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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 逐芳记 上部(穿越/布衣生活/情有独钟) BY 沙与泡沫 (点击:480次)

逐芳记 上部(穿越/布衣生活/情有独钟) BY 沙与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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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芳记》作者:沙与泡沫
日化专业大四学生区小凉毕业前夕忽然穿越到异空间花国天朝前镇国将军之子祝冰衣身上,并身不由已卷入一场围绕他的感情纠葛当中。粗神经表哥、孔雀王爷、沉默杀手,最终谁会成为他窗前那道白月光?
“啥?!睡穿!吹气还魂?!不要这么另类好不好?我恨月亮!”区小凉咬手指。
步留云手按日光,茫然四顾:“爱吗?不爱吗?谁能告诉我?”
花半羽轻摇白扇,意态潇洒:“阴谋还是爱情,这是个难题。”
丁九捏捏衣角,绝望呢喃:“亲妈,我……有资格吗?”
某沙吐血:“你们到底是不是小攻?看到小受不是应该眼冒狼光、狼血沸腾、狼心大起、狼扑狼叫#&#8226;!%—¥×……!!还有你!区小受……你们到底是不是我亲生的?!”
四人齐齐回头,异口同声:“不是!”
某沙一口气没上来,晕倒……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布衣生活 情有独钟
主角:区小凉(祝冰衣) ┃ 配角:步留云,花十三,丁九 ┃ 其它:穿越,香水

1.我是否愿意留下(上)
少年邪魅地低笑。华丽的衣饰耀眼生辉,然而却抵不过那头长发的美丽。及地的青丝,光可鉴人,水一般滑,墨一般黑,冰一般地冷。
四个穿红着绿的女郞,或坐或立围在少年周围,不时娇笑发嗔,明争暗斗,只为讨少年的欢心。烛影飘摇,鬼鬼憧憧。
是否这就是依翠偎红的现场版?
区小凉看他们狎玩,目光始终下意识地流连在那个少年身上。
清俊白净的脸,肤光如脂,犹带未脱的稚气。五官不见完美,合在一起却让人看了很舒服。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外形稍圆,眼线深刻且细长,睫毛浓得像羽扇,一根根笔直整齐。黑眼仁的颜色比常人略淡,呈现出一种很明亮的棕黄,让区小凉想起天然琥珀。透明、清澈、裹着绝望的小虫,在闪烁的烛光下忽明忽暗。
有着绝望琥珀眼的少年,始终在笑。扯起一边嘴角,娴熟自如地挑逗着女郎,脸现薄红。
困惑地皱眉,区小凉转而观察室内摆设。
漆木雕花大床,红帐低垂,粉色绸被折叠整齐,露出一角刺绣,疑似只鸟。区小凉不认得。
粉墙上挂幅秋日行乐图,图中仕女公子衣裳半褪,坐卧随意,秋日里也是春光无限。
窗下有张半桌,供着点翠梅花铜插瓶,粉色的落梅薄薄地凋了一桌。偶有几片花瓣一直坠到红漆地板上,无声无息。
区小凉失望地摇头,最后再看一眼少年。
少年半眯着眼睛,手捏红衣女郞下颌,不正经地笑:“一定是你了,没穿小衣!”
红衣女郎捂脸尖叫,娇羞诈怒,一室哄然。
区小凉掩嘴欲呕,十分后悔到这里参观。
来这儿之前,他是有些期待和紧张的。谁让这传说中集吃喝玩乐、消闲殴斗刺探卧底暗杀于一身,可令人一奸钟情仇深似海的首推娱乐场所——妓院,实在是太、太、太有名气了呢。
哪知来了才知道,“见面不如闻名”这句老话,其实是前人血的教训。方才所见,真让他大跌眼镜。
古代妓女脸上香粉比城墙厚,穿的衣服比太空服更严密,调情手段则比白痴稍好那么一点点。
唯一令他稍感兴趣的居然还是恩客。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怎么可以将那么绝望的眼神与极端色情的举止相结合得如此天衣无缝?是因为不快乐,所以才来找快乐的吗?为什么,然而,他的眼睛却始终绝望,如陷在琥珀中的小虫。
不过,这不是他能管的。虽然很困惑,但他的确应该走了。
轻巧巧转身离开,和来时一样,没有惊动什么人。
没有任何一个活着的生物能够看到他,区小凉只是一缕游魂,一个莫名其妙来到这个空间的,鬼。
区小凉现在已经不很清楚自己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
很平常的日子,在规定的熄灯铃响后,上床睡觉,心里仍想 ...
................

金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我;暴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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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慢板的游移(上)
于是,区小凉开始在蕊王府暂住,天天忙碌无比,愁苦暂被他越抛越远。
季节已是初秋,阳光充沛,秋花繁茂,正是提取香精的最后黄金时期。
花半羽考虑到他的嗜好,令花雨总领配合他的工作,凡有所需,无一不为他一一办到。
因此,王府下人在这个秋天做了一件过去从未做过的工作:搜集花卉。每天都将大量的新鲜花朵运送至新建的“留香小筑”,交给那个新来王府的客人,再由他将这些鲜花做一些古怪的处理。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是非,素质被训练得高如蕊王府下人,也未能免俗。对这位新客人的种种猜测层出不穷,继而形成奇奇怪怪的八卦满府乱飞。
区小凉自然听不到,只觉王府工作人员一个个神出鬼没,极会揣摩主人心意。往往你刚一想到还没有说出口的要求,他们就为你办到了。王府的生活实在轻松之极。
特别是香奴香云,都是聪明伶俐的孩子,稍加指点就成为区小凉得力的助手,直接使他的劳动强度大为下降,他也终于有点白领的感觉。两个孩子对自己的作用也很有些骄傲。
在盛装香精的小瓶子成倍出现的同时,主仆三人的关系也迅速拉近,倒让花半羽有些意外。
本来区小凉提取香精的过程,是不拒绝外人参观的。后来却因为花半羽的一句话,给气个半死,并从此一旦开始工作,他就在大屋门外挂块写有“请勿打扰”的木牌,谢绝闲杂人等进去。这个闲杂人等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指堂堂的蕊王大人。
其实花半羽实在有点冤,他只不过是在看到失去香味儿的桂花时,随口说了句“这么多尸体。”五个而已。
桂花香气馨郁,花朵却微小娇弱,香分子极易散发。如果采用蒸馏或热萃取法,只怕花刚入热水或热油,香分子就会立刻飞散消失。
所以只有采取冷萃取的方式,才能把其中的香分子充分无损伤地提取出来。
冷萃取的具体程序是:在平底大盘中平铺上一层新鲜桂花,然后排满在砖地上,上面再盖上一大块涂满油脂的棉布,桂花的香分子会缓慢地渗透进油脂中。等这批香分子全部吸收完毕后,再换一批新花。直到油脂内的香分子达到饱和,再将油脂进行提纯,从而得到纯净的桂花香精。
花半羽走进大屋的当口,区小凉正在换桂花。
那些被吸干了香气,萎缩不堪的花朵的确像花尸。可是区小凉最讨厌“尸体”之类的词,当即把花半羽推出大屋,转天那块木牌就显眼地出现在了门上。
只是那木牌阻得了别人,却根本拦不住他最想拦的人。
花半羽总是能找到理由进去乱转,直把那块牌子当做无物。
区小凉呕了阵气,也就淡了,照常和花半羽斗嘴,开玩笑。闲暇时,也渐渐对花半羽及其王府有了更多的了解。
他本以为花半羽既是王爷,又早已成年,生得还如此模样,府中肯定是妻妾成群、美女如云,说不定连孩子都满地跑了。谁知了解后,才发现他错得离谱。
花半羽不仅没有娶妻,连个侍妾都没有。只有一个娈童,叫青流,据说还是晋王送的。就是这个娈童,好像也没有侍过寝,平时这两人也很少见面。
花半羽这个王爷,实在是清心寡欲得有些禁欲色彩了。
想起他在落香城中曾说过男女通吃的话,区小凉只觉迷惑万分。
不过这种私事,两人熟归熟,他却不便打听。再怎么地,客人也不能让主人把什么老底都交待清楚吧?他可是个好客人。
不过,有好客人把主人赶出客房的吗?他自动忽略这一点。
蕊王府占地极大,花半羽的寝殿位于正中央。
寝殿前面是日常接见访客兼办公的前院,后面是个大花园。花园南面,本是内眷的住处,现在空荡荡的,只住着那个青流。
北面是门客的居所,人倒住得不少。根据各人喜好,或群居或独居,建筑风格也是各不相同。
在区小凉的留香小筑左近,早住着几位王府门人。
有字写得一流漂亮,善于模仿他人字迹的柳子武,柳老先生。能言善辩,喜欢与人辩论的陈沂,陈先生。擅长弹琴舞剑的风流才子周屿淼,周先生。再有就是那个满腹经纶的名士顾曲顾先生。除了喜欢热闹的陈沂,其他三人都住在独门小院。
还有另外的一些门人,因为住的较远,平时基本碰不到面,区小凉还不太认识。
而他则是不多几位客人中的一位。
上述那几位门人先生们都属于文人,平日无事就聚在一起清谈,也曾客气地邀请过区小凉。然而,区小凉只去过两次就被吓得裹足不前了。
这些先生们,清谈就不要喝酒,喝酒就好好喝呗,为什么还要吟诗作赋?联句对对子?作不上还要罚酒?!
他一现代人,哪懂那些格律?何况,穿越守则第二条他还没忘呢。
花半羽听说这件事,笑笑不语。不久,他又请了一批百工技人进府扩充门人队伍,恰巧安排在留香小筑附近的大院里住下。
区小凉和这些技人相识后,没事常去和他们凑在一起。谈谈制漆染色,讲讲做镜子牙刷,聊聊编藤做箭,学学烤奶油蛋糕,他倒觉得有意味的多。
在王府住的时间越长,区小凉就越是觉得区半羽这个王爷当的大手大脚、挥金如土,真应了那句“朱门酒肉臭”的考语。
王府里美女虽然是没有,工作人员却如云,还净养些闲人。
门人不是都应该具有特殊的本事才能为主人效命吗?可他完全看不出花半羽的那些门人有什么实在的价值。
柳老先生总是捻须含笑,对什么意见都点头,是个彻头彻尾的好好先生,和泥高手。那个陈沂,则是连坐个座位的朝向都要引经据典辩论一番的口舌之徒。周屿淼才不才子的他没看出来,只看见他遇人就大飞媚眼,和花半羽在落香城时的花痴程度有得一拼。顾先生自然好了,不过刚被区小凉发现他患有梦游症,人格更是分裂。
还有其他那些门人,不是腐儒就是赳赳武夫,再不然就是些只懂旁门左道的怪人。里面有一个,只为会学各种动物鸟类的叫声,就被花半羽当宝贝似地养了两年有余。还有一个,竟然是个画符吞丹的茅山道士。
这些莫名其妙的闲人,呃?他好像也是作为一个只会提取香精的客人介绍给众人的,而且一住就是好久,人家会不会也认为他是个闲人?他有些心虚。
这么些闲人住着精致的处所——虽然和他的留香小筑相比还差一点。还各有两名侍候的侍童——虽然论长相能力都比不上香奴香云。可是这些要每月花多少钱才能周转正常啊。
花半羽还有个奇怪的理论,即下人除了其基本作用外,还是王府摆设的一部分,必须看上去赏心悦目。
所以王府下人的服饰一年四季不同不说,还做工精细,选料考究,随便拿出去一件,也比中等人家主人的要强。这又是一笔巨额的开销。
而花半羽虽然名为王爷,可是听说并没有俸禄。他的银子是打哪儿来的呢?
区小凉对民生比较敏感,所以在抓破脑袋也没想出答案的情况下,只好厚着脸皮去问花半羽。这样做虽然有些失礼,不过尽可以顶个关心朋友的大好托辞。
花半羽正在顾先生处下棋,听他这么一问,停手扭头打量他,痞痞地笑:“小衣儿是怕把我吃穷了吗?放心,够你吃一辈子的,别怕哦。”
区小凉气得直翻眼。什么人嘛?关心他的生计大问题,也会被取笑,鬼才要吃他一辈子!
“五位王爷都各有封地,王爷封地在熟,共有三州八郡。每年岁入的一半上缴王府。所以府里用度虽大,却是绰绰有余。”顾先生厚道地解释。
区小凉听了更加气忿。凭什么要上交一半收益给这个万年桃花?让他坐享其成?喝民脂民膏的大地主!……?不过,他好像正在这个大地主家做客,按理好像也应该算进坏分子当中去吧?
他背后冷汗直冒,逃之夭夭。
不过他到底逮着机会又打听了其他王爷的封地收益及分配。这才知道花半羽的抽头是最低的,晋王有七成,其他几王也比他的为多。
听后,再参考最近观察所得,他不禁为花半羽的前途担忧。
花半羽这个王爷,聪明劲儿全没用在正地儿上。有操心客人喜好的功夫,还不如多关注一下他的本业。
他这个王爷,实在心性淡薄得不像个有继承皇权的皇子。
先不论他那些莫名其妙的门人,单说他本人深居简出的生活习惯就让区小凉腹诽。
花半羽的作息很有规律。五更上朝,中午回府用午饭,饭后打个小盹。
下午一般是批奏折,或是看书、练字,与府中门客清谈,再不然就是到留香小筑骚扰区小凉干活儿。
晚餐多和区小凉一块用,再同他喝会儿茶,斗斗口,就回寝殿沐浴安睡。
平时他也很少出去应酬,也不太请客。区小凉来了这么久,王府才举办过两次宴会。
一次是花朝节王府内宴,另一次是晋王从封地回朝的洗尘宴。后一次还是晋王点的名,说蕊王府的歌舞厨子好,一定要让他做东。否则,恐怕只有一次。
花朝节那次宴会,办得极简单,内容却很丰富。
早上花半羽依旧上朝与百官同庆建朝,中午在宫中领赐宴后就各自回府。半下午花半羽才招集府中门人,共聚前院宴饮厅,献技献艺,随意忺酒。
区小凉为花朝节贺礼的事,发了几天愁,总觉得送什么都不合适。
蕊王府花朝节庆宴,门人照例是要送礼的。东西贵重与否不论,一曲一画都可以,但要求必须是个人亲为,似乎有点年度考效的意思在里面。
所以对众门人来说,这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聚会。不仅没有请假缺席的,还纷纷使出浑身解数,以求博蕊王一笑。
区小凉作为客人也受到了邀请,他觉得自己虽然不是花半羽门人,但出席的其他人都有准备礼物,他若是空手赴宴总归不太好意思。怎么说,他也在王府白吃白喝了一个多月。
可是除了香水,他又没有什么特长。因此,他想了想,最后仍是着落在香上。
他和做纸花的技人关起门忙活了一天,搞出一盆香水牡丹。姚黄魏紫共开一枝,争奇斗艳,栩栩如生。
看到的人都以为那是真的,奇怪不同品种的花卉竟长在了一块。围拢上前仔细观赏,再用手摸才知道是纸扎的,可是香味却又是明明白白的真化花香。
众人连声称奇,将它摆在花半羽的酒桌上。
花半羽很喜欢这盆纸花,宴后将其带回寝殿,置于案上放了很久,让了解他的人忍不住惊异万分。
他的寝殿摆设是经年不变的,从不见多出或少什么东西,始终是一榻一几一椅一香炉四铜灯。如今竟为小小一盆假花破了例!
区小凉全然不知道这些内幕,见他喜欢,心里也高兴。自告奋勇地说,等到过年,他一定和技人做出四季鲜花,装点王府,让王府真正春意盎然,春色满园。
花半羽听了,桃花眼弯弯,差点拥抱他,被他及时躲开。花半羽毛倒不是为他的主意高兴,而是听他说会至少在王府留到过年开心。
31.慢板的游移(下)
晋王的接风宴,在区小凉看来热闹有余,内容却乏善可陈。
所谓歌舞好,只不过是节奏稍快服装华丽舞娘漂亮些,其他方面也不见有什么新意。
至于厨子老王的手艺,他天天现吃着,宴席上左不过还是那些东西,实在没有什么惊喜。
唯一让他感到有点收获的,是见到了晋王和那个传说中的娈童青流。
其实关于晋王和青流,在那次宴会之前,区小凉已经和花半羽谈及过。
当时他正腹诽花半羽奢侈浪费,不知民间疾苦。花半羽坐在水榭榻上批阅奏折,偶尔看见他的样子,不禁好笑,用笔杆敲他头:“小衣儿嘴巴动个不停,干什么呢?”
“只是磨磨牙。”区小凉躲开笔杆,笑得纯真无比,充分利用祝冰衣的良好资源蒙混过关。
为防再被抓包,他转身趴在栏杆上看王府下人捞池塘里的莲藕。
花半羽这个大骗子!明明说好带他游湖的,事实却变成他自己埋头干活儿,晾他在一边发呆。不过看人捞藕也很有意思,否则他早走了。
王府花园里的池塘很大,几乎像个小湖,池水也是引自眠香河,池中遍种白莲。这时正是莲藕成熟季节,管家带着人手趁天气好,泛舟捞藕。
一艘艘小船穿行在水面莲叶间,一人撑篙一人捞藕,动作熟练,忙而不乱,更无怠工尝鲜等不良行为发生。如常地,虽有十几人在忙碌却始终安静高效,不闻半点人声。
蕊王府的藕因水质好,养护精心,节节脆甜多汁,在花都也是有名的。
花半羽并不吝惜,除小部分自留,大部分都分送都中亲友,连宫里也是接节上供,据说他的皇帝老爹也喜欢这一口。
花半羽见区小凉自己找到了事干,就将注意力更专注在手中折子上。
他身为五王之一,肩负着协助皇上处理政务的责任,每天批奏折是必修的功课。他批得又极认真,凡上奏中有不明处,必圈出打回命下头重拟。每天兢兢业业,批完奏折才去忙别的事情,绝无懒惰的时候。
在区小凉眼中,他竟像个忧国忧民洁身自好的新五好王爷范本。
看着每天那几十本奏折,区小凉问过花半羽,他明明很忙,为什么上次会有大把的时间到落香城去玩。另外,他明明很自律,又为什么在那时像个花花公子四处招惹人。
花半羽想当然地回答,他好容易从政务中脱身,不尽情施展一下魅力岂不很亏?而他上次之所以会在外逗留那么久,是他父皇特批了他一月的假期以便代他理佛。
“很亏,很亏!那些没机会被你迷晕的可怜人真是亏大了。”区小凉连连点头,深表赞同。
“我的决定在回花都后,被证明十分英明。刚回都那个月,奏折像小山似的倒向我。父皇还扔给我一堆烂摊子,那几个家伙也趁机落井下石,到现在有些事都还留着尾巴没完,否则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在府里闷得发霉。“花半羽无奈地说,纯属玩笑。
区小凉皱眉:“你才发霉呢。那几个家伙是指你的四位王兄吧?他们怎么这样?”
“我是忙得发昏,哪有闲情发霉?”花半羽轻描淡写地回答,似是不经意漏掉了后二个问题。
话才问出口,区小凉就意识到他逾越了。王爷岂是可以被随便议论的?幸好花半羽是个聪明人,他捅了娄子自然有他这个人精来收拾残局,他是不必太担心的。
看到小船满载莲藕纷纷归岸,区小凉才尽兴地转回身。
花半羽刚巧批完奏折,正在净手。他的那双手细长精致,淡蜜色的皮肤柔滑富于弹性,漂亮得和它们主人的脸也有一拼。
感慨一番后,区小凉忽然想起那个稀罕的人物。
“那个青流……”他只问了半句,就感觉不便继续,迟疑着停下话头。
“哦?他怎么了?”花半羽挑挑眉毛,奇怪他怎么会问起一个从没有见过的人。
“没什么。”他讪讪地回答。
这个据说是娈童的男人,从不到北院来。他住了这么久竟然一次也没有见过,因此更加好奇古代的娈童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不过,青流名份上算是花半羽的内眷。他一个外人这样随便打听,似乎有些不太礼貌。
见他欲言又止,花半羽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忽然痞痞一笑。他端起茶杯凑到唇边,呷一口,调侃:“难道小衣儿你,终于下定决心喜欢男人了?”
“你说什么呢?!”
“不过,那人不行。”花半羽放下茶杯,半慎重地轻笑。
区小凉被他的自以为是气得胸闷气堵。他只不过是问了半句,这个万年桃花就认定了他想要那个青流,还一口否决这种可能。这联想也太丰富了吧?
那是他第一次和花半羽谈论青流,没什么结果不说还惹了一肚子气。
所以当晋王接风宴上,有人悄悄将青流指给他看时,他格外感兴趣。
出乎他的想象,青流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普通英俊少年。虽然眼睛很美,有些像小鹿般驯服,然而全身上下充满阳刚之气,完全和他虚构中娘娘腔的娈童形象搭不上界。
当时花半羽和晋王坐在紧里头的上首,区小凉则和顾先生他们坐在席末靠门位置,青流就坐在他们对面。
他独自一人坐着,也不同谁攀谈,时而浅酌、时而看献技的舞娘,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美丽的眼睛清澈而冷漠,和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
他四周有许多单桌客人,商量好般一齐视他为无物,没有人前去和他搭讪。
他似乎感觉到区小凉的目光,猛然抬头直直地看过来,恰好和区小凉打个照面。
他仔细端详区小凉片刻,表情不变,不易令人察觉地略一点头,继续看歌舞。礼貌周到而又疏远,似乎并不知道他是谁,对他也没有什么兴趣。
那付做派,倒和上席的晋王有丝相象。只不过晋王是正版,他只是山寨。
区小凉有些失望,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希望的又是什么。
他不禁向上位望去,隔了三四重纱幔,远远地,两王正在碰杯,谁也没有注意到刚才那一幕。
说到晋王,相貌也是十分出众的,虽不如花半羽天人之姿,却比他多了些威严。他刚进大厅时,宽敞的空间就似乎立刻变得狭窄了些,只因为他浑身的气势惊人。
据说蕊王在五王中人缘最好,那四王都是相互看不上,却都和他面上过得去。
想想也对,花半羽与世无争,平淡度日。为了登上王位,那四王谁不想拉他当个垫背的?
可是,区小凉忍不住担心地想:拜托,花半羽是个王爷唉!怎么可以不勾心斗角、争权夺利、野心勃勃、杀机重重嘛!这哪有一个王爷的普遍自觉?人家书上都写了,是个王爷就得浑身充满斗争细胞,否则,准没好下场!
不过,花半羽真的像他表现出的那样散淡知足吗?担心之余,区小凉偶尔也会怀疑。
这个人心智太成熟,也太复杂,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也许他这样只是在韬光养晦,掩人耳目。毕竟,你见过不吃肉的狼吗?
花半羽怎么看也不像是只小绵羊。
但是,他这样多思多虑会老得良快吧。人家一堂堂王爷,前途怎样自然有人操心,轮得到他一平头小百姓吗?他还是多考虑香水的配制才更加实际吧。
这样一想,他果然感到轻松许多。
于是,香精继续提取;花半羽继续当他的五好王爷,也继续骚扰他。
有时在天气晴好的午后,花半羽既不工作也不找人清谈,而是蓬头跣足地躲在区小凉的软榻上看闲书,让本想躺在上面打瞌睡的区小凉眼气不已。
这样的午后,阳光通常总是很明丽。玉莲纸似没有任何阻隔,室内明亮而温暖。
花半羽歪在榻上,一手拄头,一手执卷,慢慢翻看。乌云似的长发散了一身,拖到地上去。
他沐浴在阳光中,整个人都散发着淡淡白光,显得惊人的美丽和圣洁,像一位全身散发着龙涎香的天使。
区小凉靠在圆桌上,看几页话本小说,瞟一眼花半羽,总觉人比书好看。
平时一见面就斗口不断的两人,难得地在这样静谧的午后停战休兵,一坐一卧地各看各的书,静静地度过一个安逸的下午。
没有谁觉得不说话不合适,也没有谁觉得两个大男人不在书房,而是在卧房看书有什么怪异。
室内是那样暖,那样静,小说又远没有人好看。以至常常地,看到后来,区小凉会不知不觉睡过去。
有时睡醒,人去榻空,不知什么时候花半羽已经走掉了。
有时人虽在榻上,书却被扔到了一边,本应看书的人改成了看他。
更没谱的是,有一两次,他正睡得迷糊,却被脸上的触觉惊醒。睁眼见花半羽已下了榻,只着白袜,正用细长的手指抚摸他的眉眼。
第一次的时候,区小凉着实吓了一跳,瞪圆眼睛问他要干什么。花半羽竟回答说看他长膘了没,让区小凉大呕。
真当他是猪啊!他坐直身体,继续认真看书,以示对他的抗议。
谁知屋子里的气氛实在利于睡眠,强打的精神不能持久,不久瞌睡虫再次找上他。
最后真正睡醒时,已是日影西斜,妖人渺渺。
看着空荡荡的软榻,区小凉不禁疑惑他中间的那次睁眼也许只是一个梦,那个全身白衣的妖人其实并没有和他讲过话,更没有暧昧地触摸他。
最近,区小凉常常在反省,他在王府里到底算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在天朝,门人与客人的区分最显著的是在银钱上。门人有月银,而客人,不管住了多久,都没有。
但是花半羽平日在他这儿投的花费比之那些门人,只多不少,衣食住行四件大事也从不让他操心。对他的关心体贴,更是别人得不到的。只要是花半羽在府里,多半都在陪他,对他好得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过了。
另外,花半羽还动不动就赖在他榻上看书;动不动就对他注视,目光炯炯;时常拉他头发,亲昵地点他额头;不然就作势拥抱他;这些都让他怀疑主客关系的正常。
不过,他可不会自做多情地认为,花半羽是看上他了才会这么热情。
花半羽是什么人?蕊王唉。位高权重,人又生得倾国倾城,是花都所有女人和部分男人的梦中情人。
他又是什么人?前将军的无赖儿子,名声既烂又百无是处,还正被女人追得有家不能归。
如此天上地下的两个人,要说花半羽看上他,谁相信?他第一个就不信。
然而,再回到前面,花半羽干嘛对他这么好?
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花半羽却对他好得离谱。离谱就是怪,怪就是不正常。不正常就是有隐情,而隐情多半会令人无法接受,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他通常是避之不及的。
他该怎么办?告辞继续游荡?能去哪里呢?
何况,花半羽虽然嬉笑无忌,到底没有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如果让花半羽知道他逃跑的原因,说不定会把大牙笑掉,然后告诉他,之前种种只不过是在逗他玩。再用白扇敲敲他的头,痞笑说,小衣儿,不要太花痴,想得多人会老得快。
那他岂不是连地缝都不用找,直接头撞地见阎王去算了!
而且,经过王府这些日子,他感觉自己内心的伤痛正在悄悄地愈合。这与花半羽对他的关心是分不开的。
花半羽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告诉他,他可以在王府里为所欲为,只要他高兴。这样的一个人,他再不当成朋友,未免太不够意思。
所以,他也有些舍不得说走就走,还是因为那么一个破理由。
区小凉托着下巴,坐在水池边晒了一下午太阳。
最后他停止思考,决定脚踩西瓜皮——溜到哪儿算哪儿,再也不为将来可能出现的苦恼,现在就折磨自己。
32.萤火虫,飞呀飞(上)
转眼就是重阳节,花半羽照常进宫面圣领赏赐,却久久不见回来。直到下午才派花雪回来传话,说是今天他的皇上老爹兴致高,特留百官在宫中欢宴,要区小凉晚饭不要等他。
花雪走后,区小凉看看花瓶里插的几支茱萸,再瞅瞅墙角那坛花半羽几天前就派人送来准备今天开封的菊花酒,有些失落。
随即他又自嘲地摇头。习惯真是害死人!不知不觉间,他竟会认为花半羽每天和他共进晚餐是想当然的事情了。现在花半羽不来,他竟会有如此感性的表现,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他振奋精神,拿起茱萸给香奴香云各发一支,在卧室桌上放一支,自己对镜仔细插戴上。
这是他在天朝的第一个重阳节,好歹让他复回古,体味一下那“遍插茱萸少一人”的上古情怀也好。
他叫香奴香云和他同桌而食,那两人都不会饮酒,菊花酒的把戏只好歇菜。
香奴们的晚饭是王府侍童的份饭,一荤一素,一碗白米饭,搭配合理,份量足够,就是卖相稍微差了些。
香云把自己那份饭放在面前,两只眼睛却直溜桌上那几道色香味俱佳的小菜。香奴暗中拽他衣袖,自己拿过一个空碗,将每样菜都拨了些,再配碗白饭,一起送到卧房。
对于区小凉每餐多留一人份,每浴多抬一个桶的怪僻,香奴始终见怪不怪,从不多问,执行得很彻底。
香云倒是很感好奇,但也不问,只用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疑惑地瞟区小凉。区小凉不想解释,所以对两香,这始终是个迷。
两个侍童吃饭都不出声,也不挟丰盛的小菜。区小凉一个人吃的怪没劲的,劝他们和他一起吃。两人依言各挟一筷菜就不再动,再劝再挟。几个回合下来,区小凉无奈只好随他们自便。王府规矩大,区小凉是亲眼见过的,所以对他们的表现万分理解。
用过晚饭,香奴香云收拾了,给他泡茶。
区小凉坐在卧室,就着鸳鸯灯看坊间小说。里面写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神鬼之说,看得他直咂舌。
快定更时,香奴给他端上热水一直温着的牛奶。
到王府后,他每天两碗的牛奶都由厨房定时送来。有时他要等等再喝,香奴就用热水温着,怕凉喝他受不住。
区小凉在现代常喝冰牛奶的,根本无所谓。说了一次不用这么麻烦,香奴却坚持这种腥东西要热喝胃才不寒。区小凉拗不过,只得由着他。
这个香奴,平时不言不语,遇上事儿主意拿得很正,区小凉一直犟不过他。
刚喝一口牛奶,区小凉就听见门响,香云打开门。
原来是花半羽从宫里回府,想起今天失了约,有些放心不下,特意绕道过来瞅瞅他。
花半羽仍披着早上出门那件翠羽夹披风,暗绿带金丝的厚绒拖过地面,悄无声息。
他的脸有些微醺,桃花眼的眼皮泛着淡粉,脚步飘忽地走进他的卧室。后面还跟着他的一个侍童和花雨花雪。
“你怎么不回去休息?喝了多少,酒气这么重?”区小凉皱皱鼻子。
“我过来看看就回去。这么晚不睡干什么呢?”花半羽站定,任侍童帮他脱下披风。
“我正喝牛奶,就要睡了。你怎么样,要不要坐一下?”区小凉见他摇摇晃晃的,随口问。
“嗯。”花半羽马上同意,身体一歪坐在他方才坐的椅子里,仰头冲他懒懒地笑。
区小凉不过是客气,哪知人家却当了真。没奈何,只好让香云去取醒酒汤,又叫香奴给花雨他们倒茶。
花雨冲他抱歉地笑一下,和花雪到客室忺茶。那个侍童仔细地折好披风,用香奴翻出的一块绸巾包好搁在软榻上,然后和香奴退到卧室门外,垂手侍立。
花半羽曲肱支头,恍惚地看着区小凉,桃花眼雾蒙蒙地有些迷茫。
他见区小凉浅浅啜一口牛奶,白色的奶汁沾了上唇,不禁笑问:“你天天喝这东西,好喝吗?”
“马马虎虎。”区小凉其实也不爱喝,可是为了发展身高,只好早晚两顿地硬灌。然而喝了快一年,个子只长了不到三公分,让他沮丧不已。
“我来尝尝。”花半羽伸手过来,欲接他杯子。
区小凉想让香奴再倒一杯,反正还有剩余。
谁知花半羽淡淡地一笑:“不用,哪里就那么讲究?我喝这个就成。”说着手已搭上杯沿,有些冰凉的手指触到区小凉温暖的手。
区小凉只好松手,花半羽拿过杯子似嫌热,放回桌上。
再端起时,杯口转了个角度,区小凉方才喝过的尚挂着残液的地方正对他的嘴唇。
他张开粉色的唇轻轻含住杯沿,黑晶晶的桃花眼渐渐恢复生气,目光灼灼地落在区小凉脸上。
区小凉的脸有点热。这个万年桃花喝多了,闹酒闹成这样。用这种眼神看他,实在让他浑身不爽。还有含着那里算什么?间接接吻?
想到这,他不由吓了一跳。他怎么想得这么色情?这种想法是花半羽才会有,并且会讲出来的吧?他怎么被他传染上了?果然是近墨者黑。
他忿忿地回瞪那个犯花痴的妖人,恨不能把杯子夺回来。
花半羽对他的恼怒,视若无睹,继续含了片刻才缓缓地喝下一口。他漂亮的桃花眼半眯,放下杯子,回味着说:“有点怪怪的味儿。”
区小凉自己才感觉怪异得不是一般。花半羽这个王爷,竟然真的喝了别人喝过的东西!
从前是不知道,现在住了这么些天,还能不知道吗?花半羽也有轻度洁癖,入他口的东西,哪样不是精而又精纯而又纯的?哪见他碰过别人用过的?喝酒和人碰过的杯子都要换个新的再饮,更遑论这个了!
他原本以为刚才他只是在开玩笑,没想到竟是真的。
他勉强接话说:“味道是有点怪,不过可以保肝护肝,特别是喝酒前饮一杯,不易醉酒。”
“哦?从今日起到正月十五,酒宴日多。我正忧心,这回就好了。”花半羽自言自语,半合的桃花眼没了方才的神采。
他收起肘,头向旁边一斜,靠在区小凉肩上,咕哝一句:“好像有两个小衣儿在乱晃。”
那股龙涎香浓郁地钻进区小凉鼻中,他不由皱了皱眉,说:“头晕就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不是还要上朝吗?”
“嗯,我知道。待会儿再说,你先让我靠靠,只要一小会儿。”花半羽低声请求,眼睛完全合上,似是疲惫已极。
区小凉只好任他靠着,肩上用力,拼命撑住这个比他高大得多的男人。
室内安静下来,油灯的芯子轻轻地“哔剥”一声,让室内气氛更显凝重。
花半羽的侍童听室内没了动静,探头望一眼又缩回去,似感觉十分正常。
区小凉却有些不自在,他咳了一声,没话找话:“今天宴会怎么样?”
“……嗯,老样子。王学士又喝多了狂写诗,刘尚书击筑高歌。父皇高兴得很,又命刘将军舞剑。……酒宴摆在水榭,怪冷的……天黑的时候,湖面上飞来十几只萤火虫,一点一点地亮。李翰林马上做了一首《咏萤火虫》,什么‘萱草化精生双翼,……’,都是些滥调。”花半羽含糊地说,酒气从他唇间逸出,清冽芬芳,侧脸美得如梦如幻。
“萤火虫?这个季节还会有萤火虫吗?”
“有,也不多了。这里是江南啊……那些萤火虫误飞到水上,无处落脚,飞了一阵,就挨个儿掉进湖里。远远地,像是星星在殒落……很漂亮,又很可惜。”花半羽回想,慢慢告诉他。
聊聊数语,竟让区小凉似乎见到了那场凄美的坠落。
平静的湖面上,十几只萤火虫轻轻徐徐地飞得忽高忽低,水皮子上映出它们淡黄的影子,似是有两队萤火虫在相携而飞。
它们在漆黑的湖面上盘旋,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渐渐地越飞越慢。它们误以为下方也有同伴,于是一个一个无声地冲向水面。淡黄的倒影迎向它们,同样地急切。
在它们相拥的瞬间,冰冷的水淹没了它们。
于是它们才知道下面除了这水,什么也没有。
光亮就这样,成双成对地渐渐消失,剩下的只是冰冷漆黑的深秋的湖水。
他忽然想起宫崎峻的动画片《再见萤火虫》,那个可怜的夭折的孩子,那幅唯美的萤火虫图画。里面是深深的孤寂和淡淡的绝望,让他忍不住流出热泪。
他始终认为,宫崎峻的动画是飞扬的抑郁,欢快的灰色。
这种动画小孩子是不能完全懂得的,这是给成人看的回忆,旧日童子军军歌。
“你在想什么?为什么这么忧伤?”花半羽的声音传来,区小凉能感到那双眼睛又恢复了精神。
他稍微考虑了一下,回答:“在想萤火虫。你大概不相信,我只是听过,还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萤火虫。嗯,有些好奇。”
这也是事实,二十一世纪的水泥森林,早已没有了它们的身影。
“嗯?”花半羽轻轻应了声,似有些失望,意味不明地拖了点音,眼睛又合上了。
“你到那边软榻上去躺着吧,你太重,我有点撑不住了。”区小凉的肩膀已经在隐隐发麻,忍不住小声建议。
花半羽低低地笑,似是笑他无用,由着他将自己扶到软榻上。
他的侍童赶忙走进来,给他脱靴,展开披风盖到他身上。
花半羽踡成一团,合着眼睛喊他:“小衣儿,小衣儿……”
“怎么了?”区小凉想,跟醉酒的人真是没有道理可讲,不好好躺着,只想折腾人。他走过去,坐在花半羽旁边,给他扯扯披风。
孰料,花半羽趁势拉住他的手腕,一把将他带进自己怀里,紧紧搂住了,含糊地说:“冷……。”
区小凉大怒。冷也不能把他当成活动暖炉啊!
