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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 大当家 附番外(12.3.22更) BY 谦少 (点击:491次)

大当家 附番外(12.3.22更) BY 谦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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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预览+


文案
江湖人传言:雷虎门大当家身长九尺,膀阔腰圆,虬髯环眼貌似张飞……
事实上,雷虎门的人都知道,大当家不过刚刚七尺过,腰肢修长,擅使洪家三十二式蝶掌,虽然常年板着一双棺材脸,但是面貌还是十分清俊的。
但是!(注意这两个字的力度)连雷虎门脑袋最简单的雷大都知道,正像雷五说的,大当家遇到少爷的事就整个人都颠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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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谢倪小渔大人,同时催您老人家写了半年的林佑栖的那篇文……
看被锁章节可以去寒武纪年吧,那里有河蟹版。
如果想看四章的原始版本的话登dadangjiah@163.com这个邮箱,收件箱里面有。
邮箱密码是123456h
鸣谢冒大。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搜索关键字:主角:大当家,雷乾 ┃ 配角:雷大,雷五,严之幸 ┃ 其它:面瘫,腹黑
☆、雷虎门
雷虎门的大当家最近很郁卒。
这是整个雷虎门的下人都知道的事。
早上吃粥的时候,大当家因为粥太淡了,把厨娘们每天散工之后必打的三副叶子牌全部没收了,连胖伙夫藏在水缸下的那副都拿走了,厨房里一片呼天抢地,直接导致了中午的饭菜咸得令人发指.雷虎门五大高手被盐齁倒三个,其中有一个喝光了茶壶里的水之后倒在离水缸不到三尺的地方,胖伙夫因为牌被没收十分愤怒所以见死不救。
中午大当家出去谈生意,城北徐财主在城中妓院怡红楼下推脱了很久,徐财主热情邀请大当家上去“玩玩”,大当家抵死不从,两个人僵持间,门中一堆二代弟子从怡红楼出来,被大当家逮个正着,罚每人提着两桶水在院子里蹲马步。
深夜,大当家好不容易睡下了,被后院乐姬的歌声吸引,潜伏房梁上观察许久,最终趁乐姬不备,从梳妆台上顺来珍珠粉一盒,返回的路上撞上在竹林里切磋的雷三和雷五,不慎被雷三碰撞,怀中珍珠粉洒落一地,大当家恼羞成怒,以“私自械斗”为名罚雷三一个月俸禄,雷三郁卒之下将珍珠粉事件广为传播,后被大当家在阴暗处堵截、痛打,卧床三天。
水深火热的日子又过了四五天,雷虎门里阴云笼罩,上至雷一二三四五俸禄都被罚光——其中雷大因为在听说珍珠粉事件时扯着他那标志性的大嗓门朗声大笑,被门主撞见,结局尤为凄惨,俸禄已经被罚到明年,无奈只好向被雷二喻为“阴险的小白脸”雷五借账,被上下其手,衣衫不整,泪奔于后院
下人更是凄惨,叶子牌事件之后,大当家周围越发危险,赶车的小四为抄近路,从怡红院后巷窜过……被没收丫鬟小红送的手帕一条;守大门的老邢无意间向雷大打听了一句:“少爷什么时候回来”被大当家没收牌九一副,老泪纵横;府里的老园丁最为凄惨,因为他又哑又聋,一点错事都没做,竟然被大当家借着院子里叶子没扫干净的缘故搜查了住的柴房,带走他孙子夏天用来粘蝉的粘竿一副,老园丁放学回来的孙子闻此噩耗泪流满面,满地打滚,嚷着要老园丁再做一副,不然就绝食,从今以后不吃饭,只吃零食。
面对这样一个恐怖的大当家,雷虎门上下都在心中默默地呼唤着:少爷你快回来吧。
好了,下面介绍一下雷虎门的概况。
雷虎门:号称江湖拳术之宗,老当家在世的时候在江湖中名列前二十,大当家接手之后挤进前十五,在大当家接手的前几年,雷虎门收入来源以押镖、保镖为主,近年来,随着少爷长大独当一面之后,雷虎门的主要收入改为经商,门下有数十家酒馆茶楼客栈银号,遍布大江南北,雷少爷这次出门就是去江南巡视生意,顺便游山玩水,再顺便见一见江南的红颜知己如千柳楼的三小姐之类。
雷虎门上下共有人二百零八口,其中大当家一名,武师四十七名, ...
