突地走近了些:“苏大人!”语气有些逼迫的味道。
苏逸风脸色一变,蓦地松开燕清悠,转身随之往一侧的小径上走去,只最后还望了燕清悠一眼,似乎是有些不放心般。
燕清悠呆呆的立在当下,直到苏逸风的身影消失了,才神情恍惚的往宫外走。
是翊儿么?他……想对苏大人……做甚么?!
第一百六十六章 封后
出宫后去了平南将军府,萧达才知道燕清粼还未起身,便吩咐厨子备着甜点,自己和春香则在暖阁外一边候着暖阁里的动静,一边整理今日的奏折,以备燕清粼待会儿察看。
巳时三刻,燕清粼才迷迷糊糊的醒了,他一向起床气很大,平日里都是萧达“三哄五骗”的将人弄清醒,还免不了被燕清粼冷眼瞪个半天。这次更让萧达伤脑筋的是,他一走进暖阁,便见燕清粼整个儿腻在柯子卿身上,怎地都不搭理旁人,睡得那叫一个伏贴。
萧达不敢逾矩,只得轻声唤着燕清粼,谁知人家根本就不理会,哼哼唧唧几声,却在柯子卿身上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又呼吸均匀了。
见萧达为难,柯子卿苦笑着摇摇头,扯了锦被将人裹了抱进怀里,相拥而安了。
萧达见状,只得低叹一声,放下璧萝帐退了出去,还能听得里面偶尔几句睡意颇浓的对话。
一个时辰后,方听得里面吩咐备水沐浴,萧达忙不迭的安排,又伺候燕清粼用了膳,这才见着燕清粼一身神清气爽的坐在了书房里。而柯子卿为避嫌,借口去了外面练剑。
研墨,奉茶,点香炉,萧达将两摞小山般的奏折放在案上,便利落的取过一本折子,打开来放到燕清粼身前,复又准备着下一本。
燕清粼阅奏折的速度极快,朱笔几乎未停过,只眉间时紧时松,眼神时而飞扬,时而凌厉,却极少将情绪外露,不会像圣君般厉声斥责或激扬肆意,都只是默默思量片晌,放了红批,然后萧达麻利的将奏折捧出去,着人派发到六部去处理。
香炉里青烟渺渺,静谧安宁。
柯子卿练完剑进来的时候,正见着燕清粼伸了个懒腰,脸含惬意的望过来,看到柯子卿走进来,神情一怔,继而拍了拍身侧,示意柯子卿过来。
柯子卿一笑,转身将剑递给跟进来的刘海,脱了外面的软甲,对刘海吩咐几句便行了过来。
刚坐定,燕清粼向后一靠,舒服地在柯子卿腿上躺了下来,嘴角微微一勾,闭目养神。萧达见状,悄悄退出去给燕清粼准备碧螺春去了。
柯子卿放松了身体让他躺的更舒服些,轻轻一句:“批完了?”
“嗯。”
应了一声,燕清粼没有睁开眼,似乎嘴角噙着抹隐约可见的笑意。
柯子卿眼里一柔,伸手抚在燕清粼头上:“有高兴事?”
燕清粼细长的丹凤眼开了一条缝,眉头微挑:“朕又让东方筱澜伤脑筋了。”
柯子卿一顿:“嗯?”
燕清粼复又闭了眼,慵懒的伸了个腰身:“东方筱澜这个人,太过自负,又没甚么出众的才华,如果是个风流雅士也便罢了,偏生是个王储,而北辽目前内忧外患,他却不能洞悉里面的曲折,真是有些悲哀。”
柯子卿心里转过几番心思,顺手解了燕清粼领口的束带让他舒服些:“粼……打算灭掉北辽?”
燕清粼蓦地睁开眼,似笑非笑的携了柯子卿的手放到胸前,不答反问道:“子卿以为呢?”
柯子卿不敢怠慢,略微思量着说道:“苍山一役,西北军赢得着实漂亮,士气也高涨,尤其是飞骑军劲头最胜;而北辽,无论在军力兵众上,还是民心所向上,都后继乏力。现在,北辰那儿虽说只剩下一个朝中年轻将领统筹全局,但邢璨将军在那边既有自己的直属军,又通过苍山一役树立了威信,若是破釜沉舟的话,西北军绝对势不可挡。”
燕清粼垂着眼眸,摆弄着柯子卿修长的手指道:“子卿还记得兵法上有句话么?”
柯子卿一愣:“甚……甚么?”
将那略带薄茧的手指凑到唇边轻轻一吻,燕清粼轻笑出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柯子卿蓦地咬了嘴唇,沉默了。
他不说话,燕清粼也闭目养神,终还是柯子卿忍不住问道:“不打北辽,是因为……东方慕平?”
燕清粼轻哼一声:“你忒地小看朕了罢?”
柯子卿脸上一红:“……不是。”
燕清粼捏了他下巴,深深地望了进去:“子卿,朕……长大了么?”
没想到燕清粼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柯子卿一愣,嘴角旋即勾起抹淡淡的笑意,握了燕清粼的手,没有说话。
燕清粼不满的看了他一眼:“朕问你话,你笑甚么?”
柯子卿轻咳一声,掩了笑意,勉强低声一句:“你……还真像个孩子……”竟然问这种问题,真……真是可爱……
燕清粼脸上一热,心里颇恼:“柯子卿!”
柯子卿知自己触了燕清粼霉头,俯身将他抱进怀里拍着:“我错了我错了……”话到最后,却又是一阵憋笑。
燕清粼额间蹦出一条青筋,咬牙切齿的正要教训他一番,结果却听得一句:“粼……只要做自己就成,一切有我……一切有我……”
燕清粼一顿,伸出去的手僵在当下,继而缓缓落在柯子卿肩背上,轻叹一声:“子卿,朕……”
柯子卿苦笑着打断:“不需要,对么?”
燕清粼垂了眼眸,脸上懒懒的道:“不是,朕是想……谢你。”
柯子卿一愣:“嗯?”
燕清粼瞅他一眼,颔首道:“容儿在北辰……蒙你照顾了。”
柯子卿脸色有些微变化:“你……知道他的情况?他现在……跟以前……不太一样。”
燕清粼闭了眼,点点头:“嗯。”
“你……难过么?”
“难过?”燕清粼苦笑着摇摇头:“这样……对他对朕……都好,明白么?”
柯子卿默默的看着燕清粼:“……不管你做甚么决定,我都陪着你。”
燕清粼只一笑:“你万事都为朕想得妥贴,倒是……难为你了。”
看柯子卿又欲言,燕清粼抬手止了:“先不说容儿了,朕已经吩咐飒着手解决此事了。”
柯子卿眉头一皱:“我觉得……还是粼亲自解决比较妥当。”
“哦?”
“如今天下虽三分,北辽懦弱而不甘心,凉庭狡诈而力不足,唯有大燕,居于中心,进退得益。而且,姬容现在被禁在西北,凉庭犹如吃了哑巴亏不敢吭声,欲借辽庭联姻大做文章,东方慕平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粼难道会安坐于此视而不见?”
燕清粼摇首一叹:“朕自然不会,但如何做,却不是个简单的考量。父皇在位这么多年,除了最初攻伐无数外,其后多年都甚少大动干戈,你就没想过其中的曲折?”
柯子卿略垂眼眸,若有所思。
“你多年在沙场,也该知道,一场厮杀,要懂得进退、取予、攻劫、放收,若是逞一时之快,现了愚形和俗手,会坏了整个布局。朕虽然不待见凉庭的一再挑衅,却也不能冒进,不然可就真的称了凉庭老贼的心了!”
柯子卿狠狠一捏手:“凉庭欺人太甚也不是一两天了,这些年频频挑衅边境数地,帝座一直交待不可轻易应敌,让他们嚣张不少,也让疆远的百姓吃尽了苦头……若是粼允了,我定会带兵扫了那处!”
燕清粼微微一笑:“子卿有干劲,那自然好,但是,现在还不行。”
柯子卿急道:“难道你真要看到北辽与凉庭勾结交好?”
燕清粼眨眨眼睛:“交好?呵呵,那敢情好,朕就更不用打了。”
柯子卿一怔,突然想到燕清粼刚刚说的那句兵法,脑中闪过一丝灵光:“你难道想要……”却一时想不出合适的字眼来表达,柯子卿顿时有些语噎。
燕清粼烟波流转,自言自语:“不用不好意思,朕就是想空手套白狼。”
柯子卿顿时哭笑不得:“国库当真紧到如此地步了么?”
燕清粼却没有笑,只定定的看了柯子卿一眼:“这是……最快的方式了。”
柯子卿身子一颤,默然的望着燕清粼,心里也起了波澜。
若是劳师动众沙场大战,虽说大燕也供给的过来,但终归有太多负面的担忧,且凉庭也不是个好对付的敌人,还牵扯着姬容和东方慕平的关系,战线只怕会扯得更长更远。
而且更重要的原因,就是燕清粼曾与圣君约定之事,这个是燕清粼绝不会、更不能让柯子卿知道的。否则,只会让这件事变得更为复杂、更为棘手罢了。
柯子卿常年在军营,看天下局势的眼光多半从军人的角度出发,而燕清粼不同,他不仅要运筹帷幄,更要时刻提醒自己是个帝王的事实。就像这次对待北辽与凉庭的和亲,就算燕清粼愿意安心跟凉庭北辽打个三年五载以破坏两国可能的交好,所依赖的兵众、财力,哪一样不是圣君在位时打理好的?以圣君的性子,他会认可燕清粼的这番作为么?当然不会,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罢了。
而圣君之所以有如此雄厚的根基却没有一统天下的原因,直到燕清粼即位后才真真发现,甚么北辽,甚么凉庭,在圣君眼里,不过就是考验燕清粼的两张牌罢了。
而这牌上的筹码,便是柯子卿了。
想到这儿,燕清粼捏了捏酸痛的额头,轻叹一声:“你也别多想,刚刚你也说了,有些事情还是朕亲自去解决比较妥贴。等朕安排好京里,你愿意陪朕去趟虎穴么?”
柯子卿一惊,刚想开口反对,燕清粼却一指点在他唇上:“别说朕不想听的话。子卿,你也该知道,那边也有朕放心不下的人……”
如此直白承认的燕清粼,倒是有些少见了。柯子卿吞了涌到嘴边的话,脸上泛出个苦笑:“难怪前几天苏大人说你要出京的,我还不信,原来竟是……真的,你都如此说了,我便好好护着你就是,粼所做之事向来都没差错的……”
燕清粼一顿:“逸风?”
“……嗯。”
试探着问了句:“他……找你麻烦了?”
柯子卿摇摇头:“听说他最近……身体不太好?”
燕清粼放平了身子,垂下眸子,只点点头,含糊一句:“等他情况稳定些,朕才能安心离京。”
柯子卿若有所思的应了声,没有深问,目光却敏锐的逡巡在燕清粼右腕上探出来的小半块玉坠上,皱了眉头。
这时,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萧达在内室外停下道:“主子,风大人来了。”
燕清粼睁开眼:“风泽平?”
“是。”
“让他进来罢。”
说罢,燕清粼起了身,柯子卿帮他系好衣襟,也翻身下了湘妃榻,负手立在一侧。
风泽平跟着萧达进来后,目不斜视的给燕清粼行了礼,柯子卿对他略微一礼,风泽平只做未见。
赐座,萧达奉茶,继而退出暖阁外守着,风泽平将凉庭的喜帖交到燕清粼手里后,稍加解释一番,便坐在位上浅啜着鲜嫩的碧螺春,不时望一眼面无表情的燕清粼,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淡笑。
柯子卿眉头微蹙的望了眼风泽平,有些。
“啪”一声让柯子卿心里打了个突,燕清粼将喜帖甩在案上,眼皮一抬扫向风泽平,吐出两个字:“嚣张。”
风泽平放下茶碗,呵呵一声:“若是皇上生气了,那可就称了人家凉庭的心思喽。”
燕清粼冷笑道:“朕犯得着么?朕说的是你!”
风泽平眉头一挑:“臣愚昧,不解其意。”
“哦?风泽平,你当朕是好骗的?”
“臣不敢。”
燕清粼拍案而起:“你敢!你怎地不敢?父皇跟东方筱澜的合作,难道不是你从中斡旋的?父皇在整个凉庭的暗势都是你一手操办,更别说北辽了!”
风泽平敛了面上的嬉笑,正经了些:“臣所做的,不过是听命于帝座。若是皇上不清楚,或是有疑问,该问的也该是帝座才是。”
燕清粼轻哼一声:“你别拿父皇压朕,如果能问父皇,朕还在这里做甚么?!”
风泽平抬手捏了捏下巴,才道:“皇上,臣只能告诉皇上的是,东方慕平这次,是去定凉庭了。”
燕清粼脸色一沉:“东方筱澜会答应你么?”
“皇上难道不相信手里的那份喜帖么?不出两日,东方慕平就会踏上赴凉庭的路程了,如果殿下还不信的话,不妨等着凉庭迎亲后再……”
“够了!”燕清粼一掌拍在案上,咬牙切齿道:“东方筱澜这个混账!”他怎地能允许将……慕平推到凉庭这个火坑里去?!本以为东方筱澜会……护好他,怎地是……
风泽平却有些不以为然:“东方氏向来就是阴狠入骨,为达目的向来都是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皇上……你难道一直以为东方慕平下嫁凉庭只是个幌子罢?”
燕清粼脸色铁青,恨恨地负手转过身去,算是默认了。
风泽平眉头微蹙,一甩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略一抱拳,口中却是掷地有声:“皇上!臣既然是天子之师,有些话纵使是逆了皇上的意臣也不得不说!东方慕平相对于我大燕千秋事业,不过小小蝼蚁,他本就命不久矣,于世上也无多大意义,‘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的道理皇上不懂么?”
话音刚落,却是耳边掌风瞬间及至,风泽平身形欲动,却僵在当下。
燕清粼一手抓在他脖颈上,准确无误的笼罩了将台、人迎两处致命大穴,杀气肆意:“风泽平,你当朕不敢杀你么?”
风泽平脸色无改:“臣只是教导皇上做个圣明之君罢了,若是触怒了皇上,皇上只需杀了臣便是,臣也乐得做个流传千古的谏臣能士。”
燕清粼冷笑一声,手下突地加重了几分,风泽平惨白了脸,本能的抓住燕清粼的手,却是无法动他分毫。
柯子卿一惊,见燕清粼当真动了怒,上前一步拉住燕清粼运满内力的臂膀:“粼!他杀不得!”
燕清粼眸中一动,面上虽没甚么变化,手下却缓缓扯了力道。
于公于私,这个人,的确杀不的。
更何况,风泽平刚刚说的那番话,虽说冒犯了燕清粼,却是句句在理,无从挑剔。
燕清粼淡淡一句:“子卿,朕有话要单独问风爱卿。”
柯子卿担心的看了燕清粼一眼,点点头:“我就在门外守着,你有事便唤我。”
燕清粼略一颔首,柯子卿轻叹一声,退了出去。
门声一动,燕清粼倏忽放了手,一大口空气冲了进来,风泽平捂着胸口咳嗽着跪在地上,还不忘自嘲一番:“你这个……咳咳咳……小子,竟……咳咳……竟真想杀了老夫……咳咳咳……”
燕清粼冷漠的掏出帕子擦擦手,丢在一边,端起案上自己未喝的茶水,复又走回风泽平身侧蹲下来,将茶碗递过去:“喝口茶润润嗓子罢。”
风泽平强扯了个笑脸:“皇上还是舍不得老夫死的罢……”
燕清粼嘴角一吊,温温一句:“小心别呛死。”
风泽平脸上讪讪,拽了燕清粼一块坐在地上,兀自喝了口茶,一开口声音还是有些沙哑:“有什么话就问罢。”
燕清粼低头翻弄着腰间的双龙配,默了片晌才说了句:“是慕平自己要去的罢?”话虽是疑问,语气却是肯定的。
风泽平一愣:“嗯,帝座接见了东方慕平,但具体谈了甚么,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些皮毛。之前东方慕平逃出北辽的原因之一就是这个和亲,与帝座长谈后,便自愿跟东方筱澜回北辽了,里面的曲折……皇上也该想的明白罢?”
后靠在风泽平背上,燕清粼自嘲的笑了笑:“朕……是不是比东方筱澜更混蛋?”
风泽平眉头一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如此……唔……”
后背突地被揍了一拳,风泽平夸张的痛呼出声。
燕清粼嘴角勾了勾:“告诉朕,到底怎的解他身上的毒?”
风泽平面上一难:“皇上,臣不是神医……”
“你既然不说,那就算了,朕总会想到办法的。”
“皇上……”
“嗯?”
“臣手上的确没有清阎滇了,但……”
“甚么?”
“皇上不是用过清阎滇么?”
“……”
“臣只能言尽于此。”风泽平顿了顿,试探着说道:“臣还是那句话,皇上定要三思而后行。”
燕清粼沉默了片晌,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手:“朕还用得着你来提醒么?”
风泽平耸耸肩,也起了身,突然想起一件事般对燕清粼说道:“皇上,太子妃回宫一事,不知萧达禀了么?”
燕清粼抿抿嘴,在案前坐了:“说了。”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燕清粼手中的笔一顿,抬眼看了风泽平一眼:“拟召封后。”
燕若冰回来,省了燕清粼不少麻烦,一封诏书,前朝后宫都能安静下来。
风泽平一惊:“皇上就不怕他对苏大人胡言乱语么?燕若冰可是森爻王族的‘卫’裔。”
燕清粼撇撇嘴:“终于肯跟朕说实话了?”
风泽平一急:“皇上!”
“你不用担心,如果是别人朕自然堤防着,可若是逸风……”燕清粼瞥了风泽平一眼:“那根本没有担心的必要。”
风泽平冷笑:“皇上,几曾闻过皇家还有绝对的信任之说?”
燕清粼瞪他一眼:“燕若冰来燕都多少年了?你现在倒急了是罢,早做甚么去了?燕若冰他一进燕都就粘着逸风不放,逾矩的事儿做了不知多少件,你那时跑什么地方去了?”
风泽平脸上有些挂不住,闷闷地没吭声。
燕清粼冷哼一声:“你别以为他是个傻瓜,若不是朕一心不愿让他涉足朝政,逸风也不会低调委屈到如此地步。而且,如果逸风想对朕不利,他随手都是机会,怕是早就动手了,用得着等到现在?风泽平,逸风现在不比以前,他身上带着朕的骨血不说,还甘愿逆天而行,你若敢对他放肆,朕不会像今天般轻饶你。”
语气不重,话里却透着寒意,处处维护的态度昭然,风泽平自然懂得进退:“既如此,皇上还是尽快让苏大人远离朝政中心为妙,以免……被有心之人利用。”
燕清粼冷昵了他一眼,继续提笔在案上写着,许久才问了句:“……冰儿跟逸风一样么?”
风泽平一愣:“是。”
笔一顿:“朕……不能让他……”
话没说完,风泽平立即洞悉了燕清粼话里的意思:“皇上,臣以为……子嗣问题尤为重要,若是太子妃有幸诞下麟儿,那不是顺利成章……”
燕清粼“啪”放下笔:“逸风已经……几个月了?”
风泽平眉头一皱:“回皇上,快足三个月了。”
点点头:“明儿个你发布封后诏书时,顺带将皇后怀孕三月的消息昭告天下。”
风泽平呆住了:“皇上?”
燕清粼展着刚刚写好的墨迹,等着晾干:“你不是说孩子出自皇后,自然顺利成章么?”
风泽平额头沁了汗:“可……可是……”燕若冰并没有怀孕啊,旁人不知,风泽平可心知肚明,燕清粼大婚后第二日,燕若冰吃的所有药物可都是风泽平一手操置的,尤其是限孕的药物他分毫不差的加了进去,就算燕若冰有产子的体质……也绝无可能受孕啊……
瞥了他一眼:“朕说过孩子是冰儿生的么?”
风泽平猛地抬起头来:“皇上?”
折了锦缎,燕清粼起身顺手交给风泽平:“你明儿进宫时指点一下冰儿如何做才能掩人耳目,朕会给他挑些可靠的人护卫……”
风泽平这才明白过来燕清粼的用意:“那苏大人他愿意么?”
照燕清粼的想法,该是想……移花接木?这份心思……当真有些狠了。
燕清粼深吸一口气:“这也由不得他……朕会给逸风说的。”
风泽平在心里思量片晌,暗道的确是个周密的安排,便说道:“那请皇上立刻进宫,臣也好尽快安排……”
话还没说完,门外突地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未听得传报,一人已经推开萧达奔了进来,跪在当下:“……爷……不……不好了……”
燕清粼眉头一皱,刚要斥责,却见着跪在当下的是无双,不由上前一步:“这是怎么了?如此没有规矩!”
无双磕了一个头,双手颤巍巍的碰出一个物什:“爷……我家公子……出……出事了……”
燕清粼身形一僵,接了无双手里的那个小玉坠,下一刻一掌将无双打翻在当下,奔了出去。
柯子卿从远处过来时,正看燕清粼疾步掠了出去,心里一疑,只听得一句话,便瞧不见人影了。
“萧达,备马!”
第一百六十七章 风波
了解内情的人的都会发现,燕清粼虽模样上与卫少天极为相似,而内里上却多半承自燕元烈,两人的矛盾光点在燕清粼身上体现的格外明显,刚柔相济,化百炼钢为绕指柔。而同样是两人孕育的另一个宝贝燕清翊,则仿佛是与燕元烈同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精明霸道,深得这位太皇的宠溺。所以,燕清翊虽然还不足十岁,手里却也握了与听风楼相当的暗卫。
燕元烈的用心,实在耐人寻味。
燕清粼离京的这几年,燕清翊也外出历练,又多年伴在卫少天身侧,心智修为都不可同日而语。他从小就古灵精怪,在卫少天面前永远都是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在燕元烈面前则撒泼耍赖任性妄为,唯独在燕清粼面前露出几番童真来,极尽讨好之能事。
燕清粼知这小鬼的“本性”,平日里对他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该宠则宠,当罚则罚,当然还是疼惜更多些,所以兄弟俩心有灵犀,关系好得很,在江南时卫少天见到两人兄友弟恭的,也不觉放下心来。前段时间燕清粼去信要接燕清翊回宫时,卫少天便爽快的答应了。同是生在帝王家,若是翊儿能帮上已经贵为新皇的燕清粼,当是万幸了。
只是卫少天不知道的是,燕清翊性子里与燕清粼还是有些不同,笼统来说是翊儿更像燕元烈罢了。尤其是翊儿一直对苏逸风有敌意,现下燕若冰回了宫,翊儿若是也得了某些消息,依他那风风火火的性子还不得为燕清粼“清君侧”不可?
念及此,不由忧心忡忡。
一路快马进了宫,燕清粼刚进了御花园,便见着飒迎了过来。一见是他,燕清粼那颗悬着的心不由放了下来。
飒单膝跪下:“爷。”
燕清粼微颔首:“起来罢,你怎么来了?”
飒走到燕清粼身侧,抿抿嘴:“爷不在宫里,属下怕有需要照应的事,所以就随时候着了。”
见他考虑的周全,燕清粼松了口气,提步往前走:“逸风在哪儿?”
飒急忙跟了上来:“回爷,养心殿。”
“翊儿也在?”
“是。”
“没甚么差池罢?”
“爷放心。”
眉头一皱,燕清粼停了脚步:“到底怎么回事?”
飒引着燕清粼往养心殿走,斟酌着用词:“一大早,七殿下带人来了养心殿,二话不说打了……太子妃……”
燕清粼讶异的看了飒一眼:“这……这个小鬼!他也收到消息了?”
飒一点头:“恐怕是,属下怕事情闹大,便去请了沁太后,结果属下刚陪着太后到时,正见着七殿下为难苏大人,幸好到的及时,没有大碍……”
轻叹一声:“翊儿也发作逸风了?”
飒思量着说道:“苏公子怕是担惊受怕了些,没甚么大碍,只是属下觉得有些奇怪……”
燕清粼一停:“怎么?”
“苏大人似乎……护着太子妃……”
燕清粼若有所思:“哦?”
“而且风大人似乎知道七殿下召见苏大人一事……”
燕清粼双眼一眯:“翊儿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
“嗯……好像沁太后告诉了七殿下……一些事……”
燕清粼一疑:“嗯?”
飒声音越来越小:“……关于……苏大人……有孕……”
燕清粼脸上有几番不自在:“冰儿情况如何??”
“……太子妃出言不逊,惹了七殿下,所以……吃了些苦头……”
燕清粼一顿:“母后呢?”
飒摇摇头:“沁太后宣了太医,带太子妃去了静心阁。”
“伤的如何?”
“……都是皮外伤。”
“哦。”
燕清粼心里思量燕若冰多半该是吃了点苦头,不过倒也罢,他也该被管教一下才是,这些年来他倒隐瞒的透彻,顶着个郡主的光环差点让燕清粼失了警惕,只没想到母后倒对燕若冰护的紧,还真……有意思儿。
提步转了个弯:“先去养心殿。”
飒略退了一步:“爷请。”
见剑快步跟了过去,萧达跟上来扯了飒,双手打了个拱,小声一句:“多谢。”
飒瞥他一眼,拍在他胸前,应了声:“少来。”便追着燕清粼去了。
萧达摸摸鼻翼,微微一笑,倒也不再理会这些虚礼了。
风泽平刚从宫外赶了进来,见状笑道:“萧达,你也会向别人道谢?”
身形一顿,萧达收了笑意,转身道:“风大人,此话何意?”
风泽平眉头一挑:“都为皇上着想嘛。”
萧达眼眸一垂,略微一礼,转身而去。
“若是皇上找我,便去静心阁找我。”
风泽平喊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看了他半晌,兀自一笑,转身去了静心阁。
萧达进了养心殿,却见燕清粼一行人停在外殿处,不由疑问,正待上前询问,却见燕清粼脸阴的可怕,这时正听得殿里传出一些童稚的话来,萧达的脸顿时也僵住了。
“皇嫂~这里有个小宝宝?”
“……”
“皇嫂~宝宝是哥种的吗?”
“……”
然后一阵悉嗦,传出个纳闷的自言自语:“奇怪,哥怎么种的……”
沉默片晌,突然又是一句:“皇嫂~翊儿想摸摸~~”
“殿……殿下……”
声音里多了声颤音,似乎没甚么作用,至少那个小鬼依旧不依不饶的命令道:“翊儿要看!”
“殿……殿下!”