他四肢乱动想挣脱。怎奈花半羽臂上力气奇大,他根本挣不开。
两人闹出声音,客室几人听到,一起奔到门口观望。区小凉大窘,尴尬地停下动作。
32.萤火虫,飞呀飞(下)
谁知那几人竟都没有什么异常的表情,唯有刚取回醒酒汤的香云有点吃惊。不过,他也在看到冷静铺床的香奴后,就恢复了平静,自发地去找备用被子。
花雨还满脸歉意地小声请求:“王爷累了,让他今晚睡这儿吧?有劳公子了。”
区小凉僵在那里,半天没答话,被他们的反应彻底搞糊涂了。
这些人的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吗?没见他正被花半羽抱着吗?怎么竟全都是一付若无其事,理所当然的模样?好像花半羽怀里抱的只不过是个大冬瓜而已。
他转念一想,呃?古人好像有与贵客同榻而眠以示敬意的说法,他们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那是请客人睡主人的床,不是反过来吧?何况,他都来了好几个月了,用不着这会儿才想起来表达敬意吧?
他努力地琢磨了半天,也没个头绪,只有任命地叹气。
算了!既然他们都认为是正常的,那他也权当是正常的好了,反正花半羽醉成这样,也不会对他怎样。
还有,刚才花半羽身上果然冷气森森,自抱了他,温度的确是回升了不少。只这会儿功夫,就已经鼻息沉沉地睡着了。
他要是再坚持,反而显得心里有鬼,不如和他凑合一夜吧。
花半羽睡着后,双臂失了力,被区小凉轻松脱出。
花雨将花半羽安置在木榻外侧,防他呕吐。侍童给他宽去朝服,只留中衣,拉过棉被盖好。几人千恩万谢,告辞退出。
香奴香云整理好床铺,给区小凉端水洗漱,请他休息。
区小凉看看木榻,再看看软榻,拿不定主意睡哪一个。
他当然不愿意和别人睡一张床,可是他要是睡软榻,丁九怎么办?那可是他的专属卧床,难道又要他打地铺?
丁九自来到王府,就变得更加沉默,常常一连几天都不讲一句话。按理,他和花半羽有关系,来这儿该如鱼得水才是,谁知竟比初识时还难于勾通,让区小凉完全摸不着头脑。
长叹一声,区小凉爬上木榻。
软榻还是留给丁九吧,他平日净踡着窝着,晚上睡觉不能再委屈他了。
躺在花半羽身侧,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区小凉心里有些怪异,怎么也睡不着。
他不敢翻身乱动,怕吵醒花半羽他一个人收拾不住。僵僵地躺了半夜,天快明时他才睡熟。
天光大亮,区小凉睡醒一看,花半羽早上朝去了,只余下龙涎细细的一个空被窝。
香奴见太阳好,和香云拿被褥出去晒,还用尘扫清理拍打,两孩子干得十分努力,额上都见了汗。
太阳温度降低后,俩人收回晾晒的东西,准备将昨天取的那床被子再收回去。
区小凉止住他们,让香奴把那床被子铺到床上。
花半羽刚刚盖过的被子,如果马上他就再用,心里总是有点别扭。虽然太阳晒过,紫外线杀过毒,可到底……,总之他不要立刻盖。
晚上花半羽照例和他一块进餐、喝茶闲聊,神情自然,全没有昨夜乱睡的尴尬,也没有拿这件事取笑。
区小凉乱纷纷的心绪,这才安稳下来,随意和他谈笑。说到有趣处,两人一同大笑,宾主尽欢。
天已渐冷,客室的门上挂了条土番进的厚毯。大朵的莲花盛开在青泥底子上,娇艳庄重,比门人们挂的要好很多。区小凉曾经反对这种特殊化,花半羽置若罔闻,全不理会。
天黑透的时候,花半羽的侍童掀开那幅美丽的门毡,轻轻走进来向花半羽施了一礼,然后垂手和香云站在一起。
花半羽站起身,区小凉以为他要走,也起身准备送客,说:“我胃寒,螃蟹吃不多。你别费心了,让顾先生他们吃去。”
“他们也有。不能多吃就少吃点,咱们还能喝点那坛酒。”花半羽随口说,走到门口,转头含笑,“闭上眼睛。”
区小凉一怔:“干嘛?”
“不干什么。怎么,怕我吃了你?”花半羽痞笑,桃花眼波流动,好看之极。
“嗤!”区小凉心一跳,却故意装作大大咧咧地合上眼睛。
这个万年桃花最近怎么电力越来越足了?一不小心就会被电到。真是祸国殃民的妖人啊。
手随即被花半羽温暖的手握住,一直拉他走到门外站定,花半羽才轻声说:“小衣儿,眼开眼睛吧。”
区小凉睁开眼睛,目光到处,不禁就是一呆。
睡莲凋尽的水池中,现在浮满了发光的白莲花,一朵朵密密地排在夜幕里,像天上的星星亮了一池。那光十分奇特,不是蜡烛也非油灯,点点地闪烁忽明忽暗。
他甩脱花半羽的手,兴奋地跑过去,捞起一朵细看。
白纱蒙的莲花里,网着几十只发光的小虫,飞来飞去地闪亮。纱灯制得也很精美,尖部粉红,底部由白转绿,宛如真的莲花。
“萤火虫?!”他两眼放光,回头问花半羽。
花半羽也已缓步走到池边,低头含笑看他:“对,你好奇的小虫。”
区小凉得到确切的回答,忍不住笑了。他翻来覆去地观察莲花里那些发光的小生命,喜欢的不得了。
他的琥珀眼睛里闪动着快乐的光芒,整张脸全是孩子气的新奇。
花半羽站在一旁,长发飘动,身姿如玉,默不做声地注视他,唇边始终噙着一抹微笑。
看看笑笑,再出一会儿神,区小凉最后惋惜地说:“费了那么大力气捉来,不过一夜而已。十三,你太浪费了。”
“我又怎么浪费了?这纱灯值不了几个钱,萤火虫更是不值一文。”原本惊喜的人忽然开口指责他,令花半羽微愕。
“我说的就是这些萤火虫。如果在野外它们还能多活几天,可是你看,纱灯里什么也没有,天亮它们就会饥渴而死吧?这么多生命就白白地浪费掉了。”环保主义者区小凉怅然地说。
花半羽释然,桃花眼里柔波闪耀:“你是指这种浪费啊,小衣儿。那我让人放了,可好?”
“嗯,放吧!”区小凉点头,依依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纱中的小精灵,然后撕开薄纱。
四下冲撞的萤火虫发现了缺口,如金豆般喷薄而出,飞到半空中。
候在院外的侍卫们得到指令,涌进小院动手拆灯。区小凉也帮手,还喊香奴香云也来折。
昏暗的院子里,淡黄的星云不时腾空而起,明亮闪烁,很像是另类的烟花。
飞到半空的萤火虫群越聚越多,由零星的几点渐渐汇聚成一大片灿烂的星河,亮点此起彼伏。淡黄的光似给这个深秋的夜晚都带来了丝暖意,令人心情愉悦而平静。
当最后一篷金色小礼花也升到空中,所有的亮点欢快地在院内盘旋一阵后,结队飞离了这里。
深蓝色的天幕下,点点亮光灿如金色的小溪,流入夜的海,美丽而舒缓。
所有人都目送着它们,只觉眼前场景如梦如幻。
区小凉笑着用手指那条远去的萤火虫的小溪,回头对花半羽说:“你看,它们在天上飞得多好看!”
花半羽并不抬头看那渐飞渐远的虫阵,而是带着一个温柔和笑意,凝视着他的脸。桃花眼里涌动着的,是区小凉从未见过的火花,一份不容置疑的深情。
如练月华下,他负手而立,秋风鼓动他的暗绿披风和如瀑长发,飘飘洒洒,如画中人,美纶美焕。
区小凉呆呆地和他对视,渐渐收起笑。他忽地转开眼睛,不敢再看他,只觉口干舌燥。
心跳得有点快,这也太不对劲了。花半羽干嘛这样看他,用那种看情人的眼光?难道他又要测试自己的妖人魅力?
他很想说些什么,来打破现在这种令人窒息的静默,可是张开口,却完全不知所云:“十三,你……那什么,我……”
喉中似有异物,堵得他再难继续。
“衣儿,你想的,我总会帮你实现。”花半羽金石的清响,似一声巨雷打到区小凉心头,让他的心漏跳了好几拍。
他转回头,稍稍扫一眼花半羽,马上又移开目光。
定了定神,他才吞吞吐吐地说:“十三,我,我……”
依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事情变化得太快,他根本没有思想准备。花半羽话里及全身姿态所表达的意思,他当然明白。只有傻子才会以为花半羽这么说这么做是为了纯友情。
可是,他该怎么回答?他还没有准备好接受一段新的感情,对方又是花半羽……
“不用说,好好想想吧,小衣儿。我会在这里等你,什么时候你想好了,只要回头就会看到我。”花半羽慢慢地说,脸上依旧保持着那个温柔的笑容。
他的乌发被夜风吹得更乱,美丽的弧度散在月下。背后是精心制作的,如今已被开膛破肚的残破纱灯。
区小凉的眼眶有些发热。花半羽这段深情的表白听在他的耳中说不感动是骗人的话,因为实在是煽情。唯其煽情,才更加让他感动到无所是从。
这完全不符合花半羽这个万年桃花的性格。他的情本应藏在痞笑后,他的意原该埋在恶作剧下,而不是这种正式的正面告白。
虽然这样很美,也很……
“不过,今天我可以和你睡吗?昨天在你这儿睡得很暖和,而且我又刚刚被你打击到。小衣儿,你不会拒绝吧?”花半羽摇身一变,化作可怜巴巴的苦孩子。
果然是不能让人期待啊,他刚刚觉得异样,妖人马上又恢复桃花痞相!全新塑造的情圣形象一眨眼就完全不复存在了。
区小凉方才有些感动的心脏,马上恢复正常,同时暗暗松了口气。
“不行!”他抽抽鼻子,逃回房里,两下插好门,把花半羽挡在门外。
花半羽低低地笑,声音清越,率众离开。
区小凉这才想起刚才有些激动,没能顾虑到周围其实还是有些外人的。俩人的对话虽说有些含糊,但怎么说也是暧昧过了,只要稍微推敲一下意思自然明白。明天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子?他还怎么混呐!他不由哀嚎一声。
谁知第二天,王府风平浪静,遇见的府里人,没有一个神色和平时不同的。
他暗骂自己做贼心虚,同时对王府人的高素质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33.你给我的爱仍在(上)
正式告白后,花半羽的日常举止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往留香小筑跑得越发频繁。
对待他的态度也更加亲切,但并不过分,只是点到即止,充分表明了留给他时间考虑的宽容。且花半羽行事光明正大,潇洒自如,大有皇家气派。
区小凉看在眼里,体味在心头,内心温暖之余,仍是拿不定主意。幸而花半羽没有再次告白,让他很乌龟地心里稍安。
柳子武柳老先生五十寿诞,邀请平日相熟的朋友协及蕊王参加他的一个小聚会,区小凉也在被邀之列。
本来他不想去,怕那些门人会打趣他和蕊王。后来再想,老先生过回整生日不容易,平时对自己也不错,他要是不去未免对不住人家,这才硬头皮去了。
哪想所有与会人员没有一个提那件事的不说,连最绕舌的陈沂看他的目光都没有什么异样。柳老先生还特喜欢他送的三层奶油蛋糕,捻须赞了十几声好,还马上叫人切开让大家品尝。
松软香甜的蛋糕让每个人都吃到撑住,然后再次上演吟诗作赋的保留节目,消食娱乐。
区小凉不担心了,头却痛个半死,幸而花半羽代他饮酒做诗,让他感激不尽。
“十三,谢谢你。”区小凉偷偷地说。
“怎么谢?不如……以身相许?”花半羽很不正经地痞笑,悄悄扯住他的珊瑚腰带。
区小凉当天翻个白眼,现在花半羽这种半真半假的玩笑渐多,让他几乎招架不住。好在他只是说说,并不当真,否则区小凉早就逃之夭夭了。
花雨恰在这时进来,给柳老先生拜过寿后,俯在花半羽耳边低声讲了几句话。
花半羽神色不变,却马上起身向众人辞行,还拍拍仍气鼓鼓的区小凉的头:“小衣儿,你乖乖喝好茶就回去吧。路上小心点儿。”说完,不待他回答,就和花雨匆匆离去。
区小凉困惑地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
少了靠山,又见顾先生已是目光呆滞,口中喃喃伊人彷徨等字句,有人格分裂的前奏,他连忙借送顾先生之机也提早退席。
顾先生喃喃一阵,忽而泪如雨下,忽而呼天抢地,开始发颠。
区小凉在撑不住前,幸好将他送回了他的“惜香阁”。顾先生的两个侍童手脚麻利地照料他,区小凉连插手的机会都没有。
他站了一会,悄悄退出,回留香小筑。
路过周屿淼周先生的“品香居”,听见他也已经回来,正在弹琴。曲调清雅流畅,映着天上一轮明月,真有天上人间之感。
区小凉听了一阵,心里莫名地有些惆怅,举步离开。
走进月亮门,他看见有一个人影蹲在水池边不知在做什么。院里四柱灯不够亮,那人又背对他,所以也认不大出是谁。
“谁在那里?”区小凉纳闷地问。
黑影动了动,就地转过脸,极美的一双黑葡萄眼睛,竟是青流。他目不转睛地注视区小凉,目光中有探究和戒备,令区小凉有些诧异。
“听人说,前几天这里放了荷灯。原来让王爷费心的人是你。”
青流站起身,低声说。他的声音暗哑,语气里充满了嘲讽和不屑,却令人听了后仍想再听,很有蛊惑力的声线。
“呃?王爷高兴,挑这儿玩玩,怎么说是为了我?青流公子这话是从何说起?”区小凉摸不着头脑,赶紧撇请,客气地说。
“我想他也只不过是玩玩而已。”青流赞同他的说法,但他口中的“玩”听到区小凉耳中总觉得和自己所说的玩不是一个意思。
香奴香云听见区小凉的声音,迎出来。
青流瞥了两人一眼,不再说话,哑哑地笑着走了。
区小凉眨眼想了半天,不明白这个青流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意思。黑灯瞎火的等在冷风里,见了面,却只说了两句闲话就走人。
他时间很多吗?还是也像他一样,吃撑到了?
“你们怎么没请青流公子进屋暖和着?”他随口问香奴。
香奴回答:“有请过。可青流公子说想看看池子。我回屋倒茶的空儿,公子就回来了。”
“这个青流公子,醋性真大!公子又没和他争什么。”香云快嘴地抱不平。
香奴清秀的小脸一板,严厉地瞪了他一眼。香云自知失口,低头不语。
“公子是先沐浴还是先喝牛奶?”香奴不再理会香云,平静地询问。
“喝牛奶。去前洗过了,也没出什么汗,不用再洗。”区小凉笑着回答,走进卧室。
香奴去取牛奶,顺便把香云也拽走了。
有趣!那个男人竟是为了另一个男人来示威的!男人为男人吃男人的醋这码事真够新鲜的。
看来这个青流对花半羽有些意思,但花半羽那边就不好说了。
另外,王府里谁又那么大胆,传这种闲话给青流?真是有趣。区小凉玩味地琢磨。
过了几天,偶尔听人说,青流夜宿蕊王寝殿,正在得宠。
再过几天,又听说是传错了,蕊王仍是独眠。
传闲话这种事,在肃整的蕊王府本来就是希罕事。现在居然一传两件,还都传进他耳朵里,实在让区小凉怀疑。
于是,他就开花半羽的玩笑,说既是娈童,为什么放着不动人家?难道非要等到美人迟暮,才去后悔吗?
花半羽回答得很妙:“迟暮的美人,本王是见不到的,哪里还会有后悔一说?”
“咦?你都不照镜子吗?”无奈于花半羽的太极功夫,区小凉放弃打听,索性将玩笑开到底。
花半羽微愕:“哪里,哪里有老人斑?小衣儿快帮我看看。”说着就凑上来。
当时区小凉正躺在软榻上,受姿势所限,竟没来得及避开,被花半羽结结实实地罩在下方。
他动弹不得,脸上有些作烧,扭过头小声催他:“快起来!有人看着呢。”
花半羽也小声问:“那个丁九?”
“这你也知道?”他是不是你的人?区小凉故做惊讶地问,紧盯住他看。
“本王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一个小小隐卫,怎会不知道?”花半羽桃花眼促狭地笑,凑近他的耳朵,低声说,“不过,你有一个,我有六个。现在有十四只眼睛在盯着我们呢。”
说完,他低低地笑,似是觉得好玩。
耳朵被他口中呼出的热气吹得发痒,区小凉不自在地再偏开些:“那你还不起来?压死人了。”
花半羽向他已涨成粉红的脸上注目片刻,才懒懒地坐直身体。
他掠了掠长发,随意地说:“妙香峰的树叶黄了,明天旬休,我带你去看看?”
区小凉松口气,也坐起身,问:“带青流吗?”
花半羽的眼睛转到他面上,微微笑着说:“为什么提他?小衣儿莫非还没有死心?我不是说过了么,那人不行。”
“是因为他上过你的床吗?”区小凉忍不住问,然后立刻失悔,觉得自己太没道理。
青流有没有上过花半羽的床,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和他区小凉有什么关系?花半羽的告白,他直至现在都还没有回应,有什么资格打听这些事?难道他真的那么在意青流这个人物的存在?
花半羽淡然而笑,注视他的眼睛,温柔地说:“他是晋王的人,所以不行。和有没有上过我的床,没有关系。早些睡,明天要去一天呢。”
说完,摸了一下他的头发,起身回去了。
区小凉注意到,花半羽并没有就青流是否上过他床的疑问,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但他对此也没有感到意外。
花半羽就是这样的人,一旦碰上他不愿意透露的内容,总是可以找到合适的话回避,让人抓不到生气的把柄。
流光水溜、八面玲珑的一个人,永远不说“不”,永远不发火,也永远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浑身上下无懈可击。常让他有种不确定的虚无感。
花半羽不屑于说谎话,认为说谎的人都很蠢。所以有时明知事实真相会令人难以接受,并不试图遮盖,而是仅仅回避。
他似乎认为,事实是给能接受的人看的,不能接受的人尽可以选择不看,或是看了后不承认这个事实,也可以选择离开难以接受的人和事,只要他们觉得那样更好。
有些冷酷的想法,但决不强人所难。就像他对区小凉的态度。
对于这点,区小凉心知肚明,也很赞同。和则聚,不和则散,来去随意的人生才是最难得的。
第二天区小凉刚用过早点,丁九就现身请辞。理由是和将军府两年契约已满,他有要事必须离开。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抬头,扑克脸依旧没有表情。
区小凉气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拿眼睛瞪他,恨不能揪下这张扑克。
昨天才说到丁九,今天他就请求分道扬镳,说丁九不是花半羽的人鬼才信!
只是,为什么?仍然是这个围绕着花半羽始终的问题。两年前就派人到将军府卧底的花半羽,究竟想干什么?
他现在已经完全肯定,花半羽远远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
然而,知道他复杂又能怎样?证明丁九是他的人又能怎样?他本来就没有对花半羽抱什么指望,更不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知不知道其实并没有多大分别。
只是……丁九,这个犟犟的别扭人,怎么可以说走就走?怎么可以毫不留恋他们相处的时光?他不要命地救他,仅仅因为这是他的任务吗?
傻瓜,大傻瓜!什么任务重要到超过自己的生命?他,他……气死他了!
区小凉生了半天气,不觉又灰心。
没办法,丁九只是个不能自己的可怜人,也许他也不愿意这样,但形势比人强。
他默默地注视丁九身上粗糙的黑衣,略干枯的长发和显得削瘦许多的脸,惊觉他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憔悴了。
他心里难过,喊香奴取五百两银票来。
香奴挑出一张放在圆桌上,静静地退出,对丁九的存在视而不见。
训练得真到家!区小凉恨恨地想。
“你要走,我没有理由拦你。不过,这么久在一起,我一直都没有……眼看冬天快到了,这些银子,你拿去添件厚衣服,总穿单衣怎么可以?你又不要我送的衣服。”他把银票从桌上推过去。
丁九低着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区小凉看不到的角度充满了深深的不舍和忧愁,有薄薄的水气在渐渐凝聚。
他双拳紧握,黝黑的脸渐渐发白,深施一礼后纵身而去,没有留下一个字,桌上的银票也分毫未动。
区小凉苦笑,伸手拿起那张银票出神。
傻瓜!有人送银子都不知道收的。他干这个不为钱又为什么呢?真是傻到家了,话也没有一句,难道他和自己说话也只是迫于任务吗?想想,他还真是做人失败啊。他无限郁卒中。
丁九按规定的路线回到自己的小屋,坐在椅中,并不关门,冷然说:“出来!”
“哎哟!你好讨厌,把人家耳朵都震聋了。这么长时间不见,也不知道笑一个的,大冰块!”
一个全身黑衣的漂亮男孩子慢悠悠地晃进来,柔若无骨的身体靠在门上,盯着丁九的狭长眼睛勾魂摄魄,姿态媚惑无比,。
“行了,丙七。过来!”另一个身材高大脸上有道疤的黑衣男人从窗中跃进,向少年张开双臂。
丙七嘻嘻一笑,闪电般投入男人的怀抱,两只手臂缠上去,身体不老实地磨蹭男子。
黑衣男子笑着捏捏他的下颌,骂道:“老实些,刚才没喂饱你吗?浪成这样,又想把丁九气跑吗?你明明知道他还是童子鸡一只。”
丙七吐吐舌头,乖乖不再动,抱住他的脖子和他一起回视丁九。
“怎么两年不见,你还是那样?你不会到现在还是童男子吧?”黑衣男人上下打量他一番后,轻皱眉头问。
丁九坐得笔直,目光平视,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丙七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忍住大笑,说:“真是这样?丁九,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不如这样,下个月是你二十岁成年的好日子。为了庆祝,要不要我们带你去成为真正的男人?”
丁九闭上眼睛。
“怎么,不感兴趣?那你看丙七怎么样?他的技术可是一流的,又是多年兄弟,我还可以在一边指导。”黑衣男子接着建议,摸摸丙七的水蛇腰。
丙七兴奋得两眼发光:“真的吗,真的吗?!人家很久以前就想让丁九上了!庚五,你真是个大好人。”
他抱住黑衣男子,吻上去。两人旁若无人地激吻,很快呼吸都粗重起来。
“出去。”丁九冷冷地斥。
丙七悻悻地推开庚五,一幅“你看还是没用吧”的表情。庚五也有些无措,不敢再拉他。
“别这样,丁九。大家好容易又在一起了,聊聊嘛!明天我和庚五又要出任务,保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丙七委屈地说,撅起鲜艳的红唇。
“对不住,我有些累。”丁九低声说,僵直地躺到床上去。
丙七和庚五惊讶地对视一眼,庚五轻轻摇头。两人手拉手离开小屋,帮他带上门。
丁九躺在床上的身体忽然急速地颤动起来,他拼命踡起身体,抖动得却更加厉害。他的喉间渐渐发出嘶鸣,声音凄厉犹如绝望的野兽。
他不能不哭泣,他的全身每一处都在流血。舔伤是在仍有希望的前提下,但他没有,他什么都没有,他已经失去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光明,仅存的温暖……
上天并没有听到他苦苦的乞求。
33.你给我的爱仍在(下)
出行的队伍来到城外,花半羽娓娓的介绍如音乐般回响在耳边,区小凉却始终提不起精神。
他注视着不断向后倒去的风景,心里一片茫然。
他是不是应该向花半羽辞行呢?这个人,他是抓不住的,他想离开。
去哪里无所谓,只要没有花半羽就可以。再留下去,他怕自己会再也不想离开。
花半羽像含毒的海葵,虽然明知危险却又令人不由自主地凝视,想去靠近,想去了解,怀着自己也许是特别的不会受到攻击的侥幸。
趁他现在还清醒,还是走了吧。任何自以为特别的人,最终都会落进一个俗得不能再俗的俗套里。不为别的,只因为他的自命不凡。
正想着辞别的理由,车已行到半山腰,不能再上前。
花半羽下车,体贴地扶他下来,和他一起沿山路步行上山。花雨花雪率一众王府侍卫侍从慢慢随在他们身后,彼此拉开一小段距离。
妙香峰是陡峭的石头山,上面长满了银杏树,和周围山上的树木连成茂密的森林。
现在峰上触目皆黄,远看灿烂斑斓,令人叹赏难抑。
近午的暖阳静静地穿过浓密的树叶,在落满黄叶的小路上洒下点点光斑。
有风刮过时,整个山林都发出沙沙的轻响,让区小凉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看着面前弯弯曲曲的山路,枯黄的树林,不时飘落如雨的扇形叶子,心里涌出浓浓的惆怅。
这个秋天,他和花半羽共同谱写了很多值得回味的篇章。这么快,就要到尾声了吗?他们可以在一起的时间,是不是就如同这渐渐接近山顶的小路,就要到尽头了呢?
山顶地势较平坦,靠崖边有块岩石,光滑干净,有侍从在上面铺了两个软垫。花半羽和区小凉各坐一个,跟随的侍卫们原地休息,开始喝水闲聊。
区小凉探头向峰下看,见山谷里全都是金灿灿的树木,落叶随风而舞,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峰下就是眠香河,缓缓流淌,生生不息。而临河这面的峰体则如刀削斧劈,直上直下地十分险峻。
“小心,别掉下去了。”花半羽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拖回软垫,口中热气吹到他脖子上。
区小凉笑笑,刚要说话,一支白翎羽箭忽然当空射来,将他们挨着的衣袖钉在了一起。
王府侍卫迅速围拢过来,有四五人飞身挡在他们前面,手中刀剑出鞘。
花雨冷静地观察着从树林中冒出的一群黑衣人,沉着地发布命令。他令花雪带十人保护蕊王,其余人和他迎战。
侍卫迅速分成两队,各司其职,显得训练有素,惯于应对这种突发事件。
身穿青衣的王府侍卫和黑衣人在山项狭窄的空地厮杀起来,刹时双方都见了红,战况异常激烈。
“会是什么人?”区小凉见对方只有二十多人,王府侍卫则在三十人左右,抵挡突袭绰绰有余。所以并不紧张,只是有些惊讶地问花半羽。
“大概是什么强盗。”花半羽把他拉到自己身后,轻描淡写地回答。
区小凉奇怪地盯着他的后背,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下这种明显错误的判断。
他探头看看那些浴血奋战的侍卫,再看看花雪凝重的脸,渐渐有个猜测,却不便提出来。
山下忽然又冲上来一批黑衣人,战局马上开始逆转。第一批黑衣人像是困惑不已,有人继续和王府侍卫厮杀。有人却掉转刀头,杀向后一批黑衣人,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花半羽盯了一眼被花雪挡下的第二批黑衣人射出的黑羽箭,沉声命令:“让花雨回来。撤!”
花雪连忙打个呼哨,花雨率人且战且退,准备和他们汇合后共同下山。
区小凉闻到他们身上的血气,一阵恶心,他猛地扑到崖边,向下狂吐。
花半羽赶忙拍他后背,声音有些急切:“怎么,难受了?”
“别过来!脏。”区小凉在狂吐间隙,用力推开他。
正在此时,树后忽然箭如飞蝗射向他们。众侍卫纷纷用刀格挡,两名侍卫扑到他们身前充当人肉挡箭牌,刹时被射成了刺猬。
区小凉目瞪口呆地看着近在咫尺,和他脸对脸的箭羽血人,连呕吐都吓忘了。
然后,他的脑子忽地一晕,人软倒下去,顺着布满鲜血、溜不留手的大石坠下山峰。
花半羽被他推开,正要抽手帕给他擦嘴,抬眼却看到了这一幕。他立刻扑过来抓他,大喊:“衣儿!”
然而终是差了半分,花半羽的手抓个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向峰下坠去。
在这个电光火石的瞬间,区小凉的目光和花半羽的相对了。花半羽的眼神清晰无比地投映在他的视线中,那双一向懒洋洋痞笑的桃花眼里是极度的惊痛和深切的绝望。
在那一瞬间,区小凉读懂了花半羽的心,许多从前的疑问和犹豫也有了确切的答案和抉择。
不管花半羽是怎样的一个人,怎样复杂多变,至少对他,那份爱是真实的。
身体倏忽向下急坠,区小凉保持着向花半羽伸手的姿势,只觉天旋地转。
呵呵,晕旋中他神游天外地嘲笑着自己,为自己这个可笑的姿势。
原来,他并不像自己所认为的那样,对花半羽全无感觉。
原来,在生死关头,他也想要拉住花半羽的手。
原来,后悔的感觉是这样的,有点痛,有点酸,有不甘,更多的却是绝望。
一切都来不及了,他和花半羽终究是没缘的。
他像一颗炮弹,轰隆一声掉进了眠香河,巨大的水花击起一人多高。
搅乱的河水不久就恢复了平静,不动声色地继续流淌。
区小凉是被冰冷的河水呛醒的,然后他发现自己的头发勾在一根枯木上,这是他没有被冲到大海里去的主要原因。
他用力抱住枯木,望天苦笑。悬崖定律,他怎么就忘了呢?
拖泥带水地爬上岸,冷风吹来,湿衣服全都贴在身上,冰冷刺骨。他哆嗦着拧掉衣服上的水,绞了绞头发,这才感觉好些。
他打量一番身周的银杏树,再看看西斜的太阳,十分苦恼。在峰顶看树林,固然心旷神怡,可是从林子里走出去……谁能来告诉他究竟要走多久?
休息一阵,他决定沿河向上游走,不管能不能找到花半羽,至少离城近一点。到了妙香峰,他也才认识回花都的路。而且,落崖时的内心波动,他还要好好消化消化。
花半羽的安危,他是不消操心的。那个万年桃花纯属祸害,多半死不了。他还是王爷,怎么会在没有完全安全保障的情况下贸然出游?何况还是在花都,这个权利斗争的中心?
河边树林里有一条羊肠小道,路面坑坑洼洼,布满了枯树乱石。
区小凉在上面艰难地跋涉,看满目苍黄,心里忽喜忽忧,思前想后,却越理越乱。后来他烦躁起来,索性不再去想。
等见到花半羽,也许一切就会自然而然地进行下去吧?他很驼鸟地想。
小路静悄悄的,前后没有什么人声,唯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在不断回响。
远远地偶尔有鸟的鸣叫,恍恍惚惚地听不大清。
他的视线不时被缤纷散落的黄叶打断,脚尖不住地踢到腐朽的树干。
明亮的光线慢慢变淡,金黄的树叶渐渐转成浅黄。迎面的冷风缓缓地越吹越急,卷起落叶漫天飞舞,树林的沙沙声一阵阵地愈加响亮。
微苦的银杏树味儿,始终包围着他。区小凉走得大脑缺氧,意识有些飘忽,竟觉得他是走在梦里。
没有尽头的小路,不知道通向何方。
他的世界似乎只剩下这条小路,他别无选择,只能沿着它一直走下去。似乎只有走下去,才会有出路,才会到达他的理想之地。
可是,他的理想之地在哪里呢?那里真的会让他的理想实现吗?区小凉迷茫地想,摇摇摆摆地蹒跚而行,不让自己中途睡去。
天黑透的时候,脚磨出了水泡、披头散发的区小凉,历经磨难终于回到了妙峰山下,他落水的地方。
看着反射着清冷月光的山峰下空荡荡的枯草地,区小凉呆了呆。
他四下看看,仍然是明月当空,月下孤独的一个他。
黄叶小路的梦似乎到头了,区小凉这才发现他的目的地,只是一片空旷。
他无力地坐倒在枯草落叶中,用力捶了一下地。
为什么会没有人?那个万年桃花到底在哪里?他不知道他回来了吗?明明说得那样漂亮,会等他,可是,现在他在哪里?
恨了一阵儿,区小凉又疑惑起来。他回忆白天的遇袭,想到先后两批冒出的黑衣人,以及第二批黑衣人羽箭的数量和狠辣。猜测会不会是两批黑衣人打了半天才意识到应该联合起来对付共同的目标——蕊王?那花半羽……?
再想想那两个让他至今难忘的刺猬血人,他猛地打了个冷战。
不会的,花半羽那个妖人绝不会有事!他的痞笑仍在,他的温度仍在,他对他的爱也仍在。他怎么可能死?他不信,他要去找他。找到他,然后不管他是死是活,都要告诉他……
一路没能想明白的心思,在这时奇迹般地水到渠成。区小凉眼眶发热,艰难地站起身。
秋夜凄冷的风中,忽然有轻微的汗水和血腥味儿传来。混浊的气味里,有一丝熟悉的异香清晰异常。
龙涎香的芬芳,高贵而典雅。
区小凉突然泪落如雨,重又坐倒在草地上,全身止不住地发抖。
细碎的脚步声渐渐听得到了,又渐渐停止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那个全身飘香的人,一个人的脚步声继续在接近。
区小凉狠狠地擦把脸,抬头望去。几十支火把下,长发飞扬,俊脸生辉的,不是那个打不死的万年桃花,又是哪个?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有些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
花半羽略有狼狈,却依旧天仙化人般俊伟。
他走向区小凉,一向懒洋洋的步态竟有些踉跄,脸上挂着一个如在梦中的微笑,低声说:
“你在这里啊!我就说,我的小衣儿命大福大,人又聪明伶俐,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算花雨他们倒霉,还在下游打捞你呢。”
“你还说!你笨死了,你是怎么当王爷的?不会一队水路,一队陆路找吗?你知道我走了多长时间?又在这儿一直等了你,等了你……你这个大混蛋!”
想到方才的惊惧,区小凉忍不住哽咽,大骂出声。
“乖衣儿,是我不好,快过来。”花半羽柔声说,深情地张开双臂。
“凭什么要我过去?你过来!”区小凉怒火万丈。
“我说过,我会等在这儿,等你回头看见我。小衣儿记性真差,这么快就忘了?”花半羽打趣他,却嘴角含笑,眼中温柔流动,似要溢出将他淹没。
区小凉心里一热。这个桃花,竟读懂了他此时此刻的心思呢,真是个精灵的妖人!
他抽抽鼻子,注视着花半羽,迈开腿,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顿了顿,然后猛地扑上去抱住他,将脸埋地他的胸前,哑哑地骂:“混账!害我担心。”重重地捶了他后背一拳。
花半羽收拢双臂,紧紧回抱住他,把脸贴在他乱蓬蓬的头发上,轻声抚慰:“嘘!没事了,我们都没事了。”
随从侍卫熄了火把,悄悄退到远处,背转身静候。
区小凉贪婪地吸取他身上的香气,忽然觉得这香气更加好闻了。他将耳朵贴在花半羽胸前,听他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单调的节奏,在他听来却美妙无比。这个声音正在告诉他,这个桃花是真的没事了。
脸上有些烫,是着凉感冒了吗?他呆呆地想,又想起另一件事,鼓起勇气问:“十三,你会不会怪我?”
