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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 [VIP]一往而深 附番外(11.12.5更) BY 万川之月 (点击:1740次)

[VIP]一往而深 附番外(11.12.5更) BY 万川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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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世事总是如此,你不可能预知明天会发生什么,遇到什么人,开启怎样的命运之门。
这个故事是我年少时代起念念不忘的梦想,融汇着我的希冀与现实,寄寓着我对人世的爱与恨。
如果陈扬是光,叶祺就是影;如果陈扬是明,叶祺就是暗。
而谁能料到,十年不到,一切反之亦然。
我想给你们看的从来不是童话,而是浓缩的真实,两段光耀人世同时卑微如尘的人生。
爱情本身并没有坚韧的属性,我们辗转追寻的是内心的安宁,哪怕以焚毁一切为代价。
圣经说,爱如捕风。
究竟要如何勇敢,如何坚定,才能与某人相依相守,抵御漫长的时光之变。
日光之下,也许真的并无新事。他,和他,不过是两个平凡的人。
只是对爱情和生命的无所畏惧让他们熠熠生辉,卓尔不群。
抑或他们只是坚持了一些我们早已放弃的原则,铭记了一些我们早已遗忘的往昔。
他们注定要携手并肩,一直走到路远马亡。
内容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都市情缘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扬,叶祺 ┃ 配角:陈飞,阮元和,盘尼西林,韩奕,沈钧彦,邱砾,王援,顾世琮,小猪 ┃ 其它:光与影,明与暗
1、第一章 尘曲
很寻常的早晨,大二的第一天。云层厚重,闷着一股夜雨留下的湿气,没来由地让人胸口发堵。
这是上海的九月,没给你弄个三十八九度已经算赏脸了。
叶祺起得比其他三只晚了十分钟,被众人果断地抛弃了。预备铃响了他才窜进教室,在邱砾身边坐下,忽然笑道:“叶上初阳干宿雨。”
窗外绿油油的大叶子泛着光,邱砾看都懒得看一眼,自顾自翻开书:“酸人。”
叶祺立马默了,拉开书包拿书。邱砾是他们寝室四个里最适合学工科的人,严谨勤恳,从来不整这些虚的。平时闹归闹,叶祺私下里还是很佩服他,并且他认为王援和顾世琮也默默地仰视着此人。用叶爸的话来说,“只有将自身大脑智能发挥到极致的人,才有可能为人类进化做出贡献”,邱砾当之无愧是其中的一份子。
这学期算叶祺走了背运,上来第一节课就是概率论。数学跟他是宿仇,从小学开始就有仇,只不过那时候还能勉强弄个表面风光,现在……不提也罢。要不是数学一塌糊涂,他也不会进不了第一志愿,莫名其妙被扔进“物流工程”这个双学位的工科专业。幸好他们专业中外合作,外方那个是管理学学位,要求他们跟商学院同步学习很多学科,否则叶祺的大学生活将毫无疑问地更加惨不忍睹。
概率论开头是排列组合的复习和深入,全是高中的东西。那三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加之叶祺作为男生死要面子,当时这些最基础的东西还是门儿清的,于是心安理得看起了《草叶集》。这位译者脑抽得惊天动地,好好一惠特曼险些被翻译成男琼瑶,偏偏还中英对照,完全一本笑话大全。
正欢天喜地,背后被捅了一指头,王援的声音传过来:“你的早饭。”
叶祺头也不回接过来,一看,又是饭团。烤肉饭团。
他们寝室都不怎么挑早饭,大一上吃了半年包子,大一下吃了半年饭团,大二上来顺理成章又是饭团。算了,忍了。
王援这人大大咧咧,最开朗也最随和,上哪儿都没半个人看他不顺眼,也属奇迹。
还有一个顾世琮,乍一看不怎么扎眼,却有本事按部就班把什么都做得周全。此公子哥实际最为闷骚,正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饭团啃到一半,关好的教室门忽然无声无息地开了,门后站着一人,极有礼貌的样子,轻声说了句“抱歉”,这才抬脚往里走。
老师愣了一下,回身礼节性地点了下头,又接着讲他的课。
物流工程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号人,学校里的教室正好装下他们 ...
................

金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我;暴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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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文挺好的,作者文笔好,温馨的互动写得很不错,下部有点拖沓,但是不影响全文的感觉,后面很甜很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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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文是个惊喜哇,推荐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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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往而深》(番外)(完结)作者:万川之月
116、番外六 醋缸再临
(一)
事情的缘起很简单,简单得甚至有点莫名其妙。
叶祺的语言能力实在扎眼,近年外出访问交流愈发频繁。这回一走又要三个星期,陈扬特地转了点钱到他账上,希望他手头能再宽裕一些。
临走那天晚上,陈扬陪他一起收拾行李,把证件理好放进电脑包外侧的时候提了一句。
叶祺答了一个「嗯」。
「看到什么顺眼的就买回来,海关要关税就付关税好了,听见了么。」陈扬凑上前去,手掌揉揉他的头顶。
「其实……」叶祺抬头看着他,诚恳道:「真没什么必要。」
陈扬顿时产生了一种死扛到底的心理:「我天天早出晚归的不就是想提高我们的生活水平么,你能不能别老是给钱都不要?!」
「……我没有不要。」
「可你放在那儿一分钱都不动。」
叶祺特无辜地仰视他,心想你哪里早出晚归了,明明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转过来的钱既然说是我的,那我动不动你怎么还这么耿耿于怀。
陈扬久不闹脾气,阴森森一句话说出来,自己没法下台了。默默拉好旅行箱的拉链,他一个人回卧室去了,从叶祺枕头边上摸了本书不声不响地翻。
过了一会儿,叶祺也进来了,搂了他的腰侧躺在一边,很快合上眼睛。
后来叶祺的手机催命般尖叫起来,陈扬这才想起,他是凌晨三点半的飞机。叶祺本来就是穿得整齐窝在床上,一听这声音就立刻爬了起来,进卫生间去用冷水洗脸醒神。
「太晚了,就不要你送了。早点睡,晚安。」
说罢,在陈扬眉心落下一个告别吻,转身就出去了。
原本真的不算什么事,可和解的话这么一耽搁竟然没来得及说出口。这些年过得实在平顺,怎样闹矛盾没有忘记,可怎样求和却忘得差不多了。陈扬有点气闷地翻出一粒安眠药,彻底埋没了依然叫嚣着的别扭情绪。
叶祺还没出家门,忽然感到身后的灯光一下子暗了,于是脚步停了片刻,最后却只是微微地叹了口气。
其实没有什么可别扭,真的,叶祺对他这种定期发作的「给你钱你还不要」综合症已经很习惯了。陈扬这人一直像个小孩子,在外面有了成就就非要让叶祺夸他欣赏他,不动他划过来的钱就被认定为不尊重他的劳动成果。
钱钱钱,叶祺看着窗外不断远离的城市灯火,十分迷惑为什么这玩意非要是人们永恒的议题。
(二)
袁同学暗恋陈扬也有几年了,还好他人品不错伪装水准也不错,堪堪只让陈扬一个人看出来了而已。
陈扬戴上那枚戒指的时候,曾对着好奇的同仁们宣称自己订婚了。时光一晃而过,老不见他提自己结婚的事情,婚宴更是影子也没有,人们便私下猜测他与那个稳定同居的未婚妻感情不和。或者,他们这位陈总根本是个非婚主义者,戴个戒指就是极限了。
由于公司不是他天天必须去的地方,陈扬没有考虑过解释这个问题。但作为一个通常意义上的暗恋者,袁同学上心了。
有一次,陈扬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前,正听着电话里叶祺跟他讨论什么时候再一起去度假的事情。年仅二十六,英俊端方还有点青涩的袁同学不知何时摸到了他背后,极有可能是听到了电话那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陈扬发现了,回头就看到小伙子一脸惴惴不安的表情,噎了一下选择了没发火。
「我……我进来了才发现您在打电话,觉得再出去又不太好。」
陈扬坐回办公桌后面,略略打量这个四五年就爬进决策层,堪称才华横溢的小朋友:「没什么,下次记得敲门。」
袁同学稍微有几分莽撞,但并不惹人嫌,因为这份呆滞的莽撞就是他唯一的缺陷了。刚进公司的时候这孩子的履历很漂亮,这里大多数人都是校友,人事那边传来的消息证明袁同学确实是品学兼优,连傲得吓人的老教授都肯给他写推荐信。
陈扬是亲自看过那份履历的,里面几项传统学术竞赛曾经留有他和叶祺学生时代的记忆,因此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冲人家小朋友多笑出了几分温和。可怜袁同学一见倾心,从此加倍奋发图强,只要能加班一定留下加班,加上人聪明脾气好业绩突出,简直是平步青云的典范一枚。
可从陈扬的视角来看,这孩子的行为愈发不那么单纯了。
去年夏天,一场会议从下午三点开到晚上七点,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快疯了。袁同学出去了一会儿,竟然买回来两斤薄荷糖给大家提神,「碰巧」是陈扬天天在口袋里备着几颗的那个品种。其实纯粹理解为他讨好最高领导也未尝不可,但陈扬起了试一试他的心思,有意无意地漏出一句
「这是我家里那位最喜欢的口味」。
结果显而易见,袁同学的脸色骤然黯淡。陈扬从此长了个心眼,再也不单独找这位年轻有为的小朋友谈什么事情。
(三)
年轻人要是下起苦功来,只要有一点点天分的都势不可挡。袁同学一手负责的大客户忽然决定找一家中国公司签订长期合作关系,首要考虑对象就是他们这一家。正式谈判前,公司里所有会做实事的人集体加班,熬过了两夜才算有了七成把握。
叶祺这次去的地方正好与上海有十二小时的时差,连着三周下来陈扬竟一次也没在网上遇到过他。人对于僵局的处理能力是会退化的,陈扬一厢情愿地判定他们这是在轻度冷战,于是答应了同仁们一起奋战,就让痛苦统统的溺死在工作里。
然后生意就众望所归地谈定了,全公司都等于领到了一张长期饭票。一众人立时现了原形,呼朋唤友跑去吃饭通宵,陈扬未能幸免。