燕清粼脸一沉,一脚将殿门踹开,走了进去。
守着的小太监一惊,正要喝斥,结果没想到的进来的是当今皇上燕清粼,顿时呆了。
“皇……皇上,您……您……”
却见燕清粼脸色阴的实在可怕,小太监哆嗦着跪在当下,不敢说话了。
打眼一扫,内殿中间的软毯上,一人颤颤巍巍的半跪着,他背对着殿门,看不清表情,只双手攥着衣角似乎低声哀求着,听到门声,他蓦地转过身来,在看到来人的那一瞬,一双深色的眸中蓦地闪了点水光,然后飞速看向别处,狠咬了下唇。
一个小脑袋也从一侧探了出来,看到是燕清粼,倏地蹿了过来:“哥!”
见状,萧达忙上前将苏逸风扶了起来。
燕清粼将人接住,一手拧了他脸颊,斥道:“你怎么又不听话?!”
燕清翊小脸一垮,揽住燕清粼的脖颈,委屈地说道:“翊儿想看小宝宝,皇嫂不给看~”
燕清粼脸色一沉,厉声道:“燕清翊你胡说八道甚么!谁是你皇嫂?!”
燕清翊打了个寒颤,吓怔住了:从第一眼见到燕清粼开始,他何曾舍得对燕清翊如此大发雷霆过?
将人从怀里放了下来,燕清粼唤来萧达:“立刻送七殿下回栖幽居,让他给朕闭门思过去!”说完,又在燕清翊小屁股上补了一脚,只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
可燕清翊的眼圈顿时红了,嘴角抽了抽,呼吸也急促起来,只一双眼睛冒火般狠瞪着燕清粼。
燕清粼眉间微蹙,心里叹了一声,也不再理会,转身走到苏逸风身前,低声问询着。
燕清翊见状,小鼻翼一翕一张的,这下当真怒了。
见状,萧达上前欲劝燕清翊离开,谁知这个小祖宗“唰”一声从腰间抽出七星鞭,二话不说往燕清粼身上招呼过去。
速度迅如闪电,眨眼功夫已经近在身前。
燕清粼冷哼一声,推开苏逸风,回身后仰,轻松避了过去,结果那七星鞭却瞬间换了方向,竟是冲着苏逸风去了。
燕清粼大惊,没想到燕清翊竟是佯攻,回身拔了剑,用小重山的身形挡在苏逸风身前,两人一矮,苍雪剑跟七星鞭在空中“铛”一声迸出些火星。
在场的人几乎都吓呆了,燕清粼回过神来,不由暗恼,咬牙切齿一句:“燕、清、翊!”结果抬眼看过去时,燕清粼心头一抽,却不忍再苛责了。
终归是自己放在心里疼的小家伙,唉……
小鬼的脸颊上多了两行湿渍,惨白着小脸看着燕清粼,突地跑过来提起小脚狠狠踩在燕清粼的金缕靴上,然后转身跑出了养心殿。
只委屈的吼了一声:“翊儿最讨厌哥!”
燕清粼突地觉察额头酸的厉害,还是有些不放心倒是真的,便冲萧达摆了摆手,萧达忙会意的追了出去。
燕清粼眼眸一垂,看着雪白靴子上的小脚印,又念及那小鬼刚刚那番情状,心里微起波澜。
究竟有多久没见他……流眼泪了?
当真是个被父皇宠坏的小鬼,说话如此无遮无拦,行事也无所顾忌,如此猖狂下去,捅了大漏子怎么办?
真真让人头疼!
突地眼上一凉,苏逸风担心的捋平他眉间的皱褶:“你……快跟去,他……”
燕清粼却猛地将苏逸风拥住,脸埋入他颈窝:“逸风,他是朕的亲兄弟,你……明白么?”
苏逸风心里一疼:“粼……”
却听得闷笑一声:“朕有下不了手的人,可他……却没有,你说父皇为何让朕做这甚么皇帝?”
苏逸风环住他的肩背,默默的抚上燕清粼的长发。
沉默了片晌,燕清粼突地一句:“逸风……”
苏逸风一愣:“嗯?”
淡淡一句:“别再有第二次。”
苏逸风脸上一白:“甚……甚么?”
燕清粼将人松开,从怀里取出那个小玉坠,给苏逸风套在腕上:“如果逸风都不稀罕这个东西的话,我燕清粼也犯不着成天提心吊胆。”
苏逸风本能的退了一步,手护在身前,声音微颤:“你……你不稀罕……甚么?”
燕清粼一垂眼眸,掩了眼里的戾气,转言道:“你知道朕听到你出事时有多心急么?”
苏逸风眼圈一红,蓦地扑进燕清粼怀里,颤得厉害,只强压着哽咽说道:“燕……燕若冰他……他跟我……一样……”
燕清粼瞳孔一缩:“嗯?”
“帝座说……不能……让他有事……”
燕清粼一个冷笑:“你倒听话。”
苏逸风猛地抬起头来,声音一高:“你以为我乐意?!”
话及此,燕清粼默然一叹,父皇的一句话总是比自己的苦口婆心还管用,为了燕若冰的一条命,苏逸风就能委屈自己跟翊儿周转,就能让无双拿着祈玉骗来燕清粼。是,森爻族的确是个奇妙的民族,但燕清粼却一直不明白为何圣君灭了吴雄后偏偏留下了为数不多的森爻余民,在隐谷那些年,跟这些森爻族的人处的倒不错,可……若是父皇留着燕若冰就是为了做燕清粼子嗣的保障,未免……有些牵强。
吴雄已经灭了,几乎是大清洗一般的屠杀,隐患基本被连根拔起。苏逸风与燕若冰虽是吴雄早年投过来的暗棋,却没想到被圣君反将了一军,成了如今的这番情状。燕若冰在西北长大,父皇的这番做法表明了不能放任燕若冰脱了这趟浑水,难不成……他还有旁的用处?可……父皇怎的总是找逸风的麻烦?他还真是看不得燕清粼轻闲!
或许,风泽平这只老狐狸得好好给燕清粼一番解释了!
给苏逸风拭了拭眼角的湿润,燕清粼依旧唬着脸在他额上一敲:“你这里是糨糊么?记不记事?”
苏逸风怔忡的望过来,苍白的脸上还是没有多少血色。
燕清粼长叹一声,将人压进怀里,凑他耳侧低低一句:“不是说过,朕只允了你么,忘了?”
苏逸风浑身一颤,用力的摇了摇头。
“那好,”燕清粼揽上苏逸风丰盈了不少的腰,略有暗示的将人压向自己:“如果你再不爱惜自己,朕就亲自给你拿掉,记下了么?”
苏逸风脊背一凉,觉察燕清粼当真气到心里了,也不敢再闹,闷闷一句:“我……我不敢了……”
“如果父皇再为难你,你还敢自作主张?”
又闷闷一句:“不……不敢了……”
看他有些惶恐,燕清粼一指点在他额上:“还真是个猪脑子!”
苏逸风抵在他颈侧,闷闷回了一句,却似蚊子叫一般:“你才是……”
嘴角轻勾起一个笑意,燕清粼打横将人抱进内殿,又吩咐剑立刻去请风泽平来看诊,一场风波似乎就如此平息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起疑
“皇上放心罢,胎息还算稳,没甚么大碍。”
风泽平收了针,又诊了脉,才谨慎的对燕清粼说了初步诊察的结果,三个月的胎儿的确很健康,除了阵痛过于频繁了些,苏逸风的状况比第一次好了许多,至少目前还未破过血,这当是个好兆头。
苏逸风脸上漾出个笑容,蓦地攥紧燕清粼的手靠进他怀里,安心了许多。
燕清粼吻了吻他的额角,复问道:“平日里需要注意的事儿呢?”
风泽平开出一副药单,走了过来:“苏公子平日里该适量的活动一番,能有助于纠正胎位,而且忌劳累,情绪波动不要过大,也不要急于进补,因着男人体质不比女子,产道紧窒,若是营养过多而导致胎儿过大,苏公子的危险自然也愈大。”
燕清粼略一沉思,吩咐道:“你列些食谱给翩,写的仔细些,让她照你的单子来做,朕要你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风泽平自然知道这件事的重要,便认真的应道:“皇上放心,臣都会安排好的。”
点点头,燕清粼抚上苏逸风的脸颊:“户部那边李在元答应出来重新接掌,朕想你接下来的几个月都在家里安心养着,也让朕放心些,好么?”
话里温和柔蜜,苏逸风脸上一红,抿嘴应了:“嗯,上次你让人从扬州带回来那么多蚕丝绸缎,我还没打理,现下正好得了空闲……”
没想到苏逸风如此爽快地就答应了,燕清粼一愣,忽然想起还有这件事来,当时派萧西去隐谷接翊儿回京,燕清粼想起南方丝绸柔和细腻,最适合皮嫩的小婴儿,做些孩子的衣物最妥当,但是不知苏逸风喜欢何种样式,又想给他个惊喜,燕清粼便吩咐萧西将各种花色都照样买了一匹,回京后直接送到苏逸风府上了,瞧苏逸风的模样也该是喜欢的,燕清粼也便放下心来。
“朕不知选何种样式的好,便让人都带回些来,可够用?”
苏逸风扑哧一笑:“我都可以开个绸缎庄了。”
燕清粼眉头一挑:“那朕就放心了。你需要甚么小衣服小袄之类的,就吩咐萧达帮你找可靠的裁缝,这样可靠些,你也不比事事亲为,莫累着,嗯?”
苏逸风知他体谅自己,眼角眉梢都漾着幸福,没有多说,只靠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燕清粼淡淡一笑,顺势拍了拍苏逸风的手,貌似不经意的掠过他的脉门,扣在了苏逸风的腕上。
该是不会错,逸风的确没有功夫。
眼眸一垂,燕清粼不由蹙眉:可……怎么总觉得有些……奇怪……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这时萧达走了进来,见燕清粼没甚么要紧的事儿便道:“皇上,七殿下还躲在养心殿外呢,您看……是不是该过去问问?”
燕清粼一愣:“嗯,不是让你送他回去了?”
萧达脸上挂了个无奈的笑意:“奴才送殿下回栖幽居,但是殿下死活不走,又不许奴才来禀告,就呆在殿外的花园里,自个儿生闷气呢。奴才觉得还是来告诉主子比较好,不然花园里那些刚开的花可呆不到明早了……”
燕清粼轻叹一声,这个孩子……
风泽平见状,便对燕清粼说道:“皇上,臣还要为苏公子细细检查一番,按礼皇上可回避,莫被冲撞了。”
苏逸风脸上一红,从燕清粼怀里起身推了他一把:“你去看看七殿下,终究是个孩子,你不是刚才就一直挂念着他的?”
燕清粼苦笑一声,抚了抚苏逸风的顶发:“倒是嫌朕在这里碍你们的事……成,朕就在殿外,有事就让人告诉朕,嗯?”
看苏逸风应了,燕清粼便翻身从榻上下来,出了养心殿。
默默走着,燕清粼看了眼身前带路的萧达,漫不经心的问了句:“萧达,你害怕父皇么?”
萧达一愣:“主子……萧达不太明白……”
燕清粼耐心的解释道:“父皇的命令,不论对错,你都会照做?”
萧达微微一笑:“奴才的确敬畏帝座,但奴才是皇上的奴才,又不是帝座的暗卫,所以怕是怕了些,但怎么会遵从帝座的命令呢?皇上又拿奴才寻开心了。”
燕清粼脚步一停,呆呆的看着萧达,忘了说话。
萧达吓了一跳:“主子,你……怎么了?”
燕清粼猛地回过神来,苦笑着摇摇头:“朕……没事……”
见燕清粼脸上沉沉的走了过去,萧达心思一转,若有所思的望了眼养心殿,已是有了几番猜测。
燕清翊并没有走远,耷拉着脑袋坐在养心殿外的长阶下,只一双手不停的狠狠揉着眼睛。
走过去在他身前蹲下,燕清粼掏出干净的帕子携了那双小黑手轻轻擦着,上面湿漉漉的,可想而知他脸上也该成个大花猫了。
轻叹一声:“恼哥了?”
燕清翊煽动着小小的鼻翼,抬起手背在脸上一擦,默默摇了摇头。
燕清粼双手抄到他腋下将人抱了起来,萧达忙在阶上铺了一块软毯,燕清粼坐了,才一边理着小鬼的乱发,一边说道:“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身侧只有一个朋友,就是苏逸风。”
燕清翊久久望着他,没有说话,眸中却闪着与年龄不相符的锋利。
燕清粼刮刮他鼻头,嘴角含了笑意:“哥敬他、惜他、宠他,你就这么不待见?”
吸吸鼻头,燕清翊拱进燕清粼怀里,闷了半晌才道:“……翊儿不该自作主张……”
燕清粼眉头一挑:“嗯?”
“……翊儿只是不想哥有危险,他们本就是……吴雄余孽,哥却把他们放在身边,就不怕……就不怕重蹈覆辙?”
小鬼果然长大了,话里都藏着几番学问了。
燕清粼抚上他后颈,细细的摩挲:“傻翊儿,哥从来不是个好人,没有那般七巧玲珑心,更不屑自作多情。虽说知人善用,但哥对任何人向来是既用且防,这本就是一场赌博,输赢又怎样,不过‘利用’二字罢了。哥早已不在乎这些,翊儿还怕甚么?”
燕清翊瞬间搂紧燕清粼的脖颈,轻轻抽噎了一声:“哥……”
“小家伙……”宠溺的吻吻他侧脸,燕清粼接过萧达递上来的小狐裘把怀里人裹了,“都是快做小皇叔的人了,还哭鼻子,丢不丢?”
燕清翊嘟了嘴,一脸不欢:“谁让哥刚刚凶翊儿来着……”
燕清粼捏了他的小耳朵:“那你做甚么打了若冰?好歹他名义上既是你皇嫂,又是你皇姐,就算惹了你不痛快,你就不能容让些?”
燕清翊撇撇嘴,把玩着燕清粼散在肩上的碎发,轻哼一声:“他才不配!”
燕清粼失笑:“你这个小鬼头……”
燕清翊梗着脖子道:“而且他在北辰之时就与吴雄、凉庭有联系,翊儿亲眼见过父皇喝斥皇叔来着,只不知为何君父似乎也为那个甚么皇姐说情来着……”他见燕清粼依旧淡笑,燕清翊鼓鼓腮:“哥别不信,听风楼在北辽势力是不小,但哥的暗卫除了集中在北辽与大燕北方外,其他地方岂不是都空白?翊儿知道的,哥可能未必能知晓……”
燕清粼心里一惊,面上渐渐平静下来,话里也波澜不惊:“朕哪来的甚么势力?不过是为父皇效命罢了。”
燕清翊脸上涨得通红,紧抓了燕清粼的衣襟,凑进他怀里,闷闷道:“哥……哥你别气翊儿,翊儿永远保护哥,翊儿最爱哥……如果父皇欺负哥,翊儿去打那个老糊涂!哥别怀疑翊儿……”
嘴角抽抽,燕清翊委屈的眼圈通红,那潭水在里面晃悠着,眼看就要落下来了。
燕清粼轻叹一声,捏捏他脸颊:“朕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只要是翊儿要的,就算是这皇位,朕也依你。”
燕清翊脸上一白:“哥?!”
“哥就只有你一个最宝贝弟弟,不疼你疼谁去?翊儿别乱想,燕清粼活这么大也没多少真心可存了,但这句话确是至今未变的,明白么,小鬼?”
燕清翊蓦地趴到燕清粼肩上,蹭了蹭,颤颤一句:“哥……”
轻笑一声,燕清粼抱着他站了起来:“果然沉了好些,哥的小翊儿也长大喽!”
燕清翊吸着鼻子咧了咧嘴,突地问了句:“哥有了小宝宝,还疼翊儿么?”神情竟有几番忐忑,眼神飘飘忽忽,就是不敢看燕清粼。
这番情状不由让人爱煞,燕清粼从萧达手里接了干净的帕子给他拭了拭眼角处的湿痕:“真是个长不大的小鬼,哥怎舍得不疼你?”
燕清翊顿时绽开一朵大笑脸,嘀嘀咕咕一句:“那翊儿也疼哥的小宝宝……”
燕清粼失笑:敢情还有这么层关系,真真让人无语。
“真乖,那哥送你回栖幽居?天都这么晚了,待会儿风泽平不是还要给你上课来着?”
小鬼凑到他耳边,撒娇道:“哥陪翊儿用膳。”
燕清粼有些为难:“呃……哥今早没上朝,还要去御书房廷议……”
小鬼当下就不乐意了:“不要不要,翊儿要跟哥用膳!”
燕清粼无奈的看了眼萧达,萧达立刻会意的下去安排了。
燕清翊见状,小声欢呼一下:“哥万岁……”
燕清粼点点他额头,微嗔一句,便跟翊儿边说边笑的去了栖幽居。
用完晚膳,燕清粼又陪翊儿练了会书法,便见风泽平走了进来。
燕清翊小脸垮了垮,却没让燕清粼为难,只扑到燕清粼怀里偷偷问他能否晚上去养心殿就寝,燕清粼温温一笑凑到小鬼耳边叽咕两句,就见小鬼一脸不欢的说了句晚安,便被侍女解语带去书房了。
风泽平慢了一步,看萧达正在给燕清粼更衣,便简要说了苏逸风的情况。
燕清粼偶尔打断问询几句,倒没再多问,便摆驾去了御书房。
风泽平若有所思的看着燕清粼上了御辇,眼中不由露出几番佩服来。
如此心如止水、临危不乱,如此心机深沉、按部就班,燕清粼究竟在打算些甚么?
不过,帝座若是看到燕清粼的愈发成熟,该是满意的罢?
一部棋局,三鼎分立,只不知燕清粼会选哪颗棋子、会布下哪种棋局了。
风泽平嘴唇一勾,低低一句:“告诉帝座,皇上已起疑,凉庭的暗卫……怕是要保不住了。”
暗影一动,瞬间恢复安宁。
抬头望了眼天空,竟看不到月亮,只怕明天不会是个好天气。
略微一叹,风泽平问道:“殿下的功课做完了?”
轻哼一声,燕清翊从黑影里走出来:“师傅,父皇最近在甚么地方?只怕已经跟君父离开隐谷了罢。”
“这个……属下也不是很清楚。”
“哼,不说也罢。”
燕清翊转身回了殿里,不耐烦的一声:“你能不能快些?若不是你,本宫还跟哥一起练字呢,真是的,早不来晚不来的……”
风泽平苦笑一声,忙屁颠屁颠跟了进去。
怎的忘了这可是比燕清粼更难缠的一个主儿啊……
第一百六十九章 该死
三日后,朝议,燕清粼布诏六则:
第一,立后燕若冰,且其孕身三月,可谓双喜;皇欣感于此,暂定不日携后赴西北省亲;
第二,册封右将军刘思成小女刘怡柔为怡妃,以凤辇接入宫中,以示恩宠;
第三,封五王爷燕清悠为静王,代表大燕出使凉庭,恭贺凉庭王之喜;
第四,李在元官复原职,仍任户部尚书,苏逸风身体微恙准其病休;
第五,任命左将军刘世勋为西北新统帅,接替柯子卿负责北境所有事宜,邢璨升任督军,柯子卿另作他用;
第六,燕清粼离京期间,由燕清翊监国,左右相辅政,右将军刘思成负责燕都防卫及全国兵卫调动。
此令一出,自然有几番窃窃私语。
臣工们不是不了解燕清粼的行事作风,只是有时跟不上他的节奏。前些个还为燕清粼纳妃一事费尽脑筋,结果今儿个燕清粼不仅自己择妃,还让新婚燕尔的皇后传出喜讯,一干臣工不由猜测,看来外人盛传皇上做储君时与太子妃感情“甚好”的传言当是真的,不然为何要等皇后怀胎三月一切稳定后才将人接进宫里,这不明摆着顾忌宫里明争暗斗、要保护燕若冰及她腹里的皇脉嘛。而且,若真有幸得个皇长子,这太子之位只怕无人能夺了。
不过这倒也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毕竟定北亲王归隐,燕若冰已经没了足够的根基,就算是皇长子也不一定得到前朝的拥戴。而且燕清粼又立了两位极有来头的侧妃,这里面的玄机当真耐人寻味。
本来还以为刘思成会因着刘嘉卫被流放西南一事受些牵连,没想到皇上竟转头纳了他的小女儿为侧妃,仿佛又是圣眷正隆。都说一代天子一朝臣,可燕清粼目前似乎还未有赶尽杀绝的念头。只这恩威并重的招式,也不是常人能受得住的,端看你的忠心摆的正不正了。
当然,这其中的真正缘由,知道的人只会少之又少了。
下了朝,柯子卿远远的看着燕清粼往御书房走,只见着五王爷燕清悠紧跟其侧,拽着燕清粼的衣袖轻轻摇着,不知说些甚么,直到他们转过亭廊消失在拐角处,柯子卿才转身出了清漪殿。
刚走下台阶,却见右将军刘思成立在一侧,面上似乎有几番为难,抬头看见柯子卿,顿时一僵。
“柯将军……”
柯子卿脚下一顿,踌躇片晌,却依旧走了过来,面不改色的行礼道:“刘将军。”
刘思成攥了攥拳头,似乎有些紧张:“柯将军,老夫……老夫有事相求……”
柯子卿眉间一蹙:“将军……客气了。”
刘思成踱了几步,方靠得近了些,吞吞吐吐的说道:“我知道……这样说很冒犯……但是……小犬他最近……很不好……”
柯子卿脸色瞬间白了些,却微咬着下唇没有出声。
刘思成见状,轻叹一声:“柯将军别误会,老夫知道是犬儿让将军为难了,可他明日就要开拔去西南,此去……前途渺渺,他又不听老夫的话,着实……让我放心不下啊……”
柯子卿深吸一口气,提步往殿外走。
刘思成见状,急喊了声:“柯将军!”
柯子卿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刘将军,子卿做不了旁的……”
刘思成脸色一暗:“……让你……为难了……”
“……子卿做不了旁的,便只能去为他送送行了。”
刘思成蓦地抬起头来,脸上有了几番欣喜,却见着柯子卿步伐沉沉的走远了。
刘思成的感谢听在柯子卿耳中却有几番心酸,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而他却……许久没有感受到这番关爱了。为了刘思成这番老父之心,柯子卿也便愿意帮他一帮。
念及此,柯子卿淡淡一笑,只不知为何,脑海里却想起了燕清粼。柯子卿这两日都去了京郊大营处理事务,算来也有多日未见他了,这几天还要忙着调配各地的将领述职,想必也会忙个不可开交,只不知又要何时才能见到他了。
苦笑一声,柯子卿出了宫门,从刘海手里接过缰绳正要上马,却见飒远远立在远处望着他,也不言语,只身前捧着一件衣物。
柯子卿有些惊诧,忙将缰绳递回给刘海,走了过去:“飒侍卫,你这是……”
飒淡淡一句:“我正在等你。”
柯子卿有些意外:“哦?”
飒将身前裹好的衣物递了过去:“爷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京郊大营夜里冷得很,你又要奔波,穿厚些总是要的。”
柯子卿眼中一柔,轻轻打开一看,不由怔住了:“这些年他竟都留着……这件狐裘?”紫色光亮的外毛,却正是那件四年前给燕清粼狩猎而做的狐裘。
飒面无表情的低低一句:“每年冬季,爷都会穿。”
轻轻摩挲在上面,柯子卿脸上有几番隐忍,却强自一笑:“……谢谢你告诉我。”
飒略垂了眼眸,提步欲走,却在与柯子卿擦肩而过时听了脚步:“关于……西北主帅的事,爷有他的考量,你别……”
柯子卿苦笑一声:“他的心……我懂,我不会误会。”
飒点点头:“我该想到你不会在意甚么军权的才是。”
柯子卿抱紧了怀里的狐裘,蓦地问了句:“……皇后是怎么回事?他……不是个男人么?”
常年在西北,以柯子卿的能力和在圣君暗部中的眼线,燕若冰的身份对他而言早已不是甚么秘密,但为何……竟会传出他有身孕的事来?这不是……太好笑了?
飒没想到柯子卿会问了这么个问题,冷笑道:“爷身为一国之君,有子嗣难道不是正常的?”
柯子卿脸上一白:“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不明白,飒的意思是说燕若冰当真有了身孕,还是有……别的可能?难道……燕若冰当真是个女儿身?
飒瞥了他一眼,却也说了句旁的:“听风楼已经着手解决姬容的问题,爷不日会亲赴西北,你作些准备。”
柯子卿定定地望着飒:“他……之前对我说过……”
飒点点头,转过身往宫门走,柯子卿想了想,却仍有些糊涂,不由急跑过来:“飒!”
“甚么?”
子卿一捏拳头:“孩子……究竟是谁的?”
飒默了片晌,却又反问一句:“那你更在乎甚么?”
柯子卿顿时被钉在当下,呆呆的望着手里的狐裘,许久都未动。
飒略微迟疑片刻,末了抬手拍在柯子卿肩上,转身走远了。
见状,刘海有些担心的走过来:“将军,你……”
柯子卿有些失神的望了过来,心里酸酸软软,五味杂陈,却未说一句话,只抱了怀里的狐裘,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飒回来禀了,燕清粼正在阅奏折,听后一句话也未说,甚至连头也未从案上抬起来,只挥手让飒退了。
可一直在身侧伺候的萧达却知道,燕清粼手里拿着的那份折子,整整一上午都没再翻动过。
燕清粼嘴里不说,心里……该是在意了罢。
萧达心里一叹,静静的守了一上午。
当夜,燕清粼首次涉足后宫,临幸蓉妃,以此打破了专宠皇后的僵局,后宫之中立时为争宠活跃起来,对皇后怀子的关注也稍稍淡薄了些。
次日,臣工私下里纷纷暗贺纪无心,明面上的小动作也少了,都一时摸不透燕清粼偏向何方,便纷纷按兵不动,专司其职。
燕若冰依旧住在静心阁,太后多次让燕清粼来接人,燕清粼却总以这样的或那样的借口推了。
总之,前朝、后宫倒也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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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清粼这几日一直忙于朝中事务,暗报积压了许久,好歹今儿个有些空闲,又被翊儿来搅了半天,哄着他喝了牛奶午睡了,燕清粼才稍稍活动着腰身在案前坐了。
飒负手立在一侧静候问询,偶尔为燕清粼研墨,低声回应几句,显得格外有默契。
不到半个时辰,风泽平求见,燕清粼召了他进来,也没怎的打理,让他在一侧坐了,又吩咐萧达把刚刚阅完的奏折送出去,便继续看着暗报。
风泽平也不急,一边浅啜着上好的碧螺春,一边若有所思的望着沉静的燕清粼,倒也不多话。
看了封北辰的暗报,燕清粼眉间微蹙,问道:“姬容在那边的情况如何?”