“嗯?”花半羽觉出他在发抖,拉开披风将他也裹进去,应了一声。
“我现在,还是没有准备好。我心里……,可是,我已经决定和你在一起。你会不会觉得我在利用你?”他知道花半羽知道他还没有完全忘掉步留云,所以他想还是坦白些比较好。
花半羽扶住他的肩,漂亮的眼睛凝视他:“只要你和我在一起,剩下的事都不必多虑。”
银色月光下,花半羽的脸异常动人。长发像有自己的意识,泛着光芒环绕着他,使他整个人看上去似是一名偶落凡间的仙子,温柔而美丽。
区小凉痴痴地和他对视,如同被施了魔法完全无法思想,只觉得这朵桃花越看越迷人。
花半羽放在他肩上的手抬起,捧住了他的脸,慢慢俯下头,将自己薄薄的唇在他唇上轻轻印了一吻。
他稍微离开一点,深深地看进他的眼底:“小衣儿……”
唇又落下来,辗转在区小凉的唇上,热烈地亲吻他。
区小凉颤抖着回应,生涩而又热切。
馥郁的龙涎香从花半羽口中,度到区小凉嘴里,与他清新的气息交缠,如水乳交融,难分难离。
深蓝色的夜幕中,皎洁的月亮如浸在水中的玉盘,晶莹冰寒。满天忽明忽暗的星子,静静地俯视遥远的这两个人,璀璨似钻石在闪烁。
银杏树林里,有夜风吹过,落叶飞散在半空。月色下的黄叶成了黑色,飞蛾般在银色月光下,翩翩而舞。
俩人的长发被风吹得绞住了,像两根古藤密密匝匝地紧紧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最终形成一个整体。
区小凉迷迷糊糊之际,想,为什么呢?十三,你为什么要派丁九去将军府卧底?两年前你就知道祝小鬼了吗?十三……
34.两个男人的床(上)
“我要回去!”宣布。
“不行。小衣儿的身子还没好,不能乱走动。”温柔的规劝。
“我已经好了,我要回去!”坚持。
“胡大夫说你仍有点发热。”搬出医学权威弹压。
“反正我要回去!”再坚持。
“小衣儿不乖哦。再不听话,我可要惩罚你了!”□裸的威胁。
区小凉大惊失色。这个色狼!自从那天月下拥吻,花半羽就化身为亲人魔王。每天找无数理由亲他,没有理由也创造理由来亲。而且,一天数次,借喂药、喂饭、擦身清洁之机,牵走豆腐无数。
他不过是落水着了凉,有些感冒,就被他困在他的床上三天三夜不让他下地,更别提回留香小筑了。
而妖人就是妖人!这种接吻鱼式的亲法,居然仍没被传染上感冒。依旧每天容光焕发,仙姿楚楚。
“我听!你别……唔……”又被亲了!区小凉悲愤得欲哭无泪。
虽然他承认花半羽的吻技很好,亲起来也很,呃?舒服啦!可是天天这样亲个不停,他觉得自己嘴唇上的皮都快被亲掉了。
拜托!嘴的基本功能是用来吃饭的,不是接吻吧?他还要正常地吃饭、说话,没了皮可不行!他拼命推拒。
花半羽利用身高优势,轻松地压制住他,继续深入,亲得他舌头都要化了。区小凉哀号数声,头一歪装死。
花半羽总算住了口,意犹未尽地舔舔他的唇,轻拍他脸:“醒醒吧,该喝参汤了。”
区小凉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控诉:“总有一天,我会被你亲死。”
“哪儿会?小衣儿香得很,半羽忍不住嘛。”花半羽又向他凑近。
区小凉正考虑是否需要提前晕倒预防一下,花半羽却只是亲了亲他的额头,就回身从小侍童手中接过一只碗,一勺一勺放在自己唇边吹凉,再送到他嘴前:“小衣儿?”
区小凉张大嘴巴,吞下微苦的汤水,满心不以为然。
什么嘛!又装体贴白衣天使。他只是感冒,又不是全身瘫痪,他至于无论什么事都要代劳吗?他还不敢反对。否则,又得被亲个半死。
唔,不过,老王厨子菜做得一流,参汤也煲得有丝甜,够水平。
喝完参汤,再用温水漱过口,花半羽看看时辰,桃花眼又邪邪地弯了起来:“该就寝了。小衣儿,我帮你擦身吧?”
区小凉慌忙摇头:“不用不用!你早上不是才擦过吗?我现在很干净,不用麻烦了。”
花半羽的洁癖比他还要严重一点,在他每天一浴就已令周围的人纳闷了,而花半羽竟是每天固定地早晚两浴。
这三天还自动地将这个习惯安在区小凉身上,每次擦身还必得亲力亲为,让区小凉有种弄干净了方便下口的错觉。
“是吗?我来检查一下。”花半羽又化身卫生督察员,拉开他衣襟,伸手轻抚他的胸口,“嗯,是挺干净。”趁机吃豆腐。
区小凉不敢怒也不敢言,只好在他吃饱豆腐后捂住胸口,可怜地瞅他:“那就不擦了吧?”
“好吧。”花半羽托着下巴,注视他白嫩嫩的身体,勉强答应,吩咐人自己沐浴。
区小凉逃掉一劫,赶忙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个蚕蛹,扭头看花半羽洗澡。
古代的沐浴条件还真不是一般的差,上至王爷下至草民,人手一只木桶,充分体现了平等主义。高不过胸,半径一米到一米五的大桶,每天抬来搬去,解决身体清洁的大事。居然还个个想当然,洗个不亦乐乎。区小凉腹诽不断。
花半羽在侍童帮助下脱掉衣裳,迈进浴桶,任那个侍童替他洗发,另有一个小些的侍童捧着碎皂角、布巾等物。
两个侍童都长得粉妆玉琢,更兼手眼伶俐,充分体现了花半羽的用人原则。
花半羽靠在桶中,透过热气笑眯眯地问:“小衣儿又目灼灼了,我的身材怎么样,你可满意?”
区小凉的脸红了红,心里大骂他变态,当着外人面脱光光不说,入桶前还左扭右扭,显摆他傲人的身体。
不过,他的身材真是好得让人没话说。四肢修长,体格匀称,背部肌肉结实而线条流畅,腹部还有六块腹肌。淡蜜色的皮肤肤色上下一致,由于体毛较少,使他全身皮肤如蜜蜡般柔腻光滑。害得区小凉只微微看了一眼,就觉得鼻子里热热的,吓得他不敢再看。
“我哪有在看你?我是在看浴桶。是黄杨木的吧,颜色很漂亮。”
花半羽眯起眼睛,好笑地回答:“是松木,遇水干后不易开裂,也有韧性。小衣儿你的那个也是。”
“哦。”区小凉碰了一鼻子灰,移开目光看花半羽的寝殿。
花半羽的寝殿为全木制,圆形,空旷而巨大,从床到门有遥远的距离。床不似普通人家靠墙放,而是摆在殿中央。殿内除了一榻一几一椅四铜灯一香炉以及围幔窗帘外,什么也没有,更显殿内空洞无当。
但室内的摆设和装饰却华丽精致,典雅得令人赞叹。
地面铺着严丝合缝的黑金大理石方砖,每一块都很巨大,表面打磨得溜光水滑,镜面似地反映出地面上的东西,使寝殿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
室顶没有吊顶,房梁椽子粗大简单的木头也被涂成黑色,稳重而古朴。
雕花的十二扇长窗,糊的是白色玉莲纸,窗内悬着淡金绣莲厚窗帘,抵御一阵寒似一阵的冷风。
床侧几案及门口两边摆着青铜鹤灯,敛翼扬颈,衔朵莲花。鹤灯只有半人高,纤细唯美,不像日用品,更像艺术品。眼嵌黑曜石,头顶红宝石,全身光可鉴人。每片莲花花瓣含着两根灯芯,灯花明亮,燃烧稳定,像是一个温暖的星盘。
殿中央的这张榻,是紫檀木的,没有床柱,有区小凉二十一世纪的寝室大小。四四方方落脚垂地,根本不可能有躲藏的余地。榻前是一小块鹅黄金丝白莲小地毡,毛绒绒的温滑柔软。
区小凉趴在床沿,观赏榻侧雕刻的莲花。那上面有上千朵莲,从全开到菡萏,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说起来,在众花中,花半羽似乎独爱莲。
王府里不仅一个小湖样的莲花池,栏杆、房梁、地面、窗扇、桌椅板凳、马车鞍座、衣服饰物,触目所及都有莲花的影子。
有一次他无意中瞥到,花半羽的靴底,竟然也绣了朵半开的粉莲。
踩在地下难道是绣给蚂蚁看的吗?当时他忍不住就腹诽了一句。
莲花上的灯火冒着嫋嫋的青烟,笔直地升到空旷的黑色屋顶。
黑金的大理石地面在灯火中,泛着一团团白色的反光,光影随着跳动忽大忽小,悄无声息。
榻的上方吊着厚薄两层床幔,厚的仍紧束,薄的那层却已散开,半掩着榻。淡金色透明的绢纱,朵朵金莲在上面恹恹地睡着。
细微的水声反衬着殿内更加寂寥,区小凉踡着身体,手撑住头不知不觉又去看花半羽沐浴。
他的目光落在花半羽身上,却穿越了他,停在未知的远处。恍恍惚惚中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梦魇,飘忽得让他握不住。
不过几天前,他和花半羽还在斗口生闷气,如今却像家人般共处一室,连沐浴都不再避讳。
世事不还真是无常呢!现在躺在床上的他,真的是那个原来的自己吗?一切的一切是那么不真实。区小凉呆呆地想。
步留云和月奴应该度过新婚磨合期了吧?分手时他那付怪样子真令人纳闷。
沈笑君的武功该有大进步了吧?这么久也不知道捎个信儿,大笨蛋。还有暗香他们,生活还如意吗?小浅浅也不知道结婚了没有?
还有……丁九。不知道他现在会在哪里,怎么样,做什么。是又被派去卧底,还是根本就隐藏在王府,充当隐卫的一员?说不定他此刻就在附近。他那个沉默的个性,和隐卫的身份真的很符合,只有他笨,才会误以为这种人也会为钱去当什么护院保主的保镖……
那个万年扑克脸,到底心里是怎么想的啊?不声不响地走了,走后也再无音信。多说几句话会死吗?他不是隐卫吗?武功那么高,怕人知道,可以偷偷来看他嘛。薄情寡义、没心没肺!
他再次忿忿然。
不知不觉,他到这里有一年了。仔细回想,他竟已经有了那么多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回忆,比前世的经历都要丰富。看来拥有一颗健康的心脏,真的是很重要。
他怔怔地沉思,不自觉地笑,眼神朦胧,心似已飘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花半羽见他看自己的祼体也会神游天外,不禁有些好笑。
全天朝能对他不动欲念的人怕是寥寥无几吧,他怎么偏偏就是其中之一!性冷淡?似乎不像。对他没意思?更不是。真让他无从下手。
沐浴毕走出浴桶,大侍童擦干他上身的水迹,给他套上宽松的寝袍。
小侍童跪在地上擦他下半身,垂着的头看不到表情,那双露在发外的小巧耳朵却微微泛红。他始终不抬头,默不做声地为主人拭净残水,手势快捷轻柔。
穿好衣服,花半羽坐到几旁喝茶,等大侍童将他的头发擦干。
小侍童唤进另两个侍童抬走浴桶,自己拿了一块白布擦地面溅到的一些水。
地板每天不知道要被这些侍童擦多少遍,白布沾了水,上面仍然干净如新,没有一点污物。小侍童努力擦完,躬身退出寝殿,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大侍童给花半羽擦好头发,用梳子小心地梳通,服侍他登榻。然后松开厚床幔,将两层床幔都拉严,用玉莲压实,最后检查一遍烛火门窗,才安静退下。
王府规矩,蕊王寝殿的灯是彻夜不许灭的。
幔内光线很暗,花半羽经过斗争,成功地钻进区小凉的被窝。
他环抱住区小凉,在他耳边细吻轻啄,一边悄声问:“刚才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区小凉笑着偏开头,机灵地把他下移的手拉回腰间:“不要闹。”
花半羽吃吃地笑,追过去继续亲他耳朵,手又向上移。区小凉抓下他的手,身体踡成刺猬,把自己护个严实。
花半羽好笑,哈他痒。区小凉禁不住痒,笑了起来,身体自然放松,却拼命扭着身体躲他。花半羽按住他不让他逃,向他耳中吹气。区小凉笑出声,又踡起身体,抱紧双臂,用头抵在他胸口,抵抗他的骚扰。
两人闹了一阵,都有些微微出汗,才渐渐安静躺好。花半羽搂他在怀,手覆盖在他手上,逐根抚摸他的手指,笑问:“你还没说,刚才在想什么。”
他似乎很执着地想要知道区小凉的一切,包括他的思想。
区小凉靠在他身上,头枕着他的胳膊,任他动作,懒懒地说:“我想起一件好笑的事。为了来不来,我还卜了一卦。”
“我知道,不就是头南尾西吗?你倒真会折腾,来我这儿,有那么为难吗?”花半羽用拇指抚摸他的手背,缓缓地一根根探索他的掌骨,指尖似满怀柔情。
区小凉忽然想到祝小鬼其实是会武功的,他的掌骨会不会和不会武功的人不同呢?他的手掌没有寻常武人的老茧,恐怕是特意为掩饰,但骨骼……
他抓住花半羽的手,仰头看他,不服气地笑:“我倒宁可没来,那样,现在也不至于被你吃得死死的,动弹不了。”
花半羽也笑出来,反握住他的手,抬身将他压在身下,红唇凑近他的眼睛,伸舌轻轻舔吻:“也不知道是谁被吃得死死的。第一次见你,你目灼灼地瞪着我看,既吃惊又有些不服气似的。眼光明明很凶,眼睛里却像有一层水,看上去委屈地要哭。当时,我就想,我一定要结识你,看看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有那么矛盾的眼神。”
他温暖的唇渐渐向下,落在区小唇上,舌尖灵动地钻进去,和他交换呼吸,温情脉脉。
区小凉被他话中深意打动,慢慢回应。
两人深深地接吻,紧紧交缠,彼此的呼吸都乱了。
34.两个男人的床(下)
花半羽的手穿过区小凉衣襟,温柔地抚摸他光洁平坦的胸口。
不知摸到了哪里,区小凉身体猛地一颤,忍不住推拒。
花半羽退出手,抱紧他,将头埋在他颈间,安静不动。
他的呼吸略促地扫过区小凉的皮肤,灼热的气浪使皮肤上立刻泛起了一些微小的颗粒。
区小凉的胸口急速起伏,眼睑低垂,不敢看花半羽。
稍停,花半羽的呼吸平稳了些,抬起头亲亲他的眼睛,声音微哑地说:“幸好你来了。你不是也说这是天意吗?既是天意,小衣儿就不要再拒绝我了,可好?”
区小凉全身僵硬,不知应该怎样做答。
男男□这种事,他不是没有想过。自从花半羽把他留在床上那天起,他就想了无数遍。奈何只是怕,既怕花半羽,也怕自己。
为什么会害怕,起初他想不出。后来认真分析,才发现他害怕的其实并不是花半羽或是自己,而是这份难有结果的感情。
花半羽再爱他,也毕竟是个王爷,他能够为了这份感情而终身不娶吗?
如果花半羽迫于无奈成了亲,他又该何去何从?难道要学贤惠妻子,和他的妻妾和平相处,上演合家欢?他只要想到这点,就绝望地想逃走。
接受花半羽是受心灵支配的决定,他并不后悔。当时想的只是爱就好了,不要去管明天会怎样。
可是这几天,花半羽的柔情竟让他越陷越深,他开始宵想永远的事。然而,越想越是灰心,只得提醒自己不要过于沉迷,以免误人误已。
因此,他才下意识地将同花半羽□的事一拖再拖。将来他总会和花半羽做到最后一步的,但是现在他只是希望这一天越晚到越好。
他不愿意这份爱过于浓烈,浓烈到让他受伤害。他是个典型的现代人,懂得保护自己。
“嗯,十三,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区小凉按住那只又开始不老实的手,软声说,学梅香兰撅嘴。
“不好!我现在很饿。”花半羽拒绝,啃他的锁骨,充分体现饥饿的程度。
“呃,这是个很好听的故事,而且人家都准备一天了,听听嘛!”区小凉一边说一边哆嗦,后背滚过一阵阵恶寒。
天哪!原来撒娇也得需要极大的勇气啊。反正他现在年纪比花半羽小,反正他正在生病,反正花半羽那样温柔,他这样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果然,花半羽被他讲得头皮一阵发麻,无可奈何地表示同意:“……也好。”然后老老实实地搂住他,准备听故事。
区小凉很满意他的态度,特意亲亲他的脸以示嘉奖。然后他清清嗓子,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来:“在很久以前……
“蝎子因为有毒刺,所以没有谁愿意和他做朋友。它孤独地在草地上流浪……
“青蛙说,让我们做好朋友吧……蝎子很喜欢青蛙,他终于有朋友了……
“它们去旅行……遇到一条河……小小的青蛙,背负着健壮的蝎子……
“……河对岸有许多蝎子,它们纷纷向蝎子翘起尾刺打招呼,同时用看食物的眼光看着青蛙……
“青蛙看到河岸上的蝎子,高兴地奋力划水。它的蝎子朋友,终于找到同类了,从此它的脸上再也不会有孤独两个字写在上面……
“……离来岸太远了,它们已经不可能安全地回去……蝎子在青蛙背后举起尾刺……它不要自己的青蛙朋友成为同类的美食……只要轻轻刺下……虽然仍是会死,但至少保持了完整……
“可是,那样,蝎子也会掉进水里,它不会水……
“……青蛙温柔地问,我亲爱的蝎子,你不会刺我的,对不对……
“……对岸越来越近……
“……蝎子异常悲哀,它不愿意青蛙被吃掉,也不想自己淹死……
“……它举起尾刺,又放下……
“最后,你猜,蝎子到底有没有刺青蛙?”
花半羽的桃花眼在黑暗中发着微光,区小凉以为他在笑,凑近看,才发现他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小衣儿,你是希望我回答,有,还是没有?”
区小凉想了想,翻个身窝在他怀里,小小声地回答:“我也不知道,睡吧。”
一夜无话,天明花半羽去早朝,破天荒地顶着两个黑眼圈。区小凉心想,他的确很过分,把那样一个神经强悍的妖人都雷到了。
此后几天,每当花半羽动情想进一步时,区小凉就大讲特讲令人左右为难伤心痛苦的故事来做挡箭牌,弄得花半羽天天欲求不满,火气大增。
区小凉觉得他像那个《一千零一夜》里的女主,整天喋喋不休。不过,那女主是为了拯救无辜的生命,他却是为了捍卫贞操,和人家比可是差远了。
他又不是女人,有什么处膜。他还非处得人神共愤不可,不是太矫情了吗?他自嘲自讽。
有时实在觉得好笑,忍不住想,不过是别人的一个身体,他干嘛这么在乎?干脆和花半羽滚到一起,做到底算了。
可是,他马上又否决了这个发疯的主意。他怕,怕啊,他怕得腿脚抽筋鼻歪眼斜,他真的是怕得厉害啊!
虽然两人保持着夜夜同床的纯洁男男关系,但外人并不清楚。蕊王和一个门客形迹亲密的风声,到底传了出去,合府皆知。
别人还好说,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大概事关蕊王,连那个陈沂陈先生都格外老实。
唯有青流又到留香小筑闹了一回,如果不是花半羽及时赶到,区小凉几乎要吃亏。
区小凉气不顺得很,他忿忿地想,青流这么理直气壮,凭的是什么啊?要不是上过花半羽的床,他敢吗?
花半羽听了他的指责,并没有为自己辩护,也没有保证不再搭理青流。他只是看着他微微含笑摇头,桃花眼里是纵容和亲昵。弄得他反而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
谁都有过去,他没必要揪住不放,花半羽也没必要为这事道歉和解释。因为他们都很清楚,那并不重要。
恹恹地收了架势,区小凉抱住花半羽,去闻他身上的香气,不满地想,他们这恋爱谈的,也太理性了,连个架都吵不起来。
花半羽回抱住他,趁机乱摸,把区小凉气得一把推开他。这个人总是这样,给点颜色就开染房。
两人这些日子攻与防的拉锯战,使他们对彼此的身体有了相当的了解。只是由于区小凉的严防死守,花半羽才没有越过□的封锁线。
花半羽无可奈何之下,就借一切机会吃豆腐,几成偷香高手。区小凉气极,常常暴走乱骂他。他也不恼,继续该粘照粘。
冬至那天,宫里留宴。花半羽惦念他,派人从宫里送出一盒各式小饺子,包着不同的馅儿。随食物附着一张小纸条,上写:“亲亲小衣儿,记得吃饺子,不然耳朵冻掉就不好看了。”
区小凉一笑,让香奴把饺子拿去煮了,三个人品尝。味道都极可口,他们吃过晚饭了,吃不多,剩下一些。
香云问能不能拿去给周屿淼周先生尝尝。他最近迷上了弹琴,正拜在周先生门下学习,没事就仙翁仙翁地练琴,很是刻苦。
区小凉支持他尊师重教的行为,另外还让香奴包几个黄澄澄的大佛手,一并叫他带去。
香云欢天喜地走后,他歪在软榻上看香奴刻一个印章。
那是香奴学了顾先生手艺刻来玩的,上好的鸡血石,已经刻了一阵子。他刻的“永香”两个阳文,是从书帖上拓下来的,他并不说字。
区小凉曾在帮他拓字时问字的意思。香奴回答说,他没进王府前叫“蒋永香”,刻上自己的名字是为了送给母亲当寿礼。
当时区小凉还夸赞他有孝心,现在见他刻的认真,就抽一本花木栽培的书翻阅。
院门口有人叫祝公子,香奴放下刻刀,给区小凉拿过厚披风,跟在他后面走到门外。
一个身穿青色内院侍从制服的高个儿男子,站在暗影里禀报,说王爷在寝殿有请祝公子去说话。
平常如果花半羽找区小凉,都是花雨或花雪来请,今天忽而换了人,香奴又见他面生,不禁疑惑地问一句:“你是新来的吗?从前没见过。”
“小的叫李司学,昨天刚从虎卫抽调来内院当差。”那侍从从容回答。
虎卫是专门保护花半羽的亲兵护卫队的内部叫法,外人多不知道。他们人数上百,平时都在前院听令,轻易不进后院,所以香奴并不认识。
“花大统领怎么不来?”香奴听他说出虎卫,稍微放心,却仍是追问。
“花二统领有些着了风寒,他正在照顾。”李司学回答,似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香奴不明所以,心想二统领生病,自有亲随照顾,哪有大统领亲自照顾的?就算两人是兄弟,这也不合规矩。
区小凉却明白,止住仍想再盘问的香奴,笑着说:“派人来也是一样,你留在这儿,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香奴连忙回房取出一个兜帽:“公子戴上,免得风吹了头痛。”
说完,他不放心地瞟瞟那个李司学,小声说:“要不,我和公子一块去吧?”
“不用,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你白受冻。”区小凉觉得他未免小心过了头,安慰他,“没事,王府里人这么多,还怕走丢了?我到了那儿,就派个人过来告诉你一声,这样总行了吧。”
香奴想想也是,虽然仍有些担心,倒也不再坚持跟着,嘱他路上小心脚下。
区小凉答应,暗笑香奴小小年纪就学会操心了。
他随那侍从穿廊过院,不急不徐地走着。走了一阵儿,觉得都是平时没走过的路,似乎并不通向花半羽寝殿。
他心中疑惑,停下脚步笑着说:“哎哟,不好意思,忘了件东西,我去去再来。”
说完,他回身就走,后脑却随后被重重一击。他只觉眼前一黑,软倒在地上。
35.花落尘香风满楼(上)
区小凉昏昏沉沉地眼开眼睛,见粉帐高悬,触目俗艳,更有劣质脂粉刺鼻。
他想了想,忆起之前被人敲晕。他不由苦笑,没了丁九,真是不便啊。身在王府,也会遭劫。
他动了动准备翻个身,□却传来一阵钝痛,疼得他头上青筋直冒。他僵住身体,迅速感觉,然后确认,心里不由哀号:贞操完了,贞操完了!
“你醒了?”耳边有个陌生的声音,陌生的气息在问他。
区小凉扭头,差点和一张放大的脸碰上。他连忙躲闪,不想牵动了痛处,疼得他不由咧嘴。
那个身上有酒香的男人掀被下床,一边往□的身上套衣服,一边说:“别担心,只流了一点血,第一次总是这样,你那里又比别人窄。我已经用好药给你上过了,几天后应该就没事了。不过,不知道你爹,让不让你休息。才开了菊的小倌,按惯例要找的人都更多些。”
爹?开菊?小倌?区小凉恍然大悟,总算明白了他现在的处境。他还真是有幸,进了全天朝唯一一家小倌馆不说,还当了一夜红倌!劫匪的思路真有够有创意的。
他看向那个唠叨个没完的男人,三十左右,长得剑眉深目,鼻梁高耸,肤色略暗,身材高大,外形上看像是胡人。但他说话字正腔圆,竟有点像他平时讲的普通话。
“那个,客人,能不能帮个忙?”区小凉决定自救,装出一付低眉顺眼的可怜相,搭讪着问。
“帮忙?可以,拿来!”那人穿好衣服,向他伸出宽大的手掌,公事公办地说。
“什么?”区小凉的可怜相卡在半路上。
“金子,银子,凡是值钱的东西都行!我总不能做赔本的买卖吧?”那人正气凛然地回答。
“呃?那个,你看,我是被人拐来的,所以……。不过,我朋友很有钱。你帮我带信给他,他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你当我白痴啊?我上了你,你朋友要是知道这事,不砍了我就算我命大,哪还会给我钱?”那人满脸看白痴的表情瞪他。
“你说的也是……。不过,拜托你别一口一个上行不?”区小凉觉得这人实在是粗鲁。
“上都上过了,你还害什么马后羞?我走了!”那人嗤笑他,抬脚就走。
“别价,大哥!江湖救急啦,再商量一下,别走嘛!”区小凉连忙挽留。
那人回头笑笑:“你的味道还行,我也想和你再亲热亲热。可是我家里还有七个如夫人,正等我回去疼爱。所以,对不起,我赶时间。”
区小凉一脸黑线,什么人嘛!都有七个老婆了,还不能满足他的兽欲,又来玩男人。
“大哥!再商量一下。那个,与人玫瑰手指留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区小凉见他已经走到门口,急得口不择言。
那人猛地回身,瞪着他,急切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救人一命……”
“不对,上一句!”
“与人玫瑰,手……”区小凉住了口,回瞪他,紧张得心都快不跳了。不会吧?这个几率几乎为零啊!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你不知道我爱你。”那人向他走近,全身戒备。
“而是你明明知道,却不爱我。”区小凉好歹大学毕业,这首诗又家喻户晓,他就顺便背会了。
“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那人眼冒狼光,声音放大。
“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这个他也熟,和他同寝室的那个同学把这句话缝在短裤上,天天在他眼前晃。
“同志!”
“哥们儿!”
暗号对上,两人同时大喊,四手互握,兴奋得连连摇晃。要不是区小凉躺在床上坐不起来,两人早抱一块儿去了。
“我叫楼春深,是2006年肉身穿越来的,到这儿有十来年了。你呢?”
“我在这里叫祝冰衣,才来一年,2005年穿的。”
老乡见老乡,互通消息,打听详情,话稠得连成一片,掰都掰不开。
他们正聊得热乎,楼下忽然传来一片大哗,有人重重地踏着台阶跑上楼。
楼春深面色微变,似是想起了什么。他松开区小凉的手,向门口走去。
门猛地被人大力踹开,楼春深连惊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就被拍在门后成了相片。区小凉吓了一跳。
花半羽一身寒气,惊怒交加地带花雨花雪冲了进来。他一眼看到区小凉,扑到床边急切地抱住他:“小衣儿,你没事吧?”
“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你说有事没事?”伤处被花半羽的动作触动,区小凉不禁皱眉,吸着冷气反问。
“对不起!小衣儿,我来晚了。”花半羽紧紧抱住他,将头埋在他颈间,声音低哑着说。
区小凉想告诉他,别这么用力抱他,却痛得一时说不出话。妈的!不会又裂开了吧?这是什么疼法,连肠子都绞着抽筋,真是疼死他了!
花雨花雪见他脸部肌肉扭曲,似在强忍内心悲痛,心里都难过异常。他们不忍心再看他脸上的表情,扭过头后退几步。
“那人是谁?我诛他九族!”花半羽抬起头,桃花眼凌厉地射出寒光,白眼仁里泛着红丝。
区小凉好容易缓过一口气,听他问话,马上凉凉地一指:“喏,就是他!”
花雨花雪佩刀出鞘,一左一右架在刚从门后爬出来的楼春深颈上,恨不能一刀抹了他。
楼春深鼻青脸肿,头发散了一半,整个人狼狈万分。听到指认,又被两刀架着,只有无奈苦笑:“误会,误会!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是昨晚上恰巧中标,我也已经给他上了药,并没有虐待他。”
一听上药,花雨怒目瞪他,顺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楼春深身体一歪,刀在他脖子上划出个血口子。吓得他马上站好,不敢再动,两眼苦巴巴地看向区小凉。
区小凉见他被折腾得够呛,这才叹口气说:“算了!正主找不到,何必迁怒他人?他也就一嫖客,也没什么大错。总不能让人寻欢前先将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都调查清楚吧?而且他的药的确不错,他已做得够好了。”
“可是,可是他……”花雪用力推了一把楼春深,不甘心就此放过这个人。楼春深随手而倒,伏在地上,吃痛忍着。
花半羽冷森森地瞧了他一眼,吩咐:“先把他带回去审审,和下面那几个分开关押。”
“我是良民,我是良民!江南最大的丝绸楼家是我本家,我在花都也有买卖,平时都只和些商贾来往,喝喝花酒,绝对身家清白!”楼春深急忙解释。
花雪嫌他吵,伸手点了他哑穴,花雨拎起他,三人出门,脚步声远去。
花半羽见区小凉惨白着一张脸,心里痛楚,俊脸阴沉。
他伸手想掀被子看看伤势,又顾虑地停下,桃花眼望着他,满是痛心:“小衣儿,你……可还痛?”
区小凉把头搁在花半羽臂弯里,闭上眼睛,没有回答他的问话,似是疲惫已极。
过了一会儿,他才小声说:“带我回去吧。”
花半羽抚摸着他的长发,锥心刺骨的伤痛浮现在他的眼中。他俯头轻吻了一下区小凉的唇,低低地说:“嗯,回去。”
他脱下披风,把区小凉从头到脚裹个严实,抱在怀里向下楼。
一路上,满楼鸦雀无声,不知是没人,还是被花半羽的亲兵卫队给看住了不敢出声。
区小凉没有在意,窝在披风里,感到有些微的冷。
花半羽的披风上也有他的龙涎香气,比身上的浓度略稀。这个人,虽然现在已在他的建议下不再熏香,可是身体早被这香气熏透了,仍然会自发地生香。凡接触过的东西都会沾染上他的气味,别人可能闻不出来,他这个鼻子却闻得清清楚楚。
他现在忽然有些懊恼自己的这项特异之处,如果没有,会不会……?
他的爱情注定不可能完美了。
35.花落尘香风满楼(中)
花半羽抱着区小凉走出问菊轩,脚步越走越是沉重。平时没一刻安静的人,现在半天都不动一下,呼吸似都微了。
他眼中的心痛更加浓烈,回望红灯高挂的问菊轩,一字一顿地下令:“烧了这楼,不许留一片完瓦。”
手执火把,环伺在楼四周的一众侍卫齐声应命,进轩乒乒乓乓地动手赶人。
区小凉觉得好笑,烧一个问菊轩,就能绝得了男风之好吗?就能烧掉他的耻辱吗?想劝他,又觉着累,索性闭了眼,乖乖窝在他怀里装睡。
回到王府小筑,香奴香云已准备好热水伤药,正在等候。两人都是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显然已经得到消息,知道事情不好了。
香云站在客室门外,香奴却跪在院子里的砖地上。
区小凉看见,忙有气无力地让香奴起来。
香奴跪得笔直,似没听见。香云不忍心地冲区小凉使眼色。
“十三,你让香奴起来吧,不关他的事。”他叹息。
花半羽凝视他连嘴唇都已苍白的脸,沉声让他们立等,不许进来。香云忙拉香奴起来。区小凉早被抱进了卧室。
花半羽小心地解下区小凉身上衣物,轻轻抱他入浴。
热水碰到伤处,区小凉一激灵,抱住他脖子,不肯进水。被花半羽柔声抚慰半天,才咬牙坐进去。
他的身上犹留有淡淡的痕迹,印在奶白色的皮肤上十分乍眼。
花半羽的桃花眼默然无光,轻轻为他擦洗,温柔得不可思议。
洗到一半,他终于忍不住,扔了布巾,也不顾湿,抱住他吻那些痕迹,似要通过吻来覆盖上面令人羞耻的标记。
区小凉觉得自己像散了架似的,全身又酸又痛,他不禁淡然地笑:“干嘛?消毒么?”
花半羽手一顿,捧住他的脸,眼中痛悔交加:“对不起,对不起,小衣儿。你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别忍着,有我呢。”
眼中热气上涌,涩涩地痛,区小凉垂下眼帘,不看他:“也没什么。我又不是女人,也没什么处男情结。只是觉着对不起你,早知今日,当初我……”
嘴唇被花半羽用力吻住,力气之大,让他感到了疼痛。
铁锈味儿在两人唇齿间漫延,区小凉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流到花半羽的手上。
感到他的热泪,花半羽松开口,怜惜地吻去那些泪水,和他眼对眼,轻声说:“衣儿,我的乖衣儿。以后我绝不再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花半羽俯下头,重又吻住他,极尽怜爱温柔,和刚才暴烈的吻全然不同。
区小凉抱住他的脖颈,仰头承受这个吻。晶莹的泪珠成串滴落在水面上,击起涟漪片片。
永远吗?也好。只是有时永远也可以很短暂,他们的永远又能有多远?区小凉茫然地想。
当晚,花半羽宿在了留香小筑,和区小凉紧紧相拥而眠。他们仿佛俩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的依靠,一起下潜。
随后,蕊王府众人对此并无议论,仿佛区小凉失踪一夜,蕊王带虎卫烧了问菊轩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
那个李司学,自那夜后就神秘失踪。花雨派人明查暗防,以蕊王之势,竟然无迹可寻,连他身份来历都是假造的。
花半羽震怒,命花雨彻查王府里所有人员,从上至下一个个过筛子。
经过十多天调查,共计查出底细不明、行踪可疑人员二十一名,其中侍卫五人,侍童七人,另有丫环下等仆从九名。逐一辨别清楚后,这些人全部被逐出王府。
府内重换腰牌信物,更换巡逻频次和路线、口令暗号,严令内外人员不得私下往来,违者立逐。一时王府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再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
花半羽私下告诉区小凉,李司学可能是晋王的人,这次事件和青流脱不开干系。不过,他手中证据不足,他的皇帝老爹也不好偏袒他,只能日后再为他报仇。
区小凉并不十分在意报仇的事,反正他又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最痛苦的过程是在睡梦中过去的,到现在他都没有摆脱处男心理。
自从花半羽向他告白后,这种矛头直指蕊王的突发事件似乎突然多了起来,花半羽的日子肯定也不好过,何必再给他舔乱?
何况,他们能走到今天,还多亏了这些意外。否则,说不定区小凉到现在还在举棋不定,迟疑难决呢。所谓塞翁失马,就是这个意思吧。
楼春深已被查明,确是清白,再加上区小凉一再表示要对他宽大,花半羽虽不愿,却也只得放了他。
楼春深在王府很受了些折磨,对区小凉却歉意不减。回去养了几天后,就天天带了上等补品往区小凉处跑,慰问老乡。
花半羽很不待见他,经常笑意满满的俊脸,难得地一见他就晴转阴,还时不时电闪雷鸣。
区小凉劝了几次,他才稍有和缓。只因区小凉对他说:“他虽然没什么大错误,可咱家的东西到底让他占了便宜,怎么地也得再占回来。他像很有钱的样子,不如放他进门多搾他点血,也算出口恶气!”
花半羽听得心情舒畅,大赞他主意妙,顺势又吻得区小凉大脑罢工,晕晕忽忽。
贵为王爷,封地收益又丰,花半羽本不缺那点东西。可是他喜欢区小凉说那些话时的精神气儿,于是立刻吩咐下去:以后但凡姓楼的来,外至门房,内至香奴香云,所见之人均可向他索贿,多寡随意。
王府规矩,所有工作人员一概不得向访客收取红包礼物。所以得了这个公开索贿的命令,所有人都积极行动进来,从王府大门到留云小筑的路上,人员骤增。
楼春深自此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他冲区小凉叫苦不迭,大骂他不讲义气。
区小凉反诘:“你我是男男关系,又不是朋友兄弟,讲的哪门子义气?”
楼春深被他噎得目瞪口呆,僵在当地半天做声不得。
虽然气他说话气死人不偿命,楼春深心里到底放不下,肉痛也常来,把人参、肉桂、灵芝、猴头当柴火一样送到小筑。
区小凉满意之下,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就琢磨着和花半羽滚回床单。
他想的很清楚,将来的事将来再去苦恼,眼下他和花半羽天天这么干柴烈火地耗着,还真不是事儿。
怎么说,他现在也已经不是在室男了,再矫情下去,只有令人生厌。
他也不能再坐视花半羽的渴求不管,只考虑自己的小心事。
最重要的是,事实早已教训过他了,“花开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他不想,再后悔。
这些天,他和花半羽两人虽然夜夜同寝在小筑,不过花半羽怜他初受创,并不和他行为过激。他只是对区小凉亲吻抚摸,似要让他忘记那件不快的事情。
区小凉清楚他的用心,趁机做准备,第一个就是技术上的顾虑。
他虽然知道男男□的内容,可是对细节一无所知。想了半天,无奈他只好私下找到花雨,两人密谈许久,却终是不得要领。
花雨对他了解自己和花雪真实关系的事实,似很震惊,几次想问他消息来源,却因为太难于启齿而忍住。
区小凉自然更不会自暴偷看的糗事,故意当做没有注意到他欲言又止的表情。
区小凉又和楼春深讨论。楼春深马上跑回家拿来几大本男男春宫图,还有一瓶据说滑润无比的药膏。
听他吹得神,区小凉半信半疑地拧开盖子闻闻,觉得药味过重,不太满意。不得已,他躲进大屋,加了些香精,重新炼过。药膏变得芬芳清香,再无异味。
把那几本春宫认真学习后,他心里有了点底。技术问题解决后,他又考虑地点。
留香小筑地方紧凑,俩人那时难免会闹出点不尴不尬的声音,让香奴他们听见总是不雅。
反观花半羽的寝殿就巨大得多,侍童耳朵再尖,也听不到五十米外的暧昧,于是地点就初定在花半羽那儿。
怎么让花半羽明白他的意图,成了最后的问题。
花半羽最近太老实,再无求欢的举动,让他根本没有机会半推半就。
自己直接相邀,他又实在开不了口。难道要他自己去对花半羽说:“十三,咱上床□吧。”
就算吓不到花半羽,他自己也会被吓倒。
区小凉手拄着头,另一只手拿着勺子搅动。
花半羽端起碗,奇怪地看他,提醒:“小衣儿,蛋都烂掉了,你吃是不吃呀?”