................

金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我;暴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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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辕北辙
南门钦四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北静。
那时候北静还是个奶娃娃,被奶妈当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抱出来给人看,南门钦记得那天有很多人,他偷偷溜进北静王妃的房间里,看见他的姑母——北静王妃,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眉里眼里都带着喜悦,年轻的北静王爷坐在床边,温柔地与她对视。
南门钦扒在帷幔旁看了一会,忽然对那个奶娃娃从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嫌恶。
南门钦十岁那年,北静刚刚进入御书房读书,他们两个都是不用给皇子当伴读的外姓王世子。南门钦那时候被称为不世出的天才,性格冷傲,见到这个当年的奶娃娃也没什么好脸色,偏偏北静不识相,老是跟在他后面,叫着“钦哥哥。”
南门钦十四岁那年,以世子身份参加科考,连中三元,殿试取了状元郎,蟾宫折桂,风头一时无两。做了礼部的官员,正七品,冷清多年的南安王府重新又变得炙手可热起来,大概是为了弥补当年先皇对南安王府的打压,当今圣上在一个月内把南门钦连跳三级,成了工部员外郎,从五品当时钦天监上报,恐有雪灾,京城府尹奏本修建义堂,收容无家可归的贫民,南门钦附议,圣上于是将工程交给他,结果南门钦在一个月之内建成义堂三十余处,当年冬天大雪纷飞,冰冻三尺,但是偌大个京城竟然无一人冻死。朝堂震惊,龙颜大悦,召南门钦对答,南门钦仅仅回了一句:“不求名显,但求无愧于心。”
就因为这“无愧于心”四个字,南门钦左迁刑部尚书。正三品,世人皆传,古有甘罗十二岁为相,今有南安王爷十四岁官至六部。
但是那一年,却是北静王府的灾年。
南门钦最后一次见北静老王爷,是在朝堂之上。
那个官至左相的男子力排众议,支持南门钦出任刑部尚书。他穿朱红蟒袍,整个人像浴火重生的凤凰。
那时的南门钦并不知道,这就是回光返照。
大显四年二月,当朝左相,世袭北静王爷北堂旻驾薨,谥号敏。
那年北静十岁。
后来就渐渐身不由己了。
本来,自从几年前蔺项之的案子之后,南安王府不得先皇欢心,沉寂了许多年,和北静王府之间也十分和平,甚至还有了颇亲密的往来。但是北静老王爷去世之后,北静王府群龙无首,再加上南门钦风头正劲,原本已经衰微的南安王府竟然死灰复燃,而且渐渐压北静王府一头的意思。
再后来,现在的北静就受封了。
北静受封那年也是十四岁。
有高人批过北静的命数,说是有卧龙之相,那位高人又批过南门钦的命数,说是白虎逆天。
天下人都眼巴巴看着,等着,龙虎相斗,成王败寇。
于是,朝中分出了北静的日派,和南门钦的月派,党争、倾轧、你死我活……
不堪回首。
时至今日,已经不能回头了。
就算知道结局,也不能回头了。
他是北静,而他是南门钦,这一辈子,南辕北辙,永无宁日。
作者有话要说:南北之间,不准备写有情节的番外,就截取几个画面稍微写一下,至于白泽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会稍稍交代一下。不是很想开新文,失忆被捡到然后养成系什么的,着实有点狗血。
☆、南来北往
已经是十月了。
正是秋狩的最后几天,圣上御驾在贺兰围场扎营,既然是狩猎,条件自然艰苦些。不仅圣上衣食从简,连随扈的贵人们也都入乡随俗了起来。
这天凌晨,天刚蒙蒙亮,北静王爷的贴身侍卫程风和南门钦的小厮“伺墨”在营地附近的水源处碰面,伺墨冷哼了一声,提了一桶水就走了。程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看着伺墨吃力的背影,把那句“要不要帮忙”咽了下去。
“我家王爷说的果然没错啊……”程风在心底感慨着,“南安王府,连耗子都是用眼白看人的啊……”
卯正三刻,南安王爷在沐浴,北静王爷在圣上帐篷里请安,程风在刷马。
辰时,所有随扈的官员全部在圣上帐篷外请安,圣上口谕:今日就不群狩了,让各位“爱卿”分开行动,各自狩猎,晚上再论功行赏。
南安王爷听了,冷冷一笑,骑着自己刚刚驯服的那匹汗血宝马就走了。
半个时辰之后,骑着汗血宝马的南安王爷带着一匹小白马的北静王爷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小树林子里相遇了。
北静王爷靠在树边坐着,小白马栓在树上,悠然自得地吃草。
南安王爷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冷笑道:“物肖主人,懒人配懒马。”
北静王爷好脾气地笑着,一言不发。
早就有人多事,评论过北静王爷和南门钦两人的性格,说北静是温如玉,说南门钦是绵里针。但是没有人知道,南门钦一旦在私底下遇到北静,就不是绵里针了,而是态度恶劣,并且十分幼稚。
比如现在,他就挑着细长的眼睛,用眼角余光看着某个靠在树上的人,一副不屑的样子。
“下马吧。”北静忽然淡淡地道。
南门钦冷哼了一声,道:“下什么马,你长得很像下马石吗?”