飒斟酌着道:“囚禁了他快五个多月了,人已经到极限,若再拖下去只怕……”
“还是甚么都不说?”
“……属下没让人用……重刑……”
轻叹一声:“算了,姬澈那边怎么说的?”
“没有起疑,暂定这月十五交接。”
略微算了算:“你让人快些准备,朕尽快离京。”
“是……爷,东方小王子将于两日后赴凉庭,估计要半月的时间才能到凉庭的都城即墨,爷若是有安排的话,是否该着手了?”
身形一顿,燕清粼掐指一算:“这事倒还来得及,许然庭在教悠儿礼节,李在元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后天就能离京,应该没什么问题。”
飒略微游移的一句:“爷,五王爷他……”
燕清粼一挑眉,却冷笑道:“如果悠儿真是个不成器的,朕到时再跟他算账,飒不必担心。”
飒忙一礼:“属下不敢。”
话锋一转:“西儿最近忙些甚么?”
“……在萧霆那边帮着打理暗盟。”
“嗯,你去安排一下,让他跟着悠儿出使凉庭。西儿曾长年在凉庭潜伏,有他跟着朕也放心些。”
“……是。”
燕清粼若有所思的瞪了风泽平一眼:“师傅,凉庭那边的行动,还得让师傅多费些心啊。”
突然被问到,风泽平心肝一抖,险些被新茶烫了舌头,忙支吾着:“……臣……不敢……不敢……”
燕清粼冷哼一声,没再多问。
飒顿了顿,见燕清粼翻起另一册暗报看了起来,便又道:“爷……”
漫不经心的一句:“嗯?”
“皇后还在静心阁……这是不是有些……不妥?”
“秋儿还在那边帮差?”
“……是,皇后身边没有个伺候的人,太后娘娘觉得又不好调个宫女给他,所以……”
斜了飒一眼:“难道朕的秋儿是奴才么?”
飒扯了个苦笑:“属下立刻挑个得体的小厮来……”可问题是灵秋公子是被太后调走的,分明是让燕清粼去趟静心阁,结果……人家燕清粼压根儿没那个打算。
想了想,飒只好复劝了句:“爷,太后……该是想为爷做些打算才是……”
燕清粼脸色一沉,瞥了眼风泽平,重重哼了一声,没有搭理,只说道:“朕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飒面上一难:“爷,属下只是查到一些皮毛,有些……相去甚远,不过……”
燕清粼冷睨了他一眼:“说!”
飒额上登时沁出几颗冷汗来:“是……属下调查了苏公子这些年的行踪,的确……甚少有差池,但……有一件事比较奇怪……”
燕清粼眉头一皱:“甚么?”
“呃……爷可否还记得,大将军……的身体状况……如此糟糕的原因?”
燕清粼浑身一僵,蓦地攥紧手里的暗报,缓缓抬起眼眸看了过来。
听飒如此说,风泽平脸上也怔了怔,缓缓放了杯盏,坐正了。
终于要……开始了?
风泽平不由抬眼看着燕清粼,却见他波澜不惊的眼眸里,似乎跳跃着一丝精光。
飒深深吸了口气,斟酌着说道:“大将军为帝座负担了寒毒,虽说大部分……被……被幼时的爷……承受,但大将军产后却是整整休养了三年,且武功修为大受影响,以致到七殿下时……大将军就再也未独自领兵出征过……爷……可否想过缘由?”
燕清粼支起额头,眉间紧蹙的厉害,却依旧没有说话。
“爷,属下也去察过……”飒顿了顿,看了眼风泽平,才说道:“……风泽平大人留下的关于大将军……那个时期的存档,苏公子的情况与大将军……相去甚远啊……”
话说如此,意义不言而明。
燕清粼不是傻子,他自然明白,却是蓦地拍在案上,站了起来:“如何?如何?!那又如何?!”
飒不由往前走了一步,心里一疼:“爷……爷息怒……”
燕清粼转过身走到半壁地图前,顿了顿,似乎平息半晌,才极力镇静的说道:“朕……朕早该想到的才是,若是逸风能诞下圣子的话,早在那个……无缘来到世上的孩子被……被……落了时,父皇绝对不会坐视不管,可他……可他却没有……该死!君父早就告诉过朕,圣子只能是第一子,朕……朕疏忽了……”
该死!
燕清粼从来没有如此埋怨过自己,这次的确……输给了自己,太过于自信以致于看不清现实,忽略了最重要的线索……该死!
燕清粼一脚踢在墙上,暗咒一声,飒忙过来拦着:“爷,爷别伤了自己……”
这时,却突地挤进另外一个声音:“皇上就不能成熟一些么?枉费帝座为了皇上的一片苦心。”
燕清粼一顿,没有转过身来,却说道:“风泽平,这也能算苦心么?翊儿说冰儿曾在西北与凉庭交好,朕想了想,也对,如果不打凉庭的主意,以冰儿的身份和能力只怕很难将西北经营到如此地步,尤其是他竟是……逸风的暗裔,朕反而更清楚了,当初吴雄不过是想让燕若冰的势力渗入凉庭,欲借凉庭之力倾覆大燕,对不对?!”
蓦地拍在案上,燕清粼转过身来,一双眸子冷冷的锁着风泽平,满是不容置疑的神采。
风泽平苦笑道:“早该料到瞒不了殿下,只可惜吴雄却依旧输给了大燕,平白做了这些功夫……”
燕清粼自嘲的大笑一声,旋尔沉下脸来:“真没想到,朕一直三番四次探查父皇在凉庭的暗卫却不得所终,没想到父皇却早就将它送到了朕的身侧,你说……可不可笑?”
风泽平摇摇头,挑眉玩笑道:“所以,帝座才屡次告诉皇上,莫要打凉庭的主意,这早晚不都还是皇上的?苏逸风这些年韬光养晦,多半巴不得呈给皇上邀宠呢!”
燕清粼大骂一声:“你放屁!”
燕清粼的失言让风泽平顿时有些讶然,他轻咳一声方道:“苏逸风的事儿,皇上还是不要再追查了,帝座来了消息,说时候已经到了,皇上也该接手凉庭的势力了,而且皇上贵为森爻族的圣子,接掌森爻皇族的末裔本就在情理之中,燕若冰是末裔之首,也是族中此代圣珂,所以此人,皇上必须要留其在身侧。”
圣珂,自然是圣子的母体之称了。
燕清粼冷冷望过来:“朕……不信甚么圣子。”
风泽平耸耸肩:“这有何关系?不过让燕若冰受孕一次罢了,皇上只要当不知道不就得了?”
燕清粼咬牙切齿:“逸风连功夫都没有,怎的会有如此能力,你的理由莫不是太牵强了罢?”
风泽平望了过来,点点头:“是,他是没有功夫,可他给皇上解了寒毒后,却能在几个月的时间里迅速恢复,皇上不奇怪么?”
燕清粼一僵,依旧脸上沉沉,却缓缓的在案前坐了。
风泽平见状,向前走了一步,继续道:“皇上第一次见苏逸风时的状况,可还记得?皇上呕血症状加重,体虚命危,偏偏这时帝座送来的不是太医、不是针药,却派来了个苏逸风,皇上不奇怪么?”
“……”
“苏逸风来了后,皇上的身子虽恢复的缓慢,却也渐渐坚实起来,以致能在宫外经营轻大批产业,甚至随李在元出京修习,皇上不奇怪么?”
“……”
“皇上病危那次,是因着清阎颠保全下来,可随着清阎颠同时回京的还有一个人,那便是苏逸风,皇上不奇怪么?”
“……”
“皇上遇刺那次,苏逸风救驾被刺入心脉旁侧,从林场颠簸回京,而又落胎,失血过倍,他却能活的好好的,皇上不奇怪么?”
“……”
“皇上离京……”
燕清粼抚在隐隐作痛的额上,略一抬手:“……别说了。”
风泽平默了片晌,却往前一步:“吴雄皇室向来以阴性体质的子嗣为耻,所以苏逸风才被当作诱饵投到大燕,但这类皇子通常身怀绝技,名曰受神之补偿庇佑,所以……”
燕清粼轻轻一句:“他……善药还是善毒?”
药毒一理,苏逸风只怕是在此处有着不同寻常的天赋了。
风泽平抿抿嘴,吐了两个字:“参半。”
燕清粼蓦地深吸一口气,后靠在座椅上,闭了眼:“是不是父皇杀绝了吴雄皇室,所以暗裔的掌控权才到了逸风手里?”
风泽平轻轻应了:“是。”
难怪……父皇会屠杀吴雄皇祖了,暗裔是森爻皇室的影子,若只留下苏逸风,这些影子,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如此传说中的暗卫……
“逸风该是父皇的暗卫?”
“……是。”风泽平见燕清粼眉间愈蹙,便道:“他虽不会武功,却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帝座格外器重他,更何况……他还费尽心力……给皇上解了毒……”
“既如此,”燕清粼蓦地睁开眼:“那为何还要如此对逸风?三番五次地刁难他,让朕费心,这又是为甚么?”
风泽平淡淡一笑,却说的狠绝:“他该死。”
燕清粼一愣,蓦然眼里闪过一丝冷厉:“风泽平,朕很不乐意听到这句话。”
风泽平沉下脸来,依旧话音无改的说道:“他早就该死,四年前就该死。”
燕清粼猛地站起身来:“你……”
风泽平却突地打断,沉静的说了一句:“他差点杀了帝座。”
若凭空惊雷一般,燕清粼顿时被钉在当下,怔忡的呆住了。
第一百七十章 承诺
春寒料峭的夜有些冷,静静的官道上隐约传来阵马车驼铃的声响。
行的近了,街边见着一处别院,昏暗的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摇动,只映得那个“苏”字分外透亮,竟有点镏金色。马车缓缓在门边停了,一人从马上跃下上前叩门,一人则掀开车帘小心的扶着一个裹得分外严实的人下了马车。
“爷小心地滑……”
“嗯。”
正待往府里行去,突地传来一阵嘈杂,人未到声音已经多了几番惶恐:“无双接驾来迟,爷恕罪!”
燕清粼停了脚步,缓缓巡视了番跪在当下的人,径直进了府,只示意让无双跟着:“逸风睡了么?”
“回爷,公子还在书房,没安寝。”
“带路。”
“是,爷这边请。”
进了书房,却见着苏逸风斜靠在湘妃榻上睡着了,手里还半握着一卷书搭在胸前,无双欲上前将人唤醒,燕清粼忙轻声止了。
萧达上前给燕清粼解了披风,低声问道:“爷今夜要留宿?”
燕清粼一迟疑,默默点了点头,萧达见状忙下去安排了。
走到湘妃榻边,燕清粼伸手慢慢抽出苏逸风半握的那卷书,漫不经心的一瞟,竟是《崔莺莺待月西厢记》,不由稍稍翻看,却见回目下有苏逸风清秀的一行小批:愿普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轻念出声,燕清粼不由挂了丝笑意。
苏逸风梦中似乎有些不安稳,挣动几下缓缓睁了眼,却见燕清粼颇为玩味的翻着那本《西厢记》,虽神情一怔,却登时清醒了些许,接着劈手将书夺了过来塞进身后的软枕下,脸上映出几番红来,闷闷一句:“你……你怎的来了?”
“朕想你了,便来看你,有何不对?”
燕清粼圈住苏逸风,向他身后讨那本书,无奈苏逸风死死压在软枕上,硬是藏着不给,反而直瞪着覆在他身上的燕清粼:“你……你眼里除了……除了……还有旁人么?!”
燕清粼一愣,知他说的是柯子卿,心里苦笑,面上却故作夸张的翕动着鼻翼,感叹道:“奇怪,哪来这么大的醋味?”
苏逸风脸上红的愈甚,狠狠瞪他一眼,却向榻里挪了挪,腾了个空儿出来,只歪头瞥向一侧,也不说话。
燕清粼轻笑一声,无奈的捏了捏他脸颊,这才除了外衣和长靴,翻身上榻,从后面揽过苏逸风的腰,低头便吻了下去,霸道醉人的吻,滚烫而粗鲁。
苏逸风低喘一声,双臂环上燕清粼的颈项,柔顺而热情地与他唇舌交缠,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唇瓣微分,苏逸风的眼神有些迷离,却是靠的更紧了些:“粼……”
燕清粼抚上苏逸风略显瘦削的下巴,拇指轻按在那处被自己蹂躏过的唇上:“朕……后天赴西北。”
苏逸风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些:“你……你说甚么?”
燕清粼垂下眼眸,探手下去摸在苏逸风微隆的腹上:“情况有了些变化,朕要立刻赶去。”
“为甚么?!”
声音一抖,苏逸风从他怀里挣出来,眼角已然有了几番湿意。
燕清粼轻叹一声,也坐起身来:“朕会带冰儿一起去。”
苏逸风身形一僵,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我……我不要你走……”
燕清粼携了他的手在唇边轻轻一吻,眼里的神采却不达深处:“逸风,别任性,朕很快就回来。”
苏逸风默默的望着燕清粼,突地扑进他怀里,肩背微颤:“粼……”
轻轻拍抚在他背上:“嗯?”
“粼……我爱你……真的……真的很爱……”
“朕……知道。”
“你会一直……一直都疼我么?”
“嗯。”
“……无论我犯了何种错,你……你还疼我?”
“嗯。”
回答的没有一丝迟疑,反而给人一种有备而来的错觉。
苏逸风一怔,却是笑容愈苦:“……为……为甚么?”
“朕的逸风……何曾舍得害过朕?”
“……”
胸前一湿,燕清粼心里一紧:“逸风……”
苏逸风抬起头来,漆黑的眸子深深的看着燕清粼,旋即挣脱出身来,缩到湘妃榻的一角,抱膝而坐,头垂得很低,却见他小心的护着腹部,闷闷一句:“你……都知道了?”
燕清粼一怔,苦笑道:“朕……哪里漏了破绽?”竟被他看出来了么?
苏逸风撇过头去,淡淡一句:“自从燕若冰回宫后,我便知道早晚要如此。”
“那为何还要帮他?”
苏逸风喉头一梗:“我……我不放心你……你去凉庭……”所以,如果有燕若冰在身侧的,便能及时调动森爻暗裔,燕清粼的安全便能多一层保护,这样……才不会出差池。若非自己现下身体不许,苏逸风是断断不会让燕若冰陪他前去的。
燕清粼皱了眉:“朕以为末裔在你一人手里,原来……你为何不接手你自己的影子?”
苏逸风突地望了过来,声调一高:“我不要你为了甚么影子对我好,我不稀罕!我苏逸风要的是燕清粼的真心!”
话里的怨怒让燕清粼一愣:“你……”
苏逸风眼圈中水光潋滟,却蓦地撇开头去,伸手在脸上狠狠一擦,却未作声。
燕清粼的为人,苏逸风一直都心底清楚,他面上挂着笑,心里却藏着针。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燕清粼从不在乎委屈自己的温柔、蜜语,甚至感情,只要能换来相等的利益,燕清粼便能做个体贴的情人。本来,苏逸风寄希望于用同等的能力或地位博得他的青睐,结果却是事倍功半,甚至一着不慎险些让燕清粼怨恨。后来有了孩子,苏逸风仿佛找到了新的寄托,与燕清粼虽没了往时的恭敬与隔膜,却发现收效颇佳,燕清粼不仅最大限度的包容他的任性,他的无理,甚至……疼惜有加。
所以从那时开始,苏逸风便明白了,燕清粼并非不要爱,而是对掺了杂质的情感敬谢不敏。甚么地位,甚么权势,甚么砝码,如果燕清粼当真疼惜你,就算你空有一副皮囊,也会在燕清粼心中占有不小的分量,就好像那个叫灵秋的小倌,没甚么背景却让燕清粼捧在手心里,而柯子卿在外拼死奔波,也不过如此下场罢了。
只可惜……后来孩子没了,苏逸风备受打击,本来服药是为了顺理成章的为燕清粼除去寒毒,帝座安排的极为周密,燕清粼不会发现其中的曲折,结果苏逸风动了私心,不顾帝座的威胁违天受孕,自然触怒圣颜,帝座的眼里怎的会被揉进沙子?所以苏逸风的孩子注定保不住,能堪堪留下条命,已是帝座最大的仁慈。
但生性执拗的苏逸风却不能释怀,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已然成形的孩子和被帝座挟制如此多年的燕清粼,久久不能平息。正巧燕若冰向他亮明身份,却未说明自己是男儿身的事实,苏逸风当时满心思的混乱,拿着末令思量了一夜,做出了唯一一个对手下部裔的命令:联合柯焕然,刺杀燕元烈。
现在想来,苏逸风也从没后悔过这个决定。只是如果他知道燕清粼当时也对那个孩子的到来抵触极深的话,苏逸风便会明白,帝座这次也不过是成了燕清粼的挡箭牌罢了。
当然,这件事苏逸风永远都不会知晓,更不会相信。
于是在西南的最后一役中,大燕的战事竟出乎意料的陷入胶着,燕元烈眼看就能被毙于剑下,却因着卫少天的舍身相救而幸免于此,只可惜卫少天却殒命当场……苏逸风永远也忘不了,在西南军返回燕都的那一天,燕清粼那疯狂的神态,继而病危,继而失踪。
苏逸风险些疯了。
只不知为何帝座却没有深究他的罪过,苏逸风自己流放,临走前将末令交还燕若冰,自此发誓不再涉足有关吴雄的任何事宜。
在找燕清粼的那段日子里,苏逸风从没有比燕清粼更好过到哪儿去,他想见又怕见燕清粼,担心他知道了自己害死卫少天的事实后会不会恼恨自己,会不会……弃了他,如果是这样,那苏逸风宁愿死在燕清粼剑下,也不愿他恨自己一生。
所幸,上天怜他,没想到竟又是得了一个小生命,苏逸风自然是又惊又喜,却不敢告诉任何人,就怕帝座知道了再……只可惜,风泽平到底是知道了,帝座却也没再说什么,让苏逸风一直提心吊胆,直到见到燕清粼那番小心翼翼,那番喜上眉梢,那番疼惜,那番呵护,苏逸风突地没了任何隐忧,却是倍感幸福。
只是在梦回寒堂时,苏逸风还总是能记起大将军的模样,往往泪湿衫巾。
这当是他与燕清粼最深刻的伤痕,他不敢告诉燕清粼,却又担心帝座从中作梗,不免对帝座万事维诺。但是,纸终究包不住火,燕清粼……终还是知道了……
念及此,不由模糊了视线,苏逸风蜷缩的更甚,却是再不敢看过来。
见他如此,燕清粼缓缓凑到他身前,将苏逸风抱进怀里。
苏逸风浑身一抖,却是牢牢抓了燕清粼的衣襟,抵在他颈侧,抽噎的声音令人揪心:“……对……对不起……”
燕清粼苦笑一声,轻合上眸子:“是朕对不住你……这么多年来,朕都不知道你为朕做了如此多的事,朕的命竟也是你救得,如果风泽平不告诉朕,你当真要瞒朕一辈子么?”
苏逸风环住燕清粼的腰,却是摇了摇头:“……你恨我的,对么?大将军……大将军他……”
轻叹一声:“君父……很好。”
怀里人一僵,苏逸风蓦地抬起头来,睫毛上还挂着几颗泪珠,闪着迷离的光泽:“你……你说甚么?”
燕清粼轻轻凑上前吻上苏逸风细长的眼睛:“瞧朕怎么将你弄哭了,本来是想告诉你朕给父皇和君父去了信让他们给孩子赐个名儿的,没想到却成了这么一番情状……”
苏逸风怔忡的看燕清粼淡笑着,嗓子里似乎卡住了般,只抓紧他的前襟,颤颤巍巍的问道:“他……他还……”口中的“活着”两个字却怎的也说不出口,就怕这是个气泡,碰碰便碎了。
燕清粼捧住苏逸风惶恐的面庞,轻轻擦着上面的泪痕:“逸风,记得朕以前跟你说的话么?”
苏逸风颤颤的望上来:“甚……甚么?”
“朕会疼你一生。”
瞬间,一行清泪滚落下来,苏逸风蓦地圈住燕清粼的脖颈吻了上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 酸甜
“皇上,西北军的军饷调度臣已经造册,请过目。”
萧达从李在元手里接过一本装帧精致的小册走到案侧递给燕清粼,顺带给他换了杯新茶。
燕清粼仔细的浏览一遍,边阅边说道:“国库里有多少家底朕心里清楚,师傅也不必如此为朕节省罢?万一刘世勋跟朕抱怨他天天在西北喝风吃草皮,你说怎么办?”
李在元耸耸肩:“皇上放心,朕可是按照柯子卿将军在西北的用度来安排的,之前不都活的好好的,还打了不少胜仗呢。这些丘八,就是不能让他们过得太好,要不然上了战场也都是些草包。”
燕清粼挑挑眉,满足的轻叹:“师傅当之无愧是我大燕的守财奴。”
李在元笑得爽利:“皇上谬赞,皇上谬赞。”
燕清粼好笑的摇了摇头,不再跟他抬杠:“朕可能明儿就启程去西北,师傅安排的如何了?”
“纪老头年后就一直在给殿下准备着了,臣半路捡了来,也没费多大心,就是想问问皇上,这次去西北对外称个甚么来头?总不能还说带皇后省亲罢,定北亲王都不知道去哪儿逍遥去了,这省亲……似乎说不过去……”
燕清粼浅啜了口茶,瞥了他一眼:“怎的?朕想去这大燕的哪处还得找个理由不成?”
李在元忙躬身行礼:“臣老糊涂了,皇上恕罪。”
燕清粼一摆手:“你也不必试探朕,你只需记得给朕看好家便成,如果京里有任何差池,这几辈子的老脸也别要了。”
李在元脸色一凛:“臣遵旨。”
如此看来,想问出燕清粼此行究竟去哪儿、做些什么、带何人去,已经不可能了。
李在元正想着该如何委婉的规劝燕清粼不要太过冒险之类,便见着萧达轻步走到燕清粼跟前,低声禀道:“主子,五王爷来跟您辞行。”
燕清粼“哦”了一声,示意萧达去请,这边又吩咐李在元几句,便打发他去六部帮差了。
燕清悠进来时,显得有些拘谨,身上着了一套浅蓝色的金边礼服,倒是衬得他显得稍稍成熟了些。
见他行完礼后就怔怔的站在当下,燕清粼轻叹一声,冲他招招手:“悠儿,到三哥这儿来。”
燕清悠轻咬了下唇,走过去跪在燕清粼膝前,环住他的腰埋了进去,静静的也不说话。
燕清粼轻轻揉着燕清悠的顶发,叮嘱道:“出门在外,万事小心,西儿是三哥一手提起来的侍卫,让他跟着你,三哥也放心些……还有,你这是第一次出访,路上绝对不能任性,不管去何处都要记得带侍卫,嗯?”
“三哥……”
“嗯?”
“……”
心里一叹,燕清粼捏捏燕清悠隐在发丝里的小耳朵:“明年就十七岁了,怎的还跟个孩子似的?”
片晌都没有动静,直到萧达进来提醒说随行官员都候着了,方见着燕清悠缓缓站了起来,一双还泛着湿意的眸子惹人怜:“三哥……三哥能答应悠儿一件事么?”
燕清粼眉间一挑,摊开手,后靠在椅背上,倒是愿闻其详了。
燕清悠攥着衣角,微微吸了口气,却是垂着头不敢看过来:“三哥,我……我从小愚钝,不知道……不知道三哥的心思,也没……甚么本事……还总让……总让三哥操心……”
话未竟,却是嘴角一抖,燕清悠蓦地咬了下唇,说不出话来。
见状,燕清粼捏了捏酸痛的额头,站起身将他抱进怀里,轻轻拍在他后背上。
燕清悠忍了忍,还是哽咽了一声:“三哥……我……我好笨……甚么也不会说……”
轻吻在他额头上,燕清粼揉着他温顺的后颈:“那听三哥说,好么?”
“……嗯。”
燕清粼闭了眼,静静吐出一句话:“别学你二哥。”
燕清悠浑身一僵。
装作未察般推推他的脑袋:“听到么?”
燕清悠脸色惨白的看了上来:“三哥……”
轻叹一声,燕清粼在他唇边轻轻一吻:“别学你二哥让朕失望,嗯?”
燕清悠一怔,继而狂喜:“三哥!”
燕清粼不由苦笑:“能说句旁的么?”这个小家伙,真是……除了叫个“三哥”就不能说些别的话么?真真让人郁闷。
燕清悠眼睛红了,钩住燕清粼的脖颈埋了进去:“三哥……悠儿不会再让三哥失望……”
燕清粼一愣,继而摇了摇头: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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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他出了南天门,燕清悠拉着燕清粼的袖子默了半天才上了马,带人出发去凉庭了,同行的还有礼部尚书许然庭。燕清粼身份特殊,自然不方便出面送行,便只在城墙的楼宇上看着一行人走的远了,才招呼着身侧的左相纪无心一起往回走。
燕清粼淡淡一句:“师傅最近没见着蓉妃罢?若是念着了,可以去看看。”
纪无心深吸了口气,却是立时跪在当下:“皇上,臣……惶恐。”
燕清粼眉头一皱:“师傅,你这是做甚么?”
纪无心摇摇头:“皇上,老臣哪里有让皇上不放心的?”
燕清粼看了眼自己修长的手指,眉间一挑:“师傅多虑了罢。”
“皇上,臣跟风泽平……不一样。”
“嗯?”
“臣……侍奉过三代大燕帝王了。”
“哦?”
“臣……只追随强者。”
燕清粼眼睛一眯,轻笑出声:“纪相,朕对此类的恭维敬谢不敏。”
纪无心苦笑:“皇上……果然长大了。”
“不过,听起来倒也顺耳。”
“……臣对皇上……一如既往。”
燕清粼摆摆手,转身走了:“朕不会亏待蓉妃的。”
纪无心双手一阖,脸上却是现了几番沧桑:“谢皇上!”
穿过御花园,燕清粼并没有往御书房去,只突然问了萧达一句:“朕最近是不是心太软了?”