袁同学乃是头号功臣,席间就他和陈扬喝得最多:一杯一杯带着笑脸的酒送到面前,一口一个恭喜,你不喝也得喝。陈扬跟叶祺这酒仙在一起这么多年,酒量较年轻时几乎一点没退,去卫生间泼了点冷水在脸上,出去时还顺手把吐过一场的袁同学拎了出来。
转过弯便是个大隔间,金碧辉煌,却只是洗手休息的地方。小袁红着眼睛撑在洗手池边上,一阵阵反胃还是挥之不去。陈扬实在不好甩手走人,只能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他。酒后特别容易乱,这时候最好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要说。陈扬谨守原则,当真一言不发。
气氛莫名地尴尬起来。袁同学眼睛里全是亮闪闪的泪光,不知是反胃激起的生理性流泪,还是真的机会难得动了真情。
「吐完了?那赶紧出去吧,他们还在等你接着喝。」
陈扬转身要走,手腕却被人死死扣住。
果然,意料之中。他用力一甩,袁同学一把扶住了洗手台的边缘才勉强站稳,忽而抬起头来镇定地开口:「陈扬,是我自不量力……可我真的喜欢你。」
「知道自不量力就好,你可以走了。」
「我……我工作地这么拼命,全都是为了能离你近一点。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说到后来,陈扬的神情冷得已经不容忽视,袁同学鼓足勇气的表白一点一点哽在了喉咙里。
「你明知道我有爱人。」
袁同学抹了一把眼角的水分,倔强地昂起头来:「他能做到的,我也都能做到!」
陈扬连摇头叹气都懒得留给他,掩了门自己先走了。
叶祺总喜欢说他的薄唇是薄情的典型象征,陈扬次次笑骂他「胡扯也不找句靠谱点的」。而现在,陈扬走在两面白墙夹着的走廊里,忽然觉得这话可能没错。
自己确实薄情,这一生只为一次告白动过心,然后就什么人都看不入眼了。对他人而言,这怎能不是薄情呢。
大约十五分钟以后,袁同学笑眯眯地从卫生间绕了回来。在他有意无意的因势利导下,更多的敬酒集中到了陈扬身上。
硬撑必定是有限度的,到了最后,陈扬连清醒的意识都剩不下多少。恍惚正置身于移动的车里,他睁眼看了看开车的人,果不其然是袁同学。
「……又是你。」
看着身边这人紧皱的眉头,小袁心里愈发无边无际地凉下去,不由声音也冷了几分:「陈总,我只是受同事之托送您回去。」
陈扬把头转向窗外的方向,脑袋昏昏沉沉,一心也只去看路上熟悉的景物。
自从那年开春的时候搬过来,他和叶祺曾很有耐心地一步一步走过周边的大街小巷。叶祺总是擅长于如何宠溺他的:默默打理他的生活,提醒他什么时候该锻炼什么时候该休息,替他记着亲人们的生日,陪着他出入从电影院、剧场到网球馆、健身房的各种场合……有的时候在一起走回家的路上,他会把手伸进陈扬的外衣口袋里,悄悄地十指相扣。
认命吧,你也就这点出息了。陈扬看着窗上映出的那张神思恍惚的脸,忍不住嘲讽了一句,心想自己在感情方面简直就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除了那场痛彻心扉的离别,他的经历就只剩下一片不管不顾的温柔模糊。在那个时间点的之前,或是之后,他身边这个连瑕疵都找不出的爱人始终如一。
要不是真的被惯坏了,他也不至于为了如此荒谬的理由,让叶祺生着气远离他将近一个月。
陈扬皱着眉睡过去,袁同学趁着等红绿灯的时候多看了几眼,不知不觉想起一件旧事来。
有一次公司组织员工集体旅游,选的地方就是上海附近一个新建的人工小景点。挺陡的一片小山丘里,大家分成三队去完成「寻宝」的团队项目,正是近年来时兴的玩法。谁知有一组的指南针出了问题,足足晚了三个多小时才回到指定集合地点,车辗转上了高速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一车的人都睡了,原该笑语晏晏的年轻导游也歪在椅背上打盹,四下俱是静谧。袁同学坐在离陈扬隔一条走道的地方,压低了嗓音问他为什么不趁机休息一会儿。
陈扬漫不经心地答:「我在陌生环境里从来睡不着。」说话的时候目光放得很远,比平日在公司里的态度还要冷漠得多。
袁同学鬼迷心窍,低低地又多问了一句:「那如果身边有人能让你安心呢?」
陈扬没转过头来看他,也没答话。
过了一会儿,小朋友自己窘得受不了了,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
陈扬知道他看得到窗上自己的倒影,于是微微一点头,这事就这么带过去了。
眼下袁同学终于看到陈扬合上眼的样子:浓密的睫毛扑在平素情绪稳健的面容上,竟然有种温情和缓的错觉。
或许,他原本就是个足够体贴的好情人,可以把身边的人照顾得无微不至。这一面旁人自然无从得知:陈扬向来公私分明,六点后连手机都会关掉。
隐隐约约地,袁同学也觉出陈扬这一晚有点失态,却说不出是哪一点,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117、2
(四)
叶祺三天前就开始联系不到陈扬了,手机关机,家里座机没人接。
既然临走前他真的闹了别扭,叶祺也就顺了他的意思,在加拿大买了不少东西往回带,没让他那笔钱白白转过来。没想到他快要回来了,人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倒像是等不到别人来哄就赌气一个人走远的小孩子。
平静的日子绵延太久,面对争执的时候便格外容易疲乏。叶祺从机场直接打车回家,开了家门却听到卧室里有陌生的人声,那感觉不亚于一把锤子猛然砸在心口。
血液都冷却的感觉,这些年早已久违。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完全是情令智昏。一味猜测陈扬是不是生了病,是不是还在生气,是不是公司里有事忙得什么都忘了,却从未想过还有这种可能。
循着再熟悉不过的光线往里走,门被他无声地推开——
陈扬躺在被子里,西装和衬衫领子还露在外面。屋里酒气浓郁,明摆着是他喝醉了。床边还站着一个他并不认识的年轻人,正拿起床头柜上的《快雪时晴帖影印》来翻看,铜版纸相互黏连的状态被外力破坏,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来。
陈扬还没有完全昏睡,嗓音哑得惊人:「你……放下……」
一语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叶祺慢慢地从阴影里走出来,沉声开口:「放下,那不是你能碰的。」
在场的另外两个人俱是大惊,陈扬扶着额头坐了起来,犹豫着叫他:「叶祺……」
叶祺连抬手指指门的动作都省了,看也不看呆立在一边的小朋友,整个人迅速阴沉下去:「出去。」
袁同学接连受惊,这会儿在壁灯下看清楚了叶祺的脸,又是一句不该说的话脱口而出:「叶老师……你,怎么是你……」
这真是火上浇油了。谁能料到事情就是会这么巧,袁同学在学校的时候还曾选过叶祺的文学鉴赏课,毕业后也没少拜读叶祺那些源源不断的译作。
叶祺的脸色刹那间难看到了极点,至少是陈扬从未见过的严重程度。忍着太阳穴几乎爆开的疼痛,他伸手扣住了叶祺的手腕:「你别为难他。」
无数次去抓牢他,像这样被狠狠甩开的次数倒是屈指可数。陈扬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叶祺已经抓起了方才教人急忙丢下的厚重画册,用力掼在地上,暴怒的声音也随之炸响:「滚!」
电光火石间,袁同学还是感受到了所谓「别为难他」的效力。好歹那本单手拎着都嫌费力的画册没砸在他头上,这就是万幸。
外人仓皇离开,叶祺退后几步靠在了衣柜上,一时连气息都是紊乱的。
陈扬的酒劲早已醒了八九分,凝神一听这呼吸声就知道不对:「你不能动气,小心……」
叶祺平静地打断他:「我联系不到你,家里电话没人接,你手机也关机。我担心你有事,所以急着赶回来。现在,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太多可以用于解释的话,临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层冷汗几乎是立刻覆满了后背,陈扬动了动嘴唇,终究没发出声音来。
叶祺苦笑了一下,带着那本画册很快掩门出去了。脚步声一路远去,然后是开门声,以及画册扔进楼道那边的垃圾桶时,发出的轰然巨响。
那是不久前叶祺送给陈扬的生日礼物,十几年前出版过便再无重印的典藏影印本。叶祺知道他心向往之,在私人会员制的书友会里不断托人去买,总算赶在他生日前拿到了手。
他从未见过叶祺丢掉镇静,更不曾领教这样容不得一点沙子的决绝。
陈扬一动不动地拥着被子,然后无力地把脸埋了进去。
(五)
叶祺没有离开家,他只是在客厅的沙发上睡了一夜。第二天陈扬醒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他,当晚等到午夜他也没有回来。
白天早早出门,下午上完课后便无所事事起来,叶祺按平日的习惯去了市立图书馆。他和阮元和都钟爱整栋楼采光最好的那间阅览室,因为拐了太多弯才能到,通常知道的人也少一些。果然那家伙还是在的,独自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翻书,见了叶祺只不过点一点头表示看见了。
过了一会儿,欢宜居然拎着个电热水壶来给元和的茶杯加水。
若是以往,这样的恩爱看在眼里也就当没看见了。叶祺听着那杯子逐渐被兑满的声响,忽然觉得一阵刺心:「馆藏区还能用电热水壶?」
元和抬头看看他,坦然一笑:「职务之便。」
昨天刚千载难逢地发过火,今天又失了常态。叶祺推开椅子,默不作声地往外走,连一贯能觅得安宁的图书馆都待不下去了。
冷静下来之前,他不想再见陈扬。那么还能去哪儿呢,暮色四合,城市里正万家灯火,开着车四处闲逛的感觉格外冷清。在叶祺自己并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他把车停在了酒吧的对面。
共同生活多年,陈扬的朋友也成了他的朋友。老板惊讶地瞟一眼他手里的车钥匙,笑着问:「怎么,到我这儿来还开车?」
「本来没想来的。」打工的小伙子朝这边走过来,叶祺随意地挥挥手:「绿茶威士忌。」
老板依然是那副万事不上心的腔调:「你们两个啊,都是越来越妖孽。这孩子次次看到你都两眼发亮,调酒的劲头都不一样了……」
叶祺重重地叹了口气:「抱歉,我没心情开玩笑。」
他和陈扬常常相携而来,几乎成为这里散发着理想化光辉的一对神人。老板一边享受着陈扬那儿进货的折扣,一边还占着他们这活广告的波及效应,自然经常陪着说说笑笑,不忙的时候索性跟他们坐在一桌边喝别扯。叶祺的性格他也清楚,这样的重话是从来没说过的,眼下一听不免觉得稀奇起来。
「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难不成你家陈扬出轨了?」
叶祺拿起刚送来的酒杯,原想抿一口就放下的,听了这问题直接改了主意,仰起脖子一饮而尽:「不至于,但也差不多了。」
有意义的谈话到此为止,叶祺开始一心求醉。喝到实在不耐烦了,本来拿在人家手里一杯一杯倒的烈酒被他整瓶要了过来,老板看不下去便过来半真半假地拦:「我这儿可只收现金,你带了多少就敢这么没头没脑地喝?」
叶祺看也不看他:「下次进货的时候,你去跟陈扬算账。」
老板无语至极,只好自己掏出手机躲进洗手间,借着一点清净给陈扬打电话。那边急匆匆拿了备用钥匙过来开车,叶祺却冷冰冰说「想一个人走走」,连安分地坐进车里都不肯。