下马石,是府邸门前用来给人下马时踩的石头。
北静不再说话,从树上把马解了下来,把马缰递到南门钦面前。
南门钦高傲地哼了一声,道:“这马丑死了,又丑又矮……”
话是这么说,他人已经从自己的汗血宝马上直接跨到了那匹小白马上,还好小白马听不懂人话,也不知道他骂了自己。
北静翻身上马,他长得高,还未弱冠,身量已经长开了,穿的又是白衣,看起来倒是颇风流倜傥。
两人换了马,一起慢悠悠地朝猎场深处进发,还时不时地有几段对话,
“小白的鞍是我昨晚自己做的,裹了几层棉绒,骑着不痛吧?”
“哼,这丑马的名字真俗!”
“你还没说痛不痛呢……”
“关你什么事!”
“我看你腿上都磨破了,还要骑这么硬的马鞍……”
“我爱骑什么马骑什么马,爱用什么鞍用什么鞍,关你什么事,我这鞍虽然硬,但是比你这匹丑马上的丑鞍好看多了,和你换是看得起你。”
“是是是,多谢南安王爷厚爱,北静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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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责任番外,看到最后的对话想歪的人自动去面壁。
作者有话要说:无责任番外的意思就是人物性格和真正的正文可能不太一样,有点像小剧场……
相当于YY吧,哈哈。
☆、君子
十一月三日傍晚,整个京城都笼罩在厚重的暮色中,城门已经要关上了,忽然从南边的官道上来了一骑人马,骑在马上的是个风尘仆仆的中年汉子,穿着一身赭色官服,马也不下,直冲城门而来。守门的士兵刚要盘问,士兵头领连忙阻拦:“快把门打开点,那是虎贲卫的大人。”
虎贲卫,隶属于朝中月派首领、南安王爷手下,是替皇上充当耳目和爪牙的秘密部队。相对于缇骑,更加的神秘。
那穿着赭衣的汉子骑着马绝尘而去,在暮色四合的京城里奔驰,竟然是直朝内城南安王府去的。
当年太祖皇帝开国,为了彰显仁德,让官员和睦,特地将几位王爷的王府都建造在内城,其中北静王府和南安王府挨得尤其近,就在同一条街上,这条街名叫荣禧街,寻常百姓到了这里,都不敢大声喧哗。
那名虎贲卫一进荣禧街就下了马,远远看见南安王府门口有一点明亮的光,连忙牵着马走过去。
打着灯笼站在王府门口的,是南门钦的贴身小厮,伺墨,连虎贲卫首领沙薛见到他都得和和气气。
这名虎贲卫刚要见礼,被伺墨一把抓住:“我的老天爷,这时候你还讲什么礼节,里头那位可等急了……”
伺墨拉着虎贲卫一路进到王府里,径直进了内院南门钦的书房,南门钦喜欢竹子,这个时节,虽然没有下雪,竹子叶片上都打了霜,看起来颇萧条。
南门钦坐在乌檀木的书桌后,桌上琉璃盏里的灯油已经快烧干了,南门钦本来就瘦,穿得也不厚,执笔的右手,苍白手腕从袖口伸出来,仿佛一掰就可以掰折了。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清瘦的青年,他的肩膀上,扛的是整个天下的兴衰荣辱,和举国上下所有月派官员的命运。
“回来了?”