萧达一愣:“主子您……”
燕清粼停了脚步,却转问道:“萧达,你说……那个润妃会不会是悠儿的母妃?”
萧达有些踌躇:“主子若是没有把握,也不会放心让五王爷亲自去罢?”
略一垂眸,燕清粼沉默片晌:“……莫不要对他太残忍的好,朕不想让他步容儿的后尘……”
萧达上前给燕清粼系紧披风,轻声一句:“主子要奴才把人追回来么?”
燕清粼眉间一蹙,却是拍了拍萧达的胸口:“你啊,倒是也学着戳朕的短儿了。”
萧达莞尔:“奴才不敢。”
“也罢,朕总是这样护着他也未必是好事,出去历练一番免得以后吃亏。”
“主子英明。”
笑着瞥了萧达一眼,燕清粼转身走着:“明天的事儿安排的妥了?”
萧达轻叹一声:“嗯,主子放心。”
复又想起一件事来:“通知子卿了?”
萧达忙道:“是。”
点点头,燕清粼携着一朵淡粉色的桃花轻轻一嗅:“听说刘思成找他了?”
萧达思量了片刻,方道:“似乎是为了让柯将军劝劝刘嘉卫的事,柯将军仿佛应了,该是会去为他送行……”
突地弹开手上沾染的花粉:“哼,偏生在这方面热心肠,平日里也不见他有何长进!”
萧达一个苦笑,拿了帕子过来给燕清粼细细擦了:“主子……”
没来由的一阵心烦:“算了,朕前段时间吩咐的凤吟宫,修缮好了么?”
“主子放心,已经可以安顿皇后了。”
等了片晌没听得动静,萧达试探着问了句:“主子,这是要去接……皇后?”
燕清粼抬手揉了揉额间:“去静心阁。”
明儿个就要带着皇后走了,总不能现在还僵持着吧?
今儿个沁太后一下午都在栖幽居里看着翊儿上课,这小家伙鬼点子多的不得了,经常让风泽平难堪,还跟燕清粼“恶人先告状”,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黑得都能让他给说白了,燕清粼又对他疼得紧,平时连话都极少说重,更别说打了。沁太后看不过去,拿了鸡毛掸子,沉着脸坐在一侧恭候着,只示意风泽平往严里教。
小翊儿哪里也去不成,又不敢惹怒母后,只得撅了小嘴啃了一下午的书,末了还被沁太后扔下本《论语》,喝斥一句:背不熟不准用晚膳!
风泽平送沁后回去,不由笑着说:“倒没见娘娘对皇上这么凶过。”
沁后淡淡一笑:“粼儿从小心思就藏的深,端的争强好胜,锋芒毕露,从不知道隐藏,功课之类向来都是最好,哪用的着哀家管教?”
风泽平小心的扶着沁后下了阶:“那娘娘看到今日的皇上,该是欣慰的罢?”
沁后轻叹一声:“哀家从没想过让他做皇帝,泽平哥哥信么?”
风泽平一顿:“我信。”
“但他会是个好皇帝的,对罢?”
“……嗯。”
沁后走了一段路,突然说道:“你也是烈哥哥身边的老人了,哀家知道你对他弃位一事有些抵触,但……”
风泽平却打断道:“娘娘放心,帝座和皇上,都是臣的主子。”
沁后苦笑:“是哀家多事了。”
风泽平轻轻勾了嘴唇:“其实,这次要不是娘娘护着皇后,还真不知道会出何种事端,怎么说也是为了大燕的千秋社稷,皇后的确是不可缺的一环。”
沁后一怔,继而摇了摇头:“哀家……只不过是想到了哥哥……”
这下倒换成风泽平发愣了。
的确,燕若冰与当年的卫少天,可谓同处在一个死胡同里,只是,卫少天一直都有人的呵护,而燕若冰却倍尝艰辛。
沁后搭在风泽平手臂上,轻轻拍了拍:“粼儿这个孩子,从来不是个死心眼,他看中的东西,要么自己夺,要么亲手毁,当断则断。比如这次,一个太子妃,如此重大的事,他说放就放,结果人却自己回来了,你说……会怎样?”
风泽平脊背一凉,没来由的缩了缩。
沁后又是一叹:“冰儿也是个傻孩子,粼儿给了他选择的机会,他却宁愿跳进这个死胡同里,如此一来他便失了主动权,只能委屈求全了,可又能去怪谁?”
风泽平瞥了眼沁后,心里却有另一番思量,只怕燕清粼早就算定燕若冰不会走的罢?要不然以燕清粼温柔的行事作风,竟一句话就打发了燕若冰,连个送别都没有,怎么想都有些奇怪。这好歹是刚有过肌肤之亲的两人,风泽平亲自给燕若冰看诊过,两人似乎后来也有个更深入的交流,怎会如此快的就释怀?
只怕是欲擒故纵。
再说,燕清粼的心思何时只停留在谈情说爱上的?
念及此,不由摇了摇头。
快到静心阁时,却见着停了龙辇,沁后一愣,接着笑道:“怎样?还是来接人了罢。”
说完便走的更快了些。
风泽平见状,耸耸肩,急忙跟上。
其实,沁后来的稍稍晚了些,她刚赶到门口,便见着燕清粼亲自抱着用披风裹着的燕若冰走下长廊,往她这边走。
燕若冰整个都陷在燕清粼怀里,黑亮的长发沿着燕清粼的臂膀垂了下来,只手臂环着燕清粼的脖颈,凑的极近。燕清粼微俯下头,仿佛在问他是否冷,手下已经不自觉的拢了披风,却在抬头时看见了沁后。
“母后?”
燕清粼脚步一顿,说道:“母后你回来了?孩儿来接冰儿,母后不在,所以……”
怀里的人似乎也是一僵,正想挣动着下来行礼,却被燕清粼按住了,转头对沁后说:“母后,冰儿他还没好利索,所以……这次就不给母后行礼了,母后别怪。”
沁后深深看了他一眼,起身让了个空:“快些送他回去歇着罢,别再冻着,晚上来陪母后用膳……”
燕清粼应了,便提步往外走,只在经过沁后时,听到她轻轻一句:“多疼惜他些,到底是你的人……”
燕清粼一僵,却稍稍行了个礼,转身上了龙辇走了。
风泽平见状,行过来道:“娘娘今儿个……怎的管的如此……”
沁后苦笑一声,却回了句:“泽平哥哥,你说粼儿这性子真是像极了烈哥哥,谁若是爱上他,那可真是……酸甜自知啊……”
风泽平垂了眼眸,甚么也没再说。
第一百七十二章 离京
兵部的调令下来后,刘嘉卫立刻整装出发,随行带着两百多个亲卫军,虽然官职没变,但去了别人的地头,刘嘉卫自然做好了吃亏的准备。可话虽如此说,当看着送行者寥寥的惨象,他还是不由自嘲的捏紧了手里的佩剑。
自从那天见了燕清粼,刘嘉卫就一直安分的呆在右将军府上闭门思过,偌大一个世界似乎从那刻起对他变得异常残酷,父亲被皇上疑心,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小妹被接入宫中,心里当真五味杂陈,不过倒也让这个毛头小子开始有了些担当,至少刘嘉卫明白了,有些人当真是惹不得、更惹不起的。
所以,此行去西南,刘嘉卫下定了决心不能再让自己的老父伤神操心了。
不愿理会这边的虚与委蛇,刘嘉卫牵了马走到远处,兀自顺着马鬃,看它乖顺的吃草:“马儿,还是你最好……”
“那以后你可要善待它。”
突地插进来一句话,刘嘉卫顿时僵在当下。
柯子卿只做未察般上前拍拍马背:“这赤骥还是当年咱们一起从北辽那处夺来的,当时邢璨将军也看上了的,偏偏你就是不让给他,还差点跟他打起来,看来你对这匹马该是喜欢尤甚啊。”
刘嘉卫强自一笑转过身来:“那我如果说我喜欢这匹马,是因为作为你我携手抗敌的纪念,你又会如何?”
柯子卿扫了他一眼,皱眉道:“嘉卫,我一直以为你该是个聪明人。”
刘嘉卫大笑一声转过身去,却突地又转回来,一手指着柯子卿,咬牙切齿:“那你又为何来?”
柯子卿瞅他一眼,深吸一口气,双手一礼:“保重。”转身就走。
见状,刘嘉卫面上如打翻了五味瓶,又上前一步:“柯子卿,你为他做到如此地步,值得么?”
柯子卿脚步一顿,停在当下。
刘嘉卫撇开头,恨恨道:“你在西北为他流血,为他流泪,为他连命都不要,他又能给你甚么?他今日能夺你军权,他明日就能禁你手足!柯子卿你醒醒罢!他是皇上!他说一句爱你,你就傻了么?如果这样……如果这样,我……我也可以对你说我爱……”
“嘉卫!”柯子卿蓦地转过身来,冷冷扫了他一眼,登时让刘嘉卫噤声:“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我跟他的纠葛,别说是身外之物的权力,纵使他要我柯子卿的这条命,我也甘愿奉上,无怨无悔!”
刘嘉卫静静的看着他,突地一句:“我爱你。”
柯子卿一愣,继而苦笑道:“我说过你永远不会明白我跟他的纠葛的。”
刘嘉卫上前抓了他衣襟,气急败坏的猛摇:“柯子卿,你的他,他有三千后宫,这样的人你相信他的爱么?你能接受他的爱么?”
听罢一顿,柯子卿展眉莞尔,却有股淡淡的苦涩:“嘉卫你知道么,我跟他之间最重要的三个字不是‘我爱你’,而是‘在一起’,你……明白么?”
不为“我爱你”,只为“在一起”,这当是经历过甚么磨难与挫折后的人才会有的感慨与心有灵犀?不亲身经历,或许当真永远不懂。
刘嘉卫一震,瞬时松了手,无力般的笑着摇摇头:“你……真是个……疯子……”
柯子卿心里苦笑:“若是真疯了,那倒好了,就不必顾忌这个顾忌那个,让他那么辛苦,让我这么委屈……想我柯子卿以前如何遗世独立,如何自视清高,如今却……也会捻酸吃醋,也会嫉恨妒忌,也会……耍赖撒泼,真真……”
刘思成细细端看着他,方转身跃上马,叹口气:“子卿,你……笑了。”
柯子卿又是一怔,抬头望上来。
“你在西北……从未这么笑过……”
“嘉卫,你……”
复又问:“他当真有那么好么?”
柯子卿默然不应,额尔方道:“我这生最大幸事,便是与他相知。”
刘嘉卫微微仰了头,却没看过来:“你还真是个……混蛋……话里说的那么委屈,做甚么脸上那么幸福?柯子卿你这是在骗我,还是骗自己?”
柯子卿一阵苦笑,突地发现他的背影竟有几番决绝与凄凉:“你便当我是个混蛋罢,如果这能让你心里能好受些。”
刘嘉卫蓦地夹了马肚,却道了句:“柯子卿,我会记得你!”说罢,一声长啸,疾驰而去。
柯子卿默默念了一遍,也未再多说,转身上了马,往相反的方向而去,那里正有个一身黑色劲装的人远远的等在当下。
见柯子卿骑马近了,不冷不热的一句:“完了?”
柯子卿点点头:“嗯。”
嘟囔一句:“慢死了。”
柯子卿不由好笑,话里却端的恭敬:“有劳剑侍卫等着在下了。”
萧剑回身打马,脸上有几番不自在,只道了句:“走罢,天黑前要进宫。”
望着他僵直的背影,柯子卿突地发现萧剑这次竟没有恶语相讽,有些意外,恍神间又见萧剑皱着眉头喊了他一声,这才忙打马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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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泽平从沁后那里出来,觉得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往凤吟宫这边来。
凤吟宫里有些冷清,仆从不多,却都似乎训练有素,对风泽平的到来也没有多少惊讶,只行过礼后便各自忙各自的了。
风泽平有时经常慨叹,燕清粼如果费心对一个人好,如此细致周到的照顾,真真让人甘愿沉沦。这也就能解释为何燕清粼身侧的奴才侍卫都事事周全到有些变态的地步了。
轻笑着摇了摇头,风泽平提步进了殿里,正看见萧达默默的守在内殿外,于是走过去想让他通报一声,结果萧达抬眼看见风泽平后忙有些慌张的过来,风泽平一愣,屏息凝神的瞬间顿时楞在当下。
似乎……有些甚么声音……
内殿里似乎……传出些压抑不住的呻吟声,断断续续的,掺杂着一声声失态的吟叫,仿佛有些激烈,又有点……销魂……
风泽平脸瞬间黑了,忙不迭的退出凤吟宫,狠狠的瞪着来往收拾的几个宫女,额上竟渗出些冷汗来。
亏得风泽平他还不放心,怕燕清粼把这好不容易找到的圣珂给抹杀掉,结果……这简直就是庸人自扰,人家小两口又滚上床单了。念及此,风泽平不由狂汗,以前误撞帝座跟卫少天亲热时的惨痛经历还历历在目,只盼着燕清粼专心情事,莫发现他在外听到的好,不然……风泽平打了个冷战,瞬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萧达跟了出来,行了个礼:“风大人有事么?”
风泽平忙整了整面容:“有些事儿,我觉得还是让再跟皇上说道说道比较好,只是……今天似乎不太方便……”
萧达默了片晌,突然问道:“风大人,苏公子那儿是不是还有清阎颠?”
风泽平一愣,不由笑了:“萧达,我有些小看你了。”
淡淡一句:“苏公子办事向来留着后路,要救主子如此大的事他绝不会掉以轻心。就算现在主子没甚么大碍,也难保不会像四年前那般突发,所以他肯定会留着备用的清阎颠才是。”
风泽平似笑非笑的点点头:“你只说对了一半。”
“嗯?”
“他同时还为着皇上的孩子留着后路。”
萧达一惊:“你是说……”
“虽说我跟苏逸风都善医,却也拿不准皇上体内的寒毒会不会影响到他腹里的孩子,所以苏逸风担心那个孩子会如皇上幼年时饱受病难之苦,所以自然要备下清阎颠,以备不时之需。”
萧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难为他……为主子想的这么周全。”
风泽平挑挑眉:“所以皇上才没跟苏逸风提清阎颠的事儿,对罢?”
萧达轻叹一声,点点头:“不过,就算是皇上提了,苏公子那性子也未必给,只是东方慕平那边……我实在不放心主子渡血救他,万一有个闪失……”
风泽平瞅了他一眼,呵呵一笑:“你以为皇上铁定会救东方慕平么?”
萧达眼眸一暗:“这也难说,主子对身侧的人向来心软……”
“可对失望的人不都是铁石心肠?”
“不过是他们咎由自取。”
“可到头来还不是你家主子自己伤神?”
风泽平嘻嘻一笑,有些打趣。
萧达看了他一眼,思量片晌,复颔首道:“是我多想了,不过若真有需要的话,我也知道该向谁求药才对,是罢?”
风泽平皱眉不语,正待说话,却听得里面传出些声响,想是燕清粼吩咐备水沐浴了,萧达忙迎了进去。
风泽平在外殿里坐了,静静等了片刻,走到案边提笔写了一副方子,唤来个宫女吩咐道:“照这个方子去太医院让胡昃正太医亲自熬药,然后你再端过来,皇上吩咐的。”
宫女一个万福,甚么也不问,便去太医院了。
半个时辰后,药端回来,风泽平估摸着燕清粼该是收拾妥当了,便让人将药送了进去,然后竖起耳朵听着动静。
果不其然,内殿里似乎起了争执,伴随着争吵和哽咽,还有甚么摔碎的声音,但没闹的太出格,至少半个时辰后内殿里又恢复了安静。
风泽平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内殿里有些乱,萧达和那个小宫女正小心的收拾着,丝帐轻垂的床榻上,燕清粼将燕若冰密密实实地抱在怀里,低头轻吻着他的额角,似有拍哄。听这气息,燕若冰该是累极而睡着了罢。
只那薄薄的衾被却掩不住燕若冰露出的点点春光,尤其是他背上蜿蜒曲折的吻痕,惹人遐思。
风泽平停在当下,没有说话。
倒是燕清粼低声问了句:“药有副作用么?”
“……少许的话,没有。”
燕清粼顿了顿:“你把方子给萧达一份,朕……以后可能会用到。”
风泽平忙道:“皇上,禁孕之药……还是伤身的……”
燕清粼瞪了他一眼:“那你不还是送来了?”
风泽平颇为委屈:“就算臣不送,皇上就会让皇后有孕么?”
燕清粼冷昵了他一眼,转身欲将燕若冰放下,却被他睡梦中抓的极紧,一时不能得逞,好歹将人安抚好,燕清粼翻身下榻,吩咐萧达点些安神香,便出了内殿。
风泽平给燕清粼更衣,忙前忙后不亦乐乎。
燕清粼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朕不要冰儿有孕,父皇可生气了?”
风泽平给他系了衣扣,轻笑道:“我若说帝座被皇上气得要命,皇上是否会开心些?”
燕清粼冷哼一声:“那是当然,只可惜父皇可恶的很,怎么会让朕好过?”
风泽平轻叹一声,摇摇头:“皇上……就不能体谅帝座么?”
燕清粼淡淡地望过来:“那谁来体谅朕?”
风泽平顿时有些语塞,轻叹一声:“关于燕若冰和苏逸风的事,皇上不要以为是帝座故意如此安排。其实关于森爻族的一切秘闻,都是帝座这些年拼命搜集的结果。的确,圣子的降生并非任何森爻族的男子都有资格,一开始帝座是看重了苏逸风的纯正血统,所以有些栽培利用,但当觉察吴雄暗探竟让苏逸风毒害皇上时,帝座便起了疑心。”
燕清粼思量片刻,突地望了过来:“难道……父皇竟是想……声东击西?”
风泽平微微一笑:“皇上圣明,帝座当时有些疑惑,如果苏逸风当真如此重要的话,吴雄怎的还让他轻易涉险?如果单单是想让皇上临幸他的话,怀柔的策略岂非事半功倍一些?”
燕清粼想起与苏逸风的第一次,脸上一僵,接着冷哼一声:“少废话!”
风泽平轻咳一声:“所以当时臣就加大了调查的力度,在发现吴雄与北辽取得联系的同时发现了一个极为有趣的事……”
“他们接触了燕若冰?”
“是。”
“燕若冰这个棋子难道不是父皇亲自设在定北亲王身侧的?怎么会不知他的底细?”
“这个……”风泽平脸上一难,“也不算不知,只是当时我们都没想到森爻族还有如此阴险的暗着……因为少天的关系,帝座以为只要是森爻族的阴性体质男人均可,孰知……”
“那父皇跟君父怎么会是……”
“……这里面还是有些巧合的……”
燕清粼彻底无语:“风泽平!父皇究竟为何与君父在一起的?!”
“这个……属下没资格评论……皇上,您现下是否有更需要处理的事情?”
意思就是说,小祖宗,你两位爹爹的事儿你问谁也别问我风泽平,你知道了拍拍屁股走人,帝座可是要真刀真枪的要风泽平血溅当场,所以他自然不会屈服于燕清粼的淫威透露丝毫的。
燕清粼冷笑一声:“那父皇让朕留着逸风的原因,只怕不只是为了子嗣罢?是为了森爻的末裔么?”
风泽平眉头一挑:“皇上……果然聪颖,森爻的末裔天下闻名,燕若冰虽说手里握着末裔,而真正的所有者和控制者,却是苏逸风当仁不让。如果皇上想拿下凉庭,铲除姬氏,这当是一个有利的借力。”
燕清粼似笑非笑的看过来:“朕别无选择了?”
风泽平躬身一礼:“皇上三思。”
燕清粼默默闭了眼,旋尔冷笑着走了出去,只唤了声:“瞳。”
闻言,风泽平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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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大燕新皇燕清粼携后北巡,随行官员三千,兵士两万,浩浩荡荡出了燕都,也出了立于山顶上默默观察着的三人的视线。
飒看了眼一直皱眉不语的燕清粼:“爷放心罢,瞳自小就是爷的暗影,扮成爷的样子不会有人识破的。而且,皇后那边有灵秋公子跟着,还有萧达和剑跟着,爷就放心罢。”
燕清粼垂了眼眸,又复瞥了眼燕都,轻轻一叹:“京里……都安排妥了?”
“爷……放心,属下派了专人护着……”这该是担心苏逸风公子了罢。
燕清粼点点头:“你做的很好。”
飒低头躬身一礼。
“粼……”
柯子卿上前将他脖颈上围着的绒毛压了压,温温一句:“该走了。”
燕清粼按住他的手,回眸一笑:“嗯。”
第一百七十三章 意外
虽说这已不是燕清粼第一次离京,但这次的确有些不同。
气候时值初春,万物复苏,南方已是一片生机盎然,北方却还冷风刺骨。
一连六日,燕清粼一行马不停蹄的赶往北境。因着官道上太显眼,又不想招致其他麻烦,他们就按照飒提前制定好的路线翻山越岭,风餐露宿,不过还算是比较顺利,只让燕清粼颇为讲究的生活习性受到不小的挑战,这个不说也罢。
还有一天路程就能进入草原了,飒见日头西落,便建议燕清粼在山中歇息一晚,明天再赶往北辰。燕清粼无异议,于是飒跟柯子卿找了处干燥避风的山洞,下马寻些木柴生火,飒把地面烘干,铺上厚厚一层油纸,其上覆了一块两米多长的虎皮,又加了层软软的貂绒,这才服侍燕清粼歇下,大体说了最近几天京里传来的密报,又奉上暗报,这才去帮柯子卿猎些野物充饥。
燕清粼稍稍调息半晌,便取过一旁的暗报来,翻开第一份,却见着一首极短的诗:海水涯,相思半,楼虚月华满;纤云巧,飞星传,弦肠一时断。
清秀的勾转,饱满的笔法,这种字体非苏逸风莫属了,燕清粼当然认得。
又细细读了一遍,燕清粼莞尔,看来苏逸风倒没因着他匆匆出京一事而生气呢,不由舒出口气来,燕清粼放下朱笔,另取了一支,沾了黑墨,略一停顿,洋洋洒洒一句:君思离别意,望极春忧,独倚阑干望京州,慰藉相思愁。
读了读复又轻笑,在末尾处添了个顽皮的笑脸,燕清粼略皱皱眉,总感觉有点讨好的意味了,说不定还会被苏逸风出言调侃……不过,也罢,这次出京的事,总是自己有些理亏。
似乎心情舒畅了些,燕清粼打起精神翻着其他暗报,想来燕清悠他们也该行了一半路程了,当时特意交待萧西放缓行进速度的,目前还按计划进行;瞳那边也没甚么闪失,只说了些随行的琐事,不外乎燕若冰沉默寡言、身体已无大碍之类,倒也无甚么大事。
燕清粼勾勾划划,时间倒也过得奇快。
待柯子卿端了盘野桃进来时,正见着燕清粼斜倚在靠垫上看着一摞暗报,烛火有些昏暗,他不自觉的蹙了眉头。
这里虽简陋了些,燕清粼却极少有挑剔,随行的物品多亏萧达备的齐全,油布、虎皮、软枕等等不一而足,至少让燕清粼在休憩上不会吃些苦头。
念及此,柯子卿不由笑了笑,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他倒也……不难养活……
走到跟前单膝跪下,柯子卿拿起一个色泽极鲜的果子在他面前晃了晃:“我找到些野果子,味道好得很,要不要尝一尝?”
燕清粼眼皮一抬,盯了那只桃子半天,突地扔了暗报靠进柯子卿怀里,拽拽他袖子:“你喂我。”
被他一撞,柯子卿险些摔了盘子,听他一说顿时有些宠溺的摸摸他头发:“累了罢?”
燕清粼乖乖的闭了眼,复又不耐的动了动:“还好,就是浑身酸的厉害,还有,很长时间都没能洗澡,难受……”
闻言,又是一笑,柯子卿轻重得当的按在他肩臂上,声音不觉的放的极柔:“这还不都是你自己要快马加鞭的往北境赶,比京里大部队的速度快了一半,能不累么?”
“朕不是有些事儿要赶在他们到之前办完么,省得暴露身份……”
不由轻叹:“你若跟我说了,我给你代劳不也一样?”
燕清粼摇摇头,却没睁开眼:“子卿,有些事朕觉得自己来处理比较妥贴些……”
柯子卿一僵,没有再说话,只掰开一个野桃,递了一小半给他口里。
燕清粼张嘴接了,却伸手抚上柯子卿的面颊:“别想多了。”
柯子卿淡淡一笑:“不会。”
燕清粼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忍了忍,复又道:“桃子……好酸。”
柯子卿一愣,顿时哭笑不得,只把另一半也塞进燕清粼嘴里:“那也得吃!”
不过,听燕清粼如此说,心里反倒舒畅了些。
燕清粼被酸的脸皱成了一个包子,瞪了暗自得意的柯子卿一眼,突地挺起身一手叩住他的后脑,一手搂紧他的腰,燕清粼的吻便如狂风暴雨般席卷了柯子卿的口腔。
柯子卿整个人被燕清粼禁锢在怀里,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他轻喘一声,灵巧的舌乘机长驱直入,有些粗暴的缠住他的舌翻江倒海。
这是一个令人窒息的绵长的亲吻,带着些许惩罚的意味。
看着柯子卿双眼迷离的模样时,燕清粼承认,自己饿了。
所以看到送上门来的秀色可餐的食物时,燕清粼从来不会委屈自己,于是两个纠缠不分的身影,顺势倒在貂绒上。
衣裳落了一地,喘息声愈见浓郁低沉,柯子卿趴卧在软榻上,随着身后的撞击而扭动迎合,片刻之后,夹杂了压抑不住的呻吟,情到深处,雨密云稠。
飒僵立在一帘之隔的洞口,抿着嘴唇,蓦地转身将烤好的鹿腿放在架子上,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才翻身上马奔向丛林深处。
次日傍晚,燕清粼一行进了北辰城门,找了家不起眼的客栈落脚,飒便立刻去联系此行的另一方去了。
柯子卿给燕清粼沐浴后,见他盘膝而坐,缓缓吐息导纳,倒是每日的必修功课了,于是柯子卿便坐在一侧静静的守着。
两个时辰后,燕清粼缓缓睁开了眼睛,一片清明,看来恢复的不错。柯子卿端来杯热茶递了过去:“这里没有碧螺春,你且委屈些。”
燕清粼接了过来,浅啜一口,却是一顿:“进来罢。”
话刚落,柯子卿一愣,却听得外面一声轻笑,接着推门而入。
来人一身青色长衣,略显纤细的身体,细腻皮肤,眼睛清亮,嘴唇红润小巧,尤其是眼睛灵动得会说话,一颦一笑都带着风情。
他一进来便瞪着燕清粼,仿佛充满敌意。
后面进来的是飒,他越过那个人,径直走到燕清粼跟前,单膝跪下:“爷,人来了。”
燕清粼单手将飒扶了起来,眼光却是颇为玩味的回瞪着那个青衣少年:“别来无恙呐,姬澈殿下。”
轻轻一哼,姬澈看了眼垂首立在燕清粼身后的飒,恶狠狠的说道:“容儿呢?”