陈扬点点头,目送他离开,转身便有些丧气地问老板:「他到底醉了没有?」
「没有。刚才我们这位痴情的小朋友担心他喝过头了,往他酒杯里加水,他扫了一眼差点把人家孩子吓哭了。」
陈扬顺着老板的指使,用目光找到了那个眼圈有点泛红的孩子,然后毫不心软地扔给他今晚第二个恶狠狠的眼神。
孩子手下正调着的那杯血腥玛丽,后来成了纯番茄汁。客人哭笑不得,跑到吧台前要求换一杯的时候还不忘调侃老板,你这儿什么时候改成鲜榨果汁吧了。
这些都是后话。不久之后,当老板黑着一张脸说把这事给陈扬和叶祺听时,这一对怪物还毫无形象地捶着桌子在他面前笑。然后他们付了两杯血腥玛丽的钱,喝了两杯番茄汁,全当是给可怜老板的迟到的补偿。
(六)
叶祺故意在夜风里慢慢地行走,过了一阵子才顶着越喝越清醒、剧痛无比的脑袋回到家里。
陈扬知道他畏光,只开了沙发边一盏光线柔和的落地灯,自己坐在那里静静地等他。
「我们谈一谈,好么。你不能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叶祺在他对面坐下,疲惫地撑着额角:「好。我来问你,你回答我。如果我理解错了,你可以解释给我听。」
茶几上放着一杯刚沏好不久的热茶,陈扬往叶祺那儿推了几寸,他并没有选择视而不见,而是拿起来浅浅抿了一口。
「你知道他喜欢你么。」
听到这般平淡的语气,陈扬心里也跟着沉了下去:「知道。」
「既然如此,按你的个性,一定是尽量杜绝跟他相处的一切可能性了。那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公司里有一笔生意,要谈下来还需要努力几天,我正好也闲着就过去一起做了。期间我都不在家,手机两块电板都用完了,充电器也放在家里没带……然后昨天正式敲定了,说好了出去庆祝,他们都敬我……我也就多喝了几杯。最后怎么样了我记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他送我回来的。」
叶祺用一种极其散漫的神情盯着袅袅而起的热气:「好,我相信你本来没想让他送你。昨晚为什么喝那么多酒,如果你真的不想喝,没有人能劝得动你。」
这倒真是明摆着的。整间公司都是陈扬的,本来也没谁能逼上司喝醉。
「因为我最近一直心情不好,。」在叶祺面前隐瞒情绪是绝对的不智,还不如实言相告:「你知道的,你走之前我们刚刚有过争执。」
「心情不好,所以下属敬酒就没有推辞,是么。」
陈扬这才开始莫名:「大家说好了出去庆祝,本来也不便推辞,我真的没多想什么。」
「我现在替你把前因后果理一遍。因为你跟我闹别扭,所以昨晚心情不好喝了很多,顺便给了暗恋你的人一个机会,让他踏进了我的卧室。」
叶祺说得很慢,陈扬听得很专注,然后两个人都一径沉默起来,谁也不出声了。
后来还是叶祺先挑明了态度:「你是太善于计算人心的人,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就算二十几天没联系也有我的一份责任,接下去的环节中总有一环你是留了余地的。事情终归是环环相扣,少了那一点差错,就不会有昨晚我看到的结果。」
「那只是巧合,我怎么知道你会……」说了一半,陈扬硬是把下句咽了下去。
叶祺却只是低着头笑:「怎么,你也说不下去了是么,你也感觉听着像真出了事后的辩白吧。」
陈扬听出端倪来,一双深目忽然盯紧了叶祺的眼睛。
「我相信你没有背叛我,昨晚那是一时激愤……这么多年我们一直相处得很好,最基本的信任当然还在。但我希望你能够说服我,告诉我到底哪一环你出了错。或者,哪一环你动了心。」
「我没有!」
叶祺又笑起来,甚至凑过来吻了吻陈扬的眉心:「请你考虑清楚再来向我解释,我会尽力相信你。」
那笑容实在太寒,陈扬不由自主又让了一步:「晚上……你还是回卧室睡吧。」
——现在还是冬天,没有那床家里最厚的羽绒被,你夜里怎么可能睡得安稳。
「还是算了。无论什么情况下,你对我总是有吸引力的。但很不幸,跟你上床对我而言不是可以随便的事情。至少现在,我还没有原谅你。」
118、3
(七)
再年轻一点的时候,叶祺不是没有过「热衷社交」的经历。那个年岁的他早早地把自己从繁复的世情里抽身而出,因为见得太多而不以为意,渐渐学会了观察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有时朋友聚会,一屋子人相谈甚欢,滔滔不绝者有之,洗耳恭听者有之,更不缺的是那些心怀讨好的意思却又无从接话的尴尬角色。叶祺或沉默或微笑,不动声色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却会在一扇门被风吹得砰然关闭时露出淡淡的闲适神情。
陈扬有幸目睹过这样的瞬间,心底无法控制地为之震动。他知道叶祺喜欢这片刻的宁静:巨响之后人人面露惊惶,各自怀有的心思暂且放下,一切归于同一。就像鸟群飞散后裸/露的芦苇滩,大片的水光有着难得一见的温柔面目。
正是这些微妙的瞬间,被他一一把握后才得以窥探叶祺的内心。那是太过不可思议的切入点,他看到一枝一叶,然后叶祺交给他整个世界。
也算是机缘巧合,上天又毫无理由地眷顾了他一次。陈扬回家的时候恰好在书房里看到叶祺,后者正在看书桌上的那封信。
叶祺:
这些话或许看着荒谬,但我也只能选择一字一句地写下来,放到你面前,希望得到你的原谅。
我们生活地实在太过平静,让步与和解似乎是再寻常不过的举动,我早已习惯了。这一次是我让你生着气出门,二十几天里又没能联系到你,最后让你风尘仆仆赶回来看到这一幕,统统是我的错。
我内心的安宁始终是拜你所赐,从二十三岁直到现在。我真的已经不记得如何处理纷争,也不再有把握能让你回心转意,所以一连做错了很多事。也许在你心里,我还是当年那个程序一般精准的性子,可凡是碰上与你相关的事情,关心则乱。
是我算错了人情世故,我承认,但绝不是因为在哪一环动了心。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薄情之人。因为我只看得见你,也只爱你。
以「莫须有」的罪名来否定整件事,这不是你的行事风格。况且我爱你这一事实,原本你也该是最为权威的见证者。
陈扬
怕是先前听到了脚步声,叶祺把信纸折回原样,放进信封,头还没抬起来便开口道:「你吃过晚饭了么。」
陈扬摇头,忽然发觉他的目光没停留在自己身上,于是又补了一声「没有」。
「那我去拿外卖单。」
被冷落的那位还在回味那份久违的失落,叶祺已经与他擦身而过,走到客厅里去翻电话机下面压着的一叠彩印菜单。陈扬皱着眉头,在深重的不安中静静打量他,隐约觉得有一点不对劲。
这分明他心里有气时最寻常的反应,惜字如金,神情冷淡。但凭着共同生活了多年的直觉,陈扬很确定他有异常。至于是哪一点异常……
半天没听到他出声,叶祺转到沙发后面来,稍微离他近了些:「叫两份意大利面好么。」
陈扬的眼神凝汇在他脸上,仿佛要透过眼眸看进心底里去。叶祺与他对视了几秒钟,状似无意地伸手,慢慢搭上沙发的靠背。
状似无意,那是用来蒙骗外人的,他指尖的几分颤抖全数落进了陈扬眼里。心头骤然一紧,他几步上前去急忙握了叶祺的肩头:「你是不是心脏不舒服?胸闷头晕?」
叶祺抿着唇,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眼看着那嘴唇透出一点淡淡的紫色,陈扬慌得差点要吐血,无奈还不敢动他:「你……你好好地听我说,别逞强,别推开我,好不好?」
也不等这别扭的家伙应声,陈扬不由分说地把他拥进了自己怀里,这一抬手便恰好覆在背后的相应位置上,像是要隔着这具身体把他的心脏护在掌中。
「你可以生我的气,真的不要紧,本来就是我的错。可我以为你是相信我的,所以只会生气,不会伤心。」抱得再紧一点,两个人的心跳成了混响:「我知道你怪我不小心,但是……」
但是什么呢。你自己做得出这样的糊涂事,难道还有资格限制他不准伤心?!
叶祺还没表态,陈扬已经把自己唾弃了几万遍。他可以得罪天下所有的人,却唯独不该触怒这个过刚易折的人,明知道他不能有情绪波动。
常年被过量的温情浸润着,叶祺原本就平和的性格变得愈发宁静,之前至少有好几年都没高声说过半句话。前些天发火的时候恐怕已经伤了身体,再加上内里有怒意在慢火细熬,陈扬根本不敢细想他隐忍了多少不适。
他一时语塞,客厅里便陷入了一片难堪的寂静。但就算是如此僵持的时刻,陈扬依然下意识地来回抚摸着叶祺的脊背,传达安慰早已是不需要大脑来指挥的本能反应。
「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好么。我都快听不到你的正常心律了,全都是早搏。你不能再生气了,听我的话,深呼吸……」
叶祺依旧是一言不发,任他心慌意乱地抱着,半点回应也不给。
百般劝慰未果,陈扬自己也委屈了,咬着牙把平时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话也搬了出来:「是你一直让着我,把我照顾得太周全,所以我才忘记了怎么处理矛盾。是我错了,可你也不能就这么不管我……」
叶祺终于开口:「别说得像你比我还委屈一样。」
话虽如此,人却开始顺着陈扬的意思调节呼吸,身子也一点点放松下来,垂着头靠在他肩上。
就像宠溺惯了的爱人会在危机面前方寸大乱,叶祺觉得习惯了耳鬓厮磨的身体也禁不住这等相见不相亲的对峙。其实陈扬看出他略有不适,并且冲过来拥住他的那一刻,叶祺那颗自以为难过到了极点的心已经软透了。
这个怀抱实在太温暖,只需轻轻一触,整个人就控制不住地要贴过去。想念如同自己有了生命一般汹涌起来,冲击力之大,甚至让叶祺分不清是那一句话起开始全盘妥协。
即使是目睹卧室里有陌生人的那一瞬间,他也从未怀疑过陈扬的感情。
纵观如今的事态,他确实有很多理由可以责怪陈扬。他可以怪他不够谨慎,怪他算计失误,却不能怪他爱得太肆意,更不能怪他这份为了一点小争执就惶惶不安的真心。
朝夕相处的两个人,爱情的分量竟会重得过了头,以至于再小的风浪都惊天动地。或许真的没有人能够完美无缺,哪怕是人精降世的陈扬,也会有自乱阵脚失了镇定的时候。
叶祺自暴自弃地想,就算为了他能看穿我的心思,能一句句的都让我心暖,我也不想再硬撑了。
原本暖炉边待久了的人就不适合再去跋涉风雪,自己可以强忍,却终究见不得屋内那人满心满怀的为难。
不知不觉地,叶祺的手臂环在了陈扬腰间,合拢成一个再明白不过的、和解的姿势。
(八)
那天饭后,陈扬把沙发上叶祺的临时被褥全都收了起来,顺便把他在家穿的衣服也叠了放在卧室床头。虽说这一切叶祺都未加阻拦,那一脸的冰冷还是没褪去多少,活像一根被霜打了还怒气冲冲的茄子。
就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陈扬想来想去,最好还是自己去找死了:「怎么了?还是生气吗?」
用来煎培根和荷包蛋的平底锅被扔在灶台上,锅子意犹未尽地蹦了几下,发出一阵刺耳的「哐当」声。叶祺板着脸迎视他,一字一字都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你,放,陌,生,人,进,了,我,的,卧,室。」
陈扬认为这已经解释清楚了,听到他这话不由愕然。
下一句跟着又来了:「而且,还碰了我送你的礼物。」
陈扬思忖良久,恍然大悟:原来叶祺生气是阶段性的,你说服了他暴怒的理智之后,醋意浸透的情感转而又引发了一轮熊熊怒火。如果说前面那一阵是能够通过语言来交流沟通,进而解决问题的,那么这一阵就是彻底没辙了——
面对一个根本不打算讲理的人,你能有什么办法?