“罪人林雄,前来复命。”
南门钦挥了挥手道:“起来答话。”
一旁的伺墨小心翼翼地替琉璃盏添了灯油,从一旁的屏风上取下来一件白貂皮的大氅,静静地侍立在南门钦身后。
“罪人这次一路跟随着崔翊少门主,参加了唐门婚宴,第二天奉茶的时候,苏缨看见了君竹少爷。”
“苏缨反应如何?”
“不甚平静,但是也没有当朝失态。宴后苏缨和崔翊在唐门后院碰面,说了半个时辰的话。”
“他们碰面的事除了你之外有别的人知道吗?”
“唐璿似乎有所察觉,但并没有跟踪。”林雄直挺挺跪在地上:“罪人无能,没能查探到苏缨和崔翊的对话。”
“不打紧。”南门钦挥了挥手:“起来吧,没你的事了。”
林雄起身,恭敬地后退出门。
在他快要出门的时候,南门钦却忽然叫住了他。
南门钦叫的名字,不是林雄,而是蔺雄。
蔺,是蔺项之的蔺,也是蔺兰君的蔺。
“蔺雄,你家少爷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你心底是不是在怨恨我?”
南门钦的声音很平静,不是质问,而是陈述。
林雄仍然是垂头拱手的姿势,让人看不清他脸上表情。
“王爷和老王爷对蔺家仁至义尽,林雄感激涕零。是罪人无能,君竹少爷小小年纪就历经杀戮血腥,现在他能忘记一切重新来过,很好。”
☆、日月
北静在自己王府书房坐下来的时候,已经断黑了。
他拿起笔,开始给当今圣上写密报。
官场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朋友可以变成敌人,敌人也可以变成朋友。至于君臣之间的勾心斗角,就更加惨烈。
北静王府,向来首当其冲。
当今圣上,确实英明,也确实厉害。既要用北静王府做事,又不能让北静王府专权,于是就扶植南门钦,让南安王府坐大,和北静王府在朝中互相牵制,分为日月两派,圣上则坐山观虎斗,稳坐钓鱼台。哪方势力坐大,他就要压制,哪方失势了,他又要扶植。圣上将日月两派的力量都压制着,没有一方能够单独挑战圣上的权威。
不仅如此,圣上还要制造日月两派之间的间隙,让他们彼此仇视,不能合作。
十五年前的谢徵之案,十年前的蔺项之案,都是皇帝平衡日月两派力量的结果。也是造成日月两派之间间隙的源泉。
十年前,南安王爷的月派正如日中天,日派衰微。
蔺项之,当年是户部尚书,和南门钦的父亲,南安老王爷交好,蔺项之有一双儿女,长女叫蔺兰君,是京师有名的美人,温婉娴静,南安王爷几次感慨过,若不是年纪相差太大,一定要让南门钦和蔺兰君联姻。蔺项之的幼子叫蔺君竹,名字取自于南安王爷的一句话“生子当如竹,生女当若兰。”
景宣二十七年,十二月,一位隶属日派的御史忽然弹劾蔺项之,数出九项大罪,每一项都是死罪,先皇震怒,当庭杖责蔺项之,下朝后余怒未消,又在御书房连下三道圣旨,分别是:“斩立决”、“抄家”、“诛九族”。
于是血流成河。
而另一边,南安王爷从宫中太监那得到线报,连朝服都来不及换,就重新去宫中为蔺项之求情,入宫之前差遣虎贲卫秘密告知蔺家大祸临头,蔺夫人当机立断,让老家奴将蔺君竹藏在买菜的牛车里偷运出城,而后,遣散家仆,从容赴死。
南安王爷入宫,并没有求到赦免,而是求到了一纸任状:先皇将他委任为负责蔺项之族灭案的官员。
于是,南安王爷亲自监斩故友蔺项之,而后的一个月里,他亲自灭了蔺家九族,将蔺夫人和蔺兰君收监。
事后,先皇以“办事不力,徇私走漏重要人犯蔺君竹”为由,将南安王爷从大理寺卿和当朝右相的位置上撤了下来,从此南安王府的势力一蹶不振,直到南门钦考中状元。
昔日意气风发的南安王爷,也因为蔺项之案而日渐消沉,最终在南门钦十岁那年的冬天郁郁而终。
当臣子的,生死存亡都捏在君王的手里,伴君如伴虎,这一刻还龙颜大悦叫着“爱卿”,下一刻很可能就将你贬进泥里,永世不得翻身。就算是一点点行差踏错,都可能成为君王发作的借口。
南安王府的浮沉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但是,南安王府一脉的人,似乎从来都不是会引以为戒的人。