燕清粼合上手里的茶碗,眉头一挑:“殿下先请坐,我们慢慢说,可行?”
姬澈白了他一眼:“你不用废话,本王没空跟你浪费时间,人在哪儿?”
燕清粼斜了飒一眼,双手叠在一起放在桌上:“姬澈殿下,我听飒说,他曾经救过你一命?”
姬澈脸上一僵,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飒一眼,蓦地撇开头看向一侧。
燕清粼便当他默认了,站起身来走到姬澈面前,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姬澈后撤一步,话里顿时有些吞吐:“你……你做甚么?”
燕清粼勾起唇角,轻捏住姬澈的下巴:“上次见你时,怎地没发现姬澈殿下竟长得如此……可口?”
姬澈嘴唇一抖,本能的唤了声:“……飒……”
燕清粼眼中一冷:“人家如此可怜楚楚的让你来救,你还杵在那儿做甚么?”
飒心里一叹,明明叮嘱过姬澈不要冒犯他这位主子,这个家伙就是不听,结果……
于是,飒恭敬的一礼,避重就轻的说道:“爷,先说正事罢,不是还有……其它安排的么,耽误了可就不好说了……”
燕清粼瞥了他一眼,蓦地松了手,耸耸肩:“也罢,倒是我不知道轻重了。”
飒顿时苦笑道:“爷,你莫折煞属下……”
燕清粼拿过桌子上的折扇在手里抚弄了半天,见姬澈在飒的一再暗示下黑着脸坐在一侧的椅子上,燕清粼才慢吞吞的说道:“上次救东方慕平时,你给我们行了便宜……”
姬澈打断他道:“我只是为了……反正不是为了你!你不用自作多情!”
燕清粼险些被口水呛道,抬起眼皮将满脸羞红的姬澈上上下下扫了一遍,才轻嗤一句:“我对没发育成熟的小孩敬谢不敏。”
“你!”
姬澈一掌拍在桌上,脸上青红交错。
柯子卿在一侧却是看的一脸淡笑,如此小孩子气的燕清粼倒是像极了自己初见他时的模样……
燕清粼仿佛心情很好,又冲姬澈点了点椅子示意他坐下,话里却有了番冷意:“今儿个我将姬容还给你,以后飒跟你没有任何关联,明白么?”
姬澈脸上一白,瞬间看着单膝跪在燕清粼身侧的飒,却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回应。
这个……混蛋!
“凭什么?!他是个人又不是你的东西!”
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有资格跟我讲条件么?”
姬澈身形一僵,却是往前走了一步:“你……你到底怎样才能把飒给我?”
燕清粼轻轻一笑,转头看了眼飒:“听到了么?他向我讨你呢。”
飒膝行一步,握了燕清粼的手,语气稍稍加重一些:“爷……”
燕清粼似笑非笑的说道:“心疼了?”
飒摇摇头:“爷若真打算将飒送人,飒宁愿死于爷剑下。”
闻言,姬澈猛地一吸气,顿时咬了苍白的下唇,肩膀微抖。
燕清粼微微一闭眼,将飒扶起来,却是回身看了眼姬澈,沉声道:“姬澈殿下,这下你可满意了?”
姬澈强压下胸前的起伏,眼里却只有飒,蓦地掉过视线来:“好,明日丑时,清风岭。”说罢,推门绝然而去。
燕清粼瞅他一眼,轻声一句:“不去看看?”
飒眼中一怔,垂下头来:“爷明明知道……属下心里……只装着一个人……”
燕清粼猛地一顿,继而淡淡道:“去断干净。”
飒定定望着燕清粼,方一礼:“是。”随即追出门去。
柯子卿一直未说话,见燕清粼闭眼靠在椅上养神,便拍拍他肩膀:“何苦做个坏人?”
燕清粼携了柯子卿的手靠近他怀里,脸上却是笑得云淡风清:“他是朕身侧最出众的暗卫,也是朕最倚重的,朕有旁的选择么?”
柯子卿低头吻在燕清粼发上,闷闷一句:“你是为了救他的命。”
燕清粼一怔,反倒没再反驳:“对,暗卫向来就只有两条路,忠诚或消减。飒,朕舍不得杀。”
“那为何还让他追出去?就不怕那个姬澈将人勾走了?”
燕清粼听罢,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柯子卿眼眸一暗:“你知道他对你……”
燕清粼点点头:“朕知道。”
柯子卿顿时愣住,接着幽然而叹:“你啊……”
燕清粼挑挑眉毛,却是闭了眼靠在柯子卿身上假寐养神了。
关于这个问题,燕清粼不愿多言。因为牵扯到暗卫,这是他最为隐秘的事情,是一道底线,生存的底线,是不能为旁人所知的,是只属于主人与暗影之间的默契。
就像是圣君执意将柯子卿收进暗部一样,燕清粼虽明里不说,暗地里可没少使绊子,这里面的确藏着燕清粼不小的苦心。柯子卿能进圣君的暗部,在旁人看来似乎是极为荣幸的一件事,但事实上不过是圣君杀人灭口的一种冠冕堂皇的说辞罢了。暗卫,最忌动情,却并非不能动情,如果与家主行径暧昧,倒是能增强忠诚度,但若是对旁人动了情,那么就是件很严重的事情了。所以圣君将对燕清粼动了情的柯子卿收进自己的暗部,这是甚么意思?圣君当真要去重用他么?怎么可能?!就算是自己儿子,圣君也不可能尽信而不留余地的,而他执意让柯子卿进自己暗部的动机,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所以,燕清粼对飒的防患于未然,是相当有必要的。虽然这样做的手段有些恶劣,但从另外一种角度看,又何尝不是一种重视?要知道,飒虽优秀,却并非唯一。
柯子卿自然明白燕清粼心里的曲折,所以虽然有些隐隐的难过,却也只是轻轻一声叹息罢了。
燕清粼如此心思细腻的人,注定要负重许多许多了……
晚些时候,飒回来后直接进了内室与燕清粼长谈片晌,再出来时燕清粼换了身夜行衣,柯子卿刚好从外面端了热粥进来,也不多问,只说了句:“先吃点东西再去罢。”
燕清粼呵呵一笑,在桌边坐了,慢慢喝着粥:“朕今晚去救姬容,不太方便带着你。”
柯子卿给他夹了块山药糕,一脸慎重的点点头:“我知道,他认得我,免得……惹出麻烦……”
燕清粼轻咬一口,山药糕入口松软,味道糯酥,倒是好吃的紧:“你便在客栈等着,好好歇息,朕很快就能回来。”
柯子卿面上有些担忧:“你见了他,可别……”
燕清粼站起身来,自是一笑:“你放心,我……晓得。”
柯子卿见状,也不好多说,接过飒递上来的黑色披风,给他细细披上:“我只等你到天明,若是辰时你还不回来,我便去寻你。”
燕清粼抬头看了他一眼,却不好再驳,便一点头:“好。”接着便带着飒越窗而走。
晚上的风有些冷,燕清粼却丝毫未察。
听风楼的能力向来所向披靡,姬容的关押位置是柯子卿吩咐邢璨藏的,有了目标行动起来自然顺畅,所以燕清粼下了地道,一路上看到歪歪斜斜躺倒一片的侍卫,不由摇了摇头,果然还是训练有素的手下用起来才放心些。
“爷……”
飒轻轻一声,唤回燕清粼的神志:“嗯?”
“姬容殿下就关在前面的囚室里,爷要……亲自过去么?”
燕清粼苦笑,来都来了,若是不亲自去,还有……意义么?
见燕清粼抬步往那边走去,飒略一垂首,却也跟了过去。
这些天来,一路上的疾行,虽是为了赶路程,但私心里不愿承认的是,这样紧张的安排就能让他没有过多的时间去念起那个温温的少年。
是啊,那个乖巧、懂事、温柔、体贴的容儿……
第一次相见,风雅馆里他一袭红衣,满身伤痕,却死命咬着嘴角不喊疼,让人看得心惊,一双眼睛却独独招人,盈盈亮亮,充着雾气。
便是那一眼,让燕清粼陷了进去。
而最后一次相见,却是抵死缠绵,是自己顾虑重重将人放弃,若说从未后悔过,那绝对是假话。
容儿那样的人,是该被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却不该推到朝堂上遭受压榨!
说到底,终是……自己害了他……
“谁?谁……谁在哪儿?”
有些颤抖的问询,声音虽熟悉,却有了一股陌生的疏离。
燕清粼默默抓了身前的木桩,微微定下神来。
飒见状,提着油灯将牢门上的锁砍断,为燕清粼照明了整个牢房。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里面蜷缩着的那个人抬手挡了眼,继而略微适应了光亮般,望了上来。
同一时刻,燕清粼从黑影中走了出来,步入牢房,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故人。
还是那弯弯的细眉,却透着股子英气,薄唇紧紧的抿着,凤眼若秋水,眼尾上挑,还是那样的招人,盈盈亮亮,似风情万种又似寒光凌厉。
那个少年似乎也在打量着燕清粼,在灯光下看清燕清粼后,那个少年脸上竟有些讶异,世上竟有如此……美妙的人儿么?他有些不可置信般,就想问问他……是不是个仙子……
所以当燕清粼伸过手去欲扶起他时,他定定的望着眼前的人,蓦地张口道:“你……你是谁?”
燕清粼顿时一僵,心口一绞,却是闭了眼淡淡一笑:“救你的人。”
也罢,也罢,不是早就知道的么?这种结果,对他对我,都好……
第一百七十四章 直觉
凌晨,丑时,清风岭。
一路风驰电掣的赶来,途中却有些颇不宁静。
姬容虽然伤的不重,但却无法骑马,燕清粼自然不管,可以说从见了姬容的那刻起,燕清粼就沉静的可怕。
飒不敢多言,自己将姬容从地牢里抱出来绑在一匹较为温顺的马上,一行三人才匆匆上路。
颠簸的厉害了,姬容会抑制不住的呻吟一声,却咬着牙不说话,只拿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黑暗里那抹白色的身影,若有所思。
后背仿佛快要被烧出两个洞来,燕清粼蹙了眉,却挂了个涩涩的苦笑。
这个容儿……果然跟以前那个温顺可心的小雏,相去甚远啊……
这些年他在凉庭到底过着甚么样的日子?究竟是甚么样的历练才让他变成……如今的模样?
把他送回去,是对……还是错?
风泽平说得对,这样的姬容,忘记前尘,已经与燕清粼没了瓜葛。
老天的安排,总有它的道理的,不是么?
到了清风岭,早有一干人在前面等着了,燕清粼从马上跃下来,后面飒抱着姬容也行了过来。
姬澈已经等了两个多时辰了,正急得四处打转,看着熟悉的身影,早就奔了过来:“容儿!”
“二哥……”
“容儿……你……受苦了……”
“二哥,我已经没事了,倒是让二哥费心了。”
燕清粼冷冷的站在一侧,看着姬澈将姬容接了过去,便吩咐飒上前与凉庭的人取报酬印信,自己则转回马前,一边轻轻顺着马鬃,一边默默念着卫氏剑诀。
姬澈将姬容上下打探一番,见没甚么大碍才放下心来:“容儿,润妃娘娘派了人来接你回去,要不先让御医给你诊……”
“不用了。”
姬容摇摇头打断道,不着痕迹的推开姬澈的碰触,抬眼看着那个从刚才起就侧立在马侧爱搭不理的人。
他一袭月白色锦缎长衫,袖口处镶着简单的花边,衣袂翩翩,淡雅中透着尊贵,黑发轻束,系着软缎,颈上围着条毛色鲜亮的貂尾,衬得他愈发沉静。他的属下走过去,正轻柔的为他系着披风,俯身小声的说着甚么,竟……有些让人刺目的和谐。
心里有些异样,姬容低声问了句:“他……是谁?”
姬澈一愣,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顿时咬了下唇:“听风楼的人,这次我找了他们救你的……”
姬容眉头一皱:听风楼?似乎跟这个江湖上的神秘组织没甚么交集,可为什么……这个人的感觉竟……有些熟悉?
“他的名字是……”
姬澈摇摇头:“这个我不知,你该知道他们这些人的规矩就是如此,拿钱替人办事,除此之外皆属禁忌。”
“他是大燕人么?”
姬澈若有所思:“听风楼是出自中原,但具体来说应该没有明确归属的罢。”
“那么他们救我的条件是甚么?”
“黄金百万,外加封山东部十郡的盐铁交易权。”
姬容一惊:“你们答应了?”黄金百万倒也罢了,可封山东部十郡的盐铁交易权……听风楼的胃口,还真是不小……
姬澈苦笑:“这些与你的命比起来算甚么?”
姬容抿抿嘴:“让父王和母妃担心了,听说父王最近要迎娶北辽的东方慕平?”
姬澈脸上也显出几番古怪:“……是。”
姬容眉头一蹙:“母妃……就没拦着么?”
姬澈摇摇头:“润妃娘娘最近一直安于后宫,吃斋念佛,似乎对此事一点都不关心。”
姬容脸上一沉,冷笑一声,倒没再说甚么。
姬澈看了他一眼,复又道:“你听说了么……大燕换了皇帝,就是那个燕清粼……”
却见姬容脸色更是难看,姬澈不觉叹了口气:“我不知润妃都给你说了些甚么,但刺杀燕清粼这种事,你不觉得太仓促了么?你看这次,纵使你在西北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又怎样,纵使你妙计毁了他手下的第一能将柯子卿又能怎样,燕清粼不还是照样继位了么?他甚至都不会来西北一趟……我总觉得……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最近没有这个人的消息么?”
“有,燕清粼继位后,现在正带着他的皇后在北巡的路上,估计会到北辰来……”
姬容眼珠子滚了滚,似乎若有所思的应了句:“是么……”
姬澈给他浇了头凉水:“你别打他的主意了,燕清粼现在是大燕的皇帝,为人又相当狡猾,万一再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会让我们凉庭处于下风的。”
姬容握了握拳头:“……这次的事,母妃生气了么?”
“这个……倒没看出来……”
姬容泛了个苦涩的笑:“看来这次回去又没有好果子吃了……”
姬澈脸色一变:“她难不成还会打你?!”
姬容眉间微微漾着股凄婉,却是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姬澈一急:“容儿!润妃她……难道真不顾你的死活么?她的话……你当真就全信么?!”
这个女人她究竟在想些甚么?姬容对大燕、对燕清粼的仇视几乎到了让人无法理解的地步,可他却说不出缘由,只说是母妃的命令;而润妃对姬容近乎苛刻的要求,已经将好端端的一个温柔乖巧的容儿变成了甚么样子?动辄耳光教训,或者鞭打杖刑,似乎从姬容历练完成被柯焕然带回凉庭后,就经常挂着各种各样的伤,这些自然都与润妃脱不了关系,而且也是从那时开始,姬容便……变了罢。
姬澈看不惯姬容与大哥姬陉之间的明挣暗斗,可身在皇家又有谁能逃脱的了去?只是容儿……他本就不适合于在这污水潭中辗转,润妃的所作所为,迟早会害死姬容的!
听了姬澈的话,姬容默默的垂下头,没有应,却再抬起时看到那人已经翻身上马,不由一急,还未思量就大喊一声:“等等!”
姬澈被他的突然转题吓了一跳,也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来。
燕清粼一愣,漫不经心的转过身来,正见着姬容一副要咬掉舌头的样子,不觉勾起唇角:“不知还有何事?”
姬容整了整面上的表情,上前一步:“你究竟是何人?”
燕清粼双眼一眯,里面倒有些了些欣赏:“此话怎讲?”
看到那抹玩味的笑容,姬容一怔:“我……我们……”却仿佛在喉咙里卡住了般,怎么也说不出来。
燕清粼似笑非笑的下了马,慢慢行了过来:“嗯?”
仿佛受到魔力牵引一般,姬容鬼使神差的说了句:“我们……以前见过么?”
燕清粼脚步一顿,却是侧过头去看了眼在后面对他恶目而视的姬澈,淡淡一笑:“没有。”
姬容一愣,继而落寞的垂下眸子,习惯性的抬手擦了擦下巴,却说了句:“既如此……谢谢你救我……可是我们似乎还可以……”
燕清粼有些讶异的打断道:“你不必谢我,救你的报酬是相对等的,听风楼不会做赔本的买卖,而且……”燕清粼微倾身上前,轻佻的勾起姬容精巧的小巴:“封山东部十郡的盐铁交易权,我要定了,你不用动歪脑筋。”
姬容浑身一僵,本能的后撤一步:“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燕清粼嘴唇一勾,眼里有几番宠溺:“说谎的时候都不知道掩饰,笨……”
以前的容儿,只要一紧张就擦下巴,这个习惯果然至今还未变……
姬澈一步跨过来将人拉到身后:“不许你打他的主意!”
燕清粼耸耸肩,摊开手后退一步:“交易完毕,姬澈殿下的报酬也该到位了罢?”
姬澈咬咬牙:“我凉庭自然不会食言!”
“那最好在天明前交到听风楼分部,否则……后果自负喽。”
燕清粼冷笑一声,接过飒递上来的马鞭,翻身上马,却是回眸看了默默不语的姬容一眼,继而打马而去。
飒随后上马,临行前却是低低一句:“奉劝一句,快快离开此地,以免被大燕西北军发现……”
姬澈眼圈一红,突地上前一步:“飒!”
飒背影一僵,却是一打马鞭:“告辞!”
姬澈一急,撒腿就要上马去追,姬容一把将人拉住:“你疯了!”
“我有话要跟他说!”
“这周围全是暗卫!”
姬澈一愣,呆呆的望着一脸沉凝的姬容:“你……你说甚么?”
“而且……我似乎被下了药……”
“你说甚么?!”
姬容沉着脸巡视一周,方道:“听风楼果然不好惹,若是我们有甚么异动,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看来,刚刚不该跟他讨价还价的,封山东部十郡的盐铁交易权是保不住了,只要他们不是打歪主意……”
姬澈暗咒一句,默默望着飒远去的方向,只有夜幕下的阵阵冷风孤寂的吹过,肩膀一抖,却没再任性,只拉着姬容上了马车:“走罢……我们回去。放心罢,过了边境,听风楼就会有人来找我们取印信的,倒时自然会给解药……”
姬容“嗯”了一声,却在进马车的片刻望了眼燕清粼消失的方向,狠狠攥了拳头,脸色阴沉的可怕:这个人究竟是何人?他竟……能看出自己刚刚的试探,若是个敌人的话……但愿不是。
直觉告诉他,他们……还会再见。
第一百七十五章 情报
行了半个时辰,姬容斜靠在软枕上闭目而息,谁人都不搭理,只浑身是伤有些耐不住颠簸,偶尔呻吟几声,听得人心疼,姬澈便寻了个隐匿的地儿停了马车,让随行的御医上来给他上药。结果,不看不知道,一脱了姬容身上的外衣才发现那皮肉外翻的凄惨景象,姬容本就生的细皮嫩肉,从小娇滴若瓷娃娃一般,若非这几年被润妃管教的太严,他何时受过这种罪?姬澈当下就掉下泪来。
“他们怎的下如此重的手?你看你浑身……浑身还有甚么……利索的地儿?等我们回去重整旗鼓誓要一雪此辱!”
姬容睁开眼,扯出个虚弱的笑脸:“二哥莫担心,我能有这条命已经是柯子卿手下留情了,他要比我想象的有肚量些,倒让我刮目了……而且,此行也有不少有趣的收获,这点伤算不了甚么……”
姬澈一脸欲言又止,末了只说了句:“……皇位对三弟如此重要么?”
姬容垂眸凝神:“二哥……是何意?”
姬澈端了药碗凑过去,抿了抿嘴:“你不必多心,我自由懒散惯了,没那么多心思……只是觉得你这些年变化太大,与我也不是小时那般热络,总有些……挂心罢了……”
姬容默不作声的低头喝药,眉间一皱,显然是苦的了:“二哥……”
“嗯?”
“以前……我是甚么个情形?变化……有那么大么?”
姬澈心里一颤,却摇了摇头:“人总要变的,你不必太过在意以前的事儿……”皇家那些事儿,知道的越少越好,反正已经是如此的情形了,又何必管自己以前如何?
“那以后……二哥会站在哪一边?”
姬澈一愣:“三弟定要与大哥相争么?”
姬容淡淡一笑:“大哥太过刚愎自用,凉庭在他手里,会好到哪去?”
姬澈轻声一叹:“大哥如何我不管,可我知道你自小心地良善,连踩死只蚂蚁都难过半天,更别说哭鼻子的次数有多多了……可现在却……所思所想都是杀伐决断,我也许……还有些不太适应……”
姬容默默听了,末了,将药全部灌进嘴里,脸上有几番黯然:“或许我不是个做帝王的料子,但……我却别无选择……”
姬澈心里一疼,却不知该如何劝了,想姬容在朝中的地位,还有那个统驭后宫的强势母妃,就算无心角逐,也由不得自己罢?
一时,车里沉默的有些窒息。
见姬容似乎情形好了些,姬澈撩开车帘低低吩咐了几声,才探回身来,却发现姬容双目炯炯有神,蓦地掀开车帘往上空望去,接着神臂出去,口中打了个响哨,不过片晌就有一只壮硕的雄鹰盘旋着飞落下来。
姬容摸了摸雄鹰尖削的头,从它腿上解下个小竹筒,夸了句:“好孩子。”然后稍一振臂,雄鹰长啸而走。
姬澈愣愣的看姬容一脸严肃的打开竹筒,取出个卷的极小的小纸来,飞速的看过后扔进旁侧的茶杯里。
水印了上去,细小的字迹瞬间变成一片模糊。
姬容睁着皓然眉目,轻轻笑了。
姬澈眉头一皱:“你这是……”
姬容放松的靠在软垫上,问了句:“还有多久能进国境?”
“最多半个时辰?”
“嗯。”
姬澈还是有些不放心:“你刚才……”
姬容却是蓦地望了过来:“二哥如此关心,是要决定帮我么?”
姬澈脸上一怔,接着翻身躺在另一侧,闷闷扔过一句:“还是早些睡罢。”
姬容苦笑一声,问了句:“你说……燕清粼究竟是个甚么样的人?”
姬澈嘴角撇了撇:“不过是个男生女像的狐狸胚子……”
姬容眉头一挑,颇有些玩味:“那见了以后我倒要看看他能美到何种程度。”
姬澈后背一僵,蓦地翻身起来:“你……你是说……”
姬容懒懒的翻了个身,诡秘一笑:“燕清粼就要来凉庭了。”
不知为何,姬澈却登时打了个冷战。
姬容……竟能掌握燕清粼的动向了么?到底……他收买了谁?
可再看过去时,姬容已经沉沉的睡了,眉间似乎也没了那抹忧虑,恬静的脸上依稀能找到些乖巧的模样,让人总想将他护在身后,却在不期然间,他已经长大。
轻叹一声,姬澈给他掩了掩被,又端详片刻,方起身出了马车。
算了,依容儿的性子,若是他日能登基为皇,说不定会带来凉庭的福祉……罢。
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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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清粼赶回客栈时辰时三刻了,正见着柯子卿在外面等候,于是下马迎了过去。
“怎的出来了?”
“我正要骑马去寻你的……”
燕清粼漫不经心的瞥了眼柯子卿褐色长靴下缘上粘着的新泥,抬脚往客栈里走:“有些饿了,去用早膳罢。”
柯子卿上前给他脱了披风:“我已经告诉店家给你备着了,不先去洗个身再来?”
燕清粼脚步一顿,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子卿要陪我洗么?”
柯子卿一愣,瞬间涨红了脸:“你……”
燕清粼瞥了他一眼,径自往楼上走,飒将马牵回马厩也跟了过来,略微一礼跟了上去。
柯子卿深吸一口气,压了压满面的不自在,追上燕清粼道:“粼……”
脚步一停,燕清粼却没回头“怎么了?”
柯子卿垂了头,凑过去低低一句:“你……你要是想……我……我陪你就是……”
燕清粼转过身来,伸手抚上柯子卿的面颊:“我开玩笑的,你莫当真。”
柯子卿扣住他的手,默默攥了手:“你见着姬容了?”
“嗯。”
“你……不爽心么?”
燕清粼抽出手来,抚了抚额头,话里有几番推辞:“我有些累了,你也担心了一夜,去歇着罢,我这边让飒伺候着就成。”
柯子卿正欲言,燕清粼却头也不回的进了客房,飒当先一步将柯子卿拦在当下,面无表情的将门关了。
柯子卿顿时有些气闷,却又不想扰了燕清粼,便转身去了隔壁。
门内,听得房外的声音走远了,燕清粼才急行几步,在内室外跪地一礼:“儿臣……见过父皇君父。”
第一百七十六章 放心
“儿臣……见过父皇君父。”
话刚落,便听到里面一静,继而传来阵急乱的脚步声,燕清粼还未抬头,便被人拉了起来。
“地上冷,寒着怎的好?”
燕清粼轻轻一笑,抬臂拥住来人,乖巧一句:“君父。”
卫少天拉着他细细打量一番,才捏捏燕清粼脸颊,莞尔一笑:“快些进来,我跟你父皇正说着你呢。”
进了内室,方见着燕元烈一身玄黑长衣端坐在桌旁,单手支着下颌冲卫少天招手,话里多有埋怨:“粼儿都是大燕的新皇了,你怎的还这么宝贝他?这小子都快被你宠的无法无天了……”
卫少天抿嘴一笑,没有搭理他,只拉着燕清粼在桌边坐了,亲自盛了碗热粥递了过去:“新做的紫粳粥,喝喝看。”
燕清粼瞥了燕元烈一眼,接过来静静喝着,没有做声。
伸了个懒腰,燕元烈将手下的精致托盘往燕清粼那边推了推,淡淡一句:“你喜欢的椰蓉酥。”
燕清粼被粥梗了一下:“……谢父皇。”
弹了弹衣袖,燕元烈仿若没听见般,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卫少天见状,过来扶住他的肩膀,话里有些担心:“累了罢?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要不你先去歇会?”