况且你还顾忌他那有可能要罢工的心脏,同时心里有愧,深感对不起他。
陈扬垂头丧气地远离叶祺的视线,低声向他报备:「我先去洗澡了……你消消气,当心身体。」
叶祺没好气地应了个「嗯」,接着还不咸不淡地叮嘱他「洗干净点」。
陈扬苦笑不已,当真把里里外外都仔细清理了一遍,然后卷在被子里等着他过来验收。
大约过了一刻钟,叶祺拖着拖鞋进了卧室,一扬手先把一个沉甸甸的东西砸在了床上。陈扬从被窝里伸出手,那分量一掂便让他百感交集:「你又买了一本?」
正是先前叶祺扔进垃圾桶的《快雪时晴帖影印》。这样难买,他却在短短数日内又找来了一本。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本来就打算原谅我?」
叶祺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这是我的家,我的生活,总不能为了一时负气就不要你吧。你说你爱我,这一点我一直是相信的。」
陈扬愣愣地让他盯着,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什么都想明白了,也早就有了原谅自己的念头,可眼下却还在闹着别扭,怎么也不肯让语气柔软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叶祺自己先泄气了,滚进一堆羽绒被里,声音也瓮声瓮气的:「陈扬,我难受得要命,怎么想怎么生气。」
他把自己裹得太紧,陈扬连拽了好几下都没拽开,只好隔着被子抱住他:「我知道你生气,那你说怎么办?你要我怎样都可以,只要你觉得解气。」
被子团沉默了一下,然后更加愤慨地滚动起来:「我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怎么办,早就把你给办了!」
「那……那我让你上好不好?」陈扬决定面子里子一并豁出去了:「快一个月没上床,你就不想
我?」
被子团再度沉默,随即往陈扬的声源方向挪动了几公分:「我想……可我不是为了这个,这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陈扬近乎崩溃,压抑着情绪跟他柔声低语:「你不试一试,怎么会知道这样能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被子团犹犹豫豫地露出了两只眼睛,黑亮水润,眼波转了转便让陈扬立时失语。可那里面盛满了无处排解的愤懑,眨了几下反而更丧气了:「算了,气得我都没心情了。」
陈扬无言以对,被子团却恢复了往日体贴的本性,拿好了药和水杯送到他面前:「你吃了药自己睡吧,一会儿我要是翻来覆去,会吵着你的。」
「……」
「我说真的,你赶紧睡。我得好好想想到底怎么办……我靠,我还是气得想杀人……」
119、4
(九)
自从酒后告白失败,送陈扬回家又被真命天子赶出门,袁小朋友便开始灰溜溜地休起了年假。五天过后,该罪魁祸首再次出现在公司里,目不斜视进了总经理办公室,打印好的辞呈就这么递了上去。
陈扬没看他,手指轻巧地按在那薄薄一张纸上:「想好了吗?」
可怜的孩子深吸一口气:「想好了。」
「嗯,那你也不用再做三个月了,交接了工作就可以走了。」
手里的项目算是刚刚啃完了最硬的骨头,正要走上正轨了却曲终人散,任谁也不会那么潇洒。袁同学不假思索地接口:「短时间内,能找得到人接替我么。」
陈扬佯装讶异:「你还关心这个?」
两人诡异地对视片刻,小朋友看不懂那眼神里有几分戏谑,又有几分漠不关己,于是夹起尾巴落荒而逃。
陈扬是真心没有赶他走的意思,但小伙子脸上挂不住这份尴尬,等新人升上来之后便一声不吭地消失了。正常人有了辞职的打算,总应该慢慢地先把新工作找好,各种事宜都谈得差不多了才向老公司声明。这孩子终究是年轻冲动,恐怕自己都没理清过头绪就急着调头离开。
后续如何暂且按下不提,当前陈扬生活中的重中之重乃是把天天炸着小火星的叶祺给哄回来。这事不仅他着急,叶祺自己也着急得很。毕竟是一生气就呼吸不畅的病人,平日里淡定惯了,老是身体不适他也轻松不了。
就在袁小朋友递交辞呈的当日,叶祺破天荒地亲自来接陈扬下班。
他自己坐在车里等,五点二十的时候陈扬匆匆下来,一面开门进来一面还说了声「抱歉,忙晚了」。
叶祺定了餐厅的位置,在他们先前住处的附近,曾经是两人都称赞过的地方。原该直接上南北高架,但还没到入口他就看见了「前方拥堵,敬请绕行」的标识,方向盘一打索性拐进了小路。
「我们先去吃饭,看电影,然后回家,上床。」
陈扬的沉默被瞬间击碎,并不是因为叶祺说出「回家」和「上床」时的平和语气,而是因为这听上去异常莫名的夜生活计划。按他的预想,叶祺应该更倾向于拖着他去喝酒,酒后一起乱一乱,多少能缓和一点他满心的怒火。
从侧面看过去,叶祺抿紧的唇线透露着无限倦淡,如同远徙的候鸟,只求一个理由便可以随时降落。但我不能劝,陈扬默默地给自己下着禁令,深知他有他自己的决策过程。与其再用外力去影响他,不如再耐心地等一等。
下一个路口正是红灯,叶祺扭过头来看着陈扬,眼睛里有不少柔软的情绪,当然也有犹豫:「我们像平常一样过一个晚上,也许我觉得一切都没有变化,然后就会想通了。」
陈扬点点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对不起,确实是很愚蠢的主意。」叶祺让车子再次启动,沿着略显冷清的小路前行:「我那天急着赶回家是因为担心你,不是为了目击你跟别人一起待在卧室里。我很难假装这件事从未发生过,希望你能理解我。」
「只要你觉得有用,那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话已至此,那两个人就真的去共进晚餐,然后去电影院看了一场好莱坞出品的枪战片,九十点钟才回到家里。叶祺整整一晚都没什么表示,神情平静如常,进了门也就理所当然地拿好换洗衣物去洗澡。
他的外衣向来是往沙发上一扔就了事的,每次都是陈扬去替他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茶几上,然后该挂则挂,该洗则洗。这回被他随手一丢的是件夹棉短上衣,委在沙发角落里之前发出软绵绵的声响,活像是给陈扬的心口又添了一层负担。
于是挂好衣服,陈扬推开了叶祺不久前刚关上的那扇门。
叶祺正站在镜子前脱衣服。
圆领毛衣里他还穿了件衬衫,经典英伦格的领尖翻在外面,恰好衬得他意态矜贵,看上去硬是比实际年龄小上四五岁。这会儿仗着浴霸的源源暖意,叶祺一颗一颗漫不经心地解着纽扣,见到陈扬进来时不由微微一愣。
只有那一瞬间,陈扬敏锐地捕捉到了事情的实质:这个眉目冷肃的家伙实际上又在硬撑,内心必然又酸又委屈,只是自己把自己的心思绕成了无可救药的死结。
「要一起洗吗?」
也不等陈扬回答,叶祺转过身来便开始处理陈扬身上的衣服。下装先置之不理,他最爱的躯体摆脱了商务正装的束缚,逐渐向他展露出无可挑剔的线条与起伏。那是不容质疑的存在,温热熟悉,承载着叶祺自己都难以清算的情感。
白衬衫的纽扣才刚解完,叶祺的手便伸进了下摆,然后顺着脊椎往上抚摸,最终回到他的后腰扣紧。目光始终没有相接,彼此各怀深意,但却不想、也不愿意去探究对方。叶祺低下头,用嘴唇碰了碰陈扬的锁骨,随即整张脸都埋进颈窝的阴影里去,再也不肯动了。
就这么静静地拥抱了一会儿,陈扬正想着应该说点什么,叶祺却放开了他。
「怎么了?」
叶祺迅速打开了热水阀,示意他站到莲蓬头下方来:「快点脱了过来……你会着凉的。」
陈扬笑了笑,听话地跨进浴缸。水汽模糊了真实的情绪,叶祺刚立到他身边就被半抱住。陈扬先一步自己动手把沐浴露揉出了泡沫,顺势就开始往他身上涂抹。叶祺看了一会儿刚要开口,陈扬倒像是已经拿定了什么主意,食指抵上他的唇间让他先别出声。
哪儿都细细地洗过了,叶祺被他摸得耳热心跳,劈手夺过莲蓬头的手柄,把陈扬也照样冲了一遍。对方也不拦他,等他「复仇」过后才抖开一条大浴巾,不由分说把叶祺裹了个严严实实。
陈扬放了整缸的热水,自己倚在缸沿上坐了,随后向叶祺伸出了手。叶祺也习以为常,就着他的手掌撑了一下,很自然地坐到他怀里去。
这是他们经常会做的事情,浴霸和换气扇一起开着,然后在尺寸巨大的浴缸里相互调戏,每次都以就地正法或转战卧室而告终。
热气蒸腾,刚才挑起的热情尚且无处宣泄。陈扬一手环抱着叶祺的腰,一手就顺着大腿根部的曲线滑了进去,凭着对他身体的熟识渐渐动作起来。
叶祺随着他手上的节奏调整呼吸,让快意最大程度地沉淀下去,层层累加,以期得到更畅快的纾解。陈扬低迷且温柔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今晚过得高兴吗?」
每一分刺激都恰到好处,可能自己动手都比不上现在这样舒服,叶祺下意识地动一动腰,背部更加贴近陈扬的胸膛。不管正主到底是怎么想的,叶小祺在陈扬手心里兴致盎然地响应着,对他的抚触没有半点抗拒。
「回答我啊,是不是一切都没有变化?跟我在一起,还像一个月前一样吧。」
叶祺诚实地「嗯」了一声。
「一切都还是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吗?我错了,你原谅我,本来挺简单的事为什么弄成这样……」
一再被细心地侍弄,叶祺的身体和精神都彻底放松下来,只有那只称心如意的手和拂在脸上的温暖鼻息是真实可感的。
「不生气了,好不好?你看你都不屑于打我骂我,一个人闷着多难受呢。有什么我们说开了就好
了,别折腾自己,嗯?」
真是太舒服了,舒服得心神俱醉,任何一点有硬度的心思都凝聚不起来。叶祺舒适地软在他身前,犹疑了一下,点了头。
总算有了个结果。陈扬含住他的耳垂吸吮起来,伴着几分如释重负的轻快将他送上了顶点。
深喘过几口气,叶祺靠在他臂弯里安静下来。半晌,他被那不紧不慢的轻吻撩得不得不开口:「我只是恨我自己就这点出息,出了这样的事情,居然还是看不得你为难。」
「我们这是过日子呢,要那么多出息做什么?出息值多少钱一斤?」
叶祺转头横了他一眼,陈扬便又把他拥紧些许,尽力劝慰道:「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我招来这种事惹你烦心了,确实是我不对。就算你要让我多内疚几天,那也足够了。」
温和的情事,絮絮低语,还有被人护在胸前的安稳感觉,这全都是叶祺情不自禁想念着的东西。知他如陈扬,果然抓住了最能打动他的时机,分毫不差,一击即中。
叶祺顿生一种被人算计的别扭,抓起陈扬的手指就送进了齿间。
「想咬就咬吧,我欠你的。」
「……」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个,叶祺把他的手引到灯下看了几眼,最后也不过是吻了一吻他的戒指。
陈扬微笑着回吻他的脸,低声央求:「去床上吧,我想你了。」
时隔多日,叶祺终于对他展颜而笑:「好啊,我也想你。」
120、5
(十)
节奏放得很缓慢,事后又洗了第二次澡,终于在被窝里安稳地歇下时夜已深了。
空调开过了头,房间里暖得让人懒于动弹。叶祺躺在那儿,什么都没穿还觉得热,刚想起身却被陈扬抢了先。
黑暗中,陈扬的眼睛幽然发亮,语调骤然沉下来:「你干什么?不会是又……」
叶祺赶紧跟着坐起来,一把拥住他被吓得心烦意乱的爱人:「不是不是,我就是有点热。」
陈扬咬牙切齿:「你未免也太难哄了,我都快神经衰弱了。」
为了安抚他,叶祺想了想便跨坐在他怀里,极尽亲密地与他上身相贴:「我们不提了,就让这事过去吧。」
陈扬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后颈上,缓慢而坚定地说:「你听好了,我说的都是认真的。如果下次又有什么事让你生气了,你就直接杀了我算了。」
一阵沉默的愕然,叶祺有点发愣地任他按着自己的手。
「就是这里,捏碎了颈骨就可以了。」陈扬又把叶祺的手引到颈间,就放在他刚才还用舌尖反复按压的颈动脉上方:「或者这里,按住了别动,十几秒就死了。我实在是受不了你这样,还不如死了痛快。」
叶祺用力挣开他的禁锢,摁着他的额头逼他微微仰起脖子,依旧用轻柔的方式亲吻他:「好了好了,别发狠……只准你犯错,就不准我多冷你几天?」
陈扬摇晃脑袋,想把嘴唇解放出来用以争辩。叶祺也是想他想急了,一手绕下去托住后脑,固定住了又是一阵热吻。
舌尖被含住了吸吮,急切是肯定的,但始终不暴力。吻也可以很认真,极尽温情安抚之能事,陈扬心醉神迷,于是不再挣扎了。
这种时候还要开口说什么话。什么都不用说,两个人安安静静地相处一会儿,确认这件事的余波也算平定了,这就足够了。
室内沉寂了很久,呼吸此起彼伏,谁也没有睡着。
「喂……我这次出差,在合作方的学校里遇到沈钧彦了。」
陈扬心里嫉妒地一抽,转瞬便觉得自己没什么资格表现出介怀来,所以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只要一提起沈钧彦,叶祺在分离的七年中唯一有过长期关系的人,陈扬就会完全忘记此刻到底是谁在跟叶祺耳鬓厮磨,又是谁躺在正主身边心安理得地吃飞醋。
「他也是英国那边派出来学术交流的,听说在那边已经定下来了。他实验室里有个在读博士,一直缠着他不放……原本没心思的也被缠出心思来了,连交流活动都是一起外派的。」
陈扬把整条手臂都横在他身上,抱着了不算,手里还在摸来摸去:「嗯?学生不是不能和教职工有染么。」
「我也问了这一句。他说他们定了没几个月,那小朋友也毕业了,很快就在同一个城市找了工作,所以没出什么事。」
这好像有点抽丝剥茧,真相大揭秘的意思了。陈扬避开那些摸了要干柴烈火的地方,尽量让叶祺觉得他不过是温情脉脉地亲近他而已,语气里却揉进几分恍然大悟:「就为了这个,你回来看到有个年轻人在我身边才生这么大气?」