“吃……可怎么才能吃到你呢?”区小凉呆呆回答。
花半羽顿了一下手,继续喝完粥,漱口,用侍童递上的手巾擦手、嘴,动作优雅高贵。
做完了,他才回身搂住区小凉,眼里全是笑意:“小衣儿想吃我,不是让我吃?”
区小凉仍呆呆点头:“嗯……嗯?!你说什么?”
花半羽亲他,痞痞地笑:“小衣儿,想让我吃吗?”
“吃,吃你个头!”区小凉吃了一惊,打他一下,跳回床上蒙住头,大喊,“你快上朝去,要迟到了!”
花半羽闷笑,起身过来,隔被子拍拍他的头:“小衣儿在家乖乖的,等我回来咱们再商议谁吃谁的问题,等我哦。”
区小凉听他走出门,才从被中出来,下榻吃已经半凉的早点。
香奴香云进来准备收拾,香云的脸可疑地有些红,灵秀的细眼不时偷瞄他。香奴暗拉他衣袖,不满地皱眉。
区小凉看在眼里,知道他们大概听到了,只好索性硬着头皮说:“我晚上,嗯,有点事。香奴帮我挑身衣服,要好看一点的。”
香奴忙答应,和香云收拾完东西就帮他准备。一会儿送进两件棉袍,他们一人手拎一件让他挑选。
青色那件绣着同色云纹。另一件淡黄色水绸,下摆有朵白莲,清艳不俗。区小凉选了黄的。
香奴香云又帮他把一应配套的鞋袜饰物都选好。真像要嫁他一样尽心尽力。
35.花落尘香风满楼(下)
下午宫里传话,皇太妃留宴,花半羽要晚些回府。
区小凉食不甘味,没吃几口就停箸不食。香奴远远站着不上前收拾,明摆着嫌他吃得太少。他无奈,勉强又吃了点东西。
香奴这才撤下残羹,和香云抬进浴桶,帮他擦洗,香云还热心地替他把手脚指(趾)甲全部重新修磨了一遍。
两人一边忙活,一边偶尔对视,在区小凉看不到的角度抿嘴偷笑,似也在为他高兴。
区小凉全身被搓得红通通的,连耳朵眼儿都被香奴用什么东西仔仔细细地掏了半天。他心里怪怪的,总觉得自己像头挨宰的猪,被屠夫褪毛挖脚地洗剥个干净。
头发干后,香奴给他穿戴整齐,陪他去花半羽的寝殿。香云留在小筑,防花半羽此时回来扑空找不到人。
区小凉别别扭扭地走在路上,心里直打鼓,颇有些畏首畏尾,几次腿肚子转筋想打道回去。
怎奈香奴堵着路,一个劲儿地劝,去吧去吧。听在他耳中,仿佛是在说,早死早脱生,你就安心地去吧。
他无奈咬牙继续走,悲壮地想,死就死吧!早晚得挨这一刀儿!
转念再一想,不对啊,他这是去和花半羽上床,怎么会想得这么可怕?他又不是要领教满清十大酷刑,犯得上吗?
他双拳紧握,风潇潇地走到花半羽寝殿。
花半羽贴身的那两个侍童正在整理床榻,看到他们,连忙行礼,回说王爷还没回来。
区小凉进退不能,脸上可以烙饼,恨不得天上当场掉下个馅饼砸死他。
香奴拉住他,镇静地对他们说:“祝公子在这儿等王爷,你们好好收拾一下。”
那个大侍童马上明白过来,请区小凉在几旁坐下,给他上新茶,礼数十分周到。然后他拉着尚懵懂的小侍童开始忙碌。
他们从偏殿拿来全新的床帐被褥,整个换过一遍,火盆中加了新炭,又要熏香。
香奴一见止住他们:“公子不喜欢熏香,你把这瓶水四处喷喷,床上多喷点儿。”说完他从袖中取出一瓶玫瑰香水,交到大侍童手中,又教他用法。
这孩子!区小凉彻底无语。
他不过偶尔说过喜欢玫瑰香味儿,这个香奴竟一直记在心底,现在更是特意用在这里!他也太专业了吧?不过,他又不识字,能从那几百瓶香水里挑出这个,也真够有本事的。
大侍童好奇地按照他教导的方法四下喷了些,用去小半瓶。寝殿内顿时玫瑰花香四溢,熏得几人都有些微醺。
香奴收好香水,到处看了看满意。他向那两个有些迷惑于这芬芳香气的侍童道了受累,才向区小凉行礼告退:“小的明早来接公子,公子千万别自己走到别处去了。”言下似极不放心。
区小凉脸上发烧,含糊答应。香奴和其他人一起退出去,带上门。
他的安全问题自出了那件事,早已被花半羽高度重视,现在他也有了四名隐卫。不过区小凉并没有再尝试和他们勾通。
一个丁九,已经让他心凉到底,他再也不想自寻烦恼了。
花半羽从宫中回府,直奔留香小筑。
香奴候在月亮门上,早已等得手脚冰凉。他向蕊王躬身行礼:“王爷万安,祝公子已经在寝殿相候。”
花半羽一怔,随即大喜,随口称赞他差事办得好,要花雨记着回头赏他和香云。说未完,他已转身回寝殿。步子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花雨花雪跟着,也都满脸笑意。
三人走到殿门外,花半羽停下,忍不住向他们吩咐:“明日早朝你们递份假折,理由自拟。”
花雨花雪笑着答应,目送他进去。
区小凉坐在椅子里,喝茶喝得心烦意乱,坐立难安。正不知道怎样才好,就听见殿门一响,他赶忙回头,碰巧花半心也正抬头看他,他不由怔住了。
花半羽身穿早上出门的那套朝服,靠在门上,遥遥地向他注目,神情是区小凉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微微的喜,微微的惊,微微的得意和郑重,似乎所有狂喜的内涵都在他的脸上表现出来了。
停顿片刻,花半羽向区小凉走去。
翠金披风流畅的线条滑过光洁的地板,如惊鸿照影,美不胜收。
他的桃花眼亮如九天星子,里面含着温柔的笑意:“小衣儿肯让我吃了么?”
区小凉站起身,笑得纯真无邪:“小羊入虎口来了,大老虎的牙还在不在?”
他说得轻松,牙齿却在捉对打架,腿肚子的筋似被人抽走了,几乎跪倒。
“小绵羊乖乖,大老虎的牙早就等得要掉了,可是还能吃动小绵羊。大老虎会很温柔,很温柔。”花半羽柔声保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声音低沉,柔情似水。
铜灯下,区小凉打扮得素雅清纯,一身黄衫子显出他纤细挺秀的身姿。乌发如瀑,系着黄色珍珠丝绦,水样丝滑,光可鉴人。白里透红的脸,精致清秀,琥珀的眼蒙了水膜,带点委屈,似有不甘,却别样地魅惑。
这样的区小凉,让花半羽的心跳不自禁地加速,觉得眼前这个人现在竟意外地美丽动人起来,让他只想立刻拥他入怀,好好疼爱。
他抬手轻解披风,任那价值千金的华衣滑落于地,全然不以为意。
区小凉见花半羽芝兰玉树般缓缓向他走近,艳丽无匹的脸上洋溢着甜蜜的笑意。漂亮的桃花眼中情意流动,火花四射,几乎将他彻底地融化。
馥郁的龙涎香气慢慢包围住他,坚定而温柔,如一丛丛海葵的触手扑天盖地而来,令他逃无可逃。
腿酸软得厉害,膝盖无力地一弯,他天旋地转地向地板栽去。
花半羽及时将他抱在了怀里,搂住他不住轻颤的腰肢,忍住笑和他对视。
花半羽一身紫色朝服和区小凉淡黄的软绸袍相挨,色彩极为艳丽,衬着黑金的地,有一种强烈的禁忌的美。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都望到了对方眼底心里。呼吸可辨、心跳互闻,血流的速度越来越快。
凝视着区小凉水雾迷漫的眼睛,花半羽慢慢向他倾过头去。
区小凉觉得那双子夜的眼在他眼前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最后满天星斗占据了他的视野。
他紧张得似乎心都停跳了,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腿彻底软瘫,全身抖得像筛糠。
花半羽感到了他的紧张和胆怯,心里怜爱,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吐气如兰,耳语:“别怕。”
只是两个字,却像晴天霹雳,把区小凉从半瘫状态给劈醒了。
勇气回复,他迅速睁开眼睛,目光凶恶地一把拉过花半羽,用力吻上去。唇舌激烈地向他进攻。
花半羽抱起他,带他一起倒到榻上去。
黑底红莲的幔帐缓缓合拢,遮住淡金的轻纱和满榻春色。
黑帐忽地一抖,花半羽的朝服被扔了出来。接着在一阵清脆的响声里,花半羽的水色中衣也被抛在地上,发出响声的是一些制作精巧的玉扣。
一件件衣服不断地从幔内被丢出,散了一地。红莲幔帐不停地抖动,木榻却悄无声息。
花半羽忽然闷哼一声,低笑:“小衣儿不乖哦,看大老虎罚你!”
他的声音暗哑,透着浓浓的春情。
随后区小凉惊呼,呼声却马上被堵住,闷闷地响。
区小凉的声音再度没有阻碍地出现时,却已是低低的呻吟,中间夹杂着花半羽急促的呼吸声。
他的声音时断时续,约一盏茶功夫,他忽然失声尖叫。
花半羽轻轻地笑,和他呢喃,声音如金玉相击,悦耳动听。区小凉羞愤地嘀咕,含含糊糊不是很气壮。
帐幔一开,区小凉的内裤被扔了出来,上面是成片的白浊。
“不,不要!……嗯……”区小凉的急切拒绝蓦地转为轻吟,似已无力再坚持。
花半羽没有说话。区小凉的声音却越来越混乱,完全变了调,和平日里的爽脆有天壤之别。
他的一条手臂滑出帐外,细细白白,遍布吻痕,手心汗湿,手指痉挛,握紧又松开,不知所措地张合。
“半羽!”他忽然嘶喊,声音沙哑。手猛地握紧,指节发白,然后又颓然地放松垂落。
过了片刻,另一条蜜色的胳膊伸出幔帐,将区小凉的胳膊拉回帐里。
花半羽哑哑的声音回味地品评:“小衣儿这里的味道和本人一样,好香。”
“……你,你,你……白痴啊!干嘛,干嘛吞……”区小凉似忽然清醒,结结巴巴地斥问他,恼羞不已。斥声响到一半,又被堵住,帐内安静下来。
花半羽忽地快乐闷哼,气喘吁吁地叹息:“衣儿,给我……”
没有人回答,区小凉不知怎地没了声音。
再过片刻,花半羽低哑地安抚:“别担心,不会痛的,小衣儿要乖乖的。”
区小凉仍是没有吭气。
重炼过的药香从帐中弥漫而出,花半羽的声音时有耳闻,似在极力安慰区小凉,他却始终沉默。
忽然,幔帐被打开,区小凉扑到榻边,狂吐不止。
花半羽挂起帘幕,黑着脸帮他拍背,轻蹙眉担忧地问:“怎么又吐了?你晚上吃的是什么,很难受么?”
区小凉冲他摆手,不让他靠近,吐得面红耳赤,头都抬不起来。
花半羽不理会他推拒的手,继续帮他顺了会气,见他不再吐,用被子裹严了他,唤侍童进来。
大侍童进门,先闻到一般酸臭,不禁吓了一跳。
他连忙返身找来清扫用具、漱口水、湿布巾,和小侍童一道忙乱了阵,全部收拾好。又在香炉中点燃了大把龙涎香,才躬身退出。
高悬的幔帐后,区小凉靠在花半羽怀里,脸色在铜灯下难看之极。
他悄悄看一眼花半羽,愧疚地小声道歉:“对不起,刚才不知道怎么就……”
“不用在意,那件事对你的伤害太大,是我的疏忽。”花半羽柔声安慰他,体贴地用手帮他擦去额上冷汗。
“不是你的责任,你这么一自责,我心里……你……怎么办?”区小凉几乎钻进他胸口里去,担心地问。
“无事。你累了,睡吧。”花半羽漫不经心地劝他,似对自己身体状况毫不在意。
区小凉抬眼看着他依旧温柔的脸,心里叹气,向被中缩去。
“小衣儿,不用这样,你刚刚吐过,已经很不舒服……哼……”
花半羽情不自禁地抑头轻哼,桃花眼迷离涣散,蜜色的身体僵在榻上,呼吸浊重。
铜灯照在他脸上,他的脸泛起了淡淡的粉红,润泽的薄唇微张,玉齿如珍珠般闪亮。他的眼睑慢慢合上,睫毛轻轻地颤动,似是极为愉悦。
他美丽健壮的上半身沁出了薄汗,在浅浅灯火中微微反着光,如雕塑般令人赏心悦目。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花半羽忽而低吼,身体向上弹起。他的薄唇颤抖,晶莹的汗滴从额上滑进乌发,似极痛苦。
区小凉从被中钻出,手脚并用爬回他胸前,抱住他,两人一起喘息。
花半羽满脸红霞,睁开失神的眼睛看着抱紧自己的人,回抱住他拉高被子,声音沙哑地问:“没事吧,小衣儿?可是更难受了?”
区小凉累得只能以摇头回他。花半羽心里怜惜,托住他下巴轻柔地吻上去,极尽歉意和怜爱。区小凉头有些痛,咽部不适,困难地接受完他的抚慰,声音嘶哑地说:“水。”
花半羽给他端来温着的茶水,喂他喝了大半杯,自己也喝了一口。区小凉喝过水,感觉好受一些,疲倦在偎在他怀里,说:“睡吧。”
花半羽搂住他,轻吻他的额:“嗯,睡。”
两人都觉得疲累不堪,虽然各怀心事,却也很快睡去。
问菊轩事件,对区小凉来说,其实并没有留下什么不可磨灭的阴影。所以他知道自己这次,麻烦大了。
寝殿的白纸窗透着微弱的亮光,没有什么声息传出。
有冷风呼啸着扫过殿前空旷的青石砖地,枯叶被冷风卷起,拥挤着跑向隐蔽的角落。
武人灯的火苗熄灭了,潮湿寒冷的空气中,有星星点点的雪粒子掉下来,落在武人头盔和砖地上,渐渐积了一层。
更漏声声中,偌大的王府宁静安详,似一切都在沉沉地酣睡。
一个高大健壮的黑影从窗下离开,脚步踉跄地飞纵而去,雪地上只留下浅浅的足印。
一层层雪粒堆上去,慢慢覆盖了痕迹。
大地一片银白。
36.呕吐,是个问题(上)
早上香奴来接区小凉,时间并不晚,区小凉却已经出门正准备走回小筑。
香奴本来顾虑他承恩后可能会行走不便,半夜又下了小雪,道路湿滑,所以特意带来一顶软轿。
谁知区小凉只和他打声招呼,看也没看那轿子就提步开走,竟比平时走得都快。
想想他脸上那个没有什么温度的笑容,香奴轻松的心情蒙上一层阴影。他悄悄吩咐轿子回去,自己紧跑几步跟上区小凉,防他走得急滑倒。
花雨花雪早早候在寝殿外,准备先向俩人道喜后再去送假折。可是没等他们开口,花半羽就吩咐备轿,穿戴整齐准备去上朝。
两人都微愕,但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回想方才区小凉步态正常,他们不由都怀疑哪里出了差子,连忙准备,送花半羽入宫。
楼春深早就知道区小凉的计划,虽见天仍下着雪粒子,到底在家里待不住。好像不立刻去祝贺他,顺带再逗个趣,他浑身都痒痒,憋了些日子的闷气也出不来。
打点礼物来到蕊王府,他本是咬牙准备割肉的,哪知今天的蕊王府畅通无比,竟让他一路绿灯地到了区小凉面前。连那个从前异常刁难他的侍童香奴,都没有索要通关费。见他来访,只是不紧不慢地瞥他一眼,就引他进到卧室。
楼春深暗喜,看来鱼水和谐矣,连小鬼都变得好说话了。
进门见区小凉披着一件厚貂皮披风,靠在软榻上烤火,姿态慵懒。他不由大声笑道:“祝公子大喜啊!昨夜,一定是郎情郎意、雨露成灾了吧?瞧瞧,坐都坐不起了。”
区小凉被他的话噎得差点烫到手,坐直身体,叫香奴倒茶。
香奴紧闭着嘴唇,默不作声地上茶,退出。
发觉情形不对,楼春深忙敛眉,正色地低声问:“怎么,昨儿没做成?”
“做了,可是没能到最后。”区小凉抬起眼皮扫他一眼,有气无力地回答。
“噢?原因是……”楼春深大感诧异,手摸下巴打量区小凉。
两个情投意合的大男人,欲火中烧下,竟没做到底,其中肯定大有八卦。
“我吐了。”区小凉呕得很,甩出这三个字后,以手支头,眼望天棚,当泥胎。
楼春深摸不着头脑,困惑地重复这个再平常不过的词:“吐……了?”
“嗯,吐了。他刚把手伸到我里面,我就恶心地吐了。”
区小凉干脆承认。在这个二十一世纪老乡面前,他没有什么禁忌。大家都是成年人,又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某些想法应该彼此理解,他们之间没有几百年的代沟。
“你是说,你对□有心理障碍?”楼春深很专业地猜测。
“你别说那个词行不?”区小凉猛地捂住嘴,怒冲冲地瞪他。
“呃?你是不是对上次在小倌馆里……”楼春深被他瞪得连忙转向猜测原因。
“不是!我也不想再提那件事,反正你清楚就行了。”区小凉由瞪眼转翻眼。
楼春深尴尬地侧身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低头沉思一阵,郑重地宣告:“看来,你得了恐肛症。据临床分析,造成这种症状的病因很复杂。一般来说,主要有心理和生理两方面的因素,每个患者都不尽相同。你这回有麻烦了。”
区小凉被他那个“恐肛”雷得又干呕几声,他拍拍胸口,没好气地说:“我当然知道自己有麻烦了,这不正和你商量吗?你少摆心理医生的谱儿了,你倒是动动你的猪脑,帮我想个辙。”
“祝先生!本人在那边持有精神病理学硕士学位,所以我的话,可以当做正式咨询意见,请认真回答。”楼春深端正脸。
区小凉吃惊地睁大眼睛,眼珠乱转上下打量他,从浓眉一直到宽厚的大手,忽然露齿一笑:“真的假的?我怎么看着玄。”
楼春深挺胸昂首,端出专家架子,从容地说:“每个人都有他不为人所知的过往,我是这样,祝先生也不例外。请不要随随便便怀疑一个好人,也不要轻轻易易地相信一个坏人。弗洛依德《梦的解析》中说‘人的一切欲望都源于性……’。”
“停!我相信,咱还是言归正传吧!”区小凉被他唬住了,连忙举手投降。
“咳,现在请病人认真回答问题。第一:病人在过去,是否受到过让你产生严重心理障碍的虐待,特别是性虐。”
“应该……没有吧?”区小凉乖乖地想了半天,不确定的回答。
他是个孤儿,曾乞讨过,直至遇到他养父母后生活才开始安定。虽有吃过苦,但也不至于产生障碍。他现在除了喜欢干净、钱、美食,注重安全,好象也没什么过大的变化。
不过,在他十三岁那年曾失忆过整整一个年头,那些日子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他始终不知道。养父母告诉他,他一直在生病,所以什么都不记得。他除了接受这个说法,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出路。
“病人请注意回答问题的严肃性!不要用问句回答问题。有,还是没有?”楼春深提高声音,很不满意他似是而非的答案。
“没有。”反正他不记得,应该不会有……什么吧?
“第二个问题:病人对你现在的性伴侣,你喜欢还是厌恶?”
“我能和自己讨厌的人上床吗?脑子进水了?”区小凉冷冷地反问。
“呃?略过,略过。第三个问题,你是性冷淡吗?”
“你是不是欠扁啊?我性冷淡还想和人上床?”区小凉咆哮,把楼春深神圣的假面撕个粉碎。
楼春深擦擦脑门儿的汗,辩解:“别激动嘛!这只是例行询问,我能记到现在多不容易。你让我问完嘛!”
区小凉眼角直抽,恨不能踢他出去。
什么嘛,拿他怀旧来了敢情!不过再一想到他都憋十年了,心里又有点不落忍。人哪,都不容易,就当他念经好了。
“那您老继续问。”他皮笑肉不笑。
楼春深见他勉强,也没了劲头,叹口气:“算了!都是些陈芝麻,再怎么妙也不香了。哎,你倒说说,你为什么会对肛……呃?那事感到恶心?”
区小凉暗松口气,闷闷不乐地回答:“我哪知道?我都琢磨半天了,也没个头绪。刚才我正想到,好象是觉得脏,不太卫生吧!”
“你这是什么答案?是你脏还是他脏,还是□脏?”楼春深一付差点昏倒的模样。
“□怎么会脏?也不是谁脏的问题,而是……那里啦。那里每天都用来大,大便耶!怎么会不脏?”区小凉看白痴似地瞅他。
楼春深一脸不可思议:“老弟,你做之前不会没洗……那里吧?这是常识啊!”
“废话!我怎么可能不洗?可是就算洗过了,那里也是……”
“打住!你回答我:平时你洗过澡后,有什么感觉?”
“很舒服,全身毛孔好象都开了。”
“对呀,那里也是一样的。怎么会脏呢?”
“你是说,其实不是因为脏,而是我认为脏,所以才产生排斥行为?”区小凉思索。
“孺子可教也!”
“但那里是用于排泄的地方,用来□不是很奇怪吗?”
“哪个男人□的器官不是排泄器官?”楼春深绝倒。
“但那里,那里平时都不是……”觉得他的话有逻辑错误,区小凉不服气地申辩。
“你们都是男人,除了用那个,你们还能有其他选择吗?难道你要变性?你到底是不是弯的啊!”
“去你的,谁要变成女人?!”区小凉生气地说。
“那怎么办?用吧,你嫌脏。不用,又苦恼。你也太难伺候了!”楼春深摊手。
见楼春深想撂挑子,区小凉有点着急,小声地说:“可是,就算不嫌脏,我也……还是会怕。”
“这就是问题症结所在了!你是因为恐惧产生了心理障碍。”找到病因,楼春深高兴地击掌。
“是这样吗?”区小凉有些不太肯定地反问。他是有些害怕,可是怕到呕吐,这也太扯了吧。
“当然了,临床上有许多这种例子。病人因为心理因素,引起四肢僵硬、头痛、尿失禁、耳鸣,呕吐也很常见,甚至有人会出现休克现象。”楼春深一口气举出一堆症例,喘口气又说:“用不着那么紧张,男男□死不了人,不然天下同性恋不都死绝了?顶多会流一点血,上几天药也就好了。”
区小凉想起这几天养病的日子,感觉的确是这么回事。他点点头请教楼春深:“我该怎么办?”
“简单,你和蕊王一起边看我送你的春宫图,一边……嗯,做些快乐的事,克服害怕心理。”
“然后……?”
“……‘水到渠成’你懂不懂?到时候你就知道该干什么了。”
区小凉身体一抖,捂住嘴。考虑半天,他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唯有相信这个江湖郎中。
几天后,楼春深尽职尽责来复诊。一见区小凉的大便脸,他就明白了,叹气:“还是不行?”
“好象更糟。手才一碰上,就吐了。”区小凉沮丧。花半羽当时那张脸,表情复杂得够全王府的人看半月的。
“没关系,别灰心!再换个方案。你们不如去看真人秀,然后来个模仿秀。”楼春深兴致勃勃地建议。
区小凉一脸黑线,这是个什么馊主意?!他以为是看A片呢,想看就看?在这个男风为稀的天朝,到哪里去偷看男男□?连唯一的男色娱乐场所都让花半羽刚刚烧掉了。再说,要是被人发觉了,他杀人灭口可怎么办?庸医!
花半羽得知这个建议,倒很感兴趣,说早想偷看花雨兄弟办事了,正好是个借口。
区小凉听得直撇嘴,都是些不按常理出牌的怪张子!到底拗不过花半羽,被他拐到花雨花雪外间听床。
那两人也许是太激动了,竟没发现隔墙有耳,照例做得激情四射。
结果外面听的两人也是热血沸腾,他们也不挑地方了,滚到外间榻上急匆匆行云布雨。
花半羽顺利地完成前戏,正要一鼓作气攻城掠地,大展雄风。区小凉后面一痛,又吐了……
楼春深和区小凉面面相觑,脸孔黑黑。
半天后,区小凉说:“算了,我看我是没救了。看春宫图什么的,我也有感觉。可是轮到自己,就恶心得不行。问题的症结也许不是咱们猜的那样。”
“那你们……怎么办?”
“先就这样吧,过些天也许会好点儿。他也不是特别在意。”就是有点遗憾。区小凉羞愧地想。
本来男男相爱,也不一定非得用那里不可。只是由于他不争气,才使问题变得很突出。
“不如,我们试试催眠,怎么样?”楼春深不死心,又想到一个办法。
“试试?”
“呃?我没有临床经验,不过有听教授讲过,也看学长们应用过。要不要试试?”楼春深试探地问他。
“不试!我才不会的当你的小白鼠!”区小凉一口回绝,毫无商量的余地。”
“那好,那好!我好心被驴踢!”楼春深想不到他这么不给面子,虽是心虚,仍被他气得愤然而去。
36.呕吐,是个问题(下)
气走了楼春深,区小凉一个人继续发愁。
最近两人床事不大协调,连带彼此的心情都变差。明明欲火焚身,恨不能二合一的一对情人,却总要下意识地想到那个忌讳,搞得心思无法集中,不上不下地吊在那里。
所以有时晚上,他们仍同从前一样,各睡各床,各归各房。在区小凉看来,这就如同蜜月期的月事一样令人扫兴。
今夜也是这样,花半羽在他这儿吃过晚饭,再和他亲昵一阵,就回寝殿去了。
年关将近,有一大堆琐事等他和花雨花雪兄弟俩商议。他说怕区小凉听了厌烦,还是不是打扰他了,让他一个人早点睡。
区小凉闷闷不乐地答应,送他到院外。
回到小筑,发现香云又不见了。他问香奴,回说是去了周先生那里。
香云最近往周屿淼那边跑得更勤,连练琴也移到了那里,大有把琴师当成自己终身职业的架势。
区小凉也支持他的态度,因此并不在意,回到卧房看书。
翻完一本书,他听见香云回来了,就叫他们抬水沐浴。
谁知抬浴桶进来的是烧水房的下人,香奴香云一个也不见。区小凉有些奇怪,走到退步他们的卧室。
还没有进门,他就闻到一股血腥气。区小凉拧起眉头掀门帘进去。
香云小脸惨白,躺在床上,身上盖条棉被。香奴听见声音,悄悄地把什么东西塞进香云被里去。
见他们不同寻常地模样,区小凉更加疑惑,一言不发伸手向香奴。
香奴不敢不给,僵持片刻从被中抽出那团东西递给他。
区小凉展开,见是香云方才穿的裤子,裤内有大片殷红的血迹。血仍是热的。
他忍着恶心,仔细察看洇湿的部位,脸色渐渐发乌,咬牙问:“是谁?”
香云目光坚定地拒绝回答,头扭到一边。
香奴犹豫一阵儿,小声回说:“是周先生。”
香云转回头,愤怒地瞪香奴。香奴抿了抿唇,给他掖好被角,香云的眼眶忽地一红,扭开脸。
区小凉看在眼里,心里的火一股股向上窜。他扔下裤子,拔脚就要云和周屿淼理论。
香奴连忙跟出来,拖住他的衣袖,说:“公子不要去。”
区小凉沉着脸停住脚步,转头看他。
香奴松脱手,后退一步,望着他小声却清晰地说:“香云仰慕周先生,是他自己愿意的。”
区小凉怀疑地盯着他,心中十分诧异。他之前一点苗头都没发现,香云竟会喜欢那个风流的花痴,让他怎么也想不通。还有那些血,杀个人也不过如此吧!他们两个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香奴不卑不亢地迎视他的目光,眼中一片坦诚。
区小凉无奈叹气,走回卧房,用块布将自己不久前准备的,却没用场的男男必备品和伤药酒精纱布消毒棉包了一大包,交给香奴:“你把这个给他。如果他发热了就多喂他些水,明天再不好的话,我让花雨悄悄请个大夫。但愿用不上。”
王府规矩大,香云又还是个孩子,这事让外人知道总是不好。他心里忖度。
感他想的周到,香奴脸上微显喜色,抱了东西,给他深施一礼,回去照顾香云。
晚上躺在榻上,区小凉心里一直想着香云的事,睡不踏实。
他先是有些自责,怪自己心太粗,没看出来不说,平时也没和那两孩子好好勾通过,这是他今后要注意的地方。
接着恼恨周屿淼辣手摧草,香云再怎么喜欢他,毕竟未成年。那个花痴原来是花杀!不帮香云出这口气,他总是意难平。可是,貌似周花杀比他要身高体壮的多,别他出气不成反受气。
琢磨一阵,想到他的四个隐卫身上,但又摇摇头。
派王府的隐卫去打王府的门客,花半羽的面上会不好看,而且也不太能说得过去。他恨恨地叹气。
再想到两人身份不大般配,听说周屿淼在家乡时已娶了妻子。虽说俩人感情不是很好,可是香云的地位仍显得尴尬。
如果周屿淼是真心喜欢香云倒也罢了,就怕他是一时新鲜,将来情淡意退,香云就要吃苦了。
他左思右想睡不着,听外面响了二更,惦记香云伤势,喊了声“香奴”。
两个侍童本是轮换着值夜的,自丁九走后,软榻空置,区小凉就让他们在榻上陪宿,免得在客室打地铺易着凉。
今夜,香奴看护香云,并没睡在软榻上。他喊出口才想起,想去看看,又猜他们大概早睡着了,就继续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折腾到后半夜,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头痛鼻塞,像是感冒了。他不想惊动香奴。
香云睡了一晚,只发了一会儿热,也用不着再请大夫。
他闷坐在卧室,忽然听见周屿淼来了,精神立刻一振。将他劫到自己房内,就是一通臭训。
出了心头恶气后,他扔给周屿淼一本男男春宫图,告诫他:“好好学着点儿!没学会不许碰我家香云。你也不准欺负他,否则我和你没完!”
周屿淼虚心接受,拿起那本春宫图掖自己袖里,脸都不红一下,还连声称谢。然后,他也顾不上和区小凉寒暄,就跑去看香云了。
区小凉骂人骂得痛快,出了身汗,鼻子也有点通气,心里气也顺,就跟过去看香云。
周屿淼执着香云一只手,不住地嘘寒问暖,喂水尝药,殷勤得不得了。
香云小脸红红地听他甜言蜜语,心里乐开了花,精气神儿又回来了。
区小凉看得呆掉,心想这人平日风流成癖,一向玩世不恭地臭显。哪像现在这样体贴入微过?对周屿淼的不满不觉减去几分,也不再盘算找人教训他了。
他见俩人好得旁人根本插不上话,就退回房里。香奴也随后退出,留两人更方便说私房话。
香奴见他气色不是太好,劝他上床休息,自己在旁则陪他。
区小凉也没有什么要事,头又仍有点痛,就从善如流地重新躺倒。
“香云和周屿淼的事,你早知道了么?”区小凉终究有些不放心地问。
“从前有点儿怀疑,不过他没告诉小的。小的也是昨日发现他走路困难,才知道的。”香奴放下刻刀,回过话才又低头干活。那印已快刻成,十分精致。
区小凉点头。香云经此一事,象是长大了些,也懂得掩藏心事了。
再看香奴,比香云长得还要好看一点,人更是稳重周到。只是这个孩子心事太重,不似香云那样什么事都露在外面,让他有时更担心。
“香奴有喜欢的人了吗?”他决定吸取教训,和这孩子谈谈心,以免再出个香云。
“嗯!”香奴竟肯定地回答,他抬眼看区小凉,清秀的小脸闪过一丝喜悦。
“是男的还是女的?”惊讶过后,区小凉疑惑地问。香奴这么漂亮,不会也是只受吧?
香奴一呆,随即有些想笑,抿嘴说:“是小的家乡一个姑娘,今年也有十四岁了。”
区小凉也是一呆,欠身怪叫:“不会吧!香奴你早恋!人家只有十四岁,你不要催残小女孩好不好?”
香奴奇怪地看着他激动的神情,歪了歪头想想说:“天朝律例,女子十四可嫁,男子十六可娶。小的今年十六了,她也喜欢小的,不算是催残吧?”
被他有理有情的反问噎住,区小凉倒回枕上。想想也是,这个朝代,结婚都早,香奴如果没在王府当差,说不定都该结婚了。
想到这儿,他又问:“你进王府几年了?”
“今年伏天进的王府。张管家到庄上去招人,选中的人先就给一笔安家费。小的娘亲说,只要小的委屈几年在王府当差,大哥就有钱娶嫂嫂,小的就报了名。”他想当然地回答。
“你签了几年的约?”区小凉想不到一笔安家费就能让人结婚,那是多大一笔数字啊。
“五年。王府侍童一到二十岁就必须出府,伏天那会儿小的还没到十六。”香奴显然认为自己生日卡得点好,多签一年就多赚了一年银子。
他脸上带着笑意说:“每年小的能得五十两银子,五年是二百五十两。到那时,小的二哥,还有小的自己的亲事都能办了不说,妹妹也能嫁个好人家,爹娘就不用发愁了。”
区小凉听他意思,好象在王府当侍童是天上掉馅饼,好得不得了。他不禁翻个白眼。
万恶的封建社会!花半羽一件衣服又何止几个二百五十两?香奴为了区区二百五十两,就要在规矩森严的王府为仆五年,这也太不公平了。
“你想现在就回家吗?我和你们王爷说说,银子照给,你不用非得待够五年。”区小凉问。
香奴在王府里并不快乐,虽然他认为用五年自由换回几百两两银子很划算,但他依旧很思念家人,每天都很沉默。今天算是话多的,区小凉看得清清楚楚。
香奴惊愕地看他一眼,摇头:“小的不想白拿钱。而且,”他停顿一下继续说,“和小的同一批进来的有三十个人,最后只剩下五人训练后当了侍童,其他的人都退回原籍继续种地去了。和他们比起来,小的是最幸运的。因为,公子您,人很好。”
说完,他低头刻印,不再说话。
所以即使不快乐、不自由,也不想离开吗?区小凉趴在被窝里发呆。
香奴的脸在初见时,的确有些粗糙,最近是越来越滑润了。品味也在不知不觉中有了质的飞跃。
他现在虽然仍穿着王府制服,但已经在努力地穿出自己的味道。
每天将送来的鲜花插瓶时,也懂得了怎样搭配才最好看。
他不用纯皂角洗手,而是磨碎了泡在小坛里,用时勺一小点儿,以免伤手。
他那些制服总是比别人的磨损的要快,因为他现在也天天沐浴更衣……
五年后,他还会变成什么样儿?
近墨者黑这话的确不错。上有将下人当摆设用的主子,中有讲究仪态风范的众门客,下有争强好胜邀宠献笑的各级仆从,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香奴想不改变都难。王府这个地方真不适合这些小孩子成长啊!
花半羽下朝后过来看区小凉,发现他有些低热,不禁担忧起来。一边责备他不爱惜身体,一边让人请了胡御医来给他诊脉,灌药喂汤忙到定更才消停。
也不怕传染,担心他的病会反复,连着好几天晚上花半羽都留在小筑,两人日渐亲密。
区小凉病好后,花半羽仍赖着不走,要走也是带着区小凉一起走,宛如成了一对连体婴儿。
本来区小凉想和花半羽提提,将香云调到周屿淼处当差,以免这对情人交流不便。事前曾和香云商量,香云竟哭了,问他是不是嫌他了。
区小凉忙把自己想法和他说了。他这才破涕为笑,红着脸说他不想离开区小凉,也不想离开小筑。区小凉奇怪地追问原因。
香云的脸更红,吞吞吐吐地说周先生太厉害,每次斗口他总是失败,所以他不要过去。
区小凉绝倒。他刚觉着香云懂事了,谁知底里仍是这么孩子气!也只好随他。
37.那时你是否仍在爱(上)
区小凉不过是着了点凉,在床上被花半羽这个大火炉抱了几夜,也就好了。
病刚好的人嘴馋,他见天冷得厉害,天天飘小雪粒,又想到花半羽这几天忙累,心血来潮地又想起火锅来。趁花半羽上朝,他布置了一下午。
花半羽又在宫中整整呆了一天,处理那些似乎没完没了的琐事,累得他桃花眼发花,玉手发麻。好容易回到王府,天都擦黑了。
想着那个格外怕冷的人大概又缩在了棉被里看画本小说,他就想笑。
没见过那么怕冷的,穿得象个肉包子也不济事,仍是冷得手足冰凉。可是抱在怀里,又能很快回暖,然后变得火热……
他唇角含笑,轻快地走进小筑。
香奴身穿褐紫棉袍,早就观望了好几次,见人来了,忙打起毡帘请他们进去,随手关好门。
才一进屋,三人就觉着一阵阵香气和着暖意扑面而来。方桌上放口怪锅,十几盘生菜,荤素皆有,香气正是从那口怪锅中发出的。
听他们进来,区小凉掀开身上盖的狐皮斗篷,坐在软榻上找鞋,一边和他们打招呼。
花半羽任香奴给自己脱去披风,含笑问:“什么这么香,怎么全是生的?”