这次追捕琅琊王府的案子,已经逃出生天的蔺君竹以杀手白泽的身份意外现身,南门钦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诱杀,利用龙髓功在受到重伤时会进入龟息状态的奥秘,把他从琅琊王府的案子里面拖了出来,然后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消除他的记忆,送到和南安王府交好的江湖势力崔魏里面。
他以雷霆手段做完这一切,避免了蔺君竹出现在皇上的视野里——为了掩盖惨绝人寰的“蔺项之案”,蔺君竹出现在皇上视野里的唯一下场,就是被从这个世上彻底抹去。
这就是南门钦的行事风格,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也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就连北静问起这件事的时候,他也只是说:“我才不是我父亲那种滥好人,我只是喜欢有始有终而已,我父亲牺牲了仕途救出的人,我怎么会让他轻易死掉。”
北静仍然记得他在说这句话时骄傲的神态,明明是书生一样瘦弱的人,在那一刻,却比任何人都有担当。
北静知道,这世上的人有两种。
一种是像他自己这样扮成好人的坏人,明明什么都没做,世人却以为他做了很多。
一种,是像南门钦一样扮成坏人的好人,他可以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为你把所有事都做了,你还将他当成仇敌。
他背负了全天下的误解,却不屑于替自己辩解一句。
所以,自己这种坏人,就是为了保护他那种傻子而生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恩,这章是片段式的,后面会有很温情的无责任番外。
☆、狂澜
天渐渐黑了。
南门钦还在看案卷,大理寺卿政务向来繁重,他又向来是好强的人,做什么事都要比别人好上一倍,自然更是呕心沥血……
但是那个人却是做什么事都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到头来又做得比所有人的好……
南门钦不自觉地走了神。
他总是喜欢走神……在朝堂上,在御书房,甚至在大理寺的刑堂上。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梦见自己的父亲了。
在他记忆里,在蔺家的事发生之前,他的父王也曾是温和而坚韧的,他的母妃也曾是温婉娴淑的,他也曾有过被簇拥着的少年,就像曾经的北静一样。
但是蔺项之案,将一切摧毁了。
他的父亲,才华横溢,温和而坚韧的父亲,渐渐颓废,他的母亲,在自己丈夫的冷落和王府势力衰微的无奈中,开始整日诵经念佛,而他,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过早地面对了世态炎凉,人间冷暖。
那时候的他,一夕之间,从云端跌下,他还是天才,还是能作出好文章,但是在上书房上课时,先生念的不在是他的文章,放学之后,也不再有大堆的王孙公子,簇拥着他这位“南安小王爷”。
唯一对南门钦的态度不变的,是北静——那时候他还是北静小世子,长得粉雕玉琢,有不少人想要讨好他,他却整天跟在南门钦后面,叫“钦哥哥”。
但是那时的他,深痛恶绝。
他觉得这是一种讽刺,他厌恶这个跟在自己后面的小世子,所以他常常一放学就到处乱绕——有很多地方,是他这个年纪的少年能去而小孩去不了的。他常常爬到屋顶上,让北静在下面眼巴巴看着,只有那时候他是惬意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身后就没有那个小尾巴了呢?