叶祺的火气都耗完了,一说话便透着浓浓倦怠:「……我不是偶尔在什么公众场合看见的,是在这儿,是我的卧室。你设身处地为我想想,如果你看见了我和沈钧彦在你的卧室里,我还躺床上,你会是什么反应?」
陈扬被噎了一下,顿感这问题不能再讨论下去了。
心间像窝着一锅滚油,烫得发疼,却又掺了喜滋滋的味道:「我不知道我会是什么反应,但你爱我,我相信你。」
「……凭什么你说我爱你,我就非得爱你啊。」
那只抚着叶祺腰侧的手顿了顿,继而挪到他心口上,覆住:「怎么这样的话也敢说,你就不怕我心寒?」
叶祺的心跳很平缓,此刻就如同跃动在陈扬的手心里。他叹了口气,将他的手抓到唇边吻了几下,然后又放回自己身上:「怕。所以我们别说这些了……听话,睡觉吧。」
睡意竟然随着这句话汹涌而来,陈扬无意义地挣扎了一下,很快就掉了进去。
叶祺是必须向右侧卧才能入睡的,这一晚却平躺着任他抱了许久。
年年冬天都要用这一条反复充绒的厚被子,被套还是他们一起去买的精纺棉布,然后辗转找了人手工缝的。暗蓝底色,中蓝线条勾出些简单的几何图形,相互叠加在视野中,有时也能让纷繁的心情变得干净不少。
买布找人做被套那天的欢声笑语,两人为了找不到合适图案而相互打趣的情景,一幕幕都完整地存在叶祺的脑海里。正如无数个相依相伴的晨昏一样,明晰如旧。
他面对着天花板上壁纸的纹路,终于沉沉叹息:「陈扬,我原谅你。」
如愿以偿的人早已睡熟,但却像个电暖宝一样尽职尽责地提供着热量,足够温暖叶祺这半生的凉薄。
那么别的一切,都可以不用再计较了。
(十一)
大年初六,国定假日即将结束。
大概是人们都忙着享受与家人相聚的时光,酒吧里冷冷清清,只几个熟客缩在角落里喝闷酒。老板的家人早年就在国外了,年轻的调酒师则不是本地人,于是凭着这吧台里的小小相聚,也算是驱散了农历新年时的几分孤独。
当然谁也没有说出口:你想在哪里,想过怎样的生活,这些都是心甘情愿的。总不能因为过年了身边没人,就把忧伤挂到脸上来招人同情。何必。何苦。
在这种气氛下,偏偏还来了一对一点也不掩饰亲密的家伙。
叶祺好久没碰过调制的酒,接过调酒师手上的杯子就连咽了好几口。年轻人看他的眼神未免太过热情,陈扬却一派镇定如常,还客气地替叶祺说了声「谢谢」。
羊绒大衣表面凝结着寒气,陈扬摁住叶祺的手不让他急着脱下来,低声叮嘱了几句,真心怕他受凉感冒。老板简直看不过去,咳嗽了一下才问他们:「别人都珍惜年假去了,你们两个怎么有闲心到我这儿来?」
陈扬笑笑,从烟盒里抖出一支来递给老板:「公司是我的,我懒得去就能不去。叶祺一年寒暑假加起来有三个月,他不知道什么叫年假。」
老板原想跟一句「你们这些人,真该拖出去剁了」,可转头一看,小调酒师已经躲得远了,想开玩笑也无人应和。
眉目挺普通,偶尔笑一笑时还勉强称得上清秀。陈扬往那背影上略扫了一眼,目光还没收便开口问道:「你喜欢这样的?带上床了没有?」
「这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喜欢你家叶祺,叶祺眼睛里是半个人影都装不进的,所以一直有点
儿郁结。他年纪轻轻正爱玩儿的时候,郁结了找上我,难道我还往门外推?」
「别说得像事不关己似的。要不是你看上了,能准他来找上你?」
老板还没答话,一边的叶祺漫不经心道:「不是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爱玩儿的,真的假的,我倒觉得你未必分得清。」
曾经「爱玩儿」的陈扬探身去揉了揉叶祺的后脑勺,从此不再说话。那悠悠的只言片语是否一语成谶,自然也不是此刻的他们能够预知。
不是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爱玩儿。
当然不是。有些人年少时便有过对爱人忠诚的心思,但一来二去,终究是被糟践了。
老板从身后的酒柜里随手拎了个瓶子出来,难得自己也倒上了大半杯。想当年,他还不知道何谓「底线」的年岁,曾在这里尝过人生中的第一杯烈酒,勾搭过第一回床伴,也是第一次试着把整
个人间当作游戏一场。
仗着那个人彼时的爱,他在酒精和陌生的身体间放肆流连,总以为转过身去他一定会在。太过笃定的所属物,往往会变得不再令人珍视。
直到他找到酒吧里来,当着玩熟了的人拂了自己的脸面,然后自己一怒之下……将他的真心嘲讽成一文不值。
从此竟真的再也不见,就算多年后峰回路转,也终究是伤透了。
愈是给予厚望,便愈是经不起波折。况且他也不认为自己值得原谅,尤其是多年后才醒悟再没有人肯那样与他相爱,原本就是对那个人彻头彻尾的辜负。
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如陈扬,悔伤了肺腑还敢再争取一回。也不是每个人都如叶祺,伤痕还未愈就敢去重蹈覆辙。
老板曾以为孓然一身是最好不过的生活状态,不去爱,就没有伤害。造化弄人,如今他却害怕见到陈扬和叶祺,不想见证他们宁定的相守。
眼下,叶祺正用手背垫着自己的额头,整个人伏在陈扬肩上与他谈笑。陈扬的手臂隐在暗处,不知是否正揽着爱人的肩背,或是握着他空余的那只手,习惯性地摩挲那枚戒指。
如果,当年,能有哪怕一星半点收敛的意思……
如果,能在那个人拂袖而去的时候拉住他……
真可惜,当一个人知道悔悟的时候才会明白:流光易逝,可感可怀,却从来没有「如果」。
一往而深
作者:万川之月
番外七
(一)
事发当日,陈扬正在办公室里收拾东西。那是十一长假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下午上海要例行交通管制,限制主要路段的通行,陈扬索性把公司里的人大手一挥全放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陈扬这边刚准备进电梯,叶祺忽然打了他的手机。
“喂,怎么了?是不是叫我晚上跟你去约会啊?”
一言既出,电梯里几个本公司的员工都极为诡异地瞥了陈扬几眼,低下头去窃窃私语。
“晚上的事再说吧,你先到学校来接我,我的车被撞得报废了。”
陈扬吓了一跳,不由压低了声音问他:“怎么撞的?直接就报废了?”
那边叶祺思考了半天,答案十分的言简意赅:“Sandwiched.”
“既然sandwiched你还能这么淡定,那你当时肯定是不在车里了?”
“嗯,不在。”叶祺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手上把玩着陈扬新送他的一支钢笔,眯着眼睛露出回忆往事的表情来:“我早上过来的时候看到一辆救护车停在我的停车位上,所以就绕到学校后门去停在路边了。刚才门卫处打电话给我,说有辆车从后面全速撞上来,推着我那辆奥迪跟前面也停着的车撞成了一堆……反正看上去一塌糊涂,我叫拖车厂来把它弄走了,赔偿事项还要过两天去警署协商。”
听筒里传来衣料相互摩擦的声响,想必是陈扬正夹着手机找车钥匙:“你可真够倒霉的啊,我就说么,你那人品完全是虚数,不存在的。”
这话上一次说出来的时候恰好是在床上,叶祺心里飘飘忽忽地荡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了:“行了,你赶紧过来吧,别一会儿又堵在路上了。我们今晚去吃稻香蛙好不好?我来试试看还能不能订得到位置……”
为了亲眼看一看那辆曾经被他嘲讽过无数次,却忠心耿耿服役了多年的老奥迪殒身何处,陈扬特意在下市郊高速的时候打了个弯,绕到学校后门去停了车。叶祺收到他的短信,很快拎着电脑包出来了,听了他的来意就抬手指给他看那块地方——
一塌糊涂的三辆车都已经拖走了,只剩沿街处一地的玻璃渣子,目测一下也绝不止碎了一两扇车窗。
陈扬复又把自己的车窗玻璃升起来,突然觉得它还是完整的就可喜可贺,一面发动车子一面开玩笑:“那哥们儿能赔得起么,大白天的发什么酒疯。”
“应该赔得起吧,这车都开了多久了,事故赔偿的估价不会高的。”陈扬的车前永远有一瓶矿泉水,叶祺伸手拿过来喝了几口,逐渐放松下来,靠在了椅背上。
因为叶祺对人工香精的味道深恶痛绝,这车里没有一丝半点车用香水或者空气清新剂的余味,开得久了便无可避免得憋闷起来,结果叶祺刚想开窗就听到陈扬来对他管头管脚了:“现在吹风吹得舒服,过会儿要是感冒了呢?”
叶祺懒洋洋地说:“我觉得闷。”
于是两人各退半步,陈扬开了后座的车窗,保证空气流通。
稻香蛙这几年是愈发生意兴隆了,连锁店开得到处都是,大多都在这座城市的主干道附近。两人进去落座,点了单,叶祺特别嘱咐店里把蛙剁得碎一点,然后大半锅白汤底的主食便热气腾腾地端了上来。
叶祺吃东西喜欢吃好的,什么新鲜要什么。上回甚至从菜场买了一条生剥皮的蛇回家,长长一条血肉模糊的东西,最后还是陈扬去洗了剁了下锅烧了。为防止他再上演血腥镜头,陈扬平日里宁可多陪他吃点人工养殖的青蛙之类的,或者当季新鲜捕捞的野生鲥鱼。
说起这鲥鱼,还当真另有一个故事。据说某一年的八九月份,应该是喜好时鲜的人都要寻条鲥鱼开胃的时候,可年糕这条蠢狗不久前刚被鱼刺卡了个半死,家里是无论如何不敢再做鱼了。其实没人指望过年糕会吐鱼刺,也根本没给它吃鱼的意思,但此狗又馋又贱,竟然夜里自己去翻了垃圾桶,硬是把鲫鱼汤的残渣统统咽了下去,然后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幸好那天叶祺睡得晚,听到响动就送它去了兽医院,否则年糕早就一命呜呼,飞升见它的狗爹娘去也。
陈扬连说了几天让叶祺不要买鱼,结果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受到了意想不到的惊吓,叶祺居然捂在被子里咬牙切齿念了一声“鲥鱼”,把梦话说出了苦大仇深的气魄。陈扬夜半惊魂,第二天赶紧托人弄来了一条保证质量的大个鲥鱼来,拎到相熟的餐馆让人家厨师整条蒸了。那正是鲥鱼最肥美的时节,连鱼鳞都不用褪就可以上锅清蒸,吃起来鳞脆肉嫩,汤汁也尝不出任何腥味。鱼全弄好了,他一个电话叫来了刚刚下班的叶祺,两个人大快朵颐后才回家去见狗,甩它一块午餐肉当作赔礼,幸而年糕也不怎么计较。
就他浮想联翩的这一小会儿工夫,叶祺已经重新拿起了酒水单:“要不要喝点酒?吃完了也该七点多了,出去了要冷的。”
陈扬笑着拿出两张票来,一并交到他手里:“还是别喝了,这种场合要注意风度。”
那票面印刷的格式再熟悉不过,叶祺扫了一眼座次,疑惑道:“第七排,还在中间?你又去找罗祈衡要票了吧,否则怎么拿得到这么好的位置。”
“那就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了。”筷子尖在火锅里拨弄了几下,很快拣出一条肥硕的青蛙腿来放进叶祺碗里:“快吃吧,七点半开场。”
(二)
一场戏就是一场梦,灯光亮起,掌声如潮,造梦人们便纷纷再次出场,笑容满面地向观众谢幕。所有的死者都可以复生,或许前襟还沾着同台之人太过入戏而流下的泪,但在这一刻,一切都已曲终人散。
陈扬站起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邻座掉下来的饮料瓶,蹲下去捡了才跟着全场鼓起掌来:“叶祺?别那么含情脉脉地看着台上,戏已经演完了。你不是一直说最近几年顾修齐进步神速么,现在你去后台叫人传话,就说你是路程那本欧游记的译者,可能顾修齐会同意见你。”
叶祺转过头看着他,思索几秒后真的开始往外走了。
陈扬有些惊讶:“这才第一次谢幕……你还真要去后台?”
“先去买束花,总不好空手去慰问。”
既然身边的人都已经让开了,陈扬只好也随着他挤出去,嘴里小声地嘟哝着:“为什么非要去看啊……不就是演员么,有什么好看的……”
叶祺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背影挺拔清隽:“顾修齐就是比你好看。”
这天叶教授穿了件短的皮夹克,一条米黄的工装裤,怎么看都觉得不像快四十的人。他身上仿佛还带着图书馆里的陈年油墨味,连掏钱包付钱的动作都儒雅得无懈可击,就像一本礼仪教科书上的范例。
陈扬并没有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去买花,而是选择了站在他后面,隔了一段距离细细打量着他,然后十分无奈地发现:他从不会觉得任何人能比他的叶祺好看,任何人。
如果时空与因缘都发生了错乱,他不曾与叶祺在大学里朝夕相处,而是各自成立后相遇于某个稀松平常的夜晚,或是在商务场合与这么一个一表人才的口译员萍水相逢,陈扬认为自己一定会不惜代价地接近他,最后得到他。
叶祺那里有着太多陈扬失落的梦想,比如不染尘嚣,不计银钱,不求虚名。在他奔波于尘世的这么多年里,他也如每一个寻常人一样,质疑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由自主地感到筋疲力尽。可他当年的全部梦想就存在于他的生活中,每天每夜与他耳鬓厮磨,还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趋向于最完美的模样——
无怪乎陈扬觉得他最好看。何止好看,简直惊为天人。
这个占尽陈扬之宠,还公然宣称别人更顺眼的家伙捧着一束百合转过身来,一朵一朵皆开得肆无忌惮,活像一大把咧开的娃娃嘴。陈扬陪着他往侧面的入口走,顺便替他开了通道的门。
叶祺似乎很享受这份始终如一的殷勤,趁着陈扬稳住门,自己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吻了一下他的脸,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陈扬笑着拉住他,把这亲吻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你不怕有人看见?”