区小凉从卧室走出来,全身圆圆滚滚地包裹个严实。他热情地说:“天冷咱吃个涮锅暖乎暖乎。大花小花也有份,一块来吃吧!”
听到“涮锅”这个新鲜词,花半羽不禁来了兴趣。他搂住区小凉亲亲他的头发,和他一起走到桌边坐下。
花雨兄弟已对“大花,小花”之类的称呼免疫,面不改色地也过去坐了。
三人见那怪锅为铜制,下面烧着红红的炭火。直径一尺左右,中间挡块铜片,将锅内汤汁分成两种,半白半红。白的雪白,红的全是小红辣椒,油亮喷香,不停地翻滚冒出热气和香气。
他们看向区小凉,请他做示范。
区小凉用长竹筷夹起一片牛肉放进白锅中,薄薄的肉片立刻变色浮起。滚了几滚后,区小凉用筷捞出,送进花半羽的小碗里,说:“尝尝,好吃不?”
花半羽夹起放入嘴里,细细品味,觉着鲜香滑嫩,烫嘴又烫心。他不禁点头,含笑看着区小凉问:“小衣儿,这种吃法,是你想出来的?好吃,且新鲜。”
“嗯,以前在家里常吃。”区小凉含糊地回答,麻利地将耐煮的菜下到锅里,劝他们都快开动。
四人各按口味涮菜,不一会儿身体都暖和起来,额上冒出细汗。
花半羽热得身上香汗淋漓,汗水洇湿了鬓发,疲态尽扫,精神焕发。
区小凉见他一副馋相,咬着肉肠直笑。然后从袖筒里抽出条手帕,倾身过去帮他拭汗。
花半羽犹端着小碗,侧头乖乖地等他擦完,继续伸筷捞菜。捞的却是红锅中的香菜,放入区小凉碗中。
花雨在旁边看着,心情舒畅,悄悄碰碰花雪手肘。
花雪小碗中食物堆得满满的,都是花雨的功劳。他正吃得欢,感到哥哥在碰自己,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花雨笑呵呵地以目示意,花雪顺他目光看去,正巧见花半羽在帮区小凉夹菜,不由微愕。
区小凉将香菜吃进嘴里,回他个笑容,心里甜丝丝的。
吃饱喝足,花半羽打发掉花雨兄弟,自己和区小凉闲话消食。
得知蕊王留宿小筑,他的那几个侍童拿来他的专用之物,协同香奴香云为主人梳洗。
区小凉始终不太习惯别人帮自己洗澡,偶尔会请香奴帮自己搓搓后背,其余时候都是自力更生。他早早洗好,坐在榻上擦头发。
花半羽被人侍候着沐浴完,挥手令他们退下。他缓缓地走到榻前,伸手解开帏幔。
区小凉抬头看他,脸上带着一个微微的笑……
香奴待他们都退出后,用压子压灭油灯。蹑手蹑脚地退出卧室,关好两重门回自己的退步。
蕊王留宿,一律不用他们值夜,花半羽的侍童有两个留在小筑听候差遣,其余的也都回去了。
幔帐后渐有悉悉簌簌的响动,还有鱼儿接喋的水声响起。区小凉低低呻吟,花半羽呼吸急促却默不作声。
区小凉忽而失声尖叫,似极快活。
过了片刻,花半羽哑着嗓子低语:“衣儿,那样你会不舒服,你还是……”
他的声音忽地一顿,接着轻轻低吟,呢喃:“衣儿,我的衣儿,我很快乐,你呢?”
区小凉闷闷地低哼一声,不说话。花半羽也不再说话,喘息声渐渐粗重,喉间发出情不自禁的嘶声。
泥青色的幔帐在夜里是黑色的,鸳鸯五彩的油灯清冷地泛着微光,大体也是漆黑的一团。
竹制屏风移在窗边,借着淡白的月光,上面的莲花若隐若现。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季节,那些大朵的花阴沉而灰暗,没有一丝热度。
幔后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一室静寂。唯有黯淡的月影在室内移动,苍白而模糊。
天朝规矩,新年这天臣子是要向皇帝献礼的,皇亲国戚也不例外。
区小凉听花半羽和花雨花雪商议了几次,隐约提到一个夏贵妃,不由奇怪。
过了几天,见花半羽仍在为此烦恼,就问他:“不是只要向你父皇献礼就行了吗?怎么又多出个贵妃?”
花半羽告诉他,按理是往年只备他皇帝老爹一份礼就行,且他已经准备好。但宫中新宠夏贵妃的生日恰在新年那天,皇上圣眷正浓,随口说庆典和寿酒摆一起。所以今年众人除了旧例,还要准备夏贵妃的礼物。
到现在花半羽也没有选好寿礼,眼看还有十多天就到新年了,这几天他正急的不行,因为礼轻固然不好,重了也不相宜。
区小凉拧着眉也代他发愁,思索一阵献计:“送她珠宝首饰好不好?女人好象都喜欢那些东西。”
“晋王已从番邦采买了一批钻石,首饰。我的再好,也不及他的稀罕。”花半羽否决。
区小凉知道他和晋王貎合神离,又有自己那件事夹在其中,花半羽的礼物自然不能比他的差。否则晋王更要在他皇帝老爹和夏妃前乱讲,诋毁花半羽,那他又得吃暗亏。
“那……,贵重衣料衣服也不错。”
“大王兄是她远房外甥,早在几月前就派人督造了一批云罗绸,据说世所罕见。”
“摆设行吗?”
“俗……”
“送宠物……”
“她对兽毛、羽毛以及一切带毛的东西敏感。”
区小凉提了十几个建议,无一通过。他灰心地趴到花半羽腿上,无奈地问:“她有什么特殊的喜好没?投其所好,总是不会错的。”
花半羽一手支颐,一手抚摸他的长发,似没听见他的问话,手下越来越是专注。
区小凉的那头长发在王府养得光可鉴人,摸上去又凉又滑,象有吸力,引得他停不下手。
香奴正在一边侍候,见状,悄悄退出带上门。
区小凉红了脸,直起腰瞪他:“问你呢!你怎么不回答?大白天的,你又发什么春?”
花半羽坐起来搂住他,笑着吻他耳朵。区小凉不让,尽力去躲。花半羽索性把他拉到自己膝上坐好,按定了他的后脑,吻他的嘴唇。
区小凉挣扎一阵,见躲不开,只好认命地放弃。他回抱住花半羽,开始反吻上去,牙齿轻咬他的薄唇。
花半羽微合双目,似乎很享受他的回应,搂抱住他的手慢慢拉开他的腰带……
镶嵌了红珊瑚的织锦带掉到花半羽脚边的青砖地上,室内响起区小凉忍不住的一声呻吟,花半羽的呼吸渐渐浊重。
片刻后,区小凉锐叫,声音似被什么堵住,没有发完全。
他紧紧地抱住花半羽,弓起身体,大口喘气。
花半羽俊脸生红,将沾了白液的手掌举到唇前,痞笑着作势欲舔。
区小凉羞愤地抓牢了,取过桌上手帕给他擦净。
花半羽放个坐褥到圆桌上,再次亲亲他的脸,抱他面朝下趴到褥上。
区小凉的鞋脱在桌下,棉裤、中衣、内裤一件件落到珊瑚腰带旁,最后落下的是花半羽的小衣。
区小凉安静地趴在桌上,双手抓住边沿,注意合拢双腿。花半羽摆好姿势,开始律动。
由于无法做到最后,他们尝试了多种可以让彼此快乐的替代方式。虽不尽如人意,两人性生活质量到底有了明显的改善和提高。
觉得腿上那处被磨擦的地方皮肤有点痛,区小凉轻蹙眉头。
半羽也会痛吗?他悲哀地想,身体却重又被对方掌握。他双腿颤抖,捂住嘴,抵制那一波波的快感。
花半羽的手指细长有力,温暖细致,手势纯熟,常令区小凉想尖叫。他无力地摇头,求花半羽放过他。
轻轻笑,微微地目饧,花半羽越加努力,却在关键时刻阻止他。
区小凉难耐地哀求挣扎,身体扭动得失控,惹得花半羽性致勃发,动作越加有力。
片刻后,花半羽低低嘶吼,紧紧搂住区小凉,手下也松了。区小凉身体猛然绷直,闷哼一声瘫在桌上。
花半羽恢复神志,转过区小凉的身体,和他亲吻,温柔体贴地抚慰他不断颤抖的后背。
区小凉无力地靠在他怀里,被他技巧高超的吻弄得差点窒息,大脑一片空白。
吻毕,花半羽取一块干净手帕擦净两人身上的液体,各自着衣。
香奴送进热茶,他们喝过,继续讨论。
37.那时你是否仍在爱(中)
“我想起来了,夏贵妃喜欢有香气的东西。她是番人,身上有点气味儿,夏天尤其明显。可她讨厌熏香,她的鼻子受不了烟。”
运动过后,花半羽心情舒畅,连头脑都比方才灵活。
“哦?夏贵妃一定是个大美人吧?”
“我看也只了了。不过,有人说她是后宫第一美人。你也听说了?”
“谁会和我说这个,我是乱猜的。”
“依据呢?后宫的嫔妃虽都是选送的,但也不是个个都美貌。你怎么会如此猜测?”花半羽感兴趣地问。
区小凉懒懒地靠在他身上,闻他出汗后更加馥郁的香气。
这种从他身体里散发出的香气,不是纯正的龙涎香,带了花半羽自身清凉的体味,气息似乎比纯龙涎更好闻,令他越闻越沉迷。
“因为美人的缺陷会和她们的美貌同样出名。我过去看过一本书,讲有四大美女,都是世不双出的,可她们都有缺陷。头一个是杨贵妃,体丰怯汗,和夏贵妃一样有体臭。第二个西施有心疾。第三貂婵,大脚,她是舞女,小脚可跳不起来。最后一个叫王昭君,是红脸蛋儿,因为她生活在草原,日光太猛晒的。其实这些缺陷放在一般人身上也不算什么。可惜她们偏偏是美人,多少人盯着?任何一点小瑕疵都会被人无限放大。所以那个夏贵妃的一点体味,连你都知道了。”
花半羽听得有趣,笑着把区小凉拉到自己身上趴好,点点他的鼻子:“哪里来的这些村野乡谈?她又算是什么美人?还不是以讹传讹,追捧献殷勤弄出来的。我看哪,远远不及我的小衣儿。我的小衣儿又香又嫩,怎么吃也吃不够。”
说着,他伸出粉舌轻舔自己薄唇,似是回味不已,状极□。
区小凉瞪他,忽地低头咬住他肩膀不松口。
觉得肩上湿痛,花半羽身体略一缩,桃花眼却转转想起什么,将头凑到区小凉耳边低低地呻吟一声,声音暗哑而甜腻。
区小凉全身僵了僵,松开口,抬头吻上他的唇。
两人交换呼吸,唇舌热切地纠缠。区小凉抱住他的脖子,晕上双颊,浑然忘我。
花半羽一手搂定他,一手用手背在他脸颊上轻轻抚摸。
等这个缠缠绵绵的吻结束,他们都气喘不已。区小凉恨恨地骂他“妖精”,身体却仍粘着他,上下其手乱摸。
花半羽全身酥麻,夸张地哼哼,任他大吃自己豆腐,眼睛笑眯成一条线。
吃够豆腐,区小凉给他扣上玉扣,系好腰带,依旧抱住他继续发愁:“有异味的美人耶,还喜欢香气,按说送她香水是再好不过了。可是她会喜欢什么香味儿呢?这种小事,半羽该不会知道了吧?”
花半羽松松地搂着他,俩人一齐靠在软榻上,笑着说:“本王恰好知道这种小事。”
区小凉从他胸前抬起头,有些孩子气地问:“半羽,天下好象没有你不知道的事。可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他的眼珠蒙了层水膜,有些委屈,怔怔地看向花半羽。
花半羽回视他,浅浅含笑,桃花眼美得如梦如幻。
他轻轻地在区小凉额上印下一吻,温柔地低声说:“知道。小衣儿最喜欢我了,我也最喜欢小衣儿。咱们一见面不就说过了吗?那时你还总是嘴硬不肯承认。“
浓情蜜意的气氛被破坏,区小凉气愤地白他一眼:“那是后来才喜欢的,你少又自说自话。“
“嗯,好,好,是后来才喜欢的。”花半羽明显敷衍地回答。
区小凉小声嘀咕几句,把头重又靠回去:“她喜欢什么香味儿?”
“说了你可能不信,她最喜欢橙子香。”
“果香?是比较少见,一般人都喜欢花香,毕竟很少有人会高兴自己的求爱者,不是手捧鲜花,而是拎蓝水果示爱吧。其实水果香味也很好,还更实在,可是世人更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这里面有典故吧?看你一脸奸笑!”
“不是奸笑,是好笑。你又猜中了,倒真有典故。父皇第一次临幸她纯属偶然,当时她正在吃橙子。所以每到橙子成熟季节,她就令人在寝宫摆满橙子。父皇还戏称她为橙妃。”花半羽脸上淡淡地讲述。
“是这样?那她一定也很得宠。”
“所以这礼不好送。”
“橙子香味啊……这我可没收集,大冬天的也没得橙子可用。”区小凉沉吟。
“不妨事,我再想别的,也不一定非得是香水不可。”花半羽忙安慰他,语气里却有丝遗憾。
区小凉一笑,更加坚定了配制的决心:“我又没说不行,只是要费些事现配。”
“配?可以用其他东西配出特定的香味儿?你的香水,不就是香精加酒精的味道还原吗?”花半羽略诧异地问。
“当然不是!”区小凉得意地给他解释,很高兴自己可以帮上忙,“严格地说,那些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香水,只是构成香水的香素。把香素按不同比例混合,制成的混合体,才叫香水。你给我几天时间,让我试试看。”
花半羽半信半疑地点头同意,私下仍未停止准备寿礼,担心他未必能成功。
因为知道橙香的具体味道,所以调配相对简单。只用了两天,区小凉就配出了香水。
花半羽闻过后,大为诧异,这才知道他之能,忙问是怎样办到的。
区小凉不以为意,一边擦试管,一边随口回答:“用茉莉、凤尾草香精,加蓝果的榨汁,再加上紫罗兰块根磨成的粉沫,按顺序比例混到一起,最后再注入酒精就成了。”
花半羽听得糊涂,不明白这些和橙香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混在一起,怎么就会发出和新鲜橙子一样香甜的气味。
他拿着小瓶,嗅了又嗅,直至鼻子失灵,才郑而重之地交给花雨重新包装,妥善收藏。
他若有所思地眯着漂亮的桃花眼,仔细审视区小凉,沉吟:“小衣儿,你还能带给我多少惊奇?你这个小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东西,我真的很想看看。”
他摸着区小凉的发顶,挑动蓝宝石蝴蝶发带。
区小凉眉花眼笑地抱住他的细腰,左摇右晃:“简单呀,用斧子把我的头劈开,就什么都知道了。”
花半羽大笑,一把将他高高抛起,再稳稳接住:“那可不行,我的小衣儿可是我舍不得的宝贝。”
是夜,两人宿在花半羽寝殿。云欢雨爱后,喘息初定,俩人头靠头,缩在轻暖的被窝里,低声交谈。
“小衣儿,你想你娘吗?”花半羽抚着他潮湿的后背,半合着眼,神思不知飘到哪里,忽然问出这句。
“……”
区小凉的亲生母亲他并不清楚是谁,因为自打记事起他就在流浪。
养父母在他六岁时收养了他,只为他们患有自闭症的女儿有个玩伴。养母始终对他淡淡的,特别是在女儿病好后,几乎容不下他。幸亏姐姐很喜欢他,他才不至再次流落街头。所以对养母,他一直是想爱但爱不起来。
他承认她是个好母亲,为了自己的女儿几乎能做任何事情。但也仅仅是个好母亲,而不是个好养母,她缺乏一颗博爱的心。
至于将军夫人,他倒有些拿不准对她的感觉。他有时会想起她娇怯怯的淡漠表情,染了香灰味儿的梅香。他想她更多的只是一个代名词,因为他们相处的机会太少,彼此之间并不了解。
“半羽是想娘了吗?她还在宫里么?”
花半羽和他一样,从来都不提自己的母亲。但区小凉猜她应该也是个美人,否则怎会生出这么一个倾倒众生的妖魔?还把他拴得寸步难离。
“不。”花半羽脱口而出,随即停顿片刻才继续说,“她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他的声音茫然,含着淡淡的哀愁。
区小凉将脸靠近他,小声问:“想说说她吗?还有你小时候的事?”
像花半羽这样身份的人,应该没有什么机会倾吐心声,他愿意成为那个聆听者。
花半羽沉默了,半天没有答话。
就在区小凉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他才字斟句酌地,没有任何开场白地讲了起来:
“我娘是从前西宫娘娘的洗衣侍女,得到父皇一次临幸后有了我。西宫娘娘没生皇子,我母亲生下我后,对外只称是西宫娘娘的。母亲当了我的乳娘。
“我一直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从小就以为母妃地位显赫,自己身份高贵。平时颐指气使,骄横跋扈。
“后来有一次,大王兄带侍从路过西宫,看到我的新玩具,就命令我送给他玩。他母妃是嫔,论地位远不及西宫。当时我虽然还很小,宫里定制却已清楚,所以当场拒绝,还嘲讽他不知身份自贱。
“他很恼火,命人打我,还骂我是无耻贱婢生的小贱种。我跑到母妃处哭诉,希望得到安慰。她却命令我跪到太阳地里去,说我丢了她的人,和我母亲一样没用。
“我这才明白,大王兄说的都是真的,我的乳母其实是我亲生的母亲。
“母亲那时正病在床上,得知消息,拼命挣扎着跑来用自己的身体替我挡住三伏天的大太阳。
“那时,我刚刚得知自己是低贱的宫女所生,满心的不甘和绝望,又被罚跪,一肚子气正没处发泄。见到她,觉得都是她的错。如果没有她,我根本不会挨打受辱,还有挨罚。
“现在我自然明白这只是无法接受现实的一种牵怒,但那时却觉得她是我一切耻辱的源头。我骂她赶她走,用尖刻的话污辱她。
“母亲没有生气,也没有走。她哭了,直至喘不过气。她连连说是她害了我,哭得流出血泪。我更加觉得自己是对的,就推她说以后再也不想看到她。
“母亲病弱,跌在石头上,头都碰破了。可是她就是不肯走,一定要帮我抵挡阳光。火辣辣的阳光照在她流血的脸上,她望着我的目光里却只有痛惜……”
花半羽地声音在黑暗里,金石的清越变得暗哑低涩,充满了忧郁和追悔。
区小凉默默地抱住他的头,安放在自己肩膀上,轻轻抚摸他的长发,一直没有打断他的叙述,异常安静。
37.那时你是否仍在爱(下)
“后来,母亲生了病,很难治愈的病。母妃不让人请大夫,只给她一点药。母亲的病就这样一直拖着,从秋天病到了冬天。
“我害怕别人说我是贱种,不敢去看她。母亲也没有让人叫我过去,有新的乳母在照顾我。她从生病开始就一直躺在那间阴冷潮湿的下屋里,再也没有走出来过。
“我知道,她一直在等我,病了多久就盼了多久。我却没能去看她,一次都没有,甚至从没有询问过她的病情。
“正月初一的晚上,下了很大的雪,母亲咽了气。
“当时,我正和侍童放鞭炮,听到这个消息还笑了笑。深夜,我躲在被子里哭了……
“我知道在那个冰冷的宫殿里,唯一真正爱我的人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唯一全身心信赖的母亲,就这样永远,一句话也没有地……
“……第二天,父皇忽然封我做蕊王,并赐名半羽。那之前,我都只是十三。他说,鸟儿只有一半翅膀是飞不起来的,要想飞,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另一半羽翼。而父母能给予孩子的,就只能是他现有的这一半,另外的一半唯有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寻找。
“母妃也封了贵妃。她很高兴,因为众皇子中那时只有一个封了王,我的前面还有十一位皇兄只有序号而没有名字。那些从前看不起我欺负我的人,马上换了付面孔,天天往西宫跑奉迎巴结,丑态百出。
“……我觉得一切都是那么荒谬。我的亲生母亲死了。而父皇在这个当口封我为王。母妃四处炫耀。周围人那些难看的笑脸。似乎所有人都很愉快,所有的事也很圆满,没有什么缺憾。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而令人作呕,像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
“有时我想,如果我对母亲好一点,她会不会活得久一些?但如果那样,她更有可能离开得还要早。皇宫不是个能以常理推断的地方,那里的人也不是能用常理揣度的人。”
“……有一阵子,我天天思念母亲,想到悄悄哭泣,成夜成夜地躲在被子里流泪。第二天却要装做若无其事的模样去做那些符合我新身份的事情,以免别人发觉我的软弱。
“到现在,我都会常常想起和母亲在一起时的那些事。
“母亲拿了绣花弓子,坐在池塘边上的柳荫里看我玩。我刚刚喝过酸梅汤,嘴里有股清凉的酸甜。玩困了,我跑到母亲身边,把头埋在她的围裙里,迷迷糊糊地打瞌睡。
“夏日午后带着阳光的热风从池塘那边吹过来,送来满池荷花的清香。不远的厨房,厨子在炒年糕,万年青和焦爆葱的香味儿阵阵飘到柳树下。母亲身上有一股很温馨很宁静的气息,好像一大朵吸饱了水的垂垂欲坠的玉兰花的味道,还带着一点乳香。
“母亲的手轻轻抚过我的发顶,手掌上有薄薄的茧子,有皂角的香气,那是她刚刚为我洗过弄脏的衣服留下的气味儿。我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换个姿势继续睡。
“母亲不敢再碰我,拿起弓子给我绣花,上面照例是莲花。我母亲名字里有个莲,她也喜欢莲花,绣什么都要弄朵莲花上去。
“后来,我曾狠狠地取笑过她这个习惯。从那后,她再也不在我的衣物上绣莲花,改绣玉兰。听说我出生时,满庭的玉兰树花全开了,白得像落了场雪。
“可是,当她再也不能为我绣花时,我反而喜欢上了莲。”
他向四处虚望,似乎可以看清那些隐在夜色深浓里的门楣、房梁、床侧上的花朵。
出了会神,他发觉区小凉很久都没有再出声和动作,不禁寂寞地笑,轻轻说:“又睡着了么?真像只小熊,一到天冷就喊也喊不醒。”
话音未落,区小凉猛地抱住他,紧紧地将他箍在怀里。
花半羽吓了一跳,伸手去摸他的脸:“故意吓人么?”
触手却是满把的冰凉,他奇怪,“小衣儿好好的哭什么?”
区小凉寻声找到他的嘴唇,把自己的凑上去,轻轻吻住。亲完上唇,又亲下唇,舌软软在渡进去。
花半羽不解,却也乖乖地启唇,和他温柔地亲吻。
区小凉柔情缱绻地勾住他的舌,轻轻吮吸。
他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花半羽,现在再将这些技艺还回去,和他的老师一样温柔。
一边亲吻他,区小凉一边也用手抚上他的脸,慢慢摸他眉眼和光滑的皮肤。
花半羽任他抚摸,细长的手指穿过他的黑发,托住后脑,将吻更加深入。
两人默不作声地吻了很久,区小凉的唇才从他唇上离开,滑过花半羽的脸颊,吻他的耳朵,小小声地肯求:“半羽,以后你别再想这些事了,好吗?我的这里,很痛。”
他拉起花半羽的手,放到自己心脏位置。
花半羽按住他的胸口,感觉手心微动,那心跳的脉动像是一下一下地也打在他的心上。
他松开手,回抱住区小凉,低低在回应:“嗯。”
双层的幔帐遮住了他们的交谈声,寝殿内宁静空旷,唯有铜灯闪烁着寂寥的火苗。
殿外是鹅毛般的大雪,挟着狂风,呼啸着横扫过一切。檐下铁马叮叮咚咚地乱响,纸窗瑟瑟抖动,所有的事物都在自然的肆虐前颤抖。
在那个雪夜,花半羽的心防堡垒张开过一道细缝,虽然时间很短,但却让区小凉为此痛苦了很久。
本来他对花半羽的成长充满了好奇,然而那次的豹斑,却让他意识到花半羽之所以成为今天这个样子,全然是因为这些背后的磨难。这些经历不是他这样一个过惯了平淡生活的普通人可以承受的。
那时花半羽的孤寂、伤痛和无助,吓坏了他,也吓醒了他。他错了,完全完全地错了。他根本不应该去追问,去让花半羽回忆。
嘴唇可以用于表达感情,进行交流,但不是所有的伤痛都适合聆听,不是所有的伤心人都需要别人去安慰。
他错了,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将自己置身在那个自命不凡的聆听者的位置上。对此,今后他唯一明智的选择就是保持沉默。
花半羽似乎也并不愿意与人分担他的不幸。自那后,依旧全身上下毫无破绽,金刚不坏。但他对区小凉更加温柔,有时竟会向他撒娇,让区小凉史料难及,束手无策。
区小凉对花半羽也更关心体贴,他的表现则直接正常的多:一连多天主动宿在花半羽床上,还让厨房做了几次花半羽喜欢的火锅。
花半羽愉悦得不得了,每天一下朝就急忙忙回府,跑到区小凉处,和他泡在一起。两人腻腻歪歪,粘粘叽叽,感情更见深刻,相处得渐入佳境。
白天花半羽上朝办公,区小凉也没闲着,一头扎进大屋,摆弄那些瓶瓶罐罐,用以度过那些难捱的等待。
他似有了什么新想法,并不是毫无目的地乱翻,而是在认真分析、比较和试验。
大屋里那些小瓶中的香精和粉末在迅速减少,配成的香水也越来越多,但他却始终不甚满意,成天若有所思、眉头轻蹙。
花半羽有时回府,他仍在大屋中忙碌,花半羽随口问他在忙些什么。区小凉却说要保密,不告诉他。花半羽感到好奇,千方百计想套他话。
谁知这次区小凉的口风很紧,怎样也问不出。没奈何,花半羽只好放弃,由着他一个人去折腾。
区小凉折腾他的那些存货还不够,竟连花半羽本人也开始折腾。
他央花半羽躺到软榻上,脱掉他的衣服,用涂了油脂的粗布包裹他的全身。担心一次全裹上花半羽会着凉,所以每次只包住部□体,还周到地给他盖上棉被,一裹就是一个时辰。裹完拆布就到了就寝时间,顺便沐浴后登榻寻眠。
在那一个时辰,区小凉一直陪在花半羽身边和他说话,喂他茶果点心,解答他的疑问。
花半羽问他这么做的理由,区小凉答:“提取人味儿”。
饶是修养如花半羽,仍是被他的回答噎了一下,稍停他有点困难地说,府中上下人等他找谁都行,自己可不可以不要。
区小凉马上否定他的提议,还贼兮兮地说,别人身上的体味儿没有他的好闻。另外,做这个要和人肌肤相接,他难道希望他和别人去挨挨擦擦。
花半羽立刻收回提议,转而又疑惑“人味儿”也能提取吗?
区小凉就在吃点心之余,给他上物理分离课。解释说人体之所以会有气味,是因为人体内部及体表皮肤有许多油脂。身体的老细胞死去,新细胞再生,还有日常的吐故纳新,都会释放出气味。
这些气味被人体油脂吸收,慢慢挥发就形成了体味。因为每个人生活环境、习惯、身体状况都不尽相同,所以所有人的体味都是独一无二。同一个人不同部位的气味也不一样,所以用油萃取法,可以提取出不同的“人味儿”。
花半羽听他提到好几个新词,就不耻下问地向他请教。然后他想起那次桂花事件,不无担心地问,他的皮肤会不会也萎缩出皱。
区小凉被他的问话逗得大笑,说这些油脂,人体会不断分泌形成,洗澡其实就是洗油。他天天沐浴,怎不见皮肤变皱,还不是又香又滑。
花半羽失笑,嗔他“精怪”,又痞痞地索要“献味费”。
区小凉红脸怒斥他色情。花半羽只是痞笑,晚间在床上到底向区小凉讨回许多快乐。
两人各取所需,都是皆大欢喜。
38.瑞雪融溶春意闹(上)
新年将至,诸事繁杂。花半羽不耐烦,将事务丢给几个管家,自己带了花雨兄弟躲在留香小筑和区小凉大家写春联玩。
花半羽多年习字,字迹遒劲有力,灵动不羁。
区小凉经他点拨,笔力也有了长足的进步,现在的字总算还过得去。
花雨兄弟是花半羽的伴读,笔法各有千秋,也很可观。
香奴香云将花半羽和区小凉各写一边的春联执起,站到稍远处让他们品评。他们两个不识字,却从未将几人写的春联弄混,端是聪明伶俐得令人诧异。
区小凉和花半羽比较一番,互相取笑。花半羽笑区小凉的字像乌龟爬,区小凉说他写的像蛇爬,大家都是爬行动物,彼此彼此。
笑话完,都贴到门侧。连大屋门口都贴了一副,上联是“香气渐来春已近”,下联是“月色皎皎人团圆”,横批“香水情缘”。
写好春联,区小凉又提议用多宝架上的几方印章盖印玩。红色糯米汁子,印在上好的雪白宣纸上,花纹宛然,字迹鲜明又喜庆。
区小凉要香奴拿他刻好的那方印也来玩,香奴却在几天前就将东西托人带回老家去了。区小凉听了,略有失望,随即又兴致勃勃地叫香奴香云去厨房拿些萝卜来。
两个侍童不解,仍是去取来。区小凉向香奴借了刻刀,一人发一把。大家围桌而坐用萝卜刻东西来印,边刻边闹,后来都刻了好几个。
花半羽刻了朵莲花,全开在纸上,煞是好看。区小凉刻只小鸟,展翅飞翔,但刻得歪歪斜斜,引得大家哄笑。
香奴刻的最好,是一只小兔在吃草。香云本来想刻个弹琴的人,然而刀功不足,人刻不出,只刻了把琴。
花雨刻个雪娃娃,圆胖的身体很可爱。花雪的东西,大家研究半天,也猜不出那个上尖下圆的坨子是什么。
最后花雪有点尴尬地解释,是雨滴。大家这才恍然,都拿眼睛瞅花雨。
花雨责备地瞟花雪一眼,后者红了面皮,不敢再看他。
大家印来看,比较一阵,大相互取笑一回,满室融融。
晚餐是鱼头火锅,区小凉见花雨不停地给花雪捞菜,白天那点气愤早被他给忘到九宵云外去了。
他不由好笑,转头见花半羽绯衣乌发,双颊红润,美得让他心里痒痒的。他装做认真吃东西,伸脚过去勾住花半羽的脚,缠在一起。
正得意间,花半羽却反缠住他,脱也脱不开。桌下缠杂不清,桌上花半羽却仍在优雅地取食,花柔玉净,飘然若仙,不染片尘。区小凉叹服,赞他两面功夫做得好。
花半羽留宿小筑,例行沐浴后,两人携手登榻。花半羽痞笑着说,要惩罚某个勾引人的小色鬼。区小凉笑得全身无力,任他轻薄了去。
种种风流不能尽述,俩人均觉鱼水和谐,身心俱醉,能不能做到最后似乎都已变得不再重要。
正月初一,花半羽从宫中赴宴回府,俊脸似有不愉。
区小凉担心夏妃不满意他进的献礼,心中忐忑,忙问详细。
夏贵妃倒是满意的不得了,还当场洒了一身,连皇上都称赞了两句。只是那香水在礼单上写的进献者不是蕊王,而是晋王。
“这是怎么回事?”区小凉诧异地问。
花半羽眉尖轻蹙,不回答,只是喝茶。
花雨看看花半羽的脸色,伏在区小凉耳边低声解释。
原来两王在宫中相遇,晋王得知蕊王的献礼竟是这样的天外来物,马上提出要换。然后不待蕊王同意,丢下自己那份礼物,拿了香水就去皇门那儿去登记。蕊王不欲在皇宫引起纷争,只得将晋王的礼献上。
区小凉大为头痛,不意晋王竟会这样明抢豪夺。别人花心思准备的礼物,也好随便要换就换的吗?怪不得连妖魔都发怒了。
今天是花半羽母亲祭日,早上他就心中郁郁,再碰上这种破事,瞧他漂亮的脸阴得,能拧出水!
“那也没什么,只是年年都会办的寿礼。晋王那套钻石,首饰价值不菲,可比香水值钱多了。”区小凉故意打哈哈说。
花雨这才露出点笑:“那倒是!首饰夏妃也很喜欢,着实夸了王爷几句。”
花半羽懒懒地靠在软榻上,眯起桃花眼:“天晚了,早些就寝,明天咱们好好商量一下过年假期间的安排。一年忙到头,也该趁此良机乐一乐。”
过年罢朝十五天,正月十六才恢复上朝。对每天五更即立在朝堂上的大小官员来说,这实在是个很好的休养生息的假期。
花雨花雪闻听,都有些雀跃,第二天一早就过来商议。
花半羽一夜好眠,还被区小凉加意亲密过,登时神清气爽,仙姿勃发。
他也不避忌花雨他们,端坐软榻,怀里抱着区小凉和他们商议。还不时抚摸区小凉的长发和耳朵,帮他整衣,神情极为亲昵。
花雨兄弟早知他们的关系,自然也不以为意,互相补充着将昨天晚上两人想出的主意说了七八条。
请客吃饭之类的,花半羽最是避之不及。而留在花都消遣娱乐,免不了会有些酬酢。讨论半天,最后三人一致决定,王府众人一同出京,到京郊一个阁老的别院中去泡温泉,顺便还可以狩猎滑雪。
区小凉昨夜有些疲劳过度,没怎么插话,全身酸软地躺在花半羽怀里听他们说个不停。
他晕晕忽忽地忽然想,他和花半羽现在这个姿势倒真像是权贵和男宠的模版啊!主人和手下议事,不都要抱个什么,才彰显优雅高贵、杀伐决断犹如儿戏吗?
他只想了一下就转骂自己无聊。花半羽是他的情人,他们是相爱的,怎么可以将他想得这么下流?
但是,他们现在的关系到底应该怎么说才算合适呢?或者说,在旁观者眼中的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夫妻肯定是不算的,宾主又太欲盖弥彰,门人宿主也牵强,主仆更是不是。他不知道花半羽对外是怎么解释的。王府平日客人很多,不过都不需要区小凉参与接待,所以他并没有机会了解。府里门客下人虽众,平时来往密切的也没有几个。因此府里人看法,他也不清楚。
花半羽并没有将他移往南院居住的想法。对这一点,他既庆幸又有丝失望。
他不想去已有别人在的南院,他只想一个人住在那里,和花半羽朝生暮死,年年岁岁。
这些天,他躲在小筑和花半羽的寝殿逍遥,无比堕落,无比快乐,竟在不知不觉中从生活的洪流里沉淀下来了。
现在的他,依附着花半羽,如藤萝缠着参天大树。树不倒,藤不死;参天大树有多耀眼,依附的藤萝就有多可有可无。
对于这种局面,他不悔,亦不怨,唯有些微的茫然。
他的一生真要像现在这样,偏安于一隅,看日月晨昏交替,直至终老吗?
他最近有些感伤。越是喜欢花半羽,越是想要和他在一起,这种不合时宜的情绪就越强烈。他知道自己在患得患失,却无能为力。
真正爱上一个人后,情感已不受意志支配,而只是一意孤行。
花半羽注意到他没什么精神,有些担心地问他哪里不舒服。
区小凉强打精神坐起,笑着回答还有些困,又问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听到他的回答,花半羽的痞笑更暧昧。他亲昵地挑起区小凉的一络头发,送至唇边轻吻,含笑说明日即启程。
香奴香云一听,连忙翻箱倒柜地收拾,找出一堆应用之物。香云把那套玉石麻将也带上了,说节日余钱多,怎么地也要赢回一些。香奴比平日活泼,推他一下,说他财迷。香云回嘴说,他不财迷怎么也那么刁难楼春深?