大概是考上状元的那段时间吧。
蟾宫折桂、游街、赐宴,衣锦荣归,连升三级,十四岁成为正三品大员。那段日子过于辉煌,又过于繁忙,以至于自己某天忽然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人,不见了。
再见到北静,是在他父亲的丧礼上。
十岁出头的少年,穿着惨白的孝衣,像一个纸扎成的人一样,跪在灵前,原本精致的脸瘦得两颊都陷下去……
在那之后,就没有尾巴了,也没有北静世子了。
第一次在朝堂上见到北静,穿着白色蟒袍,戴玉冠,对自己拱手,自称为弟,恭恭敬敬,彬彬有礼。
第一次和北静争论,是为了一个官员的升迁,看着那个慷慨陈词反驳自己的少年,自己左心口蔓延的痛感,又是什么呢?
第一次在私底下和北静会面,是大显九年的秋狩,自己十九岁,北静十五岁,在猎场深处追逐一头鹿,意外相遇,没有朝臣的众目睽睽,没有皇帝的欲擒故纵,没有官职,没有朝服,没有日月两派……
那个美玉一般的少年,在马上朝自己笑得耀眼:“钦哥哥,我们又见面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叫北静的人,已经可以和自己并肩了?
在皇上的纵容和推波助澜下,日月两派已然势同水火,自己所承担的,并不是一人的性命,也不是一个南安王府的荣辱,而是一种政见,一股替这社稷江山打算的势力,和所有月派官员的生死荣辱。
相信北静也一样。
于是就这样吧。
琅琊案也好,蔺项之的儿子也好,虎贲卫和缇骑的竞争也好……
我们都是站在浪尖的人,不能风平浪静,就只能力挽狂澜。
-
南门钦揉了揉眉心,放下案卷。
一旁的伺墨连忙伸手取下屏风上的白貂皮大氅:
“爷,外面下雪粒了,仔细着凉。”                        
作者有话要说:那什么,没标无责任番外的就是事实,接下来我要放无责任番外了。
☆、拼命三郎
天已经断黑了。
书房窗外北风呼啸,吹得竹子飒飒乱响,伺墨守在窗边,听得窗上“叩叩”两声响,知道是“客人”来了,躬身在犹在看案卷的南门钦耳边道:“爷,来了。”
南门垂下眼睛,示意知道了。
伺墨屏息静气地开了书房的门,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地出了门,和程风一起站在门口侍立着。程风抱着一件白貂皮的大氅,仍然是那副乐呵呵的样子,对着伺墨傻笑,伺墨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书房里,站着从窗户进来的北静。
他身量高,又没有穿大毛衣服,整个人看起来颇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意思,南门钦抬起眼睛,瞄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北静走到书桌前,俯身下去,就这样倒着扫了一眼南门钦的案卷,眯起了眼睛,“黄敬的案子?”
南门钦将案卷合了起来,堆在一边,他习惯把没有看过的案卷放在左手边,看过的放在右手边,所以他每天晚上都是像愚公移山一样,把左手边的案卷全移到右边。今天的案卷不多,左手边已经只剩下小小的一堆,估计不到半个小时就可以看完。
北静找了张矮凳子,在南门钦脚边坐了下来,追问道:“你准备怎么判?”
“抄家,流放。”南门钦言简意赅。
北静咳了一声,徐徐道:“恐怕不行吧,黄敬才贪了几千两纹银,那又是个穷县,他就任以来,盗匪都少了。而且你不是三个月前才判了个于才,那人贪了七千两,才判了个脊杖一百,这样判法,恐怕有人不服……”
南门钦偏着脑袋听北静说,一边听一边在自己怀里刨,他身上裹着狐皮斗篷,腿上又盖着毯子,一大堆东西,一边刨一边还要顾忌不让斗篷掉下去,有点手忙脚乱……
北静把手伸到他怀里,准确地把手炉刨了出来,拢在手里,长吁了一口气,叹道:“外面下大雪,冷死我了。不是我说,你这书房真的像个冰窟窿一样。”
“怕冷你别来啊……”南门钦白了他一眼。
北静只当没听见。
“怎么不说了我还等着你教我怎么给黄敬判刑呢……”南门钦不依不饶。
北静抱着手炉,叹了一口气道:“不是我说,你这人浑身都是逆鳞,刚刚还是好好的,怎么又生气了。”
“别说这些没用的,”南门钦抓着案卷,在书桌上摊开:“你自己看,这个黄敬,他就任四年,一就任就开始贪,他的银钱都花在了孝敬‘上头’上面,你知道他的‘上头’是谁吗?是你的得意手下,左膀右臂,大蛀虫慕容……我整不了慕容,我难道还整不了他黄敬!”