叶祺空出左手来牵着他,低眉含笑:“有人的话,就嫉妒死他们好了……”
路程与顾修齐的私交有多好,这几乎是全国人民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对于一红就是二十多年的顾先生而言,除了罗祈衡这部分之外的所有隐私都已人尽皆知,从他喝咖啡加多少糖多少奶,一直到他每场戏之后要到第二次谢幕才笑得出来。路程在艺术圈里的姿态一贯孤绝,移居英国后更加杳无音讯,只有这个顾修齐是他“为了忘却的记忆”(顾薇语),年年电影节都会跟南方一起飞回来,只为了给顾修齐捧场。
后台一片忙碌,叶祺随便拖住一个年轻的助理说明来意,不久便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音,“顾修齐请二位到化妆室一聚”。
大牌明星的化妆室都是一人一间的,顾修齐的就在离舞台最近的地方。里面显然不止他一个人,隔着门都能听到一阵高过一阵的笑语声,隐约能听到“路程”、“西区改建工程让他很郁闷”之类的只言片语。叶祺敲门后转头与陈扬对视了一眼,还来不及说什么,应门的人就一下子拉开了那扇薄薄的门板。
屋里有三个人,顾修齐、罗祈衡、南方。三人或站或坐,不约而同地带着笑容,一看便知方才的气氛极好。
叶祺大约半年前还见过南方,那次是为了对欧游记译稿做最后修改的事情,现在看他也依旧是老样子。之前的交集仅限于工作,在这样的私人场合见面还是第一次,南方快步走过来与叶祺握手,视线从他与陈扬紧扣的手上一扫而过:“真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你们,幸会幸会。”
然后又向陈扬伸出手去,同样真诚有力地晃了几下:“初次见面,我跟你身边这位之前合作过……还需要我自我介绍吗?”
叶祺笑笑,把手里沉甸甸的花束交给迎面过来的顾修齐:“不用,我们都是路程的读者,您和路程的名字永远是连在一起的。”
顾修齐当然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听到这里便显得格外生动起来,一面去安置百合一面应着:“名字连在一起,要回国可一直只有南方。那些玩意毕竟是他写的,凭什么让南方来来回回地跑,到处替他联系翻译和再版……哼,他要是老待在格拉斯米尔不肯出来,温德米尔湖都快有水怪了。”
罗祈衡立刻站到他身边去,一只手臂隐在他身后,似乎在慢慢着抚摸他的背脊:“昨晚路程不还打电话给你了吗?为什么不能跟南方一起来也跟你解释过了……别老是口无遮拦的,南方不说话,你还当你真有理了?”
舞台上光芒四射的一个人,在罗祈衡面前整个成了一团糯米糕,随他怎么说都是一味地笑眯眯,仿佛什么都没听进去。
南方看了他们一会儿,忍不住自己也笑了。这屋里立时热闹起来,有没有外客都不再要紧,话题也随即天马行空了。作者有话要说:此番外未完待续,更新速度不保证。最近残烬写得太欢腾了,抽不出空来。
2
(三)
从话剧中心回家的路上,陈扬一直一言不发。
叶祺为了诱他说话,先是用手心捂着他的膝盖,后来一路往上摸,几乎有了从大腿正面滑到腿根内侧的趋势。
谁知陈扬还来劲了,一脚刹车停在了路边,随即怒气冲冲地摁住那只色迷迷的爪子:“叶祺,你真觉得顾修齐比我好看?”
叶祺为这句话中隐含的火气而惊讶,愣愣地看了他几秒钟,然后愣愣地点头:“是啊……怎么了?”
陈扬咬牙切齿:“那你还摸什么?!别跟我说你这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有什么就先用什么凑合一下!”
叶祺彻底惊诧了,上上下下扫视他一番,难以置信这种混账话真是他家陈扬说出来的。
“你还真是胆子大了啊,当着我的面就敢这么说,还不止说了一遍?!”
叶祺又怔了一会儿,慢慢地、认命地闭上了眼,低声道:“亲爱的,咱能不这样无理取闹么。我知道让你的智商现在从零调整到五岁左右的水平,这确实为难你了……但五岁的孩子就应该明白的,随便哪个普通人都很难跟演艺圈里的人比相貌吧。”
陈扬依旧两眼冒火地盯着他,不出声。
“我实在不明白我错在哪儿了。比你好看的人多的是,可只有你是我的,我没想过谁好看就冲着谁去。”
一句“我知道你没有”已经滚到了嗓子眼里,但陈扬硬生生又咽了回去,坚持着什么声音都不发出来。可他自己并没有注意到,他原先摁着叶祺的力道不知不觉中松开了,自己自然摆放的两条腿也被人一点点推开,单纯的抚摸变成了有意的按揉。
“你……”陈扬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挣扎了几下,无奈立刻招来了目的性更明确地侍弄:“你这算什么啊。”
叶祺的面容非常平静,甚至有些说不出的冷淡意味:“是你自己松开的,我这只能算从善如流。”
虽说这停泊的地点是小路,可行人还是有的,三三两两从车前走过。陈扬拿自家的色胚没有办法,只好关掉了车里的灯,眼睁睁看着叶祺换了个姿势,用更为灵活的右手拉开了自己的西装裤拉链。
里面那层最后的纯棉布料也被剥开了,陈扬无法抑制自身的反应,这惯熟欢爱的身体不分时间场合,正无比诚实地响应着叶祺的撩拨。上一次陈扬自行解决问题已经久远得记不起来了,但凡谁家里有个情投意合的爱人,大概都不会再亲自动手了。所以,要说起抚慰他的技术来,叶祺早就不知比他高了几个段数,短短几分钟就引出了仿佛鞭笞般的快意,逗得陈扬自己把腿分得更开。
在吃饭和上床这种最本质的方面,人类都具备相同的属性。陈扬与叶祺向来热衷尝试,卧室里花样百出:要温馨当然简单,要劲爆也绝不会受到身体条件的限制,这些年简直融洽到了人神共愤的境地。陈扬这具身体无疑于叶祺精耕细作的唯一试验田,处处玄机尽在掌握,他心里是再明白不过,自己的手指再怎么压迫也无法满足这个吃惯了“大餐”的家伙,于是又过了几分钟便大大方方地俯身低头了。
陈扬窘得耳朵都红了,手忙脚乱要脱自己的外套,好歹盖在自己腰腹那儿遮掩一下。叶祺趴在他身上闷笑了一声,故意使坏不肯再动,只凭陈扬扯衣服拽袖子的动作自己带动,在恰当的时候用牙齿轻轻一咬——
陈扬浑身一震,眼睛里全是潮的,不由自主地按上了叶祺的脑袋,似是一种无声的哀求。
叶祺心里还在气他没事找事,存心想好好捉弄他一回,于是用手拢在了那东西的根部,一面掐着一面揉抚饱胀的球状物,动作到位且煽情。陈扬埋头趴在方向盘上,呜咽声断断续续地溢出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在这甜蜜的折磨里被活活溺死,偏又对灭顶之灾期待得要命。
自从用上了牙,这场小游戏的性质便愈发恶劣起来,完全是一个成心要玩,一个被迫承受,弄得车子里一片火热激情。后来因为不好清理,叶祺用纸巾包着摩擦了最后几下,替他擦拭干净了又重新整理衣物,这才认真去看陈扬的表情。
等他缓过气来,立刻拿出了难得一见的严肃神情:“叶祺我跟你没完。这帐,我们回家慢慢算。”
大约一个半小时后,陈扬这种与他的实际年龄及智商情商都高度不符的嫉妒得到了宣泄,地点是他们卧室的大床上。
叶祺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声音还是一点一点地漏了出来,随便哪一声都令陈扬愈加血脉贲张。左手紧紧地勒在叶祺腰上,让他的背尽可能地贴在自己胸前,右手早已摸到下面去,用指腹来来回回地揉搓滚烫的顶端,陈扬把怀里的每一丝颤动都控制在手心里,同时一刻不停地持续着冲撞的动作。
渐渐地,叶祺感到汗水正顺着额头流下来,连视线都一片模糊,脑子则早已混沌不堪。这人是成心的,是故意的,是预谋已久的……一定是!次次撞在最有感觉的一点上,又狠又准,浪潮席卷而来,力道像是要发泄天大的冤屈,根本不管他是受得了还是受不了。前面濒临绝顶的感受与内部层层累积的快意交织在一起,愉悦如硫酸一般腐蚀了他的身体,没有什么地方不是酸软无力的。
不过两个人在床上滚得太多,这点共识还是有的。大家各凭本事,尽兴为止,期间谁也不会哼出半声“不要”或者“不行”,一切悉听尊便。
最后叶祺根本来不及出声阻止,陈扬先是自己留在了里面,然后又大发慈悲地让他也步了后尘,前头新换的床单就此壮烈牺牲,一股脑儿地又进了洗衣机。
重新洗干净之后,陈扬意犹未尽地把人团团抱着,揉在怀里一阵阵轻吻,之前闹别扭的样子总算消失得一干二净。
事后的温柔收买实在有点亡羊补牢,叶祺凶悍地瞪了他一会儿,然后被陈扬遮住了眼睛:“你还好意思这么看我?你想想,上周五你是怎么对待我的?”
国庆前当然要调休,上周末全部挪作了工作日,这原本只是惯例而已,算不得什么。但叶祺碰巧被院领导拖住开会,讨论申请英语文学专业博士后流动站资格的事情,上周五回家已经九点多了。要是不开会,他周五只有上午三四有课,有时候连午饭都是溜回家吃的,然后下午还可以好好睡一觉,等陈扬回来接他去吃晚饭。补觉泡汤了,晚饭后的高雅活动(电影、话剧、音乐会)和非高雅活动(网球、台球、羽毛球)也一并没了,叶祺带着明天居然还要上班的怒气回到家里,一眼就看到陈扬正拥被坐在床上。这怒火很快成了欲念,他把陈扬摁在床上这样那样闹腾了小半夜,还故意跟他玩什么磨死人的“情趣”,让陈扬至今记忆犹新。
陈扬仰躺着,被他托着腿弯压在身下,浑身像水里刚捞出来一样,焦灼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可叶祺偏偏在那儿慢进慢出,每次都只送进去一半,只执着在那一点上狠狠碾动,完全是闲庭信步的德行。陈扬耐不住了,问他“到底是不是男人,这时候怎么能忍得住”,结果叶祺笑眯眯地回答他,说“你现在是我的,以后也是我的,我们慢慢来,我一点儿也不着急”……
忆及前尘往事,叶祺觉得自己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点过分,所以也就不吭声了。陈扬进一步地搂一搂他,叶祺便顺应民意地翻了个身,手啊脚啊都往他身上攀,怎么舒服怎么缠,几乎全部的重量都加到他身上去了。
“喂,你是不是特别喜欢这样啊……我越是累得要死,你就越是得意?”
陈扬听着那有气无力的声音,心里还真的涌起一阵喜悦:“当然了,难道你不是?你说不是我也不信,每回上我都笑得像条大尾巴狼,小人得志。”
叶祺张口就咬,把他半个耳朵都收进了嘴里:“不要狡辩,你就是变态。”
“那你呢?”
“我是因为爱你啊……”
陈扬哭笑不得:“凭什么我喜欢上你就是变态,你上我就是因为爱我?你讲不讲理啊!”