香奴小心地看看区小凉和蕊王,见他们正聊着别院里的打算,并没有特别注意他们,这才瞪了他一眼。
香云自知失言,忙用话岔过去,两人继续收拾一阵,斗一阵嘴。
区小凉和花半羽商量完,闲着没事,就趴在花半羽背上吃油果子,看他们闹,不时两头拨火捣乱。
花半羽神情轻松,握住他一只手,喝茶品蜜饯。他不时喂区小凉口茶水,怕他腻住,胃又难受。
花雨兄弟靠得极近地坐在一边,悄声说话,满脸笑意。
楼春深近日往区小凉处跑得少了些,可能是心理治疗失败,大受打击,无颜见江东父老。这时备了礼,早早跑来拜年。
香奴引他进去,破天荒地没有板脸。
楼春深见花半羽坐在软榻上,身着粉紫织锦云纹薄棉袍,玉色的扣子,一头浓发束个白玉莲花小冠。面目艳丽,姿态宛然,如天鹅般高贵典雅。他举手执杯,皓腕如蜜,上面犹留吻痕,由此可见昨夜两人战况之激烈,让他羡慕得深目都放大了一圈。
再看区小凉,只见他穿着一件大红绣金新衣,散着发,束一条红玉发带,打扮得像个红通通的招财童子。他趴在花半羽后背,仿佛一只皮猴子没有一刻消停,吃的点心渣掉了花半羽一身。花半羽犹问他还想吃哪块,要帮他拿。
楼春深不禁摇头,先恭恭敬敬地给蕊王拜了年,才转头冲区小凉说:“你哪儿修来的福气,让王爷如此眷顾?好好一只天鹅,竟落入你的魔掌。”
区小凉得意,滚到花半羽怀里,用油手抱住了,拖长声音说:“眼红了吧?赖蛤蟆也有春天,何况小爷我:英俊不凡、身材小巧、人见人爱、花见花败,配这只天鹅刚刚好!”
花半羽搂住他,防他跌下榻去,失笑:“哪来这么些歪词儿?来了客人,也不好生说话。”
“他哪是客人?你别跟他客气,要不然他对你产生非份之想怎么办?”区小凉抱得更紧,像个树熊吊在他身上。
花雨兄弟听了在一旁偷笑,楼春深大窘。他悄悄瞄蕊王一眼,见他并无异色,这才放下心。让他对蕊王产生非份之想,他不想活了吗?只有面前这个家伙,才会不知死活地往上撞。
闲聊中,得知他们明天要去泡温泉,楼春深马上精神一振,殷勤地说:“祝公子运气真好,我久居花都,早就知道张阁老的那处温泉。那个别院里共有大小十几个汤池,最大的叫洗香池,可容纳上百人。最小的也可泡三四人。据说那里的温泉,洗后可以让人遍体生香,肌滑如玉,多少人巴望着呢!只可惜阁老人古板,从不邀外人去,那里竟成了可望不可及的地方了。祝公子才来半年,就有缘一泡,羡慕啊羡慕!”
区小凉听他说的玄乎,坐起身问花半羽:“真有那么好吗?”
花半羽点头:“虽不确,也差不远。”
本来区小凉对泡温泉什么的并不太感冒,他在二十一世纪也泡过,没觉得像广告上讲的那样神奇。后来还了解到,多数温泉水温或高或低,很难直接浸泡,现开的温泉馆里的水都是经过再加工的,兴趣就更少。
现在听说花都外这处大不同,他不由也有些心动。转眼看到楼春深拼命向他使眼色,他心里明白,笑问:“阁老别院大不大,还能再多带人吗?”
花半羽不太经意地扫楼春深一眼,慢慢说:“阁老是三朝元老,上甚体恤,别院就是御赐之地。那别院依山而建,又常接驾,房子倒是多的。”
“那就好了,让老楼和咱们一块去吧!有他在,一路花费就全不愁了。”区小凉算计地笑。
楼春深在花半羽看他时,早就低头装老实头儿。现在听到区小凉的话,再也顾不得装老实,抬头怒瞪区小凉,脸上青红交加。
这个男生外向的小子!有了情人,连老乡都不要了,得空就要陷害他!
幸好花半羽说:“楼先生和我们去,花费自然不能让当客人的出。你这几个月,收的东西也不少了吧?这次不如就这样?”
区小凉看他半天,才诧异:“十三,你怎么越来越厚道了?是不是性福日子过久了,连心性都变了?”
屋内几人有明白的,也有没听出话音的,脸色各异。
花半羽看楼春深大便脸一眼,凑到区小凉耳边小声说:“若想让我变性,还远远不够呢。今晚咱们再性福一下?”他痞痞地笑个不住。
区小凉像被开水烫了一下,立刻跳开,拼命摇头。花半羽大笑,笑容如银河初现,灿烂夺目。
楼春深见他们神情亲密,已到了不避嫌疑的地步,不由也笑出来。
然而,他心中始终有个结,怎么也打不开。
38. 瑞雪融溶春意闹(下)
第二天,蕊王府一行人,浩浩荡荡杀至阁老别院,分头住下。
那别院果然像花半羽所描述的,占地极大,一半建筑在山上。别院内殿阁疏朗、小巧别致,景致很好。
根据汤池分布,别院内还建了些独院。院内汤池有的在室外,有的在室内,装修风格样式各不相同,但都以舒适为首要特点。
众人初到都想一泡为快,纷纷收拾洗浴用具跑到最大的露天汤池——洗香池,泡澡欢聚。
区小凉头上顶块布巾,靠在池壁上,舒服地半合上眼睛。
这里的温泉果然是名不虚传,水温热略烫,泡在里面格外适宜。泉水拂之则轻盈滑柔,带着淡淡的香味,闻之令人心情愉悦。
池壁是青石凿就,四周铺了厚松木板,方便坐卧休息。池边还陈列着十几张竹榻,但因下雪天冷,虽然上面打扫得很干净,但并没有人去坐。
这次来别院,所有门客几乎一网打尽,现在都散泡在热气腾腾的池子里,享乐闲聊。
十几个童子侍立在池边,手捧托盘,各种酒果茶点罗列其中,任浴者取用。池边还放着成堆的干布巾、浴袍,也有侍童守着,随时侍候出入浴。
有水流轻轻向他荡来,接着有人坐在了区小凉身边,在水下握住他的一只手。
区小凉微微睁开被热气熏得朦胧的眼睛,瞟花半羽一眼,姿态慵懒无力,极像情事后的倦态。
花半羽细细抚摸那只手,痞痞地冲他坏笑。
区小凉白他一眼,转头向另一个方向看了看,不解地小声问:“你干嘛把他也叫上了?”
池子的另一边,青流正泡在那里,从侍童的托盘中拿柚子。
“呵呵,小衣儿吃醋了。”花半羽轻笑挠他手心,桃花眼笑得快合上了。
“谁吃醋了?要吃,我也只吃你的牛奶。”区小凉反驳,不怀好意地看向水下。池面上冒着热气,水下其实并不能看到。
“我也只吃你的。”花半羽哑哑地说,伸头过来作势欲吻。
区小凉大惊,连忙躲闪。花半羽扑个空,停在那儿笑出来。
笑完了,他懒懒地靠回原位,低声说:“为夏贵妃的事,晋王那边的人,暂时不能冷落,以免他心里有嫌隙。”
区小凉站在他的角度认真想了想,点头表示理解。
静默一阵,他四下看看,见别人和他们离得都较远,又都在轻松谈笑,没有人特别注意他们。他这才小声地说:“半羽,你这个王爷,当得很累。有没有想过回到封地,终老于林泉呢?”
花半羽探究地看他,然后把他的手放到自己腰上,沉静地说:“现在不行,小衣儿,以后还得看局势。若我现在归隐,也许咱们两个谁也到达不了封地。所以,此事非我不愿,实是不能。”
区小凉怎能不知道这件事情办起来会困难重重,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盼着以他蕊王之能,也许只要有心最终可以顺利解决。
现在听他这么一说,想不想倒成了其次,能不能反倒是首要的了。而第一条不满足,花半羽自然是不会考虑这件事。
他不由有些失望,觉得自己和花半羽要想修成正果,前途仍是遥遥。
暗暗叹口气,他收紧手臂,搂抱住他精壮的腰。
隔壁传来隐隐的笑声,区小凉听得更加不快,满脸黑线。
这个楼春深,一听旅游费用全免,包吃包住不说,还外带免费讲解,竟屁颠颠地乐得忘乎所以,报仇般把他那七名夫人、十几个美婢一同带来了。
因为男女共浴不雅,花雨不得不把仅次于洗香池的一个池子分给了他们,当时楼春深和他那群莺莺燕燕们高兴得差点当众尖叫。
如今他们没有顾忌,在那边温泉里竞效鸳鸯、追逐戏水,闹得连邻院都听到了。这边可是清一色的青壮男子,当他们都是聋子吗?他气鼓鼓地翻花半羽。
“听听,都是你!干嘛那么大方,要是听我的,哪会来这么一群喜鹊?”区小凉轻轻用膝盖碰碰他的腿。
花半羽眼睛不睁,懒懒地笑着安慰他:“好啦!大过年的。他也不易,被你盘剥了这么些日子。你若气不过,以后机会多多,也不在这一次半次。何况,叫上也有好处。否则咱们一大群人聚在一起,都里又有人会不安。”
区小凉不响。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他远没有花半羽敏感,总是想不了那么深远。所以基本是花半羽怎么说,他怎么听。
只是想想连出都泡个温泉,都得事先想清楚利弊得失,他不由灰心。
百无聊赖地向四周再看看。透过白色的水汽,他的目光正撞上青流那双漂亮阴沉的眼睛。他促狭心忽起,脸上浮起个奸笑。
他故意无视青流妒意,将头凑近花半羽耳朵,向他哈气,小声说:“半羽,我想……”手上使劲,捏了他腰一把。
花半羽慢慢睁开湿漉漉的桃花眼,脸色被热气熏得有些微红,神态性感迷人。
他转过头看区小凉,试探地问:“小衣儿,你难道是想……?”
区小凉肯定地用力点头,再掐他一下,天真无比地冲他眼冒桃心。
花半羽亲昵地拍拍他的脸:“小色鬼!”起身上岸。
蕊王入浴,侍童都退得很远静候。今见他出浴,飞跑过来两个侍童侍候他拭身着衣。其中一个是他的贴身大侍童。
花半羽穿好宽松的厚袍子,掠掠长发,扭头见区小凉正爬在池边一脸馋相地望他流口水。
他不禁失笑,走回池边一把将区小凉从池中捞出,亲自给他擦身穿袍。然后,两人手拉手比肩而去,留下大池内一群石化的人。
前一阵只是听说蕊王和留香小筑的祝公子关系亲密,到底并非亲见。如今有不少人都看到了刚才那一幕,终将传闻做实。
青流美目如炽,重重地捶了一下池沿,震得上面搁的一杯新茶溅出几点。一旁的侍童受惊,悄悄向远处挪动脚步,神情戒备。
顾先生双目无光,长叹:“美人兮,仰望……”
周屿淼眼睛直勾香云,香云也正用眼角瞄他。两人目光对上,周屿淼轻抚嘴唇,暧昧地笑,香云脸红不敢再看。
香奴瞪香云一眼,快步跟上走远的两人。花半羽的大侍童也跟过来,两人随后缀着。
花雨花雪远离众人,并肩泡在池中,水下两只手十指紧扣,情意绵绵。
柳老先生不以为然地摇头,喝下一口青梅酒。陈先生眯眼看他们走远,兴味地笑,转头继续和人辩论。
百工诸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两个大男人没事干嘛要拉手,他们怎么看也不像是谁行走不便啊。
其他看到的人也是表情名异,都略有些不自在。
唯有游走侍候的侍童们见怪不怪,面不变色地穿梭往来,给泡着的众人送去想要之物。
出了洗香池大门,走在曲折的游廊上,区小凉用手拨弄着头发,惊讶地嚷嚷头发冻成冰棍了。说完他忍不住笑,嘴都合不拢,像只偷吃成功的坏狐狸。
花半羽笑点他鼻尖:“气死人倒要银子的小色鬼!可满意了?”
区小凉脸一垮,抱住他的腰,和他眼对眼,委屈地嘟嘴:“我真的也想和你□,谁专为气他了?”
初闻“□”这个新鲜词儿,花半羽曾不明所以。后听他解释说,是□做的事的简称。他不由笑倒,连赞贴切,然后顺便拉区小凉一起做了那件俩人都爱做的事。
现在听他说得楚楚可怜,眼前那双令他着迷的眼睛又离得如此之近,花半羽不禁回抱住他,微微含笑地低声呢喃:“专为气他也不要紧。”薄唇翘起和他的唇形相合,温柔地细吻他。
区小凉仰头和他唇舌交缠,身体微微发颤,额际都红了。他像八爪鱼一般巴在花半羽身上,紧得扯都扯不开。两条笔直修长的腿从宽袍中露出,遇到冷空气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花半羽微哼,一把抱起他,勉强辨认一下方向,就一边与他激吻一边走进区小凉的卧房。
香奴紧跑几步替他们关好门,然后坐在廊椅上候着。花半羽的大侍童中途回了蕊王寝居,并未跟过来。
卧房内不一会儿传出低低的呻吟,时断时续,似是极快活又有些难奈。
香奴想了想,再坐远些,直到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洗香池的众人泡够了温泉,各自回房休息时,区小凉卧室的门才被打开。
花半羽身上胡乱套件袍子,抱着区小凉走到隔壁。那里有个小汤池,只可容几人。一到别院,花雨就分给了区小凉。
香奴赶忙泡了新茶送进去,又去准备区小凉的替换衣物。花半羽的大侍童恰也送来一套干净衣服。香奴一统捧了,进去放在池边的竹榻上。
小池内水雾迷漫,香气四溢。那两人挨得极近,相互凝视,完全没有察觉有人在进出。
香奴垂下眼帘退到门外,和花半羽的侍童一块听候招唤。
那个侍童比香奴年纪要小一岁,却十分机灵。见香奴出来,他忙把自己的坐垫让给他,自己则坐到略凉的廊椅上去。
香奴推让不过,只好坐下,和他轻声交谈。
初春的阳光没有多少热度地洒了满院。草地上的雪化了,除了绿油卷篷的游廊,到处都是潮湿而泥泞的。
松树上残存的积雪仍在,偶尔无声地掉落到泥地里,洁白的雪花转眼化泥成水,不复原貎。
没有风,周围也没有什么嘈杂的声响。有时两人谈话中断,能听到细微的融雪的簌簌声。
一切都是宁静祥和的,像是久远的梦境,里面是上古的神话。虽有悲欢离合在其中,但总因隔了太过遥远的时空,模模糊糊地看不清听不明。
39.原来初恋已成往事(上)
休息够了后,众人聚在蕊王处饮酒聚乐,席间当然少不了令区小凉胆寒的赋诗。
顾先生先做了一首,歌颂太平盛世百姓安乐。陈沂一直喜欢和他辩论,做诗也不例外,马上做了首赞叹铁马秋风豪雄飞纵的军旅生活同韵诗。
周屿淼在一边弹琴,听他们针锋相对地又抗上了,有些不耐,停琴打哈哈:“作诗顾然风雅,只是座中多有不擅长之人,不能同乐。不如对对子,雅俗共赏,也热闹。”
花半羽见区小凉一听做诗,马上一脸不自在地悄悄向人后躲,不禁莞尔。正想换个玩法让他开心,听见周先生这话,击节赞同说:“这个提议好!我先出个上联,算做引玉。‘太平盛世歌太平’。”
他想对对比做诗容易得多,区小凉总不至于连这个也不会。想起他抓耳挠腮急切困窘的模样,竟觉得异常可爱。
想到这里目光就情不自禁地转到区小凉身上,正好见到他的脸已垮成苦瓜,花半羽不禁暗暗期待起来。
陈沂立刻对了个下句,再随口给出上句。众人纷纷参与,席上渐乱,时闻珠玉,常有妙语,已不似初时正规。
区小凉见大家忙着争对,没有人顾得上理他,顿感轻松不少,也和百工们有说有笑起来。
他的一举一动早落入了有心人眼里。,青流知他怯文,就有心捉弄。恰好周屿淼看看屋外,来句“初雪初晴初见日”。
始终和别人保持着距离的青流,忽然开口说:“对来对去总是这几个人,也该给别人个机会。不如,这句就由祝公子来献玉?”
他沙哑的嗓子不少人是初闻,都有些好奇地打量他,也有些人四下乱找区小凉,不明白这个目前红得发紫的人怎么竟没个动静。
区小凉仰天翻个白眼。献玉?献丑还差不多,青流这个家伙……
楼春深左拥右抱,依翠偎红,处于群芳中心,最是席上得意的。他听见这句话,百忙中腾出嘴接口:“对,对!祝公子不要谦让。大家都不要对,让他,让他!”说完,脸上露出个奸笑。
众人不明所以,误以为区小凉久不出声是因为过于君子,纷纷暗佩他持宠不骄,齐声请他对句。说什么君子谦和也要看场合,今天大家都不要客气,需尽欢才是。
区小凉见不对已经不行,急得他偷向花半羽使眼色求助。
青流为难区小凉,却正中花半羽下怀。他见这个平日飞扬跳脱的人儿,现在吓得变色,不禁大悦。他努力忍住笑,故意装作无知无觉,有心要再逗逗他,过一会儿再替他解围不迟。
区小凉见求告无门,只好搅尽脑汁想下句。累死几万个脑细胞后,他脑中灵光一闪,忙说:“有了!‘香水香浓香如故’,行不行?”
众人都笑,有赞对的妙的,也有摇头不语不知什么意思的。青流本想看他笑话,听了这句,倒不好再说什么。
见大家表现不一,区小凉心里没底,溜过去问花半羽。席上此时大乱,众人随意走动敬酒,他移席并不显眼。
花半羽含笑:“平仄不对,只有‘香如故’三字有点意思,也难为你憋出这句。”
区小凉白他一眼,但到底高兴自己也能作对了。他不似之前那样害怕,开始稍感兴趣听他们继续对对子,心里也暗地琢磨。
众人正欢聚一堂,笑闹不断之际,别院外忽然来了一队御林军,护着一个老公公,一直进到大厅宣旨。大家不明所以,纷纷下跪接旨。
原来是北戎日前在边境寻衅滋事,皇上召花半羽即刻进宫商议对策。
花半羽不敢拖延,换过朝服,带领亲兵先行还都。余下众人也随后回到王府。
区小凉心中忐忑,在小筑静候宫中消息。近晚,果然传出话,宫中赐宴,所有议事官员都留中,宴后继续讨论。
顾先生等几人聚在柳老先生处,议论北戎犯境事宜。区小凉不了解邻国情况,左右是枯等,又有些担心,索性也到柳老先生处,作个旁听。
原来北戎位于天朝西北,逐水草而居,民风强悍,类似于古代的匈奴。两国曾因边境草场问题,征战过几次,互有胜负。最后一次战争发生在二十年前,以天朝大胜结束。
这些年两国边境一向平静安稳,从未有过异动。如今可能是北戎休养生息已足,就又开始意图再次挑起战端。
“我天朝地广人多,文明富足,想那北戎野蛮未开化,只懂烧杀抢掠,哪里能憾动我天朝根基?我朝只需出兵弹压一下,必定会让北戎服服帖帖。”周屿淼乐观地分析。”
“弹压?拿什么去弹压?北戎二十年卧薪尝胆,如今兵精粮足,战将如云。而我天朝呢?这些年,重文轻武,兵马未增,将帅人才凋零。自祝大将军西去后,朝中有哪个及得上他半分?要是真和北戎开战,嘿嘿,胜负还真不好说。”陈沂反驳,说得周屿淼不住皱眉。
“朝中现有一位刘将军,听说兵马娴熟,堪称将才。”柳老先生捻须沉吟。
“那刘文用,性情粗豪,不过一介莽夫。从前只同南越打过几场小仗,哪里就可称善用兵了?”陈沂摇头。
“今年秋闱,武举人中有几位少年举子似是很不错,若有机会历练,将来可大用。”顾先生分析,又叹口气,“只是如今在时日上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何况百姓欠安于室,人人自求平安。此时出兵,恐民心不齐,征兵都难。还是议和为上。”陈沂又想出一要不宜开战的理由。
“北戎狼子野心,若我天朝一味忍让,后果不堪设想。君可会认为,天朝有这二十年太平是议和议来的吗?”顾先生直视陈沂,神情略有激动。
“目前只是报说有些骚动,哪里就到了先生说的非战不可的地步?自古征战,将士们马革裹尸,又有几人能生还?民心思安呐,先生!如果可以用其他方法换来太平,不动刀兵,不损百姓国家利益,才是上策!因何不用?”周屿淼听了半天,也转变立场认为还是议和比较好。
区小凉坐在那里,听他们唇枪舌剑,引经据典,辩个不休。每个人的情绪都是越来越激动,最后几乎争吵起来。
他只得上前劝解,让他们等蕊王回来,听听宫中有什么决定再争论,不要仗打不打还在两说,他们内部倒吵得伤了和气。
众人一想也是,坐下喝茶消火,但并不停止讨论,开始逐条详细列出战与和的利弊。由于战和两派都比较注意谦让客观,所以讨论虽然依旧热烈,但再也没有发生争吵。
顾先生的立场,区小凉是赞同的。战争固然是他所不愿意看见的,但顾先生的话没错。对待只崇尚武力、动辄威胁家国安宁的凶邻,心须以强过他们百倍的力量将他们打倒,并让他们再也不敢翻身,才能彻底消除隐患。
不过,从众位先生透露的信息中可以得知,天朝多年重文轻武也是实情。二十年来,年年开恩科,却只开过三次武科。十户抽一人的兵役制度一直没有改变过,可是距上次抽丁已有十年之久,现在军中多是老弱,兵力不足。军备方面同样糟糕,历年投入资金都少得可怜。如果真和北戎开战,对方光是在硬件上就胜过天朝,更不要提将帅行兵布阵了。
他也从这些讨论中,了解到了另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些门客先生们不论是在哪方面有专长,却都对天朝各种制度和人文地理非常熟悉,了解十分全面。有人张口报出去年百姓人均岁入,有人在匆忙堆起的两国边境沙盘上随手指出抗北关键位置和要塞,更有人详细说出天朝各郡县最新人数,军中士兵的平均年龄及整体状况。
后一个事实让区小凉深为震撼。他平日只见这些门人闲来抚琴吟诗、喝酒聊天,以为他们只是些无聊文人。哪知他们身在王府,心怀天下,竟都是些深藏不露的人中龙凤。而花半羽能慧眼识珠网罗到这么多的能人异士,更是了不得。
一时间,。他竟对花半羽产生了一丝敬畏之心。
花半羽定更才从宫中回府,沐浴后躺到区小凉身边,发现他仍醒着,就钻进他的被窝,搂住他笑问:“怎么,等不到我睡不着么?”
“要打仗了吗?”区小凉不理会他的调笑,忧郁地问。
“现在还说不准,议了一天,两派吵得天翻地覆,也没个定论。明天还要继续议。”花半羽个哈欠,似对此极感不耐烦,搂紧他亲亲,有些疲倦地合上眼睛。
区小凉把顾先生他们的议论学给他听,花半羽睁开眼睛沉吟:“宫中的争论也同他们的差不多,但更激烈些。”
“半羽,你的意见呢?”区小凉很想知道他是否和自己想的一样。
“我?自然不会是主和。眼看别人就要踢破国门了,此时再委曲求全,不是等着让别人为所欲为么?自己的东西还是自己留着好。”
花半羽语气平稳,似并不担心战败的问题。他想想又说:“不过,另三位王兄主和,晋王倒是和我意见相同。”
“那皇上呢?”
“父皇让大家辩论,说,谁辩赢了就采纳谁的意见。”花半羽淡然而笑。
区小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花半羽的皇帝老爹有够性格,真难以理解这二十年的国泰民安都是打哪来的?碰上这么个甩手执政者。
“半羽口舌灵便,又有大智慧,一定能辩得过的。”区小凉狗腿地讨好,自觉对他的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花半羽听他夸赞,不由来了精神,桃花眼笑得奸佞,翻身压到他身上说:“小衣儿怎知我口齿灵便的?要不要试试到底灵便到什么地步?”
说完,不顾区小凉挣扎,他抬手拉起棉被,将两人罩在被下。棉被一阵乱扭,弄出许多奇怪的形状,还有暧昧的声音不时传出。
过了好一阵儿,区小凉先把头从被中伸出,大口喘气,春色满脸。花半羽接着从他身上钻出,热烈地亲吻他的脖颈,身体仍在不老实地乱动。
区小凉喘吁吁地说:“快下来,压死我了!”
花半羽闷笑,故意再顶他一下,坏坏地说:“小衣儿真热情,那里还在颤……”他的话被区小凉及时吞下。
两人相拥热吻,都有些意犹未尽。半晌结束亲吻,花半羽舔舔嘴唇,凑到他耳边低低地问:“够了么?”然后又去舔他耳朵。
区小凉瞪他:“睡觉!”
花半羽吃吃地笑,再次吻吻他的青丝,搂定了不再继续撩拨。
窗外的更漏,远远地敲了二下。
39.原来初恋已成往事(中)
朝廷就北戎之事大辩三天,最终主战方占了上风。
于是皇帝下诏北征,各部齐忙,诸司纷乱,分头准备出兵事宜。兵部张贴榜文招募新兵,工部督造兵器,户部征收粮草马匹军服,其他各部也各有所司。
起初朝廷任命刘文用当先锋,元帅之位却迟迟未定。
后来,当王府众人得知帅印所归时,都有些遭到晴天霹雳的感觉。唯有顾先生神情亢奋,感激涕零,连呼:“江山代有新人出,自古英雄出少年!皇上圣明,圣明啊!”激动得就差马上跪地谢恩了。
等所有人都散去后,区小凉才合上惊掉的下巴,远远站着,干干一笑:“那个,这不是真的,我是在做梦吧?”
花半羽躺在书房榻上,懒懒地瞟眼书案上的圣旨:“你看像么?”
“不像!”区小凉也看着圣旨摇头,拧眉大声说,“可是这根本说不通嘛!你一不是武将,二没带过兵,三还是尊贵的皇子。凭什么让你去挂帅出征?这里面一定有黑幕!”
“黑幕就是,我被那三个家伙陷害了。”花半羽不甚在意地以手支头,唇边含着一丝轻蔑的微笑,“还让晋王监军,分明就是不忿我方赢了廷议。”
区小凉发现,自李司学事件后,花半羽在府里说话明显少了许多顾忌。像刚才那句,在那之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口的。
由此可见,那次事件倒也并非全是坏事,至少借此清理了队伍,现在才能在府中放心说话。
他暗暗想了想,又琢磨:现在那三王明摆着将花半羽的军,晋王那边又意图不明,的确是把花半羽逼得紧了。他们就不怕惹翻了这只尚在沉睡中的花豹子吗?真是啥都敢干。
“别烦了,当元帅就当吧,反正圣旨都下了。府里有这么些臭皮匠呢,凑一凑总能抵点事。什么时候出兵?”他走花半羽身边坐下,安慰着问。
“一月后。”花半羽捉住他手,拉他和自己躺在一起,有点心不在焉地回答。可能是北戎的战事准备千头万绪,他正在思虑。
“还有那么长时间呀,那应该能准备得很充分了。”区小凉一听时间充裕,不由代他欣慰。
“哪里会充分?今天拜印后,我到各部去了解备战情况,都是一团糟。新兵勉强征了才不到三成的定额就没人应征了。怜王主管的户部,粮饷一半没着落。悯王主管的工部,兵器短缺严重,现有的好些竟是锈的!盔甲也不齐。还有营中老兵,全是病弱。这些空缺,出发前能补齐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纯粹想让我好看!”花半羽想起早上的事就来气,一一向他道来,俊脸阴沉。
区小凉一听也傻了眼。这个样子哪里像是要打仗?那三个王爷胆儿也够肥的,天子脚下,众目睽睽,竟公然拿国家大事当儿戏!
他拧眉思考眼下这个局面的解决办法,想到什么就和花半羽说什么。
“兵源是件大事,马虎不得,所以首先要做的就是解决征兵困难这个问题。只靠张榜形式单一了些,大多数百姓并不识字,只有靠人去宣传才保险。半羽不如组织些人,到街上去传唱儿歌、宣讲、表演短剧等等,向百姓说明保家卫国、和北戎不得不战的道理。还可以鼓励富裕人家自带军备参军,这样还能一定程度缓解军备不足的问题。
“等新兵招募完,恐怕就要出征。所以不能等所有新兵招齐再分队训练,应该从现在起就成立新兵训练团,配备教员,随来随练。将来去北戎的路上,也可以在行进中采用多种形式随时练兵。编队时,最好将新老兵混编,以老带新,以新助老,新老互促。那个刘将军听说打过仗,训练的事可以和他多商量商量。
“至于粮草,备不齐也不太难办。现有的粮草够几天吃用就行,你去向你父皇讨一道手谕,要是有什么尚方宝剑就更好了。你用这个在沿途派军需官提前征收粮草,既可避免长途运输劳民伤财,又减轻了军队辎重,提高军队行进速度。怜王倒帮你个大忙。嘻嘻。
“还有,这个兵器制造也得想想办法。北戎兵强,硬碰硬,咱的新兵蛋子准拉稀。所以如果能有远距离大面积制敌的武器就好了,你们有没有?”
他语气轻松,努力缓解花半羽的郁闷。
花半羽起初马马虎虎听着,似觉他不会提出什么真正有建设性的建议。后来越听越认真,时有思索,有时插话,两人竟聊了大半个时辰。
聊完后,花半羽一扫疲态,叫来顾先生等及百工诸人。众人凑在一起,针对现存问题,集思广益,积极出谋划策,最后竟写了两满页可靠的备战对策。
花半羽精神振奋,端坐榻上,运筹帷幄,开始调兵遣将。
他命善辩的陈先生按方才众人出的主意鼓动百姓当兵,善弹的周先生在旁辅佐,王府所有乐伎和南院全部玄字下人听他们使唤。
柳老先生负责拟出兵檄文,务必写得简单易懂,一般老百姓都能听明白,并可以激发出他们的抗北之心。檄文将交由刘文用派快马在天朝境内广为通传。
顾先生和区小凉、百工一道,研制新兵器。另有其他具体任务,也都一一分派,端的是从容不迫、有条不紊。
花半羽自己则在分派完任务后,动身进宫讨征集粮草的诏书。
晚上花半羽回府,笑容满面,手上捧着那卷宝贵的圣旨。转天他又找到刘文用等武将商量练兵事宜。
众人依令行事,不几天全天朝上下涌起了参军的热潮,兵源短缺状况得到了极大缓解。
区小凉和顾先生他们天天泡在百工那里。他提出设想,顾先生和百工负责将这些设想变成实物。
很快的,百工们的院子里就出现了一大堆怪模怪样,前所未有的铁蒺藜、铁弓弹、勾镰枪、陷马连环锁、铁丝网等区小凉从书上看来的武器。其中还有一种轻便弓箭,比一般铁弓方便携带,射程却一样远。使用它,能够大大提高行军速度。其中部分武器图样已经交到工部,由工部安排人手大量制作。
看着这些寒光闪闪的兵器,区小凉后背冷汗直冒,心里异常矛盾。
这些东西都是将用在战场上,饮人鲜血的。他为了天朝和花半羽,制造出这些东西,真的可以吗?
楼春深响应朝廷号召,率都内各大商号掌柜出钱出物,也当了回热血爱国商人。
他得空来见区小凉,见他苦恼,问明原因,不禁大笑:“你脑子秀逗了!不想法儿让天朝赢,难道你还想当亡国奴吗?我说,你成天躲在王府,都成呆瓜了!你到外面看看去,征兵所都被人把门挤烂了。表演北戎烧杀短剧的场子外面,人山人海,没有不切齿痛恨的。你也该发挥你学化学的特长,弄点好东西出来才是,搞这些冷兵器干什么?你又不在行。可惜我学的是精神科,连催眠都没机会实践,不懂你那些,否则我非弄些化学武器出来吓吓人!精神科?唉,真是的!”
“你闭嘴吧!北戎人也是人,我只希望他们知难而退,又不是要把他们杀光!”区小凉被他的话气得大骂。
“我也不是法西斯,也不想搞种族灭绝那套。”楼春深收起嬉笑,异常认真地看着他,“北戎人是人没错,可他们是什么人?是敌人,是妄图入侵天朝的侵略者!打击侵略者你懂不懂?抗日你听说过没?我就不信你会这么糊涂!再说,咱就事论事,你自己看看,就凭你现在搞出的这些废铁疙瘩,北戎人会知难而退吗?你愿意仅仅因为你有力不出的缘故,天朝被北戎铁蹄践踏吗?”
“……”区小凉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其实他心里也没底,所以才会在冒冷汗的同时,内心极为犹豫。
楼春深见他不吭气,脸色也难看,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就住口喝茶。
过了片刻,他恢复刚来时的轻快,呵呵一笑:“我还是那话,你得搞些震撼的,一用出来绝对会把北戎人吓个屁滚尿流的好东西。比如炸药包、手榴弹、地雷什么的,有了这些,咱们能少死多少人!”
“你知道什么。咱们不能让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出现,否则会影响历史进程的,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区小凉小声地重申原则。
楼春深有些恍惚地笑:“不属于这个时代?说起来,咱们两个都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却都出现了,这又该怎么解释呢?很难说别的时代有没有这种情况发生。说不定在几百年后,这个世界会更繁荣也未可知。小祝,不要太自以为是,个人的改变什么时候影响过人类前进的脚步?干吧,只要注意核心部分的保密,我相信地球不会因你我而毁灭。”
区小凉听他痴人说梦,根本不为所动。他现在正苦恼,也没那个心思陪他忧古伤身,仍旧坚守他的穿越守则。
反正不管属不属于这个时代,他已存在,回也回不去了。
几天后,花半羽来视察他们的研究成果,虽然把大家都大大赞扬了一番,但却有一丝不易令人察觉的失望在他眉间一闪而过。
区小凉看得真切,心生愧疚,更加苦恼。
这天他从百工处出来,准备向花半羽汇报一下新研制的排刀。
自花半羽挂帅,王府来往人等渐多,人却换了一批。花半羽再不能推脱,就每天待在书房,处理各种公务并商议事情。所以现在王府里人要找他,也都来这里。
书房里却早有客人了,他想稍后再来,却在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后顿住了脚步。
他定定地注视书房门上的墨绿织锦门毡,脸上表情极为复杂。
门口侍卫认得他,知道是蕊王的亲信,赶忙高声通报,还殷勤地帮他打起门帘。
区小凉握紧拳头,慢慢踱进去。
书房里有三位客人,靠左手第二张檀木椅里坐着一位全身红色战袍的少年将军。
那人凤目朱唇,面容熟得不能再熟,那是区小凉曾在无数黑夜里冥想的一张脸。
39.原来初恋已成往事(下)
步留云扭头看他,凤目微微上挑,起身拱手说:“表弟别来无恙?”
他的声音平稳,表情淡然,似乎和区小凉从来没有过曾经的过往,而只是一般相识而已。
单纯的少年,已经在区小凉看不到的时候忽然间就长成了城府深浅的成年人。
区小凉的心里浮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他镇定心神,唇角微挑:“还好,表哥呢?姨娘也还好吧?”