燕元烈拍拍卫少天的手,眼里婉转温柔,声音也放得极低:“无妨,我还有话要问粼儿……”
燕清粼面无表情的拿巾帕拭了拭嘴角,起身走了过来:“父皇,儿臣让飒准备了一处别院,环境静谧,也极为可靠……”
燕元烈冷哼一声,斜睨着他:“怎的?又想让我留下给你收拾残局么?”
燕清粼猛地顿住,默默攥紧了拳。
卫少天轻叹一声,递给燕元烈一杯茶,微嗔道:“你明明是担心粼儿才急着赶来的,怎的张口就是如此言不由衷?”
燕清粼一怔,蓦地抬头看上来。
卫少天也不点破,拉着燕清粼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了,话里却是对燕元烈多有规劝:“都岁数一大把的人了,还动不动就跟孩子较真,也不怕旁人笑话了去……”
燕元烈脸上有些尴尬,掩饰般的轻咳几声,兀自喝了口茶,嘟囔一句:“谁敢!”不过,话里倒是比方才软了三分。
卫少天略一挑眉,冲燕清粼眨眨眼,声音小到刚好让燕元烈听到:“你父皇一听说你要冒险去凉庭就风风火火的往这处赶,还骂了风泽平护你不利……他嘴上不说,心里可挂念着……”
燕元烈重重哼了声,偏头看着一侧,念叨一声:“就是个不让人放心的东西!”
倒也算是默认了。
燕清粼抿了嘴,踌躇半晌,上前一步率先撩袍在燕元烈身前直直跪了下去。
卫少天一愣,却也没拦住,只冲燕元烈略微颔首,便作壁上观了。
毕竟,这是皇家之事,卫少天终还是有些顾忌自己的身份,以免让燕清粼有了负担。而且,对于卫少天来说,已经贵为九五之尊的燕清粼究竟能够做到何种程度,究竟能否扛起这份重责,都已经不是卫少天自己能够过问的范畴了。
这是燕清粼对天下苍生的承诺,对千秋社稷的驾驭,这是一个男人应该继承的担当。
圣君放下手里的精致茶碗,双眼微眯,紧盯着跪在当下的燕清粼:“这又是做甚么?”
燕清粼重重一礼:“儿臣私自微服出行,不顾身系江山社稷,罪该当罚!”
圣君燕元烈鼻中一哼:“明知故犯,粼儿这是唱哪一出?”
燕清粼直起身来,却依旧垂眸凝视:“儿臣……只想请父皇允次信任。”
燕元烈一愣,面上神色倒是缓和了许多:“粼儿又想糊弄我了?”
燕清粼忙扣地:“儿臣不敢。”
燕元烈瞥了眼坐在一侧浅啜茶水、一脸沉静的卫少天,复扣着桌面说:“如果我不信任粼儿,这大燕的万里江山会到了你手里?”
燕清粼一怔,默默的听了,复说道:“儿臣……只是不愿被蒙在鼓里,万事让父皇操心……儿臣不是孩子了,儿臣想听父皇的真心话……”
燕元烈眉头一蹙:“我知道,这些年来我……还欠你很多解释,这些……有的是皇家秘辛,有的则不足为他人道也,你心里不舒坦也是情理之中,但这世间又有甚么事能十拿九稳?皇家也罢,百姓也罢,不过是变幻莫测,轮回无常罢了……我为皇三四十载,算计无数,对你的教养也是一如既往,如履薄冰,若说是有意隐瞒,实在有些冤枉,我又不是神仙,并不能算尽机关。只是为了你……我……的确有过几次例外。”
燕清粼后背一僵:“儿臣……不明白……”
燕元烈抬眼看了燕清粼一眼,淡淡一笑:“其一,我没想到你会如此爽快的答应成婚纳妾,所以疏忽了秦湘身份的真假,以至于让老大钻了空子,这是父皇的错,所以我给你解决;其二,东方慕平的事儿,我从头到尾都知道,那里面的曲折你也瞒不住我的,我不管他,是因为我懒得去做坏人,所以东方慕平能活着出大燕,是我让他活;其三,你当初娶燕若冰的动机我知道,但当时的燕清粼太过天真,妄想着以后让燕若冰顺利脱身,哼,一国太子的婚姻岂是儿戏?既然已经陷了进来,还想干净了出去?燕若冰心思不够狠毒,其身份又特殊,以你的性子还能把他弃了不成?他成为这局里的一颗棋子,不过时间问题罢了。所以我把苏逸风留给你,权作奖励你识大局,顺带着解决你的子嗣问题,岂不是方便称心?”
茶碗往桌上一放,燕元烈轻描淡写的几句,带着股漠漠的冷冽,却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燕清粼蓦地咬紧下唇,气息沉沉。
卫少天脸色一变,还未来得及说话,燕清粼却又是行了个大礼:“儿臣谢父皇成全!”
燕元烈身形一僵,抬起眼皮,嘴角却挂了个好看的弧度:“哦?”
“父皇为儿臣顾虑周全,殚精竭虑,是儿臣让父皇……费心了……”
燕元烈脸上闪过几番古怪,跟卫少天打了个马虎眼,却耸耸肩道:“粼儿是稳重了,倒知道如何堵我的口了,嗯?”话都说得如此挑衅了,燕清粼居然没有怒,倒是让燕元烈颇感兴趣了。
燕清粼行了个礼,面上看不出甚么波澜,只不卑不亢的说道:“父皇此行想必也是为了凉庭与北辽之事,儿臣恰好有些想法欲请教父皇,不知……”
燕元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哦?说说看……”
燕清粼从袖中掏出个物什走到近前,细细展开。
见状,卫少天抿嘴笑了。
燕清粼以前总是犟着脾气跟燕元烈作对,不管对的错的总是颇有微词,所以少不了从燕元烈处吃些苦头,而现在……算是能顾全大局了,也不再冲动顶嘴,只盼着在……柯子卿的问题上也能够……理智些才是。
念及此,不由轻叹一声。
屏风处随行的暗卫轻轻的行了一礼,卫少天抬眼看了看正围着地图你一言我一言的父子俩,冲暗卫微微颔首,继而转身跟了出来。
“怎么了?”
“主子,伏击到一些异常。”
“哦?”
暗卫将一张折叠的极为考究的薄锦递给卫少天:“似乎有凉庭疾鹰出没。”
卫少天眉头一蹙,打开薄锦细细读了,又接过暗卫奉上的镂空雕饰:“这个……该是姬氏的图腾罢?”
“主子所言极是。”
略一思量,卫少天抬眼看见垂首候在门边的飒,便出声介绍道:“若寒,这是听风楼的楼主萧飒,跟着粼儿的,你们平日里见不到,以后可能打交道会多些,应该认识一下。”
飒一顿,有些吃惊的望了上来,却见着卫少天一脸和气,不像是玩笑,便转眼望着那个暗卫。
那人面无表情的冲飒一抱拳:“在下水若寒,请多指教!”
飒忙回礼:“在下萧飒,请水前辈多指教。”
水若寒微颔首,便继续跟卫少天低声的汇报着。倒是飒颇不宁静,他以前知道圣君燕元烈身侧有风、火、木、水、土五大护卫,平日里经常见到的风泽平是护卫之首,其他几人却极少露面,江湖中有不少关于这几人的传言,多危言耸听,真假难辨,如今竟能见到水字姓之人,自然有些唏嘘……
“飒,子卿也随行而来的,对么?”
突地一还神,飒忙应道:“回将军,是。”
卫少天眉头一紧:“他在哪儿?”
“就在隔壁。”
“带我过去。”
“是。”
卫少天脚步停了停:“若寒,你派些人守着,别让人扰了元烈和粼儿,另外,这件事先让我去问问,别惊动元烈,可好?”
水若寒依旧面无表情的垂首一礼:“是,全听主子。”
点点头,卫少天侧身瞥了眼内室,旋身跟着飒走了出去。
番外 寻找
已近年关,冬日的燕都,像往常一样寒冷,今儿个还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
养心殿里火盆通红,粗大的火烛分立在书案上,照得俯在案上的幼小身影显得有些突兀。
小孩子三四岁的光景,白皙的皮肤,黑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若蝉翼般诱人,他穿了身雪色外衫,襟口和腰带上镂着金丝,颈间围着一圈毛色鲜亮的貂尾,既华贵又脱俗。纤细的小手指里紧紧握着杆毛笔,力透纸背的劲道,显示出一股与他年龄不符的成熟来。
静谧的大殿里传来“刷刷”的笔纸摩擦声,继而响起一个稚嫩却认真的童音:“太傅,如此写可以么?”
太子太傅许然庭忙接过那张眷写着遒劲有余清秀上佳的墨宝,不由心里暗叹,嘴上却说得极为保守:“太子的书法越发进益了,只这沟壑处还不够自然,也少了几番神采,该是要注意些。”
小小的太子歪着脑袋默默听了,然后认真点点头:“我记下了,下次定会让太傅满意。”
许然庭欣慰的点点头:“天也晚了,今儿就到此,太子快些歇着罢,老臣先告退。”
太子恭敬的起身将许然庭送出殿去,然后迈着略微蹒跚的小步子又回到书案旁,搓了搓有些冷的小手,然后捏了捏小耳朵,复从旁侧的小书架上取了本《中庸》,拿起笔来蘸了些墨汁,又认真的俯在案上写了起来。
许然庭在窗棱里看到这番景象,心里既满意又担心,像往常一样驻足看了半晌才颤颤巍巍的下了台阶往外走。
许然庭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做了天子之师,尤其是这个本该顽劣的孩子却极为懂事,甚少让许然庭为难,而且进步尤快。有时坐在旁边看着这个小太子读书习字通览史书总会让他有种错觉,那副眉眼,那种语气,仿佛是让许然庭看到了当年那个……冷漠疏离、大破大立的帝王……
眼睛有些发胀,许然庭停了脚步,揩了揩眼睛,轻叹一声,时间过得真快,那个人……已经走了三年了啊……可许然庭从来都不愿相信,那样神一般的存在,竟然……会死么?他永远都不愿去相信这样的事实。
所以,这个勤勉的太子,在他这个老臣工的眼里,仿佛就是那个人的影子般,让他倍感欣慰,不止是他,贾信、赵凌西、北堂青,还有好多好多臣工,都是心照不宣的固执的坚信着……虽然他们也未必能说出个甚么曲折来……
人走远了,养心殿外的小太监们轻轻扫着长阶上的积雪,动作很轻,也不说话,因着里面的太子喜静,身侧的人也都利索的很。
结果刚打扫完,便看着远处行来两个人,领头的小太监一愣,却看那人一身金黄龙袍,忙带着人跪了下去,正要大呼“万岁”,结果听得一句低低的“退下”,忙不迭的叩首退了。
皇上带人上了阶,立在养心殿外,顿了顿,方道:“苏公子,他……就在里面,你……”
话还未说完,身后那个一身黑色披风包的结结实实的人已经疾步奔了进去。
苦笑一声,他没有着急,只是僵了片刻,才跟了进去。
内殿里,传来一阵小孩子的哽咽声,走得近了,便看着一身太子服的小人紧揽着那个一身黑披风的人,哭声撕心裂肺,让人听得心疼。
“君父君父君父……辉儿想君父……”
那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早已是泪流满面,小太子揽着那人的脖颈亲在他面颊上,不停的唤着“君父”,结果盖在头上的遮掩掉了,烛火下,那人玉面朱唇,黛眉入鬓,骨秀神清,脸上略显沧桑,却依旧让人驻足流连,就像当年他科举及第时在朝堂上语惊四座一般,光芒四射。
苏逸风,是那人最疼的苏逸风……
微微抿了嘴,皇上上前轻轻抱过太子,放在怀里轻哄着:“辰辉,你君父来接你去过年,一路辛苦的,你让他稍稍休息片刻,可好?”
太子燕辰辉嘴角还抖着,腿脚立时踢腾的厉害,只有些歇斯底里的挣扎着打挺:“君父!我要君父!!呜呜……君父君父抱我!”
苏逸风一脸惨白,急忙上前将人抱过来,燕辰辉手臂紧紧揽住苏逸风的脖颈,再也不肯将人放开,只咳嗽的满脸通红,浑身都哭得颤抖着,嘴里不断的念叨着君父。
“宝贝别哭,君父在这儿,君父在这儿……”
苏逸风也好不到哪儿去,抱紧了怀里的宝贝,几欲温言却说不出话来,只清泪长流。
是夜,便没再耽搁,苏逸风让人收拾了燕辰辉的少许东西,便将人带出了宫。
官道上早就有人等候了,停着辆不起眼的马车,雪还是下的厉害,燕辰辉缩在苏逸风怀里沉沉的睡了,只偶尔还有些哽咽,小手抓紧了苏逸风的衣襟,梦话里却是唤的……父皇。
两人僵在当下,沉默了很久。
苏逸风低头轻轻吻着燕辰辉的眼睛,又端看片晌,才道:“子卿做了新皇,满意了么?”
话里没有波澜,却让人隐隐感到几缕杀气。
金黄的龙袍让柯子卿英挺的面容显出几番苍老,却是苦笑一声:“我知道你恨我。”
苏逸风却是抬起头来,温温一笑:“你怎么还不死?”
柯子卿手一抖,默默攥紧了:“他……还不让我死……”
苏逸风转过身去,没有说话。
柯子卿心口有些窒闷
苏逸风蓦地转头看向一侧,忍了忍,才上了马车,却是冷冷丢下一句:“……若是得空……去看看他罢……”
柯子卿一怔,突地望上来。
车帘放下,马车一晃缓缓行了起来。
柯子卿一惊,本能的抬步欲追。
这时,里面轻轻一句:“他葬在祁奚山。”
柯子卿脚下一踉跄,重重跌在地上,半天没有起身。
只颤抖着的双肩,伴着雪花,愈加冷了。
苏逸风倚在车窗上,静静的望着失态的柯子卿,远远地,直到消失不见。
闭了眼,心里却疼的发慌。
柯子卿,你负了他,却害了多少人?!
柯子卿,你咎由自取,为何要连累……旁人?
东方慕平,姬容,燕清悠,水灵秋,燕若冰……
还有如此幼小的孩子……
一股温热从眼角缓缓滑落。
雪下得愈加大了,暗夜里隐隐传来些鞭炮声,已经有些年味了。
可是……你……到底……在哪儿?
辉儿长大了,很乖巧,很懂事,他……好想你……
你……在哪儿?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沧海万顷唯系一江潮。
你怎的能如此狠心?
梦里的燕辰辉似乎魇着了,呜咽一声醒了过来,看着苏逸风眼圈红红,顿时嘴角撇了撇,细软的声音里带了哭声:“君父……”
苏逸风将人抱紧:“辉儿别哭,君父在这儿。”
“君父,”辉儿摸着苏逸风的脸,鼻翼抽动:“我们去看父皇好么?辉儿带了自己的卷集给他,父皇……会高兴么?”
话里一颤:“会……会……”
燕辰辉的小脸上挤出丝清凉的笑容来:“辉儿会背好多书,还会写诗呢,辉儿带了好多墨宝来给父皇的,父皇一定会开心……可要是不开心怎么办?君父你一定要记得多给父皇说我的好话哦,辉儿一直很努力很努力的……”
苏逸风一怔,蓦地将怀里的宝贝紧紧抱住,弯下身来,强压住哽咽。
甚么都不愿想了,甚么都不愿记起……
满心眼里都只有那个名字……
燕清粼。
又是一年春来到,燕清粼,你……却在哪儿?
第一百七十七章 羡慕
“……大将军……请用茶。”
见到突然出现的访客,柯子卿刚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就忙将卫少天引到位子上,恭敬的端了茶过去。
卫少天接了过来,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突地问了一句:“子卿的伤好多了罢?”
柯子卿一愣:“已经……无碍了……”若非当初被燕元烈当胸踹了一脚,恐怕早就痊愈了。
卫少天捏着茶盖顿了片刻,忽然轻叹一声,从怀里掏出刚刚那个图腾,缓缓放在桌上。
柯子卿瞥了一眼,顿时僵在当下。
卫少天浅啜一口茶,漫不经心的一句:“这里没有旁人,子卿不用费心找说辞,我只想听实话。”
柯子卿眉头一蹙,没有应声。
卫少天见他未否认,知道自己多半猜对了,不由轻叹一声:“子卿,我旁的不想说,只想提醒你一句,元烈是元烈,粼儿是粼儿,你莫搞错了对象。”
柯子卿身形没动,额上却沁出几颗冷汗:“子卿……愚昧……不知大将军的意思是……”
卫少天放下茶碗,抬起眼皮看上来:“你莫小看了粼儿,任何事都瞒不了他的,你是个聪明人,别像柯焕然一样做傻事。”
话里旁敲侧击,意思却非常明显。
柯子卿浑身一颤,突地抬起头来,声音一高:“将军,我……我爱他!请将军成全!”
话刚落,见卫少天瞬间讶异的表情,柯子卿顿时像被梗住了喉咙一般,脸上有几番尴尬。
怎……怎的对卫少天说出这么番话来?若是让燕清粼知道了……
轻咳一声,卫少天站起身来疾步走到门边,又顿住,复又停下来,再走回去,来回反复几次,仿佛是在给自己思考的空间,又不知该如何询问,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
柯子卿紧咬了下唇,突地撩起下摆跪在当下。
卫少天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子卿这是做甚么?”
柯子卿摇了摇头,话里多了分固执,只隐在身侧的衣角里紧紧攥起的拳头还有些微微的颤抖:“……求将军不要告诉他……”
卫少天瞥了眼桌子上的那块图腾:“你瞒不了他的。”
蓦地仰起头来:“将军,我……不会害他,请您一定要信我!”
卫少天沉吟片晌,缓缓在椅子上坐了:“你该是知道粼儿的身份罢?”
柯子卿一凛,谨慎的点点头。
“那你也该知道元烈一直期望的,是粼儿能跟燕若冰在一起罢?”
“……我知道。”
“粼儿身侧仿佛不只你一人罢?”
“……我知道。”
“苏逸风似乎比你更有优势一些?”
“……我……知道。”
卫少天似乎轻笑了几声,微微后仰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子卿,你还太年轻了……”
柯子卿一顿:“甚……甚么?”
卫少天却摇摇头,站起身来:“你又何时忘过自己的身份?”
柯子卿脸色一白,呆呆的愣在当下。
卫少天脚步停了停,却是低叹一声,开门走了出去。
燕元烈与卫少天除了来看眼燕清粼外,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漠北,所以略做停留便要启程了。燕清粼有些记挂,带了人亲自送到关外。
“已经是一国之君了,凡事莫意气用事,总要成熟些个不是?”
卫少天见水若寒拿了暗报与燕元烈说些重要的事情,便策马跟燕清粼落在后面聊天,两人自从江南一别后就没再见过,卫少天想他如今独挡一面劳心劳力,总要嘱咐些个才放心。
燕清粼也抬眼看了看燕元烈此行带着的四个蒙面随从,不由莞尔:“君父就放心罢,粼儿知道分寸。”
点点头,卫少天伸手过去将燕清粼吹乱的头发理了理,恰好瞥到跟飒一起谨慎的跟在后面的柯子卿,漫不经心的提了句:“你父皇跟我说,你跟他讨子卿了?”
燕清粼脸上闪过几番不自在:“……嗯。”
卫少天略微一叹气,抬手点了点燕清粼的额头:“你对柯子卿就如此放心么?”
燕清粼突地望上来,默默的抓了卫少天的手,轻轻晃了晃:“君父……”
“嗯?”卫少天眉毛一挑,燕清粼这番撒娇的情状,看来他在柯子卿身上倒下了不小的筹码。
“粼儿……愿信他……”
“不是跟你父皇斗气?”
“不是。”
“不是心有不服、意气用事?”
“不是。”
略顿了顿:“他告诉我说……他爱你?”
“……”燕清粼顿时蹙了眉头,这个傻子……
“粼儿,”卫少天隐隐有些担心,“关于柯子卿的身世,你……”
燕清粼抬起头来:“君父不必担心,燕清粼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可是……”
“君父,这个世上能让粼儿心甘情愿交出皇位的只有翊儿一人,”燕清粼捏捏卫少天骨节分明的手,皓齿轻吐:“柯子卿,不配。”
卫少天一愣,继而露出抹苦笑:“是君父多虑了。”
燕清粼没再多言,他从马上翻下来,又扶着卫少天下了马,才低低说道:“关于子卿的事,孩儿跟父皇刚刚谈过了。孩儿知道柯子卿是父皇为我精心培养的磨刀石,但比起对手,他做我的剑鞘不是更合适么?”
卫少天牵过燕清粼的手漫步走着,听他如此说便微微颔首:“你心里有些尺度总归是好的。子卿曾经跟我军旅多载,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为人低调,又不擅交,虽然显得孤傲了些,性格却极为倔强耿直,若能得他效忠,或者成功驾驭他这匹野马,对粼儿来说,未尝不是个益处。”
燕清粼抿了嘴,轻轻摇了摇卫少天的胳膊,仰起头来嘴角勾了个无害的笑脸:“可是孩儿一跟父皇说柯子卿的事,父皇就认为是孩儿耽于美色、不思进取,偏生跟孩儿作对为难子卿,让孩儿夹在中间忒难做人……”
这话里说的委屈,却又丝毫没有告状的嫌疑,卫少天轻轻一笑,捏了捏燕清粼的鼻子:“怎的?这是让我给粼儿做说客么?”
燕清粼一手揽了卫少天的肩膀,凑到他颈窝里蹭了蹭,鼻音极重的唤了声:“君~父~”
明明都比他还高一头了,撒娇起来还是如此驾轻就熟,真是让卫少天哭笑不得,不由无奈的点了点燕清粼的额头:“你啊!这事你就别管了,改日我跟你父皇讨个人情便是……”
一如既往的温温儒雅,话里却端的是宠溺和疼爱,卫少天对于燕清粼的要求,向来是极少拒绝,而且燕清粼做事向来有分寸,手段也够狠绝,所以倒也不是让人太担心。
燕清粼依旧从身后揽着卫少天的肩膀,乖乖的趴在他颈边,软软的跟卫少天撒娇。
卫少天嘴里虽嗔怒,眉眼里却含着温情,手下也轻捏着燕清粼细致的脸颊。
其实,燕清粼一直都知道,让卫少天在燕元烈面前为柯子卿说一句好话,比自己不知费多少口舌都管用,之前不愿让卫少天插手,是因着以前柯子卿对卫少天做过些令人不齿之事,虽说总的论起来,柯子卿也算是个受蒙蔽者,但柯子卿终究是脱不了关系的,燕清粼心里自然有些疙瘩。
但今时不比往日,这些年过去了,柯子卿也罢,燕清粼也罢,两人经历了太多太多,早已不是那任性妄为的年纪了,也逐渐寻到了最恰当的相处模式,就算是有什么变故,那也该让两人独自来承担,任何外力的插足都是不公平的。
“你父皇这几年性子缓和了许多,他终究是疼你的,你只消记住这一点,莫再像以前那般冲撞他,嗯?”
卫少天的话从来就像细雨微风,燕清粼闷闷的点点头,拨弄着卫少天领口上精致的翡翠:“父皇做甚么一定要去漠北?路途遥远,又隔着不少部落的,只怕路上不会太安宁……”
“担心他?”卫少天见燕清粼瞬间悻悻的表情,不由失笑:“既然担心他,怎地不自己去问问?”
燕清粼瘪瘪嘴:“那个老顽固,一点都不可爱。”燕元烈的嘴,向来就比蚌壳还硬,估计能敲开的也就只有卫少天一人了。
听他话里的不敬,卫少天在他脑门上轻弹一下,才说道:“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像是跟他的几处产业有关。我们去不了多久的,身侧也带着不少高手,你只消忙自己的就成,不必担心。”
燕清粼点点头,瞥了眼守在燕元烈四周的那几个不曾见过的高手,才说道:“孩儿送走父皇和君父就会赶去与北巡队伍会合,然后按部就班的到北辰访问,等这边一切安顿好,孩儿会亲自赴凉庭一趟。”
卫少天略一沉思:“给你父皇商量过了?”
“嗯,父皇嘱咐过了。”
“这次……要动真格的?”
“嗯。”
“先吃哪个?”
“……北辽。”
卫少天了然的颔首道:“凉庭人多狡诈,你要妨着些……哦,对了,听说北辽的东方慕平要嫁过去了,是么?”
燕清粼脸上一僵,缓缓点头道:“嗯。”
看了他一眼,卫少天从怀里掏出个樱头小瓶递了过去。
燕清粼一愣,顺手接了:“这是……”
“清阎颠。”
燕清粼一惊:“甚……甚么?”
卫少天沉默了片晌,才道:“听说你离京后将朝政交给了翊儿,我不太放心便给元烈回了趟京。”
燕清粼眨了眨眼:“翊儿很有灵性,政务处理的有板有眼,孩儿很放心。”
点点头,卫少天捏住了燕清粼袖间探出来的那枚青色玉坠:“……我碰到了苏逸风。”
“啊?”
“他是族里唯一的王族了,论地位上该是我们这一族的有身份的人了,我不能视他不见,更何况……他还有了你的孩子……”
燕清粼一急:“君父,四年前的那件事逸风他……”
卫少天淡淡一笑,抚着燕清粼的顶发:“他倒是个难得的性情之人,对你也一心一意,我明白的,要不然我也不会三番四次替他向你父皇说情了,是罢?”
“……嗯。”
“药是他让我带给你的,这药能救东方慕平一条命,我猜他是担心你会自己取血救东方慕平,所以才把清阎颠拿出来的罢。”
“可是……风泽平告诉孩儿,说第一个孩子万一受了余毒的侵害……逸风留着这颗清阎颠是以防万一的,怎会让孩儿去救东方慕平?”
卫少天轻叹一声:“所以我才说他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他做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
燕清粼默默的将药瓶握在手心里:“孩儿还未想好要不要救慕平……”
见他这番神情,卫少天侧头吻了吻燕清粼的额头:“救不救都随你,只要你莫受了委屈就成,嗯?”
“……嗯。”
“苏逸风那边你也不用担心,他有了你的血脉,元烈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他这次赶去漠北的一个原因也是为了清阎颠,你不用担心,嗯?”
“又让父皇和君父分心了……”
“呵呵,我的傻粼儿……”
“说甚么呢?”