叶祺自己也觉得好笑,舌尖在他刚刚清洗过,颜色尚且红润的耳廓上缓缓滚过:“跟你在一起我还讲什么理。这是我家,我说的就是理。”
(四)
两位男主人终于睡了,衣橱顶上那个白色的影子则刚刚醒来。
一黄一蓝的两只眼,浑身纯白的长毛,体态优雅而轻盈,走起路来寂然无声。当年送走了年糕后,叶祺从宠物店抱回一只才两个多月大的纯种波斯猫,说是要保持家里的阴阳平衡,好歹该有个母的什么东西。那时候挪两步都要打晃的小东西,如今行动间已完全是女王的气势了。
陈扬从来没问过它是不是纯种,也不知道它值个什么价格,因为他不想自找惊吓。假设他问了,叶祺也告诉他的,那他眼里的这只母猫必将幻化为一叠粉红色的毛主席,动一动就刷刷地响。
年糕在步入它的老年后变得很萎靡,只有每天带它出去的那一个小时是欢蹦乱跳的。陈扬动了恻隐之心,打电话跟陈飞的父母商量,看能不能把年糕送回南京去养老。那边的两栋房子都有很大的院子,除冬天之外的三季都可以让年糕有更多的户外活动空间,给它一个相对宽松的晚年生活。
后来年糕真的送回去了,叶祺就问陈扬,“没了它你会不会寂寞”。
陈扬那时候正毫无形象可言地倚在沙发上,电视里放着一片幽蓝的《海底世界》,愣了半天才答曰:“不会,我不是还养了你么。”
可因为他回答之前的沉默,叶祺还是去宠物店物色了一只新的家养动物,就是现在这只娇生惯养的大猫。
话说猫就是比狗有亲和力,虽然不如狗那么黏人,但也自有它独特的用途。陈扬和叶祺现在住的房子是打通了606和706的结果,他们的卧室在楼上,猫则想住哪里就住哪里,非常之自由。某天夜里,叶祺忽然听见猫在楼下拼命叫唤,还有人的阵阵惨叫,赶紧叫醒了陈扬一起下去看。
原来是有小偷想从楼房的外壁爬进他们家行窃,刚想气撬窗户就看到里面一双一黄一蓝的眼睛,一受惊就出了差错,不幸把脚卡在了窗框的外部装饰物上,越是慌乱越是拔不下来。猫这下可高兴了,从旁边的窗户窜到那个离小偷最近的窗台上,伸出爪子一下一下地抓小偷的衣服,抓破了就抓到肉里去,一条腿抓完了还换了一条。那位倒霉的梁上君子起先还硬忍着,后来忍不住了只好呼救,一声比一声凄惨。这家里从来都没什么声音,猫也习惯了极致的安静,乍一听到这惨叫自己也炸了毛,变本加厉地又抓又挠起来……
这场闹剧之后,猫也知道自己成了大功臣,很长一段时间里鄙视一切猫粮,只肯吃熬成乳白色的鲫鱼汤。
夜已深沉,两个人类都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猫也蜷在床脚安然睡了。又过了一会儿,叶祺爬起来光顾洗手间,回床上的时候却看见他的猫侧躺在他的位置上。猫的四肢像他一样交叠着,一双大眼睛还特别高傲地睨着他,全然把自己当成了人,把叶祺当成了猫。
叶祺立刻冒了火,隔着被子抓住陈扬的腿一通乱晃:“起来起来,把这死猫给我弄走。”
陈扬睡得正沉,勉强睁开眼来,一黄一蓝两只大眼就对在他的脸上方,万分惊悚。
一声暴喝响彻了夜空,也震得叶祺彻底清醒了:“叶祺!这是什么玩意!”
“……猫啊,是猫。还有什么是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的啊,你别害怕,它只是猫,不是怪物。”
陈扬吓得心脏都要骤停了,半夜里两眼圆睁地瞪着叶祺:“我让你养狗,你偏要养猫!这……这还是猫么,这就是个妖怪!妖怪!!!”
白色大猫施施然跳下床褥,扭着身子退场了。叶祺道歉不迭与细加安抚的声音都被它甩在了身后,融入好不容易恢复了宁谧的夜色里。作者有话要说:写他们的故事果然一直都顺,第一篇文就是跟我感情好,呵呵
3
(五)
陈扬那天夜里饱受心理摧残,数日之内听了猫叫就浑身不自在,表情估计也相当扭曲。叶祺为了避免让他与猫单独相处,难得自己开口把事情推给他做,吩咐他去“参观”奥迪的残骸,然后代为商议赔偿事宜。
“我不是你爸也不是你儿子,我凭什么替你去谈呢?”陈扬拿着车钥匙都走到门口了,忽然回过头来疑惑地问。
叶祺头也不抬,低着头在笔记本键盘上运指如飞:“你是我男朋友。”
蜂蜜般甜腻的滋味在心头滚过片刻,陈扬慢慢觉出不对劲来,这又是叶祺明摆着耍赖不讲理了。玄关的鞋柜上放着一个玻璃盏,陈扬在里面随便摸了个什么东西,一扬手就砸到了叶祺头上:“怎么说话呢你,你就让我这么去跟交警解释?!”
叶祺根本没看到那不明飞行物,被砸中了才知道捡起来看看,原来是一块散装德芙,黑巧克力。等他把巧克力剥开了,也送进嘴里了,他家陈扬还站在门口没走,笑吟吟地只看着他不动。
“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这么黏人。你又不是去上班,讨什么告别吻……”不得已放下电脑,叶祺还没走到他身边就被人一把勾住了腰,往前一带就难舍难分起来,热烈的程度出乎意料。
这么多年了,抱怨的还是这样抱怨,黏人的还是这样黏人,无非是愿打愿挨,个中滋味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陈扬去了两个多小时,叶祺在这段时间里数不清看了多少次表。除非是白天正经上班的时候,否则一旦陈扬不在,他总是表现出对时间超乎寻常的依赖,每隔一两分钟就要抬腕看表,哪怕一身居家服也必须把手表戴在手上。
叶祺事先打了电话到警署,诚恳地解释了自己不能亲自前去的原因,看来陈扬过去没有遭遇任何不顺利。或许他回来的时候绕路去买东西了,或许接了救急电话去公司加班了,或许跟肇事者的商谈出现了无法迅速解决的分歧……这些理由都没能说服自己,叶祺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找点家务来做,实在等得不耐烦了再打电话找他。
于是陈扬终于回到家里的时候,叶祺在客厅里支起了熨衣服的简易架子,正神情专注地熨烫刚收回来的床单。
听到钥匙开门和门锁落实的声响,叶祺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原想等他走近了有话要跟他说,没想到陈扬从背后用力地环住他,一开口就声音沉沉地念着“叶祺”、“叶祺”。
连唤了四五声,那语气里深埋着的恐惧就显而易见了。叶祺有点心慌意乱,刚想挣开他转过身去,陈扬又把围在他腰间的手臂紧了一紧,脸埋进他的衣领里:“……乖,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叶祺胸腔的最深处被撼动了一下,然后闷痛像水波一样迅速蔓延开来,人虽然没动,言语却更焦急了:“怎么让你出去办点事就弄成这样,到底怎么了?”
“我看到你那辆奥迪的惨状了,你说如果那时候你在车里,那……”
“那我肯定挂了。”叶祺非常肯定地说。
陈扬噎了一下,学着叶祺平常的动作去咬他的脖子,上下牙床轻轻合拢,一点一点磨蹭着:“你挂得倒容易,那我怎么办啊……我们这才过了几年安稳日子?我欠你的情还没还清呢。”
趁他回忆往事,叶祺转身回抱着他,反手攀着肩稍微收紧,很快陈扬若有若无的啮咬又缠上了颈项:“还‘几年’呢,一晃就快十年了。原来你还想还清欠我的情?我告诉你,你这是永远没指望了。”
陈扬把他那件外穿的无袖小外套的拉链拉开,手伸到里面去抚摸他的背脊,一言不发。
“听到没有,你得给我一直欠着!”叶祺熟知他那颈椎什么地方最酸痛,伸手重重揉了一下,惊得陈扬差点哼出声来。
“好好好,我一辈子欠你的,欠你的……”陈扬一把把人拽到沙发上去,自己摆出一张“我就赖在你身上,你奈我何”的嘴脸,整个人横躺下来,强迫叶祺把他的脑袋抱在怀里。
半刻宁馨,叶祺低着头碰碰他的嘴唇,两个人谁也舍不得说话,都安静地待在彼此身边。那大猫聪明得很,知道平时给它糊口的鱿鱼丝就在矮茶几上,自己悄无声息地摸过来偷吃,意态依然娴雅。毛绒绒的大尾巴来回晃着,间或灵巧地在空中打个转,尾巴尖扫在了陈扬的衣服上就唰唰作响,发出这屋子里仅有的一点声音。
“其实我刚才也在想,要是我死得比你早,你该怎么办。我们买了这么大的房子,你会不会住得很寂寞呢。”
陈扬翻了个身,更安适地缩进温暖的怀抱里:“为什么就不能我比你死得早?”
“绝对不行。你要是死了,我活着会很痛苦的……非常痛苦,或许你一闭眼我就心肌梗死了。”
陈扬眯缝着眼,抬手贴合着叶祺侧腰的那条线,施力揉捏了一下:“那我就活该看着你死?然后我死前就得天天为你难过,沉痛悼念你?”
叶祺又扳过他的脸来吻了吻,柔声低语:“我什么都为你想,就这一件事自私透顶,可以么。”
陈扬仰脸看着他,居然是专注无比、深情款款的眼神,只好叹道:“可以,当然可以。”
叶祺展颜而笑,笑得甚至比二十几岁的时候还要明亮:“那就一言为定,你要是胆敢死得比我早,我就立刻跟着你一起死。”
陈扬愣了几秒钟,忽然爬起来狠狠摁着这个怪物,隔着一层衣服就去吮他的前胸:“你这个变态,神经病!这种事情,你私底下想想就够了,还当面说给我听!你……”
训了他好几句还不解气,索性用力去折磨左右那淡褐色的两点,衣服胡乱卷起全堆在胸口。一边很快被他吮肿了,另一边又遭了秧,叶祺倒吸了一口气,略一挣扎就跟陈扬一起滚到了地毯上。
“还好没在新床单上……”叶祺模模糊糊地念了一声,陈扬疑惑地撑起身子来,示意他把刚才的话说清楚。
叶祺的职业病立即发作,清了清嗓子才开始陈述:“我刚才熨床单的时候就在想,我们以后得小心一点,一周洗好几次床单真是麻烦死了。下次你要是再弄在里面,或者不戴套,床单就由你来熨,这样你就知道家务事不好做了……”
这岂止是煞风景,简直是不解风情。陈扬苦笑了一下,还得抽空挥走那一黄一蓝两只好奇的大眼睛,然后才得以一心一意探进了叶祺的腿间。
只消一阵深吻,叶祺就把牙关和腿一起向他敞开了,一星半点的扭捏抗拒都没有,真可谓温顺之至。陈扬心里暗暗想着,没有你我真是既不幸福也不性福了,我也跟着你一起死算了……不知天上有没有这么软的羊毛地毯让我们滚……
其实陈总和叶教授平时做这事的时候都不太会做到底,真要做到底往往有点兴师动众的意味,需要正经空出一晚上来,备好枕巾浴巾新床单,两个人倒好酒制造好情趣慢慢玩儿——基本每周一次。这是下午,又是客厅地毯上,两个人不过相互伺候着放松了一下,没多久就爬起来考虑晚饭的严肃问题了。
但陈扬这类平时情绪稳定的人一旦心理不舒服了,那绝不是三言两语、搂搂抱抱就能安抚得了的。叶祺非常清楚这事儿根本没完,但没想到他“发作”得这么快,当晚就出了妖蛾子。
夜深人静了,连猫都寻好了某个它觉得温暖的好地方,无声无息地睡去了。晚饭的时候开了一瓶酒,从楼下的餐厅叫了两客红酒焗蜗牛来作配菜,叶祺喝得恰到好处,通体舒泰地躺在床上,等陈扬也在身边安顿下来便放心地睡着了。他们那对分置在两边床头柜上的情侣表一直滴答作响,卧室里没有钟,它俩的声音总是一夜一夜地形影相随。也不知是几点的时候,规律的秒针转动声中夹杂了显然不怎么规律的呼吸声,深深浅浅,躁动不安地起伏在叶祺耳边。
仍旧半睡半醒着,叶祺闭着眼伸出手去,正好抵在陈扬胸口:“……你怎么醒了。”
陈扬顿了一顿,翻身把膝盖挤进叶祺的腿间:“……”
炙热的东西就蹭在身上,连勃勃跳动的威胁感都再明显不过,叶祺皱了皱眉,然后忽然笑起来:“大半夜的,你发什么情呢。”
没想到陈扬在他身上撑了一会儿,然后低头绵密地亲吻他,张开口仍然是“那时候要是你在车里……”。
这下叶祺也不敢笑了,帮着他把碍事的睡裤褪下来,自己动手一点点刺激他:“不会的,怎么都不可能的。车被撞的时候我在上课,就算下课了,也一直有研究生在办公室等我过去,我不会跑到自己车里去坐着的。”
陈扬重而急促地喘息着,把脸藏在叶祺的颈窝里:“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有事,可我……如果没有你,我已经不知道我会怎么样了……”
幸好那个相对平静的呼吸声一直都在,伴随着手里温柔的、逐渐加快的动作,在快慰里糅合了无尽的安抚意味:“你说过好多次了,要我替你看好我自己,我都记着呢。我喜欢你啊,我也喜欢跟你在一起,我不会死得这么早……”
叶祺把这番话说得行云流水,可陈扬脸上却慢慢地全烧起来了,不知是冲动被控在别人手心里的窘迫,还是情话听了无数遍还没有免疫:“别弄了,我想要你了……”
叶祺应声停手,摸出套子和KY交给他,自是乖顺如常:“你蹂躏我不要紧,可你别蹂躏我刚换的床单。这可是进口的,除了IKEA哪儿都买不到的……”
陈扬吻住他,舌尖扫过口腔里一个个柔软的角落,似要把他拆成碎块儿全都吞了。叶祺忍了一会儿,终于不耐烦起来,胳膊和腿一起缠了上去,一床秋被眼见着就翻成了云海。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两个人都一起过了这么多年,生活的主题也就是无事兴波澜,再相互抚慰抚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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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七月下旬,叶祺花了足足三天的时间来收拾去北京旅游的行李。为了给陈扬消除心理阴影,他很认真地告诉他,十多年前自己是如何预算这场早该发生的旅行的。陈扬也分派了本该自己完成的工作,拿着一罐冰啤,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听他一句一句地讲。
狐狸拖着它的大尾巴,快乐地在房子里来来往往,追逐着过去失落的梦想,陈扬看在眼里只觉得感慨万千。幸好没有错过,幸好最终还是得到了,所以才能把缺憾的都尽量补给他。就在出发的前夜,叶祺终于合上了拉杆箱的拉链,笑容满面地扑向陈扬。
“都收拾好了!我们明天吃过早饭就可以直接出门了!”