步留云心绪不明地和他面对面站着,凤目阴郁,喉头滚动几下淡淡回答:“一切都好。”
花半羽本正坐在榻上,和左首第一位的绿袍将军交谈。见区小凉进来,并没有立刻招呼,直待他和步留云寒暄完,才笑着起身说:
“这位是祝公子。来,我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刘将军,是本次北征的先锋。”
他一指绿袍将军。
刘将军站起向他一抱拳:“刘文用见过祝公子。”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区小凉见他身材魁梧,举止粗豪,没有像一般人见面就称“久仰”的虚套,更兼双目坦荡有神,凛凛然就是一个伟丈夫,不由心生好感。
他也学样抱拳回礼:“刘将军,幸会!”自觉有些绿林好汉的侠气。
花半羽又指另一员黑袍小将,戏道:“这位李响,是本次秋闱探花郎,人称玉面银枪小霸王的,就是他了。”语气显得十分稔熟。
李响早就起立,十分热络地带笑说:“李某不才,王爷谬赞了。今日得见祝大将军公子,李某真是三生有幸。”
他的声音宛转,面如冠玉,长得和步留云比不差什么。更兼说话圆熟,为人乖觉,看上去比步留云更讨人喜欢。
区小凉微微一笑:“李将军客气了。冰衣一事无成,有辱先父英名。”
李响碰个软钉子,面色不变,也仍笑得真诚:“祝公子何必过谦?王爷府中哪有一事无成之人?”话语中顺便将花半羽也恭维了一下。
花半羽笑了一下,招手让区小凉过去,说:“你表哥刚才也见过了,快快坐下。刘将军正和我讲练兵的打算,你也听听。大家都坐吧。”
他语气随意,似和区小凉两人相处时没有什么不同,并不因为有外人在场而有所改变。
区小凉略一踌躇,仍是向前走去,像平时那样,和花半羽并肩坐在榻上。只是分开一段距离,并不和他靠在一起。
但就算是这样,看在刘文用们眼里,都是十分令人骇然的举动。三人各自思量,依旧坐下说话。
花半羽不以为意,将自己喝的茶放到两人中间,明显有任君饮用之意。
这本是平常习惯的动作,区小凉却觉得别扭得厉害。侍童随即也给他上了新茶,搁在另一边。
他不敢去碰花半羽的茶,也不便拿自己那杯,虽有些口渴只是忍着。
他悄悄瞟了步留云一眼,见他正注目自己,神色间冷冷地似极为不悦。区小凉心里叹口气。
他久居王府,与花半羽同入同出也非止一日。别人即使不乱想,也必认为他们关系不一般,看他的眼光自然不同,他也早习惯了。但这时被步留云冷眼相看,却有种说不出的气苦。
步留云和李响李探花能同坐在这里,一定也是在秋闱中取得了名次的。他在王府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对此自然不清楚。
然而,从秋天到现在近半年时间,步留云身在花都却对他不闻不问,连个消息都不通,看来是认真在履行永不相见的约定了。
可是他又没有得罪步留云的地方,步留云却对他态度大变。就算他无意间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步留云又何至于如此绝情?他闷闷地寻思。
从刚才开始,区小凉就注意到步留云和过去相比变化极大。那个曾像日光一样耀眼快乐的少年,现在明显内敛了许多。
他的笑容少了,阴郁多了;话少了,审视的目光多了,这些变化竟让区小凉觉得有些陌生。婚姻对一个人的改造真是脱胎换骨啊……
他心神飘忽,过了好一阵才将注意力放到其他人的谈话上。他听清刘将军讲的训练新兵的方式方法,越听越是皱眉。
刘将军他们现在采用的方式,是操练步法、练习兵刃和排兵布阵等传统练兵手段。这种训练方式,如果时间充裕,兵力自然会有大幅度提高。
然面现在时间紧迫,大多新兵过去又从未接触过兵器,训练进展缓慢。更别提那些比较复杂的阵法,往往练上一天仍没有什么收获,还弄得顾此失彼。
刘将军等均向蕊王抱怨训练时间不够用,很为训练结果忧心。
区小凉忍不住插口说:“你们为什么非得练阵法?新兵首先应该提高身体素质,练好自身本事,才有能力自保杀敌。像你们这种练法,时间当然会不够用。”
大家一齐转头不解地看他,刘将军好心解释:“凡战必要布阵,所以这阵法万万是少不得的。”
“哪里是少不得,我看纯属多余。”区小凉不以为然,几人均愕然。
花半羽眼睛感兴趣地发光,说:“哦?愿闻其详。”
区小凉脸一红,见他郑重其事,并无戏谑,这才定神说:“战争其实就是打败对方,赢得胜利的一种手段,并不是目的。为什么一定要拼人拼阵法?这样做一方面人员伤亡大,另一方面是国家耗费多。只要最后可以取得胜利,又何必拘泥于方式方法?”
花半羽咀嚼他的话,和另三人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听他下文。
“像现在这样一方布阵另一方破的打法,呆板木讷,像是儿戏。你们没有听过‘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句话吗?”
花半羽沉吟:“‘不战而屈人之兵’?说得好!”又问,“怎样才能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呢?”
“办法很多,中心是多用计少用兵,‘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讲的就是这个道理。具体的方法应根据当时当地的实际情况而定,总之要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回报。计策方面嘛,有离间计、反间计、连环计、釜底抽薪、围魏救赵、瞒天过海……”
区小凉只是凭兴趣翻阅了几本战争小说,其实也不通的很。他笼统地说了些,感觉没讲清楚,索性又举了几个中外历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争实例,以助他们理解。
他的长篇大论听在几人耳中,真有振聋发聩的效果,大家表情各异。
刘将军显出满脸鄙夷和愤怒,哼了一声说:“这是诡道,非大丈夫所为!”
李响也疑惑:“用计得胜固然很好,可未免胜之不武,恐为世人所诟病。”
步留云此前早领教过区小凉的奇谈怪论,所以比另两人的承受力稍强。他沉吟:“听着容易,实施起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花半羽点头称是,说:“步状元的意见很对,方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必须灵活运用,不能生搬硬套。祝公子的想法,本王是同意的。只要能让我天朝百姓安居乐业,永享太平,诡道怎样?为世人所诟病又如何?胜者为王,唯有胜利才一切均有可能。”
三人听他赞同,不敢再有异议,转而虚心请教区小凉详情。花半羽命人请柳老先生来,把区小凉举的事例全部记录在案,以备日后参考。
区小凉努力回想看过的书,把记得的大小战役详细讲了一遍。实在记不清的,就只讲用计方法和当时双方的情况。大家都洗耳恭听,忘记了时间。
整个儿讲完天已向晚,几人都觉各有收获。
刘将军说:“听君一席话,顿觉茅塞顿开。明日还请祝公子校场一行,看看我们练兵的情况,到时请多多指教。”
他对区小凉客气不少,显得有心结交。
区小凉心里发虚,连忙说:“刘将军抬爱了。明天我一定过去学习,还请刘将军不吝赐教。”
花半羽笑着说:“以后都是并肩做战的亲兄弟,你们两个还客气什么?祝公子代我送客,我再看看折子。”
三人退出,区小凉一直送到大门口,眼看着他们骑马扬鞭而去才转回府内。
步留云似有话欲吐不吐,当着外人不便,到底没说什么。
区小凉慢慢回到书房,柳老先生已先走了,书房里静悄悄的,唯有花半羽和他的侍童在。
他喝掉那杯冷掉的茶,花半羽手拿折子看着他微微一笑。他有些讪讪,放下杯子走过去,把头靠在他背上,闻他发香,不做声。
“怎么了,不高兴?”花半羽抚摸他搭在自己腰间的双手,柔声问。
侍童见状,悄悄退出书房,请门口的侍卫站远些,换自己守着。
区小凉趴在他背上点头,闷闷地问:“我是不是多事了?那些办法真用出来,会不会太狠了些?”
“小衣儿又胡思乱想了。这是抵御外侮的正义之战,如果心慈手软、畏首畏尾,如何能胜?如果败了,我天朝会有多少百姓妻离子散、流离失所、白骨成堆?所以此战咱们不仅要胜,还要胜得漂亮。”花半羽为他莫名其妙的负罪感失笑,觉得他真是过于可爱了。
区小凉沉默不语继续靠着他,半天才更加烦闷地问:“你说,他干嘛那样?我好歹也为他辛苦了好几个月,没功劳也有苦劳吧?”
“你该问问他才是,总是这样也不是事儿。”花半羽会意地提出建议。
“我怎么问?他来花都那么多天,也不告诉我一声。”区小凉灰心地回答,抬头轻咬他的耳尖,“还有你也是!都不提前和我打个招呼,害得我今天吓了一跳。”
花半羽故意呼痛,趁他松口,扭头吻他。
俩人情致缠绵地亲吻片刻,花半羽才放开他,微喘着答:“我担心嘛!你那时总说没有准备好,我心里总是怕的。你要是得知他来花都,不会飞跑去找他?”
“他早就说过不相见的话了,我去找他,是去自取其辱吗?”区小凉苦笑。
花半羽奇怪:“他会讲这话?怪事。”
“就是嘛,他成亲第二天,忽然就对我说了这句,弄得我不上不下的,都快被他气死了!”区小凉回想那天情景,仍是气得不行。
“别气,别气,气成癞蛤蟆可怎么好?”花半羽取笑他,捏他鼓鼓的腮帮子。
“那就吃你这只天鹅,反正也吃顺口了。”区小凉怒气尽去,得意地笑。
花半羽大笑,转身抱住他,一齐倒在长榻上,和他亲吻。两人翻翻滚滚,手口并用,渐渐情热。
衣衫半褪时,门口的侍童忽然轻叩门,回禀说皇上派人请蕊王进宫商议备战的事。
区小凉长发尽散在榻上,脸现红晕,露着白晰的胸膛和修长的双腿,姿态撩人之致。
花半羽看得欲火中烧,却也无可奈何,匆匆再吻了吻他,才更衣入朝。临去犹恋恋不舍地嘱咐他在寝殿等他,不许乱跑。
半路被人打断,区小凉极是不高兴,仰天翻个白眼,不理他。
天黑尽花半羽才从宫中回府,进门就直奔寝殿,人到榻上时衣服早已脱个干净。
区小凉见他情急,不由好笑,由着他把入宫前强忍的激情尽情悉数释放。两人一直闹到初更,才倦极相拥而眠。
花半羽没有问他,现在是否还喜欢步留云。区小凉也没有真怪他隐瞒步留云的消息。步留云这个当事者本人都不在乎,旁人更犯不上在乎。他也没有权力为此责怪什么人。
再见步留云,区小凉在激动之余,也清醒地意识到,从前对他的那种情不自禁的心悸和驿动,竟然完全消失了,现在剩下的唯余感慨和追思。
他灾难深重的初恋,就这样莫明其妙地终结了。
曾经懵懂无措的感情萌动,像是遭遇倒春寒的小草,还没有来得及长大,就被冻死在了原野上。那份真心,也被无情地忽视和丢弃。
这些在当时几乎让他崩溃的事实,现在居然已经可以坦然地接受。他果然是个滥情的人啊!区小凉苦笑。
只是,现在对方是花半羽。这个不似凡人的妖人,总是能攻破他脆弱的防线,让他不由自主地怒,不由自主地笑,再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他。
相拥着睡在温暖的被窝里,闻着花半羽身上馥郁的龙涎香,听外面寒风凛冽,看铜鹤口中青烟嫋嫋。区小凉不禁想,幸好,他遇见了这个人,这个人也遇到了他。冥冥中,似乎有根看不见的线将他们牵到了一起。从此后,一直和他在一起也不错。
但是,还是那个老问题。花半羽是个王爷,背后又有那么多秘密,自己可否能一直跟上他的脚步?
如果自己跟不上了,他能否停下等他,等他一起同行?
储位之争已见端倪,那几个是喋血的野兽,这个也远非慈悲的天使。以后,恐怕会有比战争更凶险的较量在等着花半羽。他又可以陪他走多远?
今天花半羽向外人介绍他时,并没有指明他的身份,只是简单地称他“祝公子”,大有任人猜想的意思,似乎并不在乎他们的关系暴光。他表现的倒是大方了,可是背后的心思实在难测。
还有步留云,真的当上了状元,他的理想正一步步地实现。他原来的担心竟完全没根据,没有他,步留云只会走得更好……
他心绪复杂地向花半羽怀里缩了缩,花半羽朦胧中嘀咕一声“小衣儿”,更紧地搂住他。
区小凉轻轻合上眼睛,感受他有力的拥抱。
这样就可以了,在这一刻,他们是在一起的。只在这一刻,是幸福的。
40.临行但请抱抱我(上)
第二天一早,区小凉和花半羽用过早饭,同顾先生他们几个一道,登车赶赴军营。
刘文用得到禀报,早早率众候在营门口,迎接蕊王一行入营视察。一路上,刘文用不时做讲解,对营中情况十分熟悉。
偌大的军营校场,被划分成几个区域,一队队新兵正在加紧训练。
新兵们有的在一丝不苟练习站列走队,一张张青春焕发的脸都是异常严肃认真;有的练兵器,挥汗如雨地抡枪举刀,圆形盾牌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光;有的成双成对进行对抗练习,攻防间呼喝不断。
所有进行操练的新兵都极其投入,上万人的校场竟没有人在闲聊乱逛。众人初见,不由肃然起敬,神情渐变庄重。
刘文用请他们上阅兵台总览全局,大家也不坐事先准备好的椅子,只站在前台观望,有不明的就问刘文用等。再看一阵,众人就发现了其中存在的问题,讨论声渐稀。
新兵们的练习虽然非常刻苦,态度也很端正,但是因为训练时间太短,动作不齐、武艺不熟。更有甚者连体力都不足,舞动重兵器时十分勉强。
花半羽越看脸色越差,直至见到一个士兵挥大刀时,竟失手将刀甩了出去,幸而没有伤到人。他不由重重哼了一声,手背到身后,桃花眼冰冷。
刘文用等神色尴尬,李响勉强解释:“禀王爷,那人原本是个私塾先生,响应征兵号召投笔从戎,入营不过才几天。刚来时连刀都提不起,现在已是大有进步。”
花半羽似笑非笑地半眯起眼睛,看也不看他。
李响白玉的小脸红了红,悄悄退后,不敢再说。其他人也是噤若寒蝉,知道蕊王已经动了怒。
区小凉轻咳一声,解围问:“这些新兵每天怎样安排的训练?”
刘文用感激地连忙回答:“昨天听过公子高论,今天已取消练阵法。今后初定为兵器三个时辰,队列二个时辰。”
区小凉点头。一天十个小时苦练,对这些新兵来说固然辛苦,但照目前进度来看,距离上战场仍是远远不够。
于是,他建议:“将军是否能在早晚各加一次十里长跑?开始时可空手,十天后负重,再十天后穿甲带兵器负重。还可以在跑步后附加俯卧撑,数目可视具体情况增减。”
众人听完,无不莫名其妙。唯有花半羽斜睨他微微而笑,似是知道他又在搞怪。
刘文用张着环眼看他半天,才问:“何为俯卧撑?为何要长跑?”
区小凉马上趴下做个示范,跳起身拍拍手上的土说:“就是这样!俯卧撑可以增强上肢力量,负重跑能增强耐力和提高体能。如果将军有更好的办法,也可以同时使用。为避免枯燥,跑步时还可以唱唱歌,喊喊口号什么的。”
众人下巴全掉地上,练兵喛!怎么和唱歌联系起来了?
李响上前代大家提出疑问:“唱什么样的歌呢?”语气中颇有不服,似有些责怪他异想天开。
“歌词要简单上口,节奏应鲜明稍快,便于跟唱传唱。内容最好是积极向上,能够激发将士的斗志和爱国忠心,可以固定下来作为军歌,时时练习,鼓舞士气。”区小凉对他的表情全然无视,爽快地回答。
步留云神情复杂地看着区小凉,不知想起了什么,朱唇紧抿,凤目轻挑。
花半羽终于低笑起来,他回身扫视众人,令:“军歌的事由周柳两位先生来办。三天后,军中所有将士都要唱会!”
他言语之中,尽显威严霸气,众人唯有诺诺。
众人随后又巡视了骑兵训练营。那里情况稍好,但也存在不少问题,都被蕊王等当场一一找到解决的办法。
回王府途中,花半羽靠在车内软垫上,放声大笑:“那帮子死脑筋,被我的衣儿差点吓个半死!唱歌?也亏你想得出。”
区小凉也笑:“你没被吓到吧?我怎么看你的脸色也不对?”
“我那是忍笑忍的。哎呀,不行了!又想笑了!”花半羽搂住他大笑不止。
周柳两位先生领了差事,非常为难,就来找区小凉这个始作俑者。
区小凉理解他们的难处,于是把知道的军歌唱了几个当作范本,歌词则尽量修正成符合天朝的内容。
周柳两位先生喜出望外,用区小凉看不懂的乐符飞快地记录,回去后忙了个通宵,第二天就拿出了几首军歌。
军歌结合熟地民谣特点,直白易懂,朗朗上口,同时又弘扬了保家卫国的精神,两位先生自觉很成功。
花半羽照着谱子轻哼,也很满意这些的作品,略微编排了先后顺序就下发下去。命令立刻传唱。
几天后,军营中一片军歌嘹亮。军歌又从营中流传开去,不到半月,天朝上下处处可闻,连妇孺都会唱了。
一时朝野哄动,抗北声势日渐浩大,已成燎原之态。周柳两位先生的大名更是一曲天下知,连皇上都给他们赏赐了些金珠宝贝。
新兵训练采纳了区小凉的建议,刘将军又想到些其他可行的办法,着重训练士兵体能及武艺,效果更佳。短短十余日,新兵面貌焕然一新。
其他备战情况也在总的大趋势下,有了极大好转。三王虽有不甘,怎奈全国上下一片抗北呼声,掣肘的计划终于宣告破产。
花半羽大喜,却始终忧心兵器研发没有突破性进展,对阵北戎铁骑终是要吃亏。边境军报每天加急送到蕊王府,汇报北戎的最新动向。北戎继几次小试探后,大批军队开始在边境集结,天朝出兵已迫在眉睫。
王府门人和花半羽每天在书房沙盘前研究军情,制定作战计划到深夜。区小凉也坐陪。
然而天朝边境情况他基本一无所知,自然提不出想法。花半羽他们在沙盘上指指画画,争得面红耳赤,他却在一边哈欠连天。
花半羽不忍他熬夜,劝他早些回去睡觉。区小凉一开始十分坚持要陪他们,只是又过几天后,他就自动自发地早退了。
区小凉感觉大家都在全神贯注地工作,只有他无所事事还打盹,有些对不起他们。而且瞌睡似乎有传染的功效,他也不想影响他们思路,所以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缩在留香小筑等花半羽。
然而花半羽每每和门人将领等商议完已是深夜,他怕打扰区小凉休息,便回自己寝殿。但又日夜忧心战事,哪里睡得着?夜夜不能完寐,美丽的容貌都清减了。
区小凉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却是有心无力。等不到花半羽又担心,他只得跑到书房门外呆站。常见书房内烛火通明,争吵之声时闻。
偶尔几次已结束了,他又追到寝殿,总见花半羽的大侍童穿着厚棉衣,候在门外,花半羽明显仍未睡。
他站在灯火黯淡的窗外,想着花半羽日渐消瘦的脸,心如刀割,信念不由开始动摇。蔫蔫回到小筑,躺在榻上反侧,不得安枕。
区小凉习惯性地只躺在里侧,床外侧是空的,被子也空了半边。他看着缺了个人的床,内心极端矛盾和不安。
他可以吗,制造出不符合这个时代发展进程的武器?
他不可以吗,也许只是因为他的坚持,这床这被永远都会空着一半?还有天朝,真的会因为他未能出全力而被外族所践踏吗?
这天,刘将军派两个小兵给他送来一封信,信中详细叙述了训练中仍存在的问题,并希望能够得到他的解答。
区小凉让香奴研墨,他边想边写,写满两大张纸。写好后,他一边吹干墨迹,一边打量那两个小兵。
两人年纪都和香奴差不多,满脸稚气,身形却比香奴粗壮得多。他们在等回信的当儿,惊奇地打量书房中精巧的摆设和清秀的香奴,异常艳慕。
香奴身穿淡绿薄棉袄,头系绿玉发带,揽袖低头磨墨,目不斜视。
香云给他们上茶,羡慕地打量他们的军服。两人接茶在手,又转而看香云,更加惊讶。
区小凉摇头,这个香云!早告诉他别什么都听那个花花公子的,他偏不听。被那个变态前日穿了耳洞,现在左耳上戴了颗红宝。不男不女!现在还被人当猴看!,
他咳一声,问:“你们年纪那么小,家里人舍得让你们参军吗?”
一个小兵收回目光,愤然大声说:“俺爹说,俺大伯就是在上次和北戎对阵时死的!兄弟里俺最大,俺得来当这个兵,给俺大伯报仇去!”
另一个小兵也是一付义愤填膺的模样:“街上都演了,北戎蛮子烧杀抢掠,□妇女,实在是可恶!男儿生来就应该保家卫国,能够为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何等荣耀!我张小强一定要建功立业,也当个名垂千古的大将军!”
这番话,慷慨激昂,全是陈沂宣传时的词句,却被他说得纯熟无比,显然早将这些话作为了他的人生目标。
区小凉听得冷汗涔涔,忙把回信交给他们,让香云送出去。
香奴看他们走远,低声喃喃:“这么年青的人,也会在战场上受伤死去吗?”
区小凉怔怔在听在耳中,做声不得。
香云回到小筑,一进门就给区小凉跪下,昂首请求:“请公子准我去当兵!香云也是七尺男儿,也要为国杀敌立功!”
“你添什么乱?周先生那里能同意吗?”区小凉头正痛,忙拉他起来。
香云脸一红,小声说:“周先生也去,他任参军。”
区小凉想象那个风流的抚琴客,一身戎装的模样,总觉想笑。
此次北征,花半羽已初定所有门人都要随行。为便于管理,还给他们每人都安了个职司,连区小凉也被委以校尉之职。
不过,到现在他也没能弄明白,校尉到底是怎么个官儿。因为所有官衔都只是虚名,其实并不真正带兵。自然也没有实权。
他刚想说话,香云又坚定地说,“就算他不同意,我也要去。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我不要学女人等在这里。”
这些也是陈沂宣传里的,区小凉也熟悉,只是现在听在耳中,怎么听怎么觉得有丝嘲讽。
他拍拍香云的肩膀,叹气:“他要是同意,你就去吧。可是,香云,有句话我要送你。爱一个人没有错,可是要更爱自己,不要因为爱对方而丢失了自己。”
香云满脸迷惑:“香云不懂。爱一个人怎么会爱到丢了自己呢?”
区小凉微微出神,稍停说:“以后你会明白的,不过但愿你永远也没有这个机会……记住,永远都要对自己好一点儿,明白吗?”
香云更加糊涂,却用力点头:“我记住了。我知道公子是为了我好。现在我就去找周先生,他一定也会同意的。”
区小凉笑,让他去了好好说,不要又哭着回来。香云红了脸,忙忙地跑开。香云年纪小,单纯。周先生却是个老狐狸,常把他逗得哭了,再来哄他。
香奴送香云出院,回来看见正在沉思区小凉,原有些羡慕香云的心思渐渐变得坚定和平静。
他望一眼更漏,提醒说:“公子,该睡了。”
区小凉摇头:“我还不想睡,要想一些事情。你去睡吧,不用管我。”
香奴依言退出,一会儿给他送来装在棉套中的热茶和点心,然后才带上门不再进来。
40.临行但请抱抱我(中)
区小凉倚在桌边,独对孤灯,反反复复思考了整整一夜,终于在天快亮时做出了最后决定。他拿起纸笔,写写画画,扔了笔直奔花半羽寝殿。
花半羽也是一夜没睡,刚刚合眼,就被他吵醒。他寻声一把抱住区小凉,拽到榻上,胡乱亲了他两口,搂紧了继续睡。
区小凉使劲摇他,大声说:“醒醒,我有秘密武器,秘密武器!”
花半羽这些日子,日思夜想的都是这件事,对“武器”两个字分别敏感,只听了一句就马上清醒:“什么秘密武器?”
“你看!这个,连珠驽。一次可以发射二十四支箭,搭配上炸药可以当火箭使用。箭提前安装在这个机括上,拆装很方便,射程远、杀伤力也大。”区小凉手指那些图,给花半羽解释。
花半羽听得桃花眼闪闪发光,把图拿在手里,看了又看,问:“炸药是什么?”
“就是把做烟花的硝石再次提纯后,加入其他东西调配成的一种可燃烧和爆炸的东西。用石头或铁做容器,可以用手投掷,也可以预先埋在地里或是放在建筑物旁边,用来杀伤大面积敌人和攻陷城池。”
说到炸药,区小凉没有那么兴奋,声音越来越小,花半羽侧着头才能听清。
听完他的讲述,花半羽很激动,抱住他用力亲了一口:“小衣儿,你怎么会想到这个的?”
区小凉勉强笑着说:“你忘了,我不是有一本制香的书吗?那后面有提到过,可我一直没有用,也就忘了。昨晚才忽然想起来。”
“小衣儿,你可真是上天派来相助我的神人!有了这些,北戎何愁不破?不过,马上大军就要开拔,而这些东西……能在途中制造吗?”花半羽凝视他,有些犹豫地问。
“恐怕不行,制作火药需要在安静固定的地方,否则容易出危险。”区小凉也发愁,他的决定太晚了。
“而且材料人手也不如都中齐全……不如这样,小衣儿你先暂缓随行,留在都里把事情办妥了再来和我会合,如何?”花半羽不舍地望着他,目光中的眷恋让区小凉心里暖洋洋的。
“也好。等办好了,我亲自给你送去!”
“一言为定!我在军中等你。到时咱们并肩作战、共同杀敌,让北戎贼子闻风而逃去吧!”花半羽豪气干云地说。
自此,区小凉就陷入忙乱中,天天吃住在大屋,研制火药。
全城的烟花爆竹商人都在楼春深三寸不烂之舌下,源源不断地把硝石送进王府,最后竟至全城无烟花可卖。
区小凉不眠不休几天后,终于配制出第一批火药。拿到城外试验,一个小甜瓜大小的手雷竟削平了一个大土堆。花半羽等人见状都惊喜交加,围住区小凉祝贺。
其实目前这种程度的爆炸,比起现代的炸药仍是有些差距。不过既然大家都已认可,区小凉就认为没有必要再改进,于是开始按配比大量制造。
为便于工人加装,他不辞辛苦地将火药称出分成小份,用纸包了交给花雨,由他办理后续的事。导火索也由他和香奴小心捻成细绳,成盘地发放下去。
所有配比研制过程,区小凉都以危险为由谢绝人参观,连花半羽这回都吃了闭门羹。他要保证这些炸药的制作过程不被流传,不被记载。
忙碌间隙,他偶尔想起那次向黄龙子讨神兵利器的事。他目前正在做的,不正是这个时代的神兵利器吗?神兵利器是真的存在,不过那是附加了许多条件后的结果。
他承认自己当时错了。但是现在,他做的是对是错呢?他苦笑摇头。
不管对错,他都已经在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现在只有继续做下去。
匆匆一月将尽,第二天就是大军出发的日子。花半羽在帅帐最后听取了各司汇报,心中初定。
他详细布置了明天出发的细节,让各部下去准备,自己带上花雨兄弟来留香小筑。
区小凉发乱脸黑地正在大屋配炸药,被香奴中途喊出来,满脸不悦。等见到那个笑得桃花的人,心里更是有气,抱怨:“干嘛叫我出来?我正弄到关键环节。”
花半羽见他狼狈,忍住笑拉过他,用手帕把他黑乎乎的脸略擦擦,说:“你怎么成黑猴儿了?明日我就要启程,你还埋怨我。”
区小凉白他一眼,黑色的脸上琥珀眼分外鲜明:“不过是分开十几天我就去找你了,你装什么离愁别绪?”
花雨扭头闷笑,花雪讪笑着看他。
花半羽神色不变,仍旧一往情深地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十几日就是几十年,小衣儿怎么对我这样冷淡?”
区小凉哆嗦着拍拍胳膊,扭头叫香奴打水,说他要把鸡皮洗下去。
见香奴笑着去唤沐浴用水,他才回头对花半羽说:“你也差不多些!难道还要搞什么啮臂之盟、长亭连短亭、十八里相送不成?”
听到啮臂之盟,花雨花雪脸上有些不自在,纳闷他是怎么知道的。
花半羽桃花眼兴味地闪动,手托下巴笑:“好主意!咱们试试?”
区小凉作欲呕状,伸脚踢他,反被花半羽闪过搂住了腰。区小凉趁机用头去蹭他,花半羽才上身的那件玉色薄棉袍顿时污了一片。
花半羽嫌恶地推开他,区小凉大笑。
浴桶被抬进卧室,花半羽他们三个留在客室商议明天一大早进宫拜别的事项。区小凉钻进浴桶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件白熟罗棉袍。
香奴帮他拧干头发,系上水色珍珠发带。
一身清爽地走进客室,区小凉高兴地说:“这些日子,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明天又要出发,逍遥日子算没几天了。今天大家好容易都没什么事儿,咱们好好乐乐!先在我这儿吃饭,然后再打上二十四圈麻将,手痒痒的不行了!上次大花赢我的,今儿一定要翻本儿!”
三人听他一个人说得热闹,都冲他发怔。
花半羽摇头:“你就不能装出一付离怀吗?花雨要留下陪你,你不话别,人家也要说说话啊。”言下大是怅恨。
区小凉见花雪果然一脸苦大仇深模样,他连忙道歉:“小花,我不知道大花要留下来陪我。不是有意想打扰你们的,你别生我气。”
他转头又问花半羽:“大花为什么要陪我?怕我找不到你吗?”
“不是。我一走,都中局势难料,有花雨在,我也安心些。”花半羽轻声说,眼含柔情,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耳朵。
“哦。”区小凉闷声答应,不再追问。
这些权势争斗,他本不在行。既然花半羽认为有必要,他也不便反对,反正他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花半羽对花雨兄弟说:“你们先回去吧,明早来接我。”
两人向他们道了别,神情略微尴尬地相携离去。
区小凉见他们走远,才不解地叹气:“大花那样一个精明人,倒愿作下,真是奇怪了。“
花半羽看香云香奴摆饭,不甚在意在随口说:“花雨从小疼他这个弟弟,从不许人碰他一指头。这事儿,他不作下,难道让他的宝贝弟弟作?”
想起自己始终不能接受最后一步,区小凉不由长叹数声,意兴阑珊,悻悻地走到桌边坐下。
花半羽给他夹块鱼,他谢过了伸筷挑刺儿。抬眼见已成为周屿淼亲兵的香云仍捧着食盒,立在一边侍候,就说:“香云收拾一下,去周先生那边报到吧。不用再过来了,到战场上自己当心。”
香云连忙答应,笑意爬满小脸。他将食盒交给香奴,行礼退出。
区小凉吃到一半,想起什么,对香奴说:“去年重阳那坛菊花酒还在吗?若在,你倒一壶。”
香奴忙回还在,去倒了一小壶,还拿来两个小酒怀。
“这里不劳你了,你也早点休息吧。”区小凉见他想斟酒,忙对他说。
香奴安静行礼,退出客室,点亮院中四柱灯才回去退步。
区小凉执壶将两只酒怀都倒满,神色平静。花半羽笑笑地看他,也不说话。
端起酒怀,区小凉对他说:“明天你就走了,这杯酒,我祝你一路顺风。”说完,小小抿了一口。
花半羽桃花眼亮闪闪地,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举起面前酒和他轻轻一碰,喝尽了。
区小凉再给他倒上:“这怀,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花半羽又干了。
“最后,愿你平安归来。”
花半羽一口喝下酒,区小凉那一怀也干了。
他面色红润,憨憨地笑着,对花半羽说:“谁才是目灼灼的小鬼?有你这样看人的么?我都快被你烧穿了。”
花半羽见他略醉了,神态可爱,不由心里怜惜异常。他伸臂搂过区小凉,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小衣儿,你让我如何放下你?”
区小凉头晕晕地回亲他一下,靠在他肩膀上,含含糊糊地回答:“放不下就不要放下,我是赖定你了。”
花半羽低笑,以额抵他额:“好,那就赖吧。”
感觉到区小凉浑身无力,花半羽抱起他走进卧室,将他放在榻上。
40.临行但请抱抱我(下)
区小凉全身摊展了仰躺在榻上,手臂张开,流云羽袖散了满榻,仿佛一朵白百合毫无防备地盛开着,散发出阵阵幽香。
卧室内的鸳鸯五彩油灯早已被香奴点燃,不甚明亮的光线下花半羽情意绵绵地俯视他,桃花眼温柔得能滴下水。
他慢慢抚摸区小凉尚带潮气的长发,滚烫的面颊,尖细的下颌。
手滑到领口,他缓缓解开区小凉层层衣裳,目光始终和他相对。
区小凉一动不动,任自己像是贝壳中的珍珠一点点显露出来。他细滑的身体毫无瑕疵地陈列在白色衣堆上,肌肤如玉,樱花粉红,整个人让花半羽爱不释手。
他目光迷离地欣赏眼前的身体,手轻轻在上面流连,只觉指尖柔腻温热,令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加重了。
区小凉觉得有点痒,吃吃地笑,抬起一条腿搁到花半羽膝上。
花半羽收回手,慢慢剥掉那只脚上的靴子和白棉布袜,然后托起脚去亲吻他白晰细瘦的脚面。
觉得脚上似有蚂蚁在爬,区小凉不禁哈哈傻笑,醉眼惺忪,忽然呼痛。原来是花半羽用力在他脚上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深深的环形牙印。
“这不就是啮臂之盟么?小衣儿永远都是我的了。”花半羽哑哑地笑。
区小凉大怒,摇摇晃晃地坐起,扑倒花半羽,用力撕扯他的衣服。
但他却是有些醉,手上失准,扯了半天也没有扯开,急得他用牙去咬。
担心他咯了牙,花半羽忙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衣带上,助他解衣。区小凉欢呼,顺利地脱掉他的上裳,露出衣下结实的淡蜜色肌肤。
他原本是想在花半羽身上也留个印迹,忙乱了半天早忘记初衷。现在见他的锁骨如两弯小桥扣在颈下,精致美丽,顿时口水乱飞地啃上去,又向下咬。
因为刚喝过酒,区小凉口中热度比平日略高,又意识不清失了轻重,咬得花半羽忍不住轻哼。听到他耳中,却以为对方是舒服的呻吟,不由更加卖力,弄得花半羽胸前青青紫紫了一大片。
花半羽含着盈盈浅笑,满面纵容地看着他,就是痛了也不阻止,任他啃个够。
在酸痛中,他的胸前似滚过一股股热浪,竟让花半羽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快感,令他不禁惊喘了一声。
区小凉啃咬着,脚面那个齿痕不知怎地碰到哪里,痛了一下。
他立刻想起初衷,用力咬了一口面前美肤,得意洋洋地说:“这是印章,你跑不掉了!”
花半心半身酥麻,忍不住轻吟,勉强看看那个快滴血的印子,不禁好气又好笑。
他定定神,桃花眼流转,痞痞地说:“看谁逃不掉!”翻身来捉他。
区小凉以为花半羽要打他,吓得大叫一声向榻下逃,被花半羽一把捞到怀里,喘吁吁地威胁:“还敢逃?”
区小凉不敢再动,全身软在他怀里,苦苦乞求:“王爷饶命!小民再也不敢了,饶命啊!”苦情戏演得情真意切,催人泪下。
花半羽无奈,侧头吻住他的唇,极尽□地撩拨他。
区小凉的琥珀眼波光朦胧,喘着粗气,无助地看他饥渴难耐地爱抚自己的身体,不满足地焦躁难安。
他心里发酸,从他怀里脱出,侧卧在榻上,小声说:“咱们再试试?”
花半羽心中踌躇,打算拒绝又怕伤了他的心。微微一喟,起身从妆盒里取了区小凉平日擦手的貂油,放下幔帐。
悉悉簌簌的衣物磨擦声后,是花半羽的取笑:“小衣儿,你今日真是情热,敢情是真怕我走呢。”
“嗤……”区小凉冷笑,“我真的好怕,好怕——啊!”他忽然锐叫。
“没事,没事啊,我还没进去呢。”花半羽轻声安慰他。
长时间的静寂后,区小凉忽尔颤抖地惊叫,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我怎么……半羽,你……嗯……”
话语被吞走,幔内响起细微的水声,两人的呼吸都粗重起来。
半晌,区小凉低低呼痛,水声响起,痛声止。再呼痛,又有水声。
大半个进辰过去,区小凉没了动静,花半羽快乐地舒口长气:“衣儿,衣儿,我终于真正拥有你了!”
……
“少废话!你倒是做不做?不做就滚出去!”
停顿片刻,区小凉才凶巴巴地喊。只是声音没有底气,似是被人捅了一刀。
顿了顿,花半羽痞痞地笑:“小衣儿害羞的模样最是可爱了。”
“你……!”区小凉的怒吼再次中途被堵。
他模模糊糊地惊叫,有身体碰撞声慢慢响起。
区小凉觉得怪异无比,他的身体里竟有另一个男人的器官在不停地动,本应起着日常必须功能的一个器官包容着它。而他居然没有呕吐!困扰多日的问题竟然就这么解决了。一定是喝多了,晕头晕脑忘了本能!
花半羽见他呆怔,模样更觉可爱。几月间,他是首次进入他的身体,心中激情澎湃,不禁忘情地低喃:“衣儿,衣儿,我的衣儿……”
区小凉被他摇晃得像坐上了云宵飞车,心都快从肚子里跳出来了。他的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惨厉地喊:痛,痛啊,痛死了!
他不由在心里大骂花雨。明明痛得他要砍人,那个花痴还叫得那么□,好像有多舒服似的。现在他的快感在哪里,在哪里,为什么完全找不到?!
他上当了!他要去砍花雨、砍楼春深,砍所有说做受也有快感的人!可他最应该砍的这个人却是他最舍不得的。
哀鸣一声,他趴回枕上,默默祈祷这种酷刑快点结束。
后来直到痛至麻木,下半身没了知觉,区小凉才感到好受一点。此时,花半羽已快到了。
他连忙请求:“我要看着你,半羽,让我看你!”