慕容是北静军师,更是户部侍郎,北静善于用人,户部尚书用的是个当过帝师、垂垂老矣的老翰林,真正掌实权的是慕容,既可以掩人耳目,万一出了事,老翰林毕竟是帝师,也可以大事化小。
“慕容虽贪,可是营运经济却十分了得,这偌大个天下,也只有他一个人可以担起户部的大任。”北静不紧不慢地说道。
南门钦哼了一声,道:“要不是这样,你以为我还会留他到今天。黄敬的案子就这样定了,明天上朝你让你手下的人识相点,不要上来求情。我事先告诉你,来一个我就抓一个,反正你那一派的官员没几个干净的,工部的杜平最近老是跟我哭穷,大过年的还缺钱,我正想抄几个家呢……”
北静咳了两声,道:“缺钱你可以说嘛,何必动不动就抄家,兴师动众的。”
“你别管,我抄家自然有我的理由。”南门钦冷笑着道:“上次我在明章殿给太后请安,看见太后正在赏玩一架玉石屏风,上面用针尖细的宝石缀出了吴道子的东皇太一图。做工精细,巧夺天工。我还没问是谁送的,皇上就到了,看见那架屏风,拿起来狠狠看了一顿,笑着夸了句‘真是比皇宫内造的东西都好些’,你当这是夸你呢?那架屏风除了慕容,谁有这么大的手笔?他慕容怕是活腻了,想效仿石崇了吧!”
北静眼中神色闪烁了一下,道:“我回去会警告他的。但是这抄家的事你别插手,让你手下的人出头,别引得人嫉恨。”
“我还怕人嫉恨不成!”南门钦仍是笑着,细长眼却挑了起来:“我知道,你又要说,锋芒太露,恐遭人暗算,我上次不还被人刺杀了吗?要是让我查出指使者是谁,先抓到大理寺,把几大刑全上一遍……”
“那人不能招惹,”北静也笑了,道:“那个人和你一样,是个拼命三郎的性子……”
后面的话被南门钦一个案卷扔过来,砸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无责任啊无责任,YY啊YY,我忽然好想YY他们两的H,哦呵呵呵呵
☆、对手
“蔺君竹的事没有被上面那位知道吧……”问话的是南门钦。
“没有。”北静淡淡答道:“就算知道了,他也只会心中有愧,蔺家的案子本来就是个冤案,族灭的处置也太重了。上次皇兄旁敲侧击地提起蔺兰君,我说已经死了。皇兄沉吟了一会,没有说什么。事后却让一个小太监去乱葬岗上烧了些纸钱。”
北静王府向来是朝廷栋梁,对每一任北静王爷的拉拢都是从小时候开始,而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他们和皇帝称兄道弟。
南门钦冷哼了一声。
“光烧纸钱有什么用?能把死人烧活了吗?蔺家阖家上下一百七十三口人,现在骨头都找不到了,他去乱葬岗上烧点纸钱就行了吗?”