陈扬稳稳地接住他,一时起了童心,伸手去摸他的狐狸尾巴藏好了没有。
“今天不行,先欠着好不好?”叶祺以为他是求欢的意思,抱歉地亲吻他的嘴唇。
陈扬笑着碰碰他的脸,叶祺就顺势抓住他的手。任何一个成年男性都应当会把爱侣的手送到唇边吻一吻,可叶祺的动作却是送到嘴里去咬。门牙卡进皮肉,一点轻微的痛感倒是让陈扬无奈地笑起来,一把揽住他摁进怀里:“别乱咬……年糕都不像你这样了。”
叶祺仍旧是心情很好的样子,晚上煮米线的时候放了不下十种辅料,招得家里的狗狂吠不止,垂涎欲滴。他兴冲冲地表示要喂陈扬吃,结果一碗东西从烫的吃成温的,好不容易才再变凉之前被解决掉了。
对于他这种单纯的、小孩子似的、纯粹因为有人要带他出去玩而产生的喜悦,陈扬听之任之。夜里他回吻了笑眯眯缠上来的叶祺,耐心地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然后自己才闭上了眼睛。
他以为叶祺早就睡着了的时候,身侧却传来了叹息似的声音:“陈扬,你真的不生我的气,也不会说不想看见我了么……你真的愿意陪我去北京玩儿么……”
陈扬知道,这一刻,他问的是十几年前的那个陈扬……那个因为年轻而不知轻重的混账东西。
“你知道么,那个时候我是想让你跟我一直在一起的……我还买了戒指,想跟你私定终生呢。”
“是么……”陈扬拉过他的左手,抚摸现在那枚简单的白金戒指:“那后来戒指放哪儿去了?”
叶祺转过身来,低头藏进他怀里:“扔进泰晤士河了。”
“你这笨狐狸……”房间里只有两个人的心跳和呼吸声,此起彼伏,缠绵交叠,陈扬沉默了半晌,最后也只是叹了一声而已。
不过很快地,一整天都很高兴的大尾狐又抱着他摇晃起来,活像得了玩具的小孩子:“不要想那一对了,你就好好戴着现在这个吧。我早早就看中了这个款式,还去店里看过好几次,当时是想等一个好时机再买的,不过后来……”
后来他的同事痛失未婚妻,他胡思乱想了,所以匆匆拿着戒指跑去找陈扬,要来一个永不离弃的诺言。
陈扬笑着拨弄他没有完全吹干的发梢,顺手揉揉他满头柔软的毛发:“那家店最近出了新的袖扣和领带夹,我预定了两套,等我们从北京回来应该就能去店里拿了。到时候一起去吧……”
悲伤的话题被岔开了,叶祺也不追究,点了两下头就再也不动,贡献出一身好皮肉随便陈扬摸来摸去。
皮肤像是学会了自己思考,总是能够准确地辨别触抚的含义。有的时候,陈扬的手指在说“我想跟你上床”;还有的时候,它们只是在静默中与叶祺温存。那是无关兽欲的,被爱的证据。
次日,叶祺破天荒起得比陈扬早。后者循着食物的香气找到客厅里,正看见他背对自己,动作轻快地摆放着喝果汁的杯子。乘着那么一点点没睡足的恍惚,陈扬还是觉得他身后摇着一条大尾巴,并且随时有可能回头冲着自己“嗷呜”一声。
关于摇尾巴的幻想一直持续到了火车站。早就约好要同去的林逸清夫妇没让他们等得太久,一人抱着一个儿子远远地就朝着这个方向招手了。叶祺上前去接过何嘉玥手里的那个,一时叫不出孩子的名字,结果还多亏了孩子自己机灵,嫩生生地说“叶叔叔,我是家延”。紧接着,叶祺搬出了那种只属于长辈对晚辈的笑意,陈扬这才觉得他收起了尾巴,不再招摇过市了。
相对于叶祺抱孩子的谨慎,林逸清简直是把怀里那玩意揉成一团随便拎着的。烟灰色的小羽绒服整个扭动着,半天才挣出一张跟林家延一模一样的脸,喘着气小声叫人:“陈叔叔好,叶叔叔好。”
林家栋这小子一贯顽劣得让人头疼,陈扬对他难得的有礼貌感到诧异,刚想表扬他一句,一个灰不溜秋的东西就从孩子手里丢了出来。一声闷响,正中林家延的后脑勺。
林家延也是奇葩,三岁不到的孩子竟已学得一声不吭。只见他自己反手慢慢地翻着帽子,很耐心地找出了那个小石子,随后毫不犹豫地甩手一扔,击中了孪生哥哥的额头。
反击来得又快又准,林家栋愣了一会儿,撇撇嘴准备哭闹。其余三个大人都一脸无奈地看着这对从不安生的冤家,只有叶祺抢在他嚎哭之前开了口:“闭嘴。敢哭就扔掉你。”
林家栋又是一愣,稚嫩的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他欺负家延已经成了习惯,欺负完了自己先哭,让大人不好怎么骂他也成了习惯。没想到这儿还有个更厉害的角色,一句话就能把他堵得死死的。
唯恐他想想又要嚎,叶祺摸出一串看上去就很沉的钥匙塞给怀里的林家延,故意用上林家栋也听得见的音量:“拿好了,你哥一叫唤你就砸他,狠狠砸。”
大人们纷纷露出忍笑忍得很辛苦的表情。林家栋非常识相地关上了自己那讨人嫌的嘴巴。
在上火车之前,这小子虽然没有发出过声音,却还是完成了不少壮举。他一趁人不注意就扒拉前面那位姑娘肩上的透明带,后来被骂了,就转而扒拉他爹领子上的扣子,成功地把它给弄掉了。他爹不堪其扰,怒气冲冲把他塞给陈扬,谁知他又把陈扬外套内袋里的钱包掏出来了,随便抽了张信用卡就往自己嘴里送,咬得吱嘎作响。可能是林家延看他的目光里含着太多轻蔑的成分,林家栋把弟弟的脸当成了刷卡机,结果被对方丢过来的钥匙打了个正着。
眼看着世界大战就要爆发了,叶祺面无表情地一把夺过孩子手里的信用卡,放回钱包里还给陈扬,然后把脸上已经浮出一道红痕的家延交给他爹,一言不发地接管了林家栋。
“你听清楚了,只要你让我不满意了,我立刻就松手。我可不是你爸妈,我一点儿都不心疼你,也不在乎你摔下去断的是那条腿。”
林家栋气鼓鼓地瞪着叶祺,那眼神活像动物园里被饲养员拖欠了午餐香蕉的狒狒。
叶祺平静地看了他三秒钟,突然在他的小短腿上掐了一把:“回答我!听清楚了没有!”
林家栋“嗷”的一嗓子,倒是很响亮地回答了:“听清楚了!”
这回连端庄的林夫人都忍不住了,一面笑一面摇头叹气,只说这欺软怕硬的脾气也也不知是随了谁。乖巧的林家延并不记恨讨厌的哥哥,没几分钟就趴在林逸清肩上睡着了,睫毛长长睡颜宁静,可爱得教人只想叹气。
大人都站在一起排队准备检票,两个被抱在怀里的孩子也离得够近。失去了玩伴的林家栋百无聊赖,只好望着林家延发呆。习惯性地,他伸出手去,想捏住弟弟的鼻子。可叶祺的存在太具有威胁性,他又忍不住抬眼偷偷地窥视他。
“你可以试试看,然后看我会不会松手。”叶祺一边拿车票给检票员看,一边心平气和地说。
林家栋讪讪地收回了手。
自从养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孩子,林家夫妇就习惯了别人的交口称赞。这一上了车,行李在卧铺床下安置好,邻近好几个房间的人都聚拢到他们周围来,都要求抱一抱睁着大眼睛到处乱看的孪生子。
林家延永远是最抢手的,从姑娘都大妈都喜欢对他亲亲抱抱,遇上他不讨厌的,他还会很乖地勾着人家的脖子。叶祺带着憋屈半天的林家栋远远地站着,凡是有人投来热情的目光,他都微笑着拒绝:“对不起,这孩子太贱,您去抱抱他弟弟就行了。”
林家栋恨得只能咬自己的手指,口齿不清地咕哝:“我才不贱。”
“算了吧你。”叶祺毫不掩饰鄙夷地俯视他:“你知道什么叫贱么。”
林家栋傻兮兮地摇头。
“像你这样的,就叫做贱。”
……
漂亮的孩子实在太惹人注意,特意跑来看他们的人络绎不绝,最后连巡视的列车长都按捺不住,向着林家栋伸出了手臂:“来,阿姨抱抱。”
叶祺仍旧是笑:“这孩子不太听话,您……”
“没事儿。在这火车上,我什么样的孩子没见过。”
叶祺笑容不改,稳稳地把林家栋递了过去。下一刻,一团林家栋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黏在了列车长的脸上。
人家满面的慈爱立刻挂不住了,赶忙抽了面巾纸清理起来:“这……这是什么?”
“早上吃的汤圆!”林家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响亮又欣喜地嚷着。
“我估计他在口袋里藏了好一会儿了……”叶祺还是挂着温淡的笑,只是更加彬彬有礼:“真的非常抱歉,您要不去盥洗室洗个脸吧。”
动静大了,何嘉玥也过来饱含歉意地赔了不少好话。列车长碍于工作在身,也只好笑笑作罢,转身叹着气离开了。
叶祺低下头,正看见林家栋仰着头望着自己,眼里多少有些害怕的意思。
“哦,没关系,你不是在我怀里干的坏事,我不会扔掉你的。”
等何嘉玥坐回自己的座位,叶祺小心地压低了声音:“再说了,刚才那个女人实在有点丑……”
谁也不知道,刚才还势不两立的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为什么突然莫名其妙地笑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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