突地一个声音插进来,卫少天抬起头正见着燕元烈下了马往这边走,便冲他一笑:“舍不得粼儿,正跟他细细嘱咐几句呢。”
燕清粼松开手臂,乖乖站在一侧。
见状,柯子卿和飒也拴好马,跟了上来。
燕元烈上下将燕清粼打量了一番,突然问了句:“听说,你的皇后有身孕了?”
燕清粼险些被口水呛到,支支吾吾道:“……嗯……那个……”
卫少天推了燕元烈一把:“天不早了,还不走么?”
燕元烈掏出怀表看了下时辰,转身对随从吩咐几句,便对卫少天说道:“我们恐怕天黑才能到下个城镇,受得住么?”
卫少天拍了拍马:“你能行,我自然也没问题。”
燕元烈嘴角轻不可察的勾了勾,旋尔凌厉的扫了过来,对飒和柯子卿吩咐道:“你们务必护好粼儿,如果有甚么差迟,我饶不了你们!”
两人瞬时单膝跪下:“是!”
卫少天翻身上马,结果突地发现后面一沉,不由皱了眉头:“元烈,你上错马了。”
燕元烈面无表情的一手揽了他腰肢,一手夺过缰绳:“你现在又没甚么内力,长途跋涉的,这样我放心些。”
卫少天动了动,有些哭笑不得,不由低声提醒:“……粼儿……粼儿他还在……”
燕元烈斜睨了过去,燕清粼心里顿时打了个突,除了微微皱了眉,倒没甚么旁的表情,只吩咐人多备了几匹快马随行。
燕元烈又叮嘱几句,燕清粼跟了几步,复又说了些旁的,才见人打马行得远了。
卫少天回过头来,后靠在燕元烈胸前,嘴角还挂着抹苦笑:“粼儿终究成了大孩子了……”
燕元烈打开披风将人裹了进去,轻哼一声:“也就在你面前他才乖的像只绵羊……那个臭小子又跟你说我的坏话了?”
卫少天瞪了他一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燕元烈眉头一挑,扣住卫少天的侧脸,低头把嘴唇贴上去,舌尖直接伸进对方温热湿润的口腔里,逐渐加深,缠住那避无可避的舌头,用力吮吸翻搅。
“你……你疯了!”
稍稍分开,卫少天紧张的瞥了眼目不斜视的暗卫,有些懊恼的后悔跟燕元烈同骑了。
倒是燕元烈将人抱的更紧了些,一打马鞭,长啸一声,好不猖狂。
燕清粼一直看着人消失在天际,才铁青着脸回身上马:“走!”
柯子卿翻身上马,却拉着缰绳又深深看了眼身后沉寂的大漠中那点身影,久久未离。
那眼光里有尊崇,有敬畏,有嫉妒,更有一丝淡淡的……羡慕。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期待
姬容端着药碗进来的时候,正见着他披着单衣倚在车窗上,静静的望着外面,恍惚间竟像个掉落凡尘的仙子一般,姬容不禁感叹,一顾倾人国,再顾倾人城,古人诚不欺也。
他侧着脸,却能看出那精致妖滟的轮廓,略显纤细的身体,朱红小巧的唇,眉若远岱,睫若翩翼,忽闪着一双勾魂摄魄的淡蓝水眸。
只是那略微佝偻的身子,和偶尔传来的几声闷咳,让这一切显得一点都不协调。
东方慕平,那个被多少人觊觎其美色才能、如仙子般倾国倾城又目中无人的祸水,竟也到了这番田地,真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咎由自取了。
念及此,轻叹一声,姬容上前将药碗放在东方慕平身前的案上,顺手扯下车窗上的帘子:“天这么寒,你该避着风些才是。”
没有听到回应,姬容有些奇怪的抬头望上来,却见他依然呆呆的望着被遮住了视线的窗外,显然东方慕平还在神游天外了,他没有注意到姬容的说辞,更没有注意到姬容已经遮了窗外的景色。
“喂!”
姬容对东方慕平发呆的有些不满的皱了眉头,伸手推了他一下,东方慕平浑身一颤,突地转过头来,见到面前来人是姬容,神情一愣,接着默默的转过头去拉开车窗上的帘子,淡淡一句:“甚么事?”
鼓鼓气,姬容将药碗凑了过去,加重了语气:“你应该按时喝药!”
东方慕平却是连看都没看一眼,冷哼道:“当初若是你们给我下毒时少放些剂量,还犯的着在这儿浪费姬三殿下的宝药么?”
姬容气结:“你!你别不识抬举!是你偷我凉庭边境地图在先,有甚么资格怪我们?”
东方慕平冷冷一笑:“那你杀了我便是,做甚么还端了药来?还是说,见我还未死成,又放了甚么来让我试药么?”
姬容也沉下脸来:“我敬你是我表哥,又……又是我父王以后的侍君,敢情我没事可做在你这儿找晦气么?这药放在这儿,你爱喝不喝!”
东方慕平却是看也不看,淡淡一句:“不送。”
抬眼见东方慕平依然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姬容咬咬牙,冷哼一声就要转身下了马车,掀开车帘,姬容动作一停,突地问了句:“你……你跟燕清粼……究竟甚么关系?”
东方慕平浑浊的瞳孔猛地一缩,涤荡出几丝清明来,却是冷冷的扫过去:“你这是在嘲笑我么?”
姬容一噎,脸上闪过几番古怪来:“你……甚么意思?”
东方慕平蓦地转过身来,正欲说话却是猛咳起来,他略显佝偻的身子伏在案上颤的厉害,绢白的帕子被他紧紧捂在嘴边,竟渗出些殷红的血迹来!
姬容一惊,忙过去扶他,却没料到被东方慕平一把甩开,不由有些气恼,正欲叱责,抬头却见一直都鲜有表情的东方慕平竟抖得厉害,惨白的脸上静静的淌着两行清泪,姬容不由一怔。
东方慕平颤颤巍巍的直起身来,却是攥紧了衣角,话里哽咽。
“你……你不必向我炫耀他有多爱你!你!你又何曾配的上他?!这些年你前前后后大大小小给他找了多少麻烦,对,他……他是不介意!他燕清粼就算被你伤了也甘之如饴!就算你毁了他的西北边防,就算你杀到燕都,他也会把你完完整整的送回来!而我……我却要为此负上千倍百倍的代价!”
“可你……你凭甚么站在这里?你凭甚么毫发无伤的站在这里?!你姬容是燕清粼的宝贝,那我东方慕平算甚么?我东方慕平在燕清粼眼里算甚么?!”
“你含着金匙享着荣华富贵,你有父母兄弟友恭慈孝就了不起么?就比我东方慕平高一等么?!就可以践踏我于脚下肆意凌辱么?!你……你凭甚么……咳咳……”
被这番似乎有些无厘头的责难弄得一头雾水,姬容怔怔的愣在当下,进进不得,退退不得,只看着闯进来的侍女轻鸿大叫一声扑了过去,利落的给东方慕平服药,顺气,宽慰。
此情此景,让姬容突地有几番烦躁,他伸手撑住隐隐作痛的额头,心中莫名的悸动的厉害。
姬容没有想到燕清粼的名字会让东方慕平情绪起伏如此大,他本来只是因为从大燕来的密信中写着“东方慕平若不死,燕清粼必到凉庭”的暗示,心里有几番猜测,所以自从前几日快马加鞭赶上北辽的送亲队伍后,姬容便亲自接手了东方慕平一行,结果发现东方慕平的情况极为不乐观,内力俱损,毒入肌理,能够活到现在几乎能称之为奇迹,可东方慕平却自暴自弃,有时连药都不喝,这让姬容费了一番脑筋,怎样也该让东方慕平的命延续到引来燕清粼才成罢?所以他降尊纡贵,亲自为东方慕平端药前来,却没成想……变成了此番情状!
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姬容浑身一颤,觉得极为不自在,不由后退几步,喃喃一声:“我……不太明白……”
声音不大,却听在东方慕平耳里极为讽刺,不由冷哼一声,不再理人,只竭力平复着胸腔里翻涌的腥气。
姬容低头默了片晌,心里有些发慌,却又不知为何,只转身匆匆下了马车。
见姬容走了,东方慕平的侍女轻泓给他换了外衣,服侍他喝了药,又漱了口,才将厚厚的锦被细细给东方慕平遮了:“殿下还怕自己受的折磨不够多么?做甚么要惹那位主儿?”
东方慕平一直在发抖,却死命咬着下唇不吭声。
轻泓一心疼,泪就掉下来了:“主子,你这是何苦……”
睁开眼,东方慕平勉强一笑,伸手轻拭着轻泓的脸颊:“莫哭,我命硬的很,死不了……”
“主子,你……”
东方慕平微微侧过头去,闭了眼,打断道:“我让你问的事,可有眉目了?”
轻泓见他倔脾气又上来了,只得轻叹一声,拭了拭脸侧的湿润:“奴婢去打探了番,此行除了姬三王子外,的确有曾跟主子交过手的骊威军将军姬二王子,姬澈。”
东方慕平蓦地睁开眼来:“可问得出当年的情况么?”
“奴婢寻到了姬澈王子随行的贴身婢女,虽说她知道的也未必详细,也未必准确,但她却告诉奴婢,当年姬澈王子曾经在主子您被大王子‘救走’后,密令她每日送饭到姬澈王子的秘密暗道中,而且姬澈王子对暗道里的人极为袒护,甚至亲自去探访过。”
东方慕平眉头一蹙:“哦?你可曾问过暗道里有几人?”
轻泓略一思量:“那人说每日送去四人份的食盒,但每次都会有一份几乎未动,但里面的人还是吩咐她必须每日送四份,这让她甚为奇怪。”
东方慕平浑身一颤:“可曾问他们呆在暗道里的时间?”
“约摸有十多日,然后突然有一天姬澈王子便吩咐她不需要关照暗道里的人了。”
“那大概是辽历十三年冬月了罢?”
“主子所言极是。”
“轻泓,你曾告诉过我,我回到北辽的时日不也是辽历十三年冬月底的么?”
轻泓脸色一变:“主子的意思是……”
东方慕平抿了抿苍白的嘴唇:“你可问出了这些人所去何方?”
轻泓脸上有几番为难:“这个……倒不是她一个奴婢能知道的了……”
东方慕平眼神一暗,低了头没有说话。
见状,轻泓游移片晌,突地说了句:“不过……”
东方慕平突地望了过来:“不过甚么?”
“不过,那个奴婢似乎见到一个人……”轻泓攥了攥帕子,上前把自己端来的药盛给东方慕平,“主子该知道的,当时凉庭军在边境上作战,所以自是画了不少他国的将领的画像以作悬赏缉拿之用,所以她才会觉得那人有些像……”
“谁?”
“……似乎像大燕西北军的大将……柯子卿。”
东方慕平一愣,继而狂喜:“你……你可说的是真的?”
轻泓被他一抓,险些倒了药:“奴婢怎敢欺瞒主子……”
东方慕平却有些喜悦的不知所措:“我……我知道的,肯定是他来救我的,肯定是他……柯子卿会在,他也一定在才是,他放不下我的,是不是,轻泓?他还念着我的,不然放任我在凉庭死了便是,为何还要救我?他还对我说了那些……狠心的话……”
轻泓只是苦笑,没有说话。
只是东方慕平好像忽然想到甚么一般,神情瞬间有些呆呆的:“可是……轻泓,粼为甚么都不承认呢?他……怎么能不承认?”
轻泓轻叹一声,上前劝道:“主子,奴婢想燕国王上定是有苦衷才是,主子莫要枉自担心,来,听轻泓的,把药喝了罢,只要主子好好的,燕国王上定会来见主子的。”
东方慕平颤颤的转过头来:“轻泓不是打谎么?”
轻泓勉强一笑:“主子,来把药喝了,轻泓哪敢跟主子说谎呢。”
东方慕平怔忡的盯着药碗看了半天,才小心的伸手接了过来,二话不说的喝了下去。
轻泓放心的吁出一口气来,忙伺候东方慕平躺下:“主子,一会儿就要赶路了,主子睡一会儿罢,若是不舒服就告诉轻泓……”
东方慕平翻了个身向里面,轻泓见状,便不说话了,撩开车帘低声吩咐人启程,然后便守在东方慕平一侧,静静的望着锦被下他愈来愈瘦削的身躯。
其实聪明若东方慕平,不可能不晓得目前的处境,一个快要作为联姻奴隶的破落王子,一副病入膏肓的残弱身躯,到底还有甚么资格去等待?
轻泓低头拭了拭眼角滑下的湿润,不敢弄出声响来,忙捡起一边的簸箩做起针线,她听说凉庭那边气候湿润,还是帮东方慕平做件棉里衣的好,免得加重他的病情……
过了许久许久,轻泓都快以为东方慕平睡着了,结果却听得一声低低的叹息。
仿佛从胸腔中迸发出的一般,震的人心疼的厉害。
第一百七十九章 倾心
夜深了,营地里四处点着透明的篝火,三三俩俩的御林军士围坐在火堆周围,低低交谈着,只来来往往的巡逻分队丝毫不敢懈怠的守备着。
营地中央的主帐周围,自是围了最精锐的御林主队,周青从四周探察返回,远远的就下了马,半途中被刘墨然扔过来一壶酒,倒是驱寒的好东西。
主帐里烛火通明,想是皇上处理国事还未休息,周青吩咐周围的人莫弄出大动静免得扰了皇上处理国事,却见的帐门一撩,萧达与宫女春香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人似乎有低声说了几句,春香便往皇后的凤帐里去了。
春香是燕清粼自小的贴身奴婢,这次北巡,念及到燕若冰的身份和“有孕”的不便,又不想让灵秋受些委屈,燕清粼便特地调来春香服侍燕若冰。
“萧公公。”
周青忙将酒壶藏进怀里,上前一礼:“皇上还未休息么?”
萧达瞅了四周一眼,低声道:“皇上去了柯将军那儿,不在帐里。”
周青眉头一挑,忙垂了头:“那要不要属下派些人去加强戒备?”
萧达摇了摇头:“这倒不用,我这便去请皇上去皇后那边。”
周青一愣,瞥了眼四周,方压低声音道:“那日皇后着男装之事,卑职也有责任,听说……皇上发作了皇后?”
萧达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前几日,燕清粼一行刚从北辰赶回来,便阴差阳错的碰上了燕若冰一身男装混迹在御林军中,两人冷不防的打了个照面,险些让燕清粼一行漏了马脚,颇让人恼怒。而且燕清粼本就劳顿一路,心情郁闷,见状自然心绪好不了哪儿去,自是说了几句重话,偏生燕若冰出口顶撞,才惹得燕清粼打了他一个耳光,结果燕若冰气急而走,自此不理燕清粼分毫。此后几天燕清粼又忙于处理这大半个月来积压的重大事务,京城那处似乎有些不太安宁,便也没那么多心思去哄燕若冰了。
周青捻了捻佩剑上的穗子,话里端的谨慎小心:“其实,说句不敬的话,皇上此行西北本就是冒险之举,虽说随行护卫不少,也有曾多年在西北打仗的将军,但比起在这里长大的皇后来说,还是稍显逊色了些。皇后此番冒险换了男装进御林军,就算逾越了礼数,却也是为了皇上着想啊。”
萧达细细听了,提步往外走:“你道主子不知道皇后的心思么?只是,现在不比往时,皇后的身份举重若轻,万一牵一发而动全身,造成不必要的骚动,那对大燕来说绝对不是一件福祉,尤其是皇后现在身怀六甲,若有个甚么闪失,是你我能负责的起的么?”
周青脸色一变:“是卑职考虑不周了……”
萧达摇摇头:“是我最近忙于应对随行的诸多事务,忽略了皇后那边的情况,又因着你是听了风大人的话才对此视而不见的,皇上赏罚分明,不会怪罪你的。哦,对了,主子发作皇后时在场的那些人,你……处理一下罢。”燕若冰当时穿了男装不说,连他该“有孕”的事也忘了搪塞,虽然不能保证当场的人都会起疑心,但做些防备总是应该的。
周青略蹙了眉头:“这……是皇上的意思?”虽然在场的人数不多,但终究是御林军中的人啊……
“嗯。”
“属下……明白了。”
“调些人手去皇后那边,越到北辰,这面上的文章越不能少了,总要显出对皇后的恩宠来才是,省得让皇后的陪嫁之地生出些怨言来。”
“属下记下了。”
萧达点点头,又吩咐几句,便略微一礼后往将军营帐区走去。柯子卿的营帐在右后方的角落里,不太引人注目,而且他此行以伤处未好利索为由,省了不少麻烦,所以燕清粼出入此处,倒也方便得宜。
柯子卿虽说并不是西北将军了,但终归是朝廷御封的神策大将军,所以前几天他的突然出现,倒没引起多大的猜测,而燕清粼的说辞也不过是无关痛痒,更何况柯子卿出自燕清粼门下早就不是甚么新鲜事儿,精明的臣工自然也不会傻瓜到去找燕清粼的晦气。
微微叹口气,萧达远远看到剑立在帐口一侧,双臂环抱,后靠在暗处,便走了过去。
剑一向乖觉,老远便见到萧达走过来,便压低声音道:“怎么来了?”
萧达冲里面一努嘴:“主子歇了么?”
剑的脸红了红,僵硬的点了点头:“睡了片晌,不过主子刚刚又起来阅折子了,柯子卿将军仿佛睡了,我刚刚给主子送了茶进去。”
见状,萧达也明白了些:“主子说今夜去皇后那处,怕是忘了,我过来问问还要不要过去。”
剑一愣:“可都这个时辰了,皇后也该歇了罢?”
“刚刚春香来说,皇后本就身子未好,这几日又受了些风寒,失眠的厉害,今夜像是用了些安神的香才让人睡的安稳了些。”
剑略一迟疑:“其实,这次的事我们也有责任,毕竟主子不在,皇后的起居行为都该由我们接手才是……”
萧达却瞪了他一眼:“我们知道主子不在,可旁人知道么?朝廷中那么多老狐狸,我们这一行还有不少他国暗探插足其中,我们若不小心帮着瞳瞒天过海,万一给主子惹了祸如何办?”
剑挠了挠头,一吐舌头:“我自是没有你想的周全,我错了还不成?怎的动不动就生气,真是的……”
萧达顿时有些苦笑不得,抬起手轻敲在他胸前:“懒得跟你费口舌,我先进去看看。”
进了帐里,灯火有些黯淡,视线立刻适应不了周围的环境,萧达略环视一周,正待跪下行礼:“奴才给主子……”突地瞄到厅中案后的情景,声音戛然而止。
一人着了身素色的单薄里衣坐在案上,身体因为压迫而后倾,恐身体失衡而两只手臂牢牢的攀在燕清粼的脖颈上,精瘦的腰肢被燕清粼紧紧环住贴在一起,两人胸口相靠,他的头被迫微微仰起,承受着燕清粼暴风骤雨般的热吻,只口舌间偶尔传出的细碎呻吟和急促的呼吸,毫无保留地宣泄着情欲的快乐。
萧达吞咽一声,后背上生出几番凉意来,明明按着剑所说,主子应该与柯子卿温存之后才起身批阅奏折的,怎的现下却是……萧达晃了晃脑袋,猛闭了闭眼,复又抬头来看,接着便一脸苍白的跪在当下不敢动了。
昏暗的烛光正从桌案的一侧设在两人身上,燕清粼立在案前,比坐于案上的柯子卿高出半身来,强大的压迫感使他整个人都挤入柯子卿敞开的腿间,一手揽了柯子卿腰身扣在他精瘦挺翘的臀上,肆意揉捏着按向自己,让两人的身体间密不透风,极尽暧昧之能事。
显然,萧达的突然闯进,让柯子卿猛地瑟缩了下,他本能的抵上燕清粼的肩膀,刚刚酝酿起来的情事中有了几番推拒。
燕清粼手下一顿,倒是缓了动作,只贴在柯子卿微肿的唇上,细细摩挲他颤抖的后背,直到柯子卿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才起身满脸不悦的看着跪在当下的萧达。
柯子卿本来就是凉薄之人,只是一遇上燕清粼,便往往变得不像自己。就拿两人的日常情事来说,虽然柯子卿与燕清粼婉转承欢不再少数,却依然青涩羞赧,因着他学不来燕清粼那些让人脸红惹火的花招,而柯子卿对燕清粼迁就宠溺的厉害,向来对他予取予求,于是便成了如今这番情状。而对燕清粼来说,柯子卿明明沙场上是个让敌手闻风丧胆的铁汉人物,在床榻上却意外的乖顺迎合,这让自制能力极强的燕清粼每每失态,做出些像今天般随时随地发情的糗事来。
总之,该是一句话能概括之,燕清粼与柯子卿,一个是周瑜,一个是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人家关了房门的事儿,自不是旁人能管的了的。
所以萧达今儿个当真招了晦气,坏了燕清粼的好事,看来,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燕清粼深吸一口气,利索的给柯子卿系上里衣的衣扣,漫不经心的问了句:“甚么事?”
萧达不由自主的一抖,顿了顿稳了心神,才说道:“主子,今夜……有事要议,奴才怕主子给忘了,所以特地来……提醒一番……”
燕清粼眉头一蹙,倾身将柯子卿抱住,头垫在他肩上,眼神中透着几丝慵懒:“风泽平那厮呢?”
“回主子,风大人先行一步,去北辰安排欢迎事宜了,只怕……暂时回不来……”
“哼,朕不在的这几日,他都成了你们的主子了,是罢?”
“主子……”萧达脸上显出几番苦笑:“主子,是奴才失了分寸,让皇后给主子添堵了,请主子责罚。”
燕清粼狠狠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直起身来,伸手撩开柯子卿额前的乱发,声音放的极柔:“子卿,今晚朕就不陪你了,早些睡罢,嗯?”
柯子卿垂了眼眸,昏暗中看不清表情,只低低应了句,便从案上有些局促的跳下来,身形微微僵硬。
燕清粼微微舒出口气来,盯着柯子卿手忙脚乱地整理衣服,突地说了句:“萧达,你去外面等朕。”
萧达恭敬的一礼:“是。”
见他越忙越乱,燕清粼抿抿嘴,上前将他拉住,亲自扯了乱成一团的束带,顺带剥了他的外衣:“这么晚了,你还穿的这么整齐做甚么?”
柯子卿一愣,呆呆的看着自己浑身的凌乱,缓缓攥紧了放在身侧的拳,却没有应声。
“生朕的气了?”燕清粼轻捏住柯子卿的下巴,凌厉的扫尽柯子卿眼神中的每个角落:“自从出京后,你就有些奇怪。到底是甚么事?”
柯子卿蓦地咬紧下唇,静了片晌,却是闷闷一句:“你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废人。”
燕清粼微微侧过头,颇为疑惑:“嗯?”
柯子卿猛地一偏头,脱离燕清粼的挟制,话里有了几番气急败坏:“我知道自己不比飒和萧达,他们是你的心腹,值得你倾命相托,你对他们多有倚重也无可厚非,可……可是我柯子卿就当真一点用处都没有么?”柯子卿突地转过身来,抬头重重的指着自己的胸前:“究竟如何做你才能信我?难道定要我把心脏挖出来给你看么?”
话毕,燕清粼脸色沉了沉,却是似笑非笑的后退一步,上下打量他一番:“好啊,你挖出来给朕看看,朕还当真有些好奇呢。”
柯子卿脸色一变,眼眶登时有股热流涌动,他一闭眼,突地转身欲拿燕清粼的苍雪剑,孰料胳膊一紧,接着瞬间被拉进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燕清粼恨恨地张口咬在他颈侧:“说你傻,你还真不开窍么?”
柯子卿心里颇为委屈,略侧开头看向一侧,话里有些哽咽:“我……没你心思千曲百转,你明知道,你说的每句话,我都会当真。”
燕清粼伸手揉了揉他的顶发,认命的叹息一声:“我们还真是一对冤家……”
回身坐在案前的椅上,燕清粼将浑身僵硬的柯子卿按坐在腿上后,便乖乖埋进柯子卿怀里,轻笑一声,接着问了句:“子卿,你我认识多少年了?”
一句话仿佛触动了柯子卿的心弦,他低头深深看了眼伏在自己胸前的燕清粼,喃喃一句:“八……八年了。”
燕清粼的声音里多了份惯常的慵懒,淡淡的反问一句:“是啊,八年了,如此长的时间里,我们却相处了多久?”
柯子卿一怔,没有说话。
燕清粼拍拍他后背,徐徐一句:“仿佛连个一年都没有罢?”
“……嗯。”
“那朕让你陪着朕,你为何还如此惶恐不安?”
若平地惊雷一般,柯子卿蓦地看了过来:“你……你是说……”难道带我离京,收我在身侧,就是为了……为了陪着你么?
突然而来的变故,让柯子卿有些不可置信,他只睁大了眼呆呆的望着燕清粼,忘了言语。
燕清粼没有解释,只略垂了眼眸,敛了面上的调笑,认真的问了句:“子卿曾后悔过与燕清粼相遇相知么?”
柯子卿呼吸顿时急促了些,显然是有些生气了,却是重重的摇了摇头:“认识燕清粼,是上苍对柯子卿最大的仁慈。”
燕清粼一愣,苦笑道:“你啊,若不是朕,你该过得比现在不知好多少呢。”
柯子卿却是摇了摇头:“若没有你,柯子卿于这个世上不过是行尸走肉的杀手,毫无留恋可言。”
“既如此,”燕清粼倾身上前吻了吻柯子卿轻颤的睫毛:“你就安心待在朕的身侧,不好么?”
仿若听到某种誓言一般,柯子卿揽上燕清粼的脖颈,猛地将他拥住,脸埋入他颈窝,低低的却是不容置疑的应允了:“好。”
“那还会怪朕不重用你么?”
柯子卿脸上一红:“是我莽撞了。”
“你啊,”燕清粼点点他额头:“每次跟你分开,再见时你必定带着一身伤回来,你说朕能放心么?让你清闲这阵子,也不过是想让你安生养伤,等朕真正用到你时,朕希望用到的是把利刃,而不是你这番患得患失的模样,明白么?”
柯子卿低下头,嘴角却是掩不住的勾出个漂亮的弧度:“知……知道了。”
“真是的,旁人都是想法设法留在朕身侧的,你倒好,好心留你,你却胡思乱想,子卿还真是别具一格呢。”
燕清粼话里又恢复了以往的调笑,柯子卿听了但笑不语。
燕清粼做了个鬼脸:“也罢,子卿若是闲不下来,明儿个便去帮周青调配御林军罢,你是朕的神策大将军,这大燕之中,只要子卿愿意,不管你想带何处的兵,只需跟朕知会一声便可,嗯?”