花半心呼吸急促,全身汗湿,模糊中听他说话,硬生生停下动作,将他翻过身。
两人四目相对,花半羽的脸美得达到了极致,长发如乌木,眼睛似子夜,几乎令他看得忘记了呼吸。
“半羽,你真美……”区小凉喃喃。
花半羽邪邪一笑,向他俯下身体。区小凉的欲望落入他的手中,禁不住全身酥软。
两人先后到达,区小凉肠道痉挛,腿不受控制地颤抖。花半羽快活地笑。
花半羽下地找来干净丝帕,细心地给他清理身体,随后胡乱擦擦自己腹部的液体。
扔掉丝帕,花半羽拉起被子盖住两人,搂抱住他舒畅地笑:“小衣儿味道真是好!可我功夫也不差,只流了一点点血。”
他凑上去轻舔区小凉唇上血痕,心痛地低声说:“很疼么?都咬烂了。下次疼记得要告诉我,不想你再受伤。”
区小凉窝在他怀里,任凭他爱抚,浑身酸痛得似要散架一样。他想自己果然还是不适应这种方式。整个过程其实花半羽已经足够体贴耐心,但他仍旧伤到了。
见他脸色苍白,恹恹无力,花半羽有些担心,努力安抚他。
刚要入睡,外面忽然响起花雨的叩门声:“王爷,请起吧。”
两人不由都是一愣。
区小凉小声骂他:“禽兽!摧残我一晚上。”手脚却紧紧缠住他,不让他起身。
花半羽回抱住他,亦是千万不情愿起来,俯头吻住他唇,亲得火热。半晌才放开他,在他耳边说:“来日方长!我先走了。你别送了,还能起来么?”语音带上了笑意。
区小凉面红耳赤,狠狠地瞪他。但见他得偿所愿后心满意足的笑脸,终是不忍心再骂他。软软地靠上去,亲了亲他的唇说:“一路小心。”
花半羽点头,再亲亲他才起身下榻,唤侍童进来帮他更衣。
侍童进来给花半羽穿戴梳洗,对他一身青紫全然无视。
花半羽也毫不介意,反倒是区小凉的脸红了青,青了又红。转念一想,那些印子全是自己印上去的,他又有些得意。一时想到两人离别在即,又有些割舍不下。
正乱想,花半羽已装束完毕,仍穿着朝服,出宫时才会换上战袍。
他走过来点点区小凉的鼻子:“好好在家!事毕和花雨一块来找我,不许又折腾!”
区小凉撇嘴,心下大不以为然。什么嘛!才把人吃得掉渣,就马上摆出一付家长相,都是他在折腾他好不好?
见他这种顽劣的表情,花半羽不由好气地拍拍他的头:“听到没有?”
“听到了!你快走吧,别粘粘叽叽的!”区小凉不耐烦地赶他。
花半羽桃花眼一暗,俯下身就是一个深吻,直吻得他喘不上气,才放开他,哈哈大笑着出门去了。
区小凉气极,在后面大骂他坏蛋。等听不到他的笑声了,才怔怔地冲着门发呆。
过了好一阵儿,他把被子拉到头上,躲在里面心里空荡荡的只是想哭。
香奴探头看了一眼,见五彩鸳鸯的灯仍燃着,心下了然。他轻轻带上门,守在外面,让他再睡一会儿。
41.我是否愿意留下2(上)
区小凉在床上只休息了一天,就强打精神忍住不适,开始继续忙碌。
这次他更加疯狂,每天只睡二个时辰,连三餐饭都改在大屋里用。
香奴见他日渐消瘦,十分担心,悄悄向花雨汇报。
花雨吩咐厨房多煮补品给区小凉,还在百忙中时常抽空来看他。不为别的,只为他来了,区小凉想了解花半羽近况,总会抽时间见他一面,这样好歹能让他稍微放松片刻。
花半羽大军出发半月后,所有秘密武器终于制作完毕时,区小凉几乎累成半残。留香小筑也因为一次不慎,几乎被炸成白地。幸亏区小凉机灵,才没有伤到人。
为防有人中途作乱,花半羽的一百虎卫及一队千夫队全部留作压运护送的力量。
这天一大早,花雨就一身戎装,骑马押运着几十辆装载秘密武器的马车来到王府。
他纵马过来问已经坐在马车上的区小凉:“准备好了吗?”
“好了!”区小凉笑笑,从那些武器上移开目光。
“那好!咱们出发,目标:边境!”花雨意气风发地命令部队立即启程,他自己则骑马走在区小凉车旁。
刚走出王府不到一里,就有一队宫中来人传旨,说皇上立召区小凉觐见。
花雨惊愕地看着来人,似是不能置信。
区小凉心里格登一下,直觉不太妙。他看看人马物资,沉思片刻后叫花雨带队先走,他随后再去追他们。
花雨断然拒绝,走到他面前小声说:“王爷吩咐,武器和公子,必须同进退。万一必须舍弃其一,也舍武器保公子。如果公子有闪失,就叫我提头去见他!”
区小凉极为震动,注视花雨沉默不语。
他知道花雨兄弟跟在花半羽身边十几年,彼此名为主仆,实为好友。而现在竟为他,下这样的死命令!而那批武器更是北征决胜的关键,为此两人还不得不分离,如今竟也能舍得!只凭这点,就能证明他在花半羽心中的份量实是不言而喻。
僵持一阵,宫里来人又在一边催促,区小凉才同意花雨在宫外等他。
花雨命令士兵衣不解甲,人不下马,立等区小凉出宫。
区小凉随宫中来人经过重重关卡,验了无数次腰牌,才被带进一座偏僻的院落。简单拙朴的宫殿,小小的天井,和一路上所见的巍峨宏大绝不相似。可是却连一块牌匾也没有,不知道是哪处地方。
来人请他稍候,说皇上一会就来。区小凉唯有等待,谁知一等竟等了两个时辰。日将近午,皇上连个影子都不见。
区小凉心急如焚,走到门边东张西望,想找个人问问。
天井里有片梅林,和将军府里的品种有些相似。雪白的梅花如冰片,静静地散发着清香。偶有拖着长袖宫装的少女走过廊下,都半低着头,目不斜视,对他的询问置若罔闻,连轻飘飘的脚步都没有丝毫停顿。
问了几次,没有一个人搭理区小凉,仿佛来来往往的只是些人偶而已。
他呆在门口,只觉一股寒意袭上心头。皇上是怎么知道他的?还在这个节骨眼上宣他进宫。难道又是那三王搞的鬼?
反反复复猜测了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心里却越来越乱。
皇家,有太多的秘密和诡异,无论他站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都不会是能让他再轻易走出这个门的。
一时又想起翘首盼望他的花半羽,他的内心更加烦乱。
困在这座奇怪的宫殿里。区小凉正在坐立难安之际,忽然闻到了一股龙涎香味。但并不是花半羽身上那种他闻惯的染了他本人体香的龙涎香,而是带着另一个人体味的香气。
有轻微的脚步声从后殿传来,区小凉急忙回到殿中站好,肃手等候。
一个男人从后殿转出,走到木榻边坐在软垫上,开口问:“你就是祝冰衣?”
“小民见过皇上,皇上万岁!”区小凉走上几步行礼,目光下垂不敢抬头。
“嗯,是个伶俐孩子,长得也像。”皇上随口说,顿了顿,似在打量他。片刻后淡声说:“平身,站在一边说话。”
区小凉努力做出恭敬之态,慢慢退到下首侧位,听他问话。
“此次出兵,听说你从中出力不少,十三很满意?”皇上漫不经心地问。
来了!果然是为这件事,区小凉打起十二万分小心。
前阵子,他实在太招摇了点儿,怨不得被人盯上,先出头的椽子真是要先烂。皇上虽是问句,恐怕详情早已尽知,他要是回答不当,免不了吃排头。
想到这里,区小凉微微躬身,谦逊地回答:“为国尽力,为皇上效忠,是小民的本分。愿我天朝千秋万代,皇上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武侠书上这两句,他当时看得最想笑,如今顺口送出,内心却不由暗诽:与天同寿的都是老妖怪。
皇上轻轻笑出声,清朗的声音传遍大殿:“你这孩子很会说话!不像他,嘴硬得撬也撬不开。”说完竟叹了口气,似是满腹心事。
她?区小凉第二次听皇上提起这个人,而他总共才说了四句话而已。这个是谁啊,能让皇上如此牵肠挂肚?难道是那个什么夏贵妃?
他心中猜测,却不敢表露出好奇,只拿眼角余光瞟过去。
皇上年约四十左右,散挽青丝,眉目间威严高贵。面容却平和雍容,和花半羽的妖魔模样竟是没有一点相像。
皇上明察秋毫,早看见他斜眼,笑着说:“贼溜溜的看什么?想让朕挖掉你的眼珠子么?”
区小凉吓得一哆嗦,连忙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乱看。
“你唬他干什么?”另一个声音突兀地在殿中响起,来人走路没有一点声响地和皇上坐在一起。
“我哪有唬他?是他先偷看我,你偏心!”
皇上竟然开始向来人撒娇,全无半分刚才的的真龙天子气派。
区小凉的好奇心瞬间膨胀到极点:一个男人,还是一个熏了梅香的男人。皇人居然向他撒娇,还口称“我”!他们是什么关系?
随后他又听见一阵亲吻声,他的下巴马上张得欲掉不掉。
皇上竟然和花半羽一样,男女通杀!来人到底是什么人?男妃,没听说过。男宠?太监?皇帝老儿生猛得很啊。后有佳丽三千,前有几十个皇子公主,身边还有同□!花半羽表面风流,实则自律得很,比起他老爹,简直就是和尚一枚!
正在乱想猜测,那男人已扯开皇上,有些冷然地说:“皇上该走了。耽搁我一早上!我还有正事要办。”
“好吧!我马上走,你千万别又生气了。”皇上嘟囔,语气中竟全是委屈。听声音两人又腻了会儿,皇上才起身出殿。
区小凉可算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等了一个上午了。原来皇上一直在和那男人厮混来着!
压住不满,他和那男人一同躬送皇上后回到殿中。那男人坐回榻上,拍拍身边座褥:“你过来,坐这儿,抬起头。”语气意外的和气,全无对皇上的凛然。
忐忑地走到榻边坐下,区小凉抬起头。
眼前男人年纪和皇上相仿,温润如玉的脸上,琥珀色的眼睛沉静地注视他,竟令他感觉异常熟悉。
男人仔细打量他半晌,才开口说:“悯王在去军中半途早就设下埋伏,你不能出京。”
区小凉皱起眉头,惊异中是满心的疑惑。这个男人,身处皇宫,怎么可能知道宫外的事?现在又似好心地请他到宫中,目的是什么呢?他,又是什么人?
“怎么,不相信?”男人看穿他的心思,淡淡地笑,不带一丝烟火气,“你现在一定想知道我是谁。我可以告诉你,不过,那样一来,你就永远也别想再踏出宫门一步了。所以,如果你不想一辈子待在这里,你最好相信我,并保持沉默。无论如何,我总不会害你就是了。”
男人神态安详,闲闲讲来,并无半句威胁的之语,只是浑身散发的气势就足以让区小凉不由不信他的话。
区小凉瞬间有种陷入牢笼的感觉,心头沉甸甸的恐慌。
滞了一下,他压下内心波动,焦急地说:“那怎么办?花雨还在等我,等不到我,他是不会走的。花半羽没有这批武器,和北戎对阵,会增加很多困难!”
男人唇角泛起一个笑,琥珀眼全无温度:“花半羽是他儿子,天朝是他的天下。他都不急,你急什么?”
区小凉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再听他说:“一个王爷,这点事也想不到、办不成,将来怎么去争鹿问鼎?你还是操心自己为好。”
“可是,可是……”区小凉张了张嘴,皱眉说“花半羽并没有争位的野心,他也事先安排了护送队伍,对付悯王应该不会有问题,时间真的耽搁不得。”
男人被他反诘,也不动气,只是怔怔看他。
忽然他仰天大笑,似是听到个天大的笑话:“他没有野心?你真就这么肯定?”
区小凉不能再开口,因为他完全不肯定。
“你其实也不相信,只是想相信而已吧?”男人收住笑,轻声问道,见他不答,接着又说:“小羽要是没有野心,世上谁人能说有呢?他表面风流狂放,行为举止出人意表,不过是要掩盖他结交能人异士,以达到他争位夺权的真实用心而已。外人只看到他的怪异,又有谁会深思让他怪异的对象、目的是什么?当初他也不是只用一封书信,就让你到花都来了么?外人只说他又养了个闲人,哪里会猜得到你的真实价值?他的其他门人更不用说了。”
听他连这件事情都知道,区小凉的心有些下沉。花半羽在这男人和皇上眼中,恐怕早已是□裸了。
男人的话虽让他震惊,但因为此前已了解到那些门人的特异,所以惊讶之余,他更加为花半羽担心:知道有个欲争位的儿子,他的皇帝老爹会怎么想呢?
41.我是否愿意留下2(下)
男人见他虽然有些惊异,但面上更多的却是忧色,也不奇怪,只管不动声色地继续说:“他表面上和四王及诸皇子和和气气,兄友弟恭,暗中却派出无数细作去刺探消息,制造他们不合,利用一切机会和手段削弱打压他们的势力。比如,那次夏妃事件,他可能会对你说,是晋王强抢寿礼吧?……果然。事实真相是什么呢?他故意透露香水妙用,惹晋王动了交换的念头后更是顺水推舟,主动提出相让寿礼。夏妃当时虽是高兴,禁不住蕊王的人在她耳边传风传雨,让她以为晋王送香水意在暗讽她有体味。后来更在皇上耳边吹了不少晋王不是。这招引君入瓮、借刀杀人的把戏,皇上也很欣赏呢。”
男人微笑,似是觉得这对父子同样怪得离谱。儿子使计陷害兄长,老子却在一边大赞妙计,可不是怪到家了吗?
区小凉呆呆听着,说不出一个字。他没有想到夏妃寿礼的背后有这么复杂的内幕。
花半羽那阵子苦恼是在做戏给他看吗?其实目的只是想得到那瓶用于陷害晋王的橙香香水?他不由打个冷战。
“在此之前,为了不使晋王生疑,明知晋王送他的娈童是晋王的床伴加卧底,却仍是时有关爱。啧啧,别人用过的东西,爱干净的小羽竟也忍了,还有什么他不能忍的?”男人讥讽地笑。
区小凉的心又下沉了一点。青流两次找茬,温泉充满妒意的目光,果然是有原因的……
“此次北戎犯境,他使出浑身解数,夺得帅位,掌握了天朝大半兵权。借此良机,一月内,培植亲信、打击异已、扩充势力,无所不用其极。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你的一份功劳。如今天下人人都知蕊王是个为国为民的好王爷,拥者日重,声望正如日中天。那四王又哪有他得民心?更别提其他皇子了。这样的心机手段,哪里像是没有野心了?”
区小凉的心已经沉到谷底,男人的每一个字都似在他心上坠了个重物。
这些事,有些他知道,有些根本听都没有听说过。花半羽之前的一些行径,虽然让他也有所猜测,但他并不愿深究。
他怕,看到另一个完全陌生的花半羽。而花半羽又刻意隐瞒自己的真正目的和实力,只是让他看想让他看到的那一部分。
于是,他就这样一直被蒙在花半羽精心布置的局里,助他夺位而不自知。
现在想想,花半羽的这次挂帅出征,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在他都是大大的有利。只有自己,这个傻瓜,才会以为花半羽是被迫的。还主动为他操心备战练兵,甚至还傻傻地破了穿越守则,做出那些武器!那些东西哪一样不是惊世骇俗,让花半羽如虎添翼、睨视天下!
花半羽此前种种姿态,故然是有为战事忧心的成份,但又何至于还未出征就让这个妖人彻夜难眠、衣带渐宽呢?多半是知道自己在每晚偷看,故意为之,好让他心软,从而倾尽全力帮他吧。
还有那两个那么及时出现的送信小兵,朝气蓬勃、慷慨激昂。现在想想,也值得怀疑……
他有些恐惧地缩了缩身体。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他会怀疑所有在自己身边出现的人!那个最敏感的疑问也会被触及!
这些日子他常自问,如果不是为了花半羽,他能否做到现在这一步?回答是想当然的否定。
他愿意为抗战奉献自己的那份力量,但也仅仅是和这个时代相符的力量而已,绝不会做出那些每每让他梦中都冒冷汗的热兵器!
不期然地又想起那次温泉的谈话。当时花半羽是否在暗笑他天真无知,异想天开?他说的不能固然是真实存在,但问题是就算能了,他真的会想吗?
放弃唾手可得的锦绣江山,默默无闻地老死在乡下,只为和一个男人,他肯么……
男人说完,见他茫然无语,神情呆滞,眼中浮上心痛,轻声问:“你也怀疑过是么,只是不敢相信?”
区小凉不自觉地点头,点到一半停住,抬头注视他:“花半羽的亲生母亲是个宫女吗?”
男人一怔,似不明白他怎么会想到问这个和刚才话题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他探询地看着区小凉,回忆:“是,她亲生母亲原先在西宫,不过很久以前就生病死了。”
区小凉长吁一口气,为自己的怀疑感到愧疚。
花半羽是有事在隐瞒他,甚至也利用过他的能力,但他还不至恶劣到要用自己母亲的不幸来打动他。他怎么可以这样怀疑?那夜花半羽明明很忧伤很绝望,像个无助的孩子。
也许,经历了那种眼看亲生母亲在死去,却无能为力挽救的伤痛后,才使得花半羽想要拥有权力,从而可以保护想保护的人,不再忍受类似事件吧?
他的工于心计、不信任人,哪怕是最喜欢的人,也许只是因为受伤太深……
“他可能是有苦衷的,他,他并不是存心要这么做。他只是不想让对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和人受伤害而已。”区小凉低低地为花半羽辩解。
男人怜惜地看着他,摇头:“不对,不对。你就那么爱他吗?一个人想要得到什么的时候,总会找些借口,不是这个,就是那个,看你信哪一个。直到信了,才会死心塌地,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他说到后来,声音转轻,目光投向门外,似是有无限心事。
区小凉咬紧下唇,脸色渐渐发白。
他和花半羽的关系,知道的人不是没有,但都是信得过的亲信,旁人均只是猜测。而这个男人,远在深宫,竟然也知道!他到底是谁?!
心底似有人在这样狂喊,他死死盯住男人,双手握拳。
男人出了会神,回头冲他一笑:“世间情爱两字最是害人,娇美女子你不爱,偏要爱个男人。真是自作自受!我就该任你自生自灭就是了。”
他的语气中似有埋怨,却又像有些疼爱,听得区小凉的拳头再也攥不起来。
“可是,他同样地爱你么?换句话说,他值得你去爱么?”男人话峰一转,神情变得冷峻严肃。
值不值,没有考虑过。是否同样地爱,没有指望过。爱情不是等价交换,他也不唯利是图的商贾。
他们之间存在太多的不同,他虽爱花半羽,却始终清楚地明白他们之间的差距。
“如果他真爱你,我不会和你说这些。可他对你,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了利用。你的特异、头脑,都是不可估价的能量。他既然知道了,又怎会放手?想获得你的好感,既困难又容易。你没有什么太大的欲望,不用他帮忙就可以自己实现,这是难的地方。说容易也容易,你刚刚经历过一场伤心,内心充满不自信和茫然,急待人安慰。这时如果有一个人对你真心实意,你能不动心?这也是花半羽高明的地方。试问世间除了爱,还有什么,可以替代爱、治愈爱的伤痛,并让人付出所有?
“我有点想不到的是,他倒愿意亲自出马,能让他这么做的人可不多。不过也亏得是他,否则你能否那么快动心倒很难说。为了让你动心,他是绞尽脑汁,诡计百出,还真难为他了!
“前面的一些小把戏且不说,单说两件大的。头一件,京郊遇袭。要不是怜王的人意外掺合进去,那将会是场天衣无缝的英雄救美。让你感动的是否是他最后的那一拉?他身边隐卫无数,区区一个你,要真想救,哪能轮到他一个王爷亲自动手?又怎能任你坠崖?他久居花都,郊外地形自然熟透。恐怕为了让你平安坠江,事先也做了些准备。真是感天动地的重逢啊!”男人笑摇头。
遇袭的种种疑问,当初在区小凉脑中只是一闪而过,事后并没有再细想,下意识地想相信那是事实,但却从未找到过花半羽身上。
如今听他说的如同亲见,区小凉心中不由泛苦,可是并不十分着恼。
花半羽肯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倒也煞费苦心。他又何必顶真,只当是真的就好。
“第二件,就是问菊轩了,这次比头次干得都漂亮。不仅让你主动献身,更借机肃清了王府的奸细,连他老子都佩服的五体投地。试想,蕊王府防卫何等森严?要不是小羽默许,哪容晋王的人那么容易就捉住了他重要的客人?你昏倒后,他将计就计,使个李代桃疆,派听命于他的商贾楼春深假冒恩客替他遮掩。自己则亲自上阵,制造你被……”
“别说这事了!”区小凉脸色青红交加,急忙阻止他。
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他早在当时就已知道,所以才会不那么纠结。原本只当是花半羽急于和他亲近而使的花招,也算是另类的床趣,准备深埋心底的,现在却被个陌生人给兜底翻了出来!让他如何不难堪。
男人笑笑,不再追述,又说起眼下:“他明知留你在都中,危机四伏,随时可能出危险,可是为了武器,还不是丢下你任你自生自灭?一个小小的侍卫花雨和他那一千多人,哪里是掌管了兵户工三部的三王的对手?要不是我先下手为强,你怕是早就血溅黄泉了。”
区小凉马上想到花雨,着急地问:“花雨还在等我吗,他没有走吧?”
“皇上已命他即刻启程,现在早出城了。”
“你快派人通知他小心埋伏!”区小凉急了,再顾不上礼貌,大声说。
男人倒也不以为意,举头看看日影,摇头:“来不急了。”
区小凉心凉了半截,想起花雨平日对自己的照顾,他和花雪生死与共的爱情,心里不由大痛,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男人伸手接住他的泪水,无奈轻笑:“听了那些糟糕事,不为自己哭。现在倒为个侍卫落泪,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啊。”
看着面前这张带笑的脸,区小凉只觉一股怒气猛然冲入胸臆。他抡起拳头打向那张温润的脸,让他还笑!
拳头却在半途被那男人抓住了,丝毫无法再向前半分。男人仍是笑:“真怀念!多少年没有和人动手了。”
他松开手。区小凉手背上出现了五道通红的指印。
区小凉看着那些痕迹,有感于这个不明身份的禁脔居然武艺比花雨都强,心中怒气全然被吃惊取代了。
男人见他情绪平稳了些,才接着说:“你们的将来你想过么?有许多东西,都会在时光中慢慢褪色变质。一蜚子的誓言,听听就好,千万不要当真。
“当初,我为他开疆扩土,保国戍边,抛弃了一切阻碍我们在一起的东西。可是,后来国家安定了,我的任务也随之结束。现在住在这里,成为他后宫的一员,还因为是男人,不能封妃,不能有号,连这个宫殿都没有名字。
“我是他和平年代的宝剑,只能深藏。整整十八年,我住在这里,每天看的只是天井那一方天,再也没有出去过。这一切,只因为爱了,所以失了,忘了。
“而他呢?总有各种原因和理由,让他不得不纳妃。有一就有二,其他的也就顺理成章了。到现在,我都不记得他究竟有过多少妃子。可我还在这里,只为他说心里有我,我对他来说是不同的。你们将来会怎样?至多也是这样一个结局而已,你还要坚持么?”
区小凉望着他,苦笑。这种前景早已成他的噩梦,只是他总还是怀有一丝希望,奢望花半羽会为他而坚守他们爱情的阵地,不到最后他总是难以死心。
“不,我们不会是这样。你为了他,可以放弃一切。可我不会!我有不能放弃的东西。”区小凉坚定地说,内心却一片茫然。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抵得过花半羽的重要性。
他恍然发觉,花半羽已经给了他现阶段他所需要的一切。现在除了那个奢望,花半羽暂时给不起,他并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虽然这个男人披露了花半羽一些鲜为人知的内幕,也极有可能是真实的。但那又能怎么样?他相信花半羽对他的爱,同样也是真实的。哪怕他做了许多小动作,但全都是基于一个“爱”字。因为自始至终花半羽都没有真正伤害到他,也没有人可以那样完美地演绎爱的姿势!
从他对自己不自觉的凝视,下意识地保护,压抑不住的亲昵,处处都在透露他对自己的爱。如果连这些都有可能是假的,花半羽就是个真真正正的妖魔了。
何况,他早就清楚地知道,花半羽的爱,不可能是单纯的。他的地位,所处的环境,过往的经历,将来的道路,方方面面都不可能允许他单纯。这并不是他的过错,而是为世所迫。
所以他们之间虽然或许还缺少一份坦诚,但他们都不以为意,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将来,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不利影响。
男人审视他的脸,目光中有一丝慈爱:“嗯,嘴硬的孩子,对自己也心硬。和我真的不一样。那我就拭目以待,看你是否会比我幸福。”
区小凉噎了一下。这人,怎么一付老爹声气?
仔细再端详,发现真的是很像。一个古怪的猜测从心底浮起,他目光闪了闪。
如果这是真的,岂不是像天方夜谭一样奇异了?他想起那个冷漠娇怯的佳人,想起她的怨,她的恨……
而造成这一切的那个男人仍然活着,在深宫中正爱着另一个男人。
这是怎样不可思议的现实!
男人注视他的目光渐渐冷却,淡淡地说:“不要想太多,想到什么也不要全都说出来。记得我方才的提醒吗?”
区小凉悚然一惊,垂下眼帘,不敢再和男人对视。
这个人,虽然久居深宫,又过着孤寂的日子,可他通身的气度仍是那样摄人,仿佛仍是战场上那个目光敏锐挥斥方遒的大将军。
然而这样龙章凤致的一个人,居然委屈自己住在这种近乎幽闭的地方十八年!要有多少爱才能够做到这一步?假如换成是他,他肯不肯?肯不肯……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宫?”区小凉不敢再想,赶走脑中这个可怕的选择题,问起一个较实际的问题。
“再过一阵儿。”男人简洁地回答,唤人带他下去休息。
人偶般的小宫女领他在后殿一间小室门口站住,轻轻躬身离去。
区小凉推门而入,里面是间装饰简单的卧室。虽然也算华丽,但比起王府自己那间摆设精当的处所,仍是让他乍见之下,觉得刺眼粗糙。
他转念一想,不由微笑。香奴不过是他的前车,被花半羽捧在手心呵护惯的他,竟然也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只是,祝冰衣父子的命运何其相似,爹已经是禁脔了,儿子也会如此吗?相似的命运,是否结果也会相同?他们会在这座坟墓一样安静的深宫里终老成灰吗?
他思绪万千地看向窗外。
早春的树木仍是干枯瘦损,没有丝毫发芽的迹象。阳光却很强烈,刺得他不由眯起了眼睛。
42.忘情,忘情,忘却对你的情(上)
从那天起,区小凉就被软禁在皇宫那处无名院落。他每天吃饱了睡,睡醒了吃,不去奢望能尽早离开。
重重禁宫。真像人说的,是插翅难飞啊。外面也是风云变幻,既然他名为被保护,总得摆出被保护的姿态。反正就算是被允许出去了,凭他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只是他心中忧惧,这样将养着仍不见长肉,倒是一天轻减似一天。
男人每天午后都会来看他一个时辰,和他谈谈北征战事,或者天南地北地闲聊。
两国刚交锋那阵子,传来的军报都是失利的消息,最严重的时候曾连失过五座城池,战局很不容乐观。
男人平淡道来,脸上没有什么忧色,倒似战败与否和他全然无干。
区小凉听得焦急万分,追问花半羽的近况。男人却说军报中没有个人,只有整体,既然天朝军队仍在抵抗,花半羽多半没死成。
无奈,区小凉只得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有时感兴趣才会接几句口,平时几乎不怎么讲话。
男人也不动气,仍是按时来闲谈。
区小凉闻着他身上冷冷的梅香,看他琥珀的眸子,听他清晰的嗓音娓娓而谈,心中赞叹这人真是温润如水。永远的气定神闲,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的淡定。
有时男人来时,脖子上带着新鲜的吻痕,薄唇微肿,竟也能一脸平静,眼神幽深安然,全无一丝难堪。
区小凉想,这人修养真是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不知他本来就是这种性格,还是十几年的深宫困守磨出来的。他自认一辈子也修不到这种水平。
无名小院实在没有什么可消磨时光的,区小凉睡饱了觉,就到殿后的凉亭里闲坐,看亭下一池锦鲤。
三月的天气,已有些热度。他脱掉棉袍,换上男人送来的夹袍,仍是觉得有点热。
那些锦鲤经过一冬的沉睡,刚刚恢复了活力。在绿英英的春水中,它们追逐着馒头渣,笨拙地摇头摆尾。
区小凉掰下食物,停停洒洒,逗这些红胖鱼游来游去。
老天大概看不惯他这么逍遥,所以派出一位他意想不到的人物接引他去承受不可承受的新秘密。
“一个小小男宠也这样会享受!”身后有个冷冷的女声传入他的耳中。
区小凉抛尽残余的食物,瞟了一眼蜂涌而上争食争得水花四溅的鱼群,悠闲地转身。
背后的女人华衣性雪,眉目如画,神情冷淡不屑,却是在芙蓉城就见过的花十九,十九公主。
“公主因何出言不逊?祝某自忖并无得罪公主的地方。”区小凉咬文嚼字,将那男人的神态学个十足。
这些天除了那男人,没有人和他说话,把他弊闷得正想找人吵架,没想到马上就有人上门来了!
他暗暗雀跃,对花十九的不礼貌全不在意。反正她一向看不起他们这些平民,说他是男宠还真是客气了。
花十九见他气定神闲,似乎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不由妒上加怒,冷脸快结霜,美目中怨毒刻骨:“就是看不惯!你凭什么死赖在王兄身边?王兄不要你了又赖在这里,以你的相貌才学、家世人品、智谋……”
“停,停停!公主不用说那么多,我是一无是处,但,和公主你有关吗?”区小凉已经不奇怪他和花半羽的私事又多了个知情人这个事实。
这些古人,尤其是深宫里的古人,他们自有一套刺探消息的方式,个个像长了千里眼、顺风耳。
“自然有关!因为关系王兄,关系到她,当然也就关系到了我!”花十九说到“她”,仇恨地瞪着区小凉。
他?区小凉不解地看着花十九,不明白她对他哪来那么大的恨意,也不明白怎么凭空又多出个人来。
“不想知道,王兄到底喜不喜欢你吗?不想了解他的过去吗?跟我来,一切你就都清楚了。”花十九冷笑挥袖,转身就走。
别去!这是个陷井。可是,好像有秘密和他有关,他不应该知道吗?
花半羽是否喜欢他,他自己当然最清楚,哪里用别人来告诉他?可是,多了解一些应该也没有什么错处吧?
花十九情绪如此失控,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区小凉目不转睛地盯着花十九的背影,急速思索。
还是去看看!他只要明白花半羽是爱他的就足够了,看看应该没什么关系吧?他施施然地跟了上去。
两人七拐八拐,走出小院,一直走到一座精巧的红楼前。那里绿柳成荫,鲜花怒放,却空荡荡的,和来时路上一样,没有半个人影出现。
艳阳美景,在区小凉眼中却觉得满是诡异。
红楼牌匾上书“衣然楼”,有两层,窗上糊着粉纱,闺阁气浓郁。花十九轻摆罗裙,走上楼梯,漆得光亮的红木地板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区小凉匆匆打量楼内的雕梁画栋、玉器摆设,随她一步步上到二楼。
花十九推开正对楼梯的一扇门,走了进去。区小凉手扶朱红的栏杆,僵立在当地,再也走不完剩下的几级台阶。
从打开的门扇,可以看清室内的一切。这是一间女子的绣阁。朱漆地板中央摆的是一张楠木绣花架,上面一幅水绸蝶戏芙蓉图只绣了一半,却针针精妙,线线典雅。五彩丝线和一把金剪置于架上,焕然生辉。
不过,让他移不开目光的并不是这些东西,而是里面四壁挂满的画卷。和步家祖屋相似的场景,只不过那里是不同的男人像,而这里唯有一个女子而已。
她回眸浅笑、在秋千上大笑、执卷抬头微笑、躲在花树后偷笑……每一张画卷里她都在笑,笑得明艳照人、倾国倾城。那是一个让人一眼看到就再也看不见他物的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孩子。
而吸引区小凉的,也不是这个女孩子,而是那些绘画的笔法……
“我的皇姐,前西宫娘娘,也就是我王兄母妃唯一的公主,当年天朝第一美女。这座衣然楼是她和我的旧居,这里面的每一幅画都是我王兄一笔一画完成的。那时,我们三个常在一起,我抚琴,王兄画画,皇姐绣花,很快乐地度过一个午后,又是一个午后”
花十九喃喃地说,用手轻拂画卷,一张张看着,如坠梦中。她方才的怨毒与妒恨已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痴迷与狂热。
她的美目直直地盯着画中人,似那画中人是活的一般,而她只要这样注目,那个女孩子就会有所反应似的。
“她很美,对不对?可是,真人要更美。王兄常叹,他的笔太拙劣,难描难画皇姐万分之一的美丽。她太美了,美得像是九天仙子。这个污泥浊世怎能容得下这样的人?所以,最后,她走了,回到天上去了。”
花十九将脸贴到画上,和美人脸颊相贴,眼神空洞而绝望,似乎忘记了区小凉的存在。
画的笔法和花半羽为数很少的信手涂鸦一模一样,区小凉前世对绘画有一定的鉴赏能力,他又怎会看不出作者是谁?花十九的话不过是个佐证。
相处半年,花半羽很少作画,区小凉曾因他的涂鸦而异常惊艳,说他如果认真画下去,肯定会成一代画圣。
而花半羽当时只是笑笑,从此再也不在他面前殿露画技,让他扼腕不已。
他一直因此认为花半羽不喜作画,只是迫于身份,不得不学而已,现在看到这些画他才恍悟。
原来杰作早已诞生!花半羽作画的热情早已尽数倾洒在了这些画作中。他不画,只是因为那个他想画的人已经不在了而已……
这些画作,笔法细腻传神,构图新鲜考究,连用纸都是精益求精。要做到这些,需要倾注的不仅仅是对作画的兴趣,更多的则是对绘画对象的恋慕。
区小凉通过这些画,可以想像,作画时的花半羽是怀着怎样的柔情蜜意、炙热激情。
美人头上那一根根细比蚁足的发丝,每一根都历历可数、柔顺无比,每一根似乎都在脉脉倾吐着花半羽内心的狂热爱情。他认为花半羽不会拥有的全无保留的爱情。
是热情已经燃尽了吗?为什么他从来都没有为自己画过一幅小像,甚至连提都没有提过……
区小凉的心脏开始酸楚地抽痛。
花十九目光茫然地环视,视线逐渐停留在区小凉身上。涣散的目光收缩,化做利刃,怨毒地射向他。
“都是你!都是你破坏了这美好的一切!皇姐偷溜出宫,为什么第一个遇见的人是你?为什么又被你迷惑?你凭什么?她为什么看不到我们,我不可以吗,王兄不可以吗?”
她的声音尖利,越说声音越大,面上涌起不正常的红晕:“还和你服‘不离不弃’!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知道我和王兄都肯陪他吗?她为什么不给我们?
“为了抗婚,同你在一起,她竟敢自尽!她,她怎么敢,谁允许她死的?还有,你为什么没死?她愿意和你一起死,你为什么不愿意?我们求之不得的东西,凭什么你不要?凭什么!”她声嘶力竭地喊,似已快气疯了。
“你以为王兄喜欢你吗?哈哈,他不过是在玩你!让你也尝尝这种求之不得的痛,把你加诸在我们身上的东西全都还给你!”
她忽而大笑,忽而冷笑,眼中却有泪光在闪烁,状若癫狂。
“王兄痴情的很,得知你们吃了‘不离不弃’,马上派人去保护你。你死不死没人会在乎,皇姐是万万不能受你牵连的。可是结果呢?皇姐离开了我们,你却还好好活着,为什么你没有死?为什么你不去死?为什么?!”
她脸部肌肉抽搐,满面泪痕,整个人已经变得十分狰狞。
区小凉怔怔地听她指责怒问,耳边似有轰轰隆隆的电闪雷鸣,震得他摇摇欲坠。
他抓紧栏杆,脸上不自觉地笑,点头。
一切都讲得通了!茫茫人海中的偶遇,美丽的相逢,只是一场阴谋的开始。花半羽眼底让他心痛心动的悲哀,是这场阴谋的源头。
两年卧底,为的只是守护他心头的那朵玫瑰花、胭脂痣。而他,只是在这场阴谋里倾情出演了又一个配角!
他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琥珀的眼睛发射着奇异的光芒:“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仍然要继续活下去?他一开始爱上的,为什么不是我?”
花十九歇斯底里地尖叫:“他现在爱的也不是你!皇姐走了,他爱的就应该是我!他根本不爱你,他平时叫你小衣儿,那是在叫皇姐!皇姐叫花影衣,小名儿就叫小衣儿!和你上床时,他是不是更喜欢这样叫你?!为什么,王兄,为什么不是我影然?为什么你们都要爱别人……”
她的声音渐弱,最后手捂住胸口坐倒于地,伏在绣架上开始无声地痛哭。

[ 本帖最后由 蓝蓝天 于 2009-8-4 18:47 编辑 ]
金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我;暴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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