柯子卿顿了片刻,却是闷闷一声:“粼,你别对我这么好,我……有些不敢……相信……”
燕清粼轻挑了下眉,却是貌似玩笑的说了一句:“只要你莫辜负了朕对你的信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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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柯子卿的帐中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丑时二刻了,萧达捧了厚重的大髦上去给燕清粼包裹严实了,才小心问道:“主子要去……”
燕清粼漫不经心的提步走着:“不是去冰儿那儿么?”
萧达喉咙里梗了一下:“主子,若是累了的话,奴才带主子……”
“去凤帐。”
“……是。”
没走几步,却见着一个人跪在当下,燕清粼便停下来,冷冷的一句:“抬起头来。”
跪着的那人,长的极为寻常,宽厚忠实的模样,倒没甚么值得特别注意的地方。
“给……给皇上请安!”
“你叫刘海?”
“回皇上,奴才就是刘海。”
“给朕照顾好子卿,若是传出些朕不想听到的流言,你该晓得自己的下场罢?”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将军是奴才的救命恩人,奴才……奴才决不会害将军……”
燕清粼将人上下打量一番,转身便走了,萧达见状,轻叹一声,忙低声吩咐了几句,才赶了过去,只可怜刘海被那股无形的天威压的半天都不敢起身,上衣硬生生被冷汗浸了个透底。
第一百八十章 调查
第一次见燕清粼的时候,燕若冰是傲慢的,他不喜欢这个笑起来温温的、有些虚假的太子,而且还是个病秧子!俗话说,恩爱情坚瞬息变,人心难比水长流,燕若冰从小的际遇和定北亲王情感生活的不顺,让这句话对他的影响弥坚。只是,在燕都的那些勾心斗角的日子里,天长日久的相处,燕清粼却在毫不察觉中镌刻进了燕若冰的心底。
可明明耍手段取巧的得到了燕清粼的承诺,明明一身红装八抬大轿嫁给了燕清粼,明明洞房之夜倾身倾情云雨翻腾,燕若冰却从来没有一丝幸福的感觉。
所以,清晨睁开眼来却意外的看见软枕上出现的另外一个人时,燕若冰怔怔的半天没缓过神来。
燕清粼呼吸沉沉,睡的正香,他微侧着身,一手搭在燕若冰腰上,一手则撑在额侧,睡的规规矩矩的模样。
燕若冰咬着下唇,还对燕清粼打他一事心中颇为怨怼,于是伸出指头死命戳着燕清粼的眼睛,当然,没敢真的碰到,不过隔着层空气罢了。
燕清粼像是累极了,睡的很沉,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只抬手扫开在脸前作孽的手,却将怀里的人揽的紧了些,还安抚性的轻轻拍了拍燕若冰的后背,顺势吻在他额上,温温凉凉的,让燕若冰心神一荡。
不过燕若冰不知道的是,这只不过是燕清粼的无意识行为罢了,他呼吸绵长的样子该是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估计是把燕若冰当成早晨醒了后喜欢恶作剧的苏逸风了。因为这招对苏逸风,百试不爽。
靠进燕清粼怀里,燕若冰浑身一热,脖子后面都印上了一层红晕。他伸手悄悄抓住燕清粼亵袍的前襟,微微仰头看着燕清粼的动静,结果发现他长长的睫毛下掩不住的黑黑阴影,不由一怔。
想是又熬夜了罢,难怪竟睡的这么无知无觉,看他如此,心里竟禁不住的疼的厉害……
可念及此番心思,燕若冰又苦笑着骂自己下贱,燕清粼这个狠心之人,弃他若敝缕,当初燕清粼看上他也不过是为了稍加利用,而现在就算自己拥有与苏逸风同等的……能力,他燕清粼也不屑让他有孕,却偏偏让他做苏逸风的挡箭靶子,穿女装也便罢了,还要装作身怀六甲,这……这……也未免太欺人太甚!难道就因为爱燕清粼便被如此对待么?
可问题是,明明他燕若冰才是森爻族名正言顺的圣钵,神旨当中不是说过圣子与圣钵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注定要百年好合的么?圣君与大将军不就是如此的么?可为甚么到了自己身上,为何……为何就变成了如今这番情状?!
浑浑噩噩间,似乎想到了许多,心里也涌着千般万般的委屈,涕泪交加却又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只觉得身前的这个怀抱是如此让人流连沉落,也便隐隐的睡着了。
只是在睡梦中感觉有人轻轻帮他拭着脸庞,揽他在怀,轻言轻语的说了许多话,他听不真切,微微蹙了眉头,正待要仔细听听时,却只闻的一声低低的轻叹,浸满疲惫。
燕若冰心里一疼,却是将身前的人抓的更紧了些。
再醒时,燕若冰本能的往那个怀里蹭蹭,没成想扑了个空,登时睁开眼来。
听得动静,春香见燕若冰醒了,忙过来服侍他起身,又试了试他的额间:“娘娘可醒了,奴婢还以为是风寒又犯了呢,幸好烧都退了。”
燕若冰仿若没听到一般,呆呆的望着身侧,显然不是自己昨晚睡的那张榻了,于是瞟了眼外面晃动的风景:“我们已经启程了么?”
春香心思灵动,自然知道燕若冰心里想的是甚么,便麻利的给他着衣:“主子本来想等娘娘醒了再吩咐启程的,但娘娘睡的沉,又是刚刚退了烧,所以主子便吩咐不要扰了娘娘,只亲自送娘娘上了凤辇,主子也在这儿批了好一会儿奏折,刚刚去了龙辇,说是跟左相商量甚么事情,所以……”
燕若冰没有说话,只低头揪了揪衣服下摆,仿佛是跟自己的衣扣较上劲了,反复系着。
见状,春香心里一叹,也不敢再说了。
燕清粼这一行格外低调,他下令沿途不得扰民,所经州县也从不停留,此举让各地的官员心里惴惴,搞不懂这位新皇究竟唱得哪出,而各郡的百姓们却是交口称赞,有的甚至早早的在御驾两旁摆了农家素肴,恭迎这位勤勉俭约的明君。
燕清粼自然有自己的考量,所以倒也没太在意,倒是水灵秋跟了北巡队伍一路,所见所闻全都是在说大燕新皇如何如何勤勉爱民,如何如何铁面无私,如何如何知人善任,所以自从燕清粼秘密回来后,只要每次得空,水灵秋便跟燕清粼讲这一路的新鲜事儿,特别是百姓的交口称赞让他每每格外兴奋。
这不,今儿个便说起在惠州时,百姓倾城跪迎皇上,只为得燕清粼彻查惠州贪污大案、处死恶官污吏一事。
听他如此说,燕清粼停了手里的笔,摸摸水灵秋的头,轻笑道:“这些案子都是父皇吩咐逸风查的,朕不过是盖了个戳,说到底还是逸风劳心劳力的,这可不是朕的功劳。”
水灵秋小嘴一噘,抱住燕清粼的胳膊:“可是若没有爷这个靠山明察秋毫,臣子做起事来岂非千难万难?”
燕清粼捏捏他的鼻子,宠溺的说了句:“小鬼灵,朕听萧达说子卿的药是你问风泽平要的?”
水灵秋吐了吐舌头:“风大人走的急,秋儿算着爷快回来了,怕柯将军身子还未好利索,又不是随行的御医给他看诊的,所以在给皇后殿下备药的时候,就顺带着多留了一份……”
燕清粼微微颔首:“秋儿真是朕的小宝贝,行事倒是越来越妥贴了,特别是自从冰儿进了太子府,都是你在照顾着,难为秋儿了,若是秋儿有想要的东西,朕定会好好赏你。”
水灵秋甜甜一笑,突地揽住燕清粼的脖颈偷了个香吻,然后羞红了一张俊脸躲到燕清粼身后帮他轻捏肩膀。
燕清粼一愣,旋尔无奈的淡淡一笑,伸手将人拉进怀里:“自从朕回来,秋儿似乎……难道有话对朕说么?”
自从燕清粼回来后,水灵秋似乎变得稍稍活泼了一些,每每总有说不完的话,搞不完的小动作,只是那股与生俱来的羞赧,倒是越来越让人沉醉了。
水灵秋抿抿嘴,乖顺的靠在燕清粼怀里,轻轻摇了摇头。
燕清粼抚着他的脸颊,轻轻一句:“想朕了?”
水灵秋嘴一瘪,眼里顿时泛起了水花,重重的点了点头。
见状,燕清粼好笑的摇摇头,正待要逗逗这个小可爱,却听得萧达在车外低低一句:“主子,左相大人和赵凌西尚书求见。”
燕清粼眉头一挑,缓缓过去凑到灵秋耳边:“朕也念着秋儿呢,乖,晚些时候朕再跟你说,嗯?”
软言细语让水灵秋胸口处热热的,轻轻应了句,便乖乖从燕清粼身上下来,在他身侧的软垫上跪了,提起绯色的衣袖帮燕清粼磨墨。
燕清粼淡淡一笑,倒也没再多说。纪无心和赵凌西进来后,禀了最近的一些重大事务,特别是开春耕种的问题,户部尚书李在元悉心写了份奏折从京城送来,顺带提了北堂青在南方修堤坝的功绩,又是快到雨季了,李在元提议在大燕与凉庭交界的几个郡县是否也该修筑堤坝,免得在因为凉庭地势高的原因让大燕边境的百姓饱受水涝之苦。
纪无心看了奏折倒有自己的看法,朝廷出钱无可厚非,而西南军这几年都没甚么大的作为,所以建议燕清粼应该下旨让燕清流接管此事,因着百姓这个季节都忙着播种,那些个丘八也该出点劳力才是,也不枉朝廷这么些年供养着他们了。
燕清粼似笑非笑的看了奏折,大笔一挥,准了。
只怕,燕清流在西南可要跳脚了。
不过也好,给他找些事做,省得燕清流闷的发慌,在西南那处敏感的地方搞些有的没的。
想了想,燕清粼让水灵秋备了锦缎,磨了墨,亲自给燕清流写了封密信过去,这该是这些年来燕清粼第一次给燕清流写的信了。
念及此,不禁自嘲的摇了摇头。
接着,赵凌西上奏了沿途收到的请命折子,多是些有冤屈的,因为牵扯到一些朝中元老势力,所以处理起来也有些棘手。
燕清粼瞥了几眼,便扔给赵凌西,吐了四个字:“杀鸡儆猴。”
赵凌西意会,便恭敬的领旨退了。
燕清粼又与纪无心聊了几句,便将人打发了。萧达将新送来的奏折捧了进来,正见着燕清粼单手支着下颌,瞅着案上的一副地图沉思。
于是他将奏折递给水灵秋整理,便沏了杯碧螺春给燕清粼端了过去:“爷。”
燕清粼顺手接了,眼睛仍然看着案上的那幅地图:“朕阅好的折子派人送回京了么?”
“嗯,主子放心。”
“有李在元在京主持朝政,朕也放心些。”突地想到一事,燕清粼抬起头来一哂:“翊儿虽说没多少经验,批折子倒是一板一眼,若不是他帮朕,朕可真要累坏了。”
萧达应着话,便绕到燕清粼身后帮他捶捏:“主子也要爱惜着自个儿才是,昨晚竟熬夜到天明,就是铁打的身子也该休息些不是。”
“朕离开了这些日,总该补回来才是,不然耽误了令行的时候,岂不是坏了我大燕的社稷?现在朕不是太子了,身不由己。再说,朕即位时对父皇曾说过承诺,他老人家能做到的事,凭什么朕就做不到?萧达就放心罢,朕还没那么娇弱呢。”
话说这份上了,萧达只得苦笑着应了,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沓暗报恭敬的递了过去:“主子,这个……”
燕清粼一愣,做了个鬼脸,顺手接了过来,边翻看边说道:“朕还真是个劳累命,不得清闲……”
说到这儿,声音戛然而止。
萧达轻叹一声,果然见燕清粼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还未待他规劝,便听得燕清粼一句:“瞳!”
人影一闪,紫色劲装的瞳已经跪在当下。
燕清粼磨磨牙:“逸风出事的暗报是哪一天的?”
“回爷,是三日之前。”
“怎地现在才到?”
“这个……”瞳一犹疑,话里有了几番搪塞。
萧达上前一步,跪在当下:“主子,苏公子是动了胎气,现下已经没甚么大碍了……”
燕清粼瞪了他一眼:“朕问的是为何暗报晚了三天才到?”
萧达顿了顿,才小声说道:“苏公子周围的人都换成森爻末裔的人护卫,爷当时不是允了让苏公子亲笔写密信来的,所以……”将原来的暗卫都调离了,苏逸风的消息自然不比原来来的便利。而且,离京时为了让苏逸风开心,燕清粼下令让苏逸风若是愿意可亲自写暗报与燕清粼的,所以这些事情自然不是普通的暗卫所能管的范畴了。
燕清粼一愣,忽然省起来还有这件事,难怪这几天的暗报里怎地没有苏逸风的亲笔信了,也难怪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原来是因着……这件事么?
起身来回踱了踱,燕清粼总感觉少了些甚么般有些不安:“飒甚么时候到京?”
从北辰回来后,燕清粼派了飒亲自回京代为处理从凉庭处用姬容换来的边境城池的盐铁税,如此重大的事,自然要这个听风楼楼主亲自办,燕清粼才能放心些。
萧达略一思量:“快马加鞭,当还要三四日。”看样子,主子该是不会因为苏逸风的事儿回京的。
燕清粼点点头:“那好,让他派人调查一下。”
瞳眉头一皱:“爷的意思是说,这件事情……”爷说的是调查,而不是问候,那说明爷心里早就有些盘算了么?
燕清粼微微捏着下颌,眼中冷光毕现:“朕听父皇说过,当今天下知道朕是圣子的虽然不多,却也不少,当年君父有朕时就险些遭人毒手,天下为君者对圣子护国一说笃信不疑,所以……”
瞳有些疑惑:“可是,苏公子并不是圣钵啊……”
萧达看了他一眼,低声一句:“若非太上皇灭了吴雄,想必此事也不会暴露罢,所以皇后是圣钵的秘密,自然不会让那些歹人知道。”
瞳顿时有些恍然。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年初处理大公主一案时,好像有人已经知道苏逸风有孕的事儿了,还给苏逸风写了匿名信威胁,而男子受孕本就是逆天之事,燕清粼又对苏逸风爱护有加,这在那些对圣子执著的人来说,苏逸风当然是首当其冲的怀疑对象,谁又能想到被燕清粼光明正大娶到身侧的皇后才是真正的圣钵呢?
圣君的心思……当真太让人……震惊了!
可是……瞳抬头看了眼燕清粼冷静沉着的模样,不由与萧达对视了一眼,两人忽然明白一件事:难怪燕清粼会千方百计的阻止燕若冰受孕,竟……竟是早就看穿了有人在打这所谓圣子的主意了么?如果是这样的话,有孕在身的苏逸风,岂不是成了暴露在外的诱饵了么?
念及此,两人都不由冷汗涔涔:燕清粼的心思,果然有些……不一样了。
燕清粼沉吟片刻,却是喝令止了御辇,往凤辇上行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实话
凤辇内春香正给燕若冰更衣补妆,车一停,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疑惑,春香正要出去探探,却见厚重的车帘从外面被人掀开,接着便见萧达小心的扶着燕清粼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身绯衣的水灵秋。
春香忙停了手里的动作,迎了过去:“主子怎的来了?”
燕若冰眼神一暗,咬了咬嘴唇,缓缓在一侧跪了。
燕清粼看了他一眼,对春香吩咐道:“春香,朕有事跟冰儿说,你们先退下罢。”
说完,上前一步将燕若冰拉起来,燕清粼沉沉的望着他,却是携了燕若冰的手没有放开。
春香有些不放心,欲言又止的没有立刻退出去,倒是萧达冲他一个眼色,春香顿了顿,只得跟着萧达退了。
灵秋揪了揪燕清粼的衣袖,轻声说了句:“爷,皇后身子还未大好,爷别气……”
燕清粼一愣,知灵秋担心自己迁怒于燕若冰,便回身轻轻一笑:“乖,朕晓得分寸,你让萧达吩咐下去就地驻扎休息,咱们过了午膳再走。”
灵秋抿抿嘴,冲燕清粼一笑,轻轻一礼,退了出去。
车帐落下,偌大的车内立刻安静了下来。
燕若冰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往后一退,结果燕清粼上前一把拽住他领子,拉到眼前,没有波折的一句:“你躲甚么?”
燕清粼的动作并不温柔,还带着几丝怒意,让燕若冰身子一缩,狭长的凤眼顿时有些无措:“三……三哥?”
低头在他脸上稍稍逡巡,果然见到一处瘀痕,虽然被细心的用脂粉遮了,但自己细看之下还是有些不自然,燕清粼抬手轻轻一触,顿时听得燕若冰往后一躲,顺带着“嘶”了一声,不由话里轻柔了些:“还疼么?”
燕若冰睫毛一颤,垂下眼来,缓缓的摇了摇头。
燕清粼伸出去的手顿时有些尴尬,末了却是将胳膊转了个大弯将身前的人揽进怀里。
燕若冰浑身一僵,怔怔的听着燕清粼胸腔里发出的有节奏的心跳声,有些恍惚。
燕清粼顺着燕若冰散在身后的长发:“冰儿,逸风的事朕知道了。”
燕若冰身子一颤:“三哥以为是冰儿的错?”
燕清粼摇摇头:“朕既然能离京,就定是保证逸风能安全稳妥,他是朕的心头肉,朕自然会有万全的准备。而且,朕相信这次逸风虽然动了胎气,该是受惊了罢,应该不会有差池的。”
言下之意便是说燕清粼并没有将燕若冰手下的森爻末裔放在眼里么?
燕若冰冷冷一笑,一把推开燕清粼:“三哥既然这么疼他,就该知道苏逸风现下已经孕身五月,不论是身子,还是精神,都要超常负荷,这种状况下还要自己独自忍受孤独寂寞,三哥就不怕你的血脉经受不了这种考验么?”
话虽说得刻薄,这里面的意思却是隐隐担心苏逸风了,只这份心思,燕若冰也该是个识大体的人。
念及此,燕清粼暗自叹息一声,一撩前襟在马车的矮榻上坐了:“朕疼他,并非因为他是森爻族的人,更不是为了他腹里的孩子,朕怜惜的,是苏逸风这个人。”
平平淡淡的语气,却让燕若冰脸色一白。
“朕离京的时候,私下里就对翩说过,一旦情况有变,朕只要苏逸风平安,孩子与否,朕并不关心。”燕清粼径自端了桌上的茶碗,是灵秋刚刚一并端过来的碧螺春,闻起来香味正浓,不禁好好嗅了嗅:“而逸风跟我已久,自然明白朕的心思,所以就为了他拼命想留下的那个孩子,逸风也会把自己照顾的很好,所以,朕自然放心的很。”
燕若冰身形一晃,却是勉强一笑:“难怪他能放弃在吴雄的大好前途,难怪他对堂堂的森爻末裔漠然置之……能得三哥这番心思……还有何求?”
燕清粼略一皱眉:“冰儿,朕来只是想问你,此番前去叨扰逸风的可是凉庭之人?”
燕若冰垂了头,脸上没甚么生气,只点了点头。
燕清粼单手撑着下颌,微微闭了眼,心里却有了几番心思。
北辽现在已经自顾不暇,凉庭向来行为诡异,而森爻末裔又是在凉庭潜伏多年,所以此番护卫能手到擒来想必也是早就有了准备……可是,以凉庭向来谨慎的行事原则,怎的会轻易涉险去燕都截人?万一有个差池,岂不是既失了人马,又丢了筹码么?
于是脑中不由有了几分猜测:“他们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如果京里的动作只是虚招的话,那么……
燕若冰登时抬眼来看,有些讶异:“三哥竟知道他们是冲着三哥来的么?”
燕清粼浅浅一笑,不置可否。
原来如此。难怪父皇和君父会绕了个大远亲自去看了燕清粼,想必也是有了惊觉,顺道帮他收拾了那些腌雑杂碎,倒有些围魏救赵的老把戏了,不过……
“那你扮成男装混迹御林军,难道……是为了朕的安全?”燕清粼念及此,心中不由五味杂陈。
燕若冰脸上一红,却是转过身去,声音闷闷:“三哥……猜错了,是冰儿不识大局,给三哥惹了麻烦……”
一句话噎得燕清粼够呛,忙低咳一声:“怎的……早不告诉三哥?”
燕若冰用力抓了身上的凤舞祥云的裙襟:“三哥会信冰儿么?”
燕清粼站起身来,走过去握了燕若冰冰凉的手,却半晌没吭声,末了低叹一声,却是说了句:“以后,只要跟朕一起时,你……若想穿男装便随你,嗯?”
“三……三哥……”
蓦地扑进燕清粼怀里,再张口时却已经哽咽:“三哥……三哥,我……我好想你,又担心……警惕了许多天都没见到刺客,就怕他们知道三哥去了北辰,我……我……”
心里一紧,却也不愿再说,燕清粼抬手将人抱住,轻叹一声:“傻冰儿,那时朕放你走,你又何必回来?呆在燕清粼身侧就要担惊受怕,还吃朕的委屈,你何必如此慢待自己?为了燕清粼,又可值得?”
燕若冰默了片晌,却是将燕清粼的脖颈揽的愈紧,咬牙切齿的一句:“除非三哥写了休书,不然冰儿定不会再离开三哥!”
燕清粼一愣,不由莞尔:“三哥自不会写那种东西,只要冰儿觉得三哥还有用处,或者还未寻到其他可去之处,三哥便好好待你,君无戏言。”
燕若冰也不说话,只软软靠进燕清粼怀里,半晌才低低一句:“三哥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假不了,”燕清粼捏了捏燕若冰还有些湿润的脸颊:“但是你要答应朕,好好待着,不许再利用末裔搞出些旁的动作,你只要给朕仔细护着你自己与逸风便好,朕现在实在没有太多的精力分散了,明白么?”
“冰儿答应三哥,但是若是三哥在凉庭的部署需要冰儿的话,也不能无视冰儿。”
“……嗯。”
“三哥,”燕若冰抬起头来,他实在有些不明白燕清粼为何对闻名天下的末裔丝毫没有兴趣,“三哥每日运筹帷幄,杀伐决断,却又对拱手相让的便利不为所动,那三哥费心费力到底为了甚么?”
燕清粼猛地一顿,却是一弹燕若冰的额头,嘴角上扬:“自然为了这天下,这帝王气象。”
燕若冰摇摇头:“三哥,冰儿要听实话。”
燕清粼垂目笑而不答,只握起燕若冰的手凑到唇边,一一吻过,声音低沉而富有诱惑:“……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燕若冰被燕清粼的轻柔动作搅的心头一荡,虽然因为燕清粼的隐瞒而有些不满,却忽然想起更重要之事,于是便勾住燕清粼的颈子,凑的近些,柔声道:“三哥,我……我若以后……听三哥的……”
“嗯?”
“那……那以后能不能……”
盯着燕若冰眼神游离、腮红咬唇的模样,燕清粼已经猜到了几分,于是拉下燕若冰的胳膊,面上多了几分认真:“这个……不行。”
燕若冰一呆,愣愣的望着燕清粼:“为……为何不行?”
燕清粼轻抚他耳后,凝神望着:“你还小……”怎么想了个这样的理由,燕清粼都觉得说不过去。
结果,燕若冰急急打断:“我……我已经十七了!”
又寻了另一番托词:“而且朕对孩子并没多少兴致……”
“可苏逸风为何就有了你的血脉?难道不是三哥允的么?!”
“是,但是……”
“既然他可以,为何我便不成?”
“你……跟他不一样。”
燕若冰脸上一白,接着抿紧嘴唇,却也见嘴角抖了抖,从燕清粼怀里挣了出来:“我……我知自己比不过他,三哥……不必费心提醒……”
燕清粼眉头一紧,伸手抚他眼角:“朕不是这个意思。”
燕若冰立在当下,只任燕清粼给他拭着,心里却绞痛的厉害。
连这么难堪的话都说出来了,就差贴在燕清粼身上求他允了自己,可……他却能一口回绝,还说出如此……伤人之话,怎地能好过?
越想越气闷,不由扯了燕清粼的衣袖一通乱擦。
见状,燕清粼自然知道自己理亏,也难得的好脾气由着燕若冰跟他使性子,话里也软了几分:“朕说你跟逸风不一样,是因为你身上有神旨光华,他诞子若承受三分痛,你便要承受六分,还有其他危险。你也该知道朕的君父,你武功不及他,内力不及他,连身子状况都不及他,可君父为了朕……唉,这个不说也罢,万一你因孕血而有个闪失又该如何是好?”
燕若冰不吭声,只紧紧箍了燕清粼的腰,低低的哽咽着,不过却因着燕清粼这番话而稍稍解了心结,所以硬是缠了燕清粼一整日。
还有一天的功夫就能进北辰了,纪无心盘算的跟燕清粼细说进城的吉时,可是几次三番的求见,萧达都有些苦笑的挡了,只说皇上在凤辇上脱不开身,容后再议。可直到晚上宿营都没见到燕清粼,纪无心不由有些窝火,若非见萧达脸上的确有几分难色,早就冲进去了。
萧达捧了一摞阅好的奏折递给纪无心,轻叹一声:“左相还是多体谅些罢,皇后有孕在身,又是到了北境之地,皇上自是多疼惜了些。”
后宫之事,纪无心自是不能多言,而且此行北巡燕清粼也要靠燕若冰来拉拢民心的,多宠着些倒也无妨,只是……
“皇上日理万机本就辛苦,皇后既然是国母就该多体谅着些,更何况还是有皇上的龙种,这……这床第之事……还是少些为上罢?”
萧达见纪无心愤愤而走,自己也多有唏嘘,只是燕清粼的房里事又岂是奴才或者臣下能过问的?念及此,不由苦笑。
算算时辰,萧达回身正要派人取些热水给燕清粼和燕若冰沐浴,却见着水灵秋一脸局促的在帐侧的黑暗里缩着,萧达一惊,正要过去问询,却见水灵秋冲他勉强一笑,匆匆的跑了。
可萧达明明看见,那双黑嗔嗔的眸中明明闪着点点水光。
金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我;暴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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