北静叹气:“其实皇兄也有自己的苦衷,寻常百姓家都知道为尊长讳言,蔺家不可能平反。不但不能不平反,连蔺君竹也不能出现在阳光之下。”
“所以我才把他扔到崔翊门口……”南门钦细长眼微眯着:“便宜崔翊那小子了。”
南门钦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件偷天换日的事做起来十分简单一般。仿佛他亲自带着沙薛从白泽的墓里把人刨出来、救活,连夜扔到崔魏后院,都是平淡的事情一般。
南安家的人,好像天生有这种能力,将所有惊心动魄的过程都变得云淡风轻。
外面下雪粒的声音渐渐安静了,在京城住惯、看惯下雪的人都知道这并不是雪停了,而是下起了真正的鹅毛大雪……
北静裹着南门钦放在腿上的毯子,靠在他腿上,借着夜明珠的光看自己带过来的折子,也许是天太冷了,他不断地往南门钦身上靠,南门钦皱着眉踢他:“别靠着我,我一暖和就容易犯困。”
“困了就先去睡吧。”北静抬起头来说了一句,他手中攥着婴儿拳头大的一颗夜明珠,夜明珠幽幽的光照在他脸上,照得皮肤都像玉雕一样。
“你像个玉做的菩萨……”南门钦轻佻地笑着,在他脸上摸了一把,继续看自己的案卷。
一刻钟后,北静抱着昏昏欲睡的南门绕到书房的帷幔后面——南门钦书房里的床比卧室里的床用得还多。北静伸手去被子里面探了一下,发现伺墨早就在里面放好了汤婆子,于是轻车熟路地把南门钦的衣服鞋袜扒了,塞进被子里。自己坐在书桌后面,替他看那些没看完的案卷。
南门钦做事很认真,那些真正重要的案卷他已经在这一刻钟的时间里看完了,都堆在右手边,没有设一点防备。
北静始终没有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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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他也看完了案卷,走到帷幔后面,南门钦在床上翻了个身,北静才发现他原来是清醒的。
“怎么还不睡?”北静坐在床边上,伸手去试他的额头。
南门钦难得温顺地睡在枕头上,半眯着眼睛看着他。
“太早了,睡不着。”
“我陪你说话?”
南门钦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往里面让了让。
北静坐在床沿上,脱了鞋袜和外裤,坐进被子里。
“晚上还有点事,缇骑弄到一点线索,皇兄的意思是追查……”
“别和我解释这个,”南门钦打了个呵欠,在被子里缩成一团,道:“我还以为你是说我包庇蔺君竹那事。”
北静笑了:“怎么,南安王爷,你担心我告密?”
“那可不是,皇上要知道我干了这事,罢我的官,撤我的职。弄死了我,这朝廷不就只剩下你北静王爷一家独大了,多好的事啊……”
“是啊,多好的事啊,”北静低头,手指在南门钦脸上轻勾:“我怎么就是不想干呢?”
“少来这套!”南门钦作势要咬他的手指:“你弄黄了我的婚事,我还没说你呢,人太后给我说亲,别人好歹也是个郡主,又是个美人,被你明刀暗箭地弄没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北静低声笑了起来。他笑得低沉,带着几丝危险的意味。
“那我在金沙峡私放了琅琊世子,你怎么不往上报呢,这也是死罪吧?”
“我倒是想告密,”南门钦细长眼睛斜睨着北静,冷傲地道:“只是杀了你,这天下还有谁配做我的对手呢?”                        
作者有话要说:H可能不会写了,摊手……本来在我师姐的设定里,南门和北静就是斗得死去活来然后关键时候却说出类似于这章最后一句话的那种关系……挺萌的,被我YY成这样了……T  T
☆、崔翊
“你认识我吗?”
怯生生的声音从假山后面传来,说话的人应该是个少年。
崔翊狐疑地转过身,不着痕迹地将手按在腰间——但凡崔魏的人要动手之前都是这样的。
太湖石堆成的假山后面,躲着一个穿着红衣的少年,光着脚,他怯生生地从假山旁探出一张脸来,一张脸像瓷一样白,眼睛像是用墨一笔勾成的,眼角上吊,像一只受到惊吓的猫。
这算是什么?美人计吗?
但是这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却不像是装的……
崔翊眯起了眼睛,朝少年的方向踏出一步。
他是武林中青年俊彦中天赋最好的人,同龄人中,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除去十五岁那年被沈庄的几个老怪物打成轻伤之外,连江湖上的中年人都少有人能伤到他。他并不怕这个少年暗算。
少年却慌张地退了一步,那眼中的无措让崔翊心头一颤。
眼看着少年就要夺路而逃,崔翊却胸有成竹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你的名字。”
少年顿时停住了脚步。他本能地觉得这个穿着藏蓝色华服的青年很危险,但是又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的名字,所以有点犹豫不决。
在他犹豫的时间里,崔翊已经骤然出手,伸手就扣向他脉门,少年本能地闪躲,手腕一翻,竟然是在江湖上早已经失传的“折梅十七手”,崔翊一迟疑,竟然让少年挣脱了。
好在他早有准备,伸腿一勾,正好将少年勾得一个趔趄,出手如电,扣住了少年左手脉门。
少年尖叫一声,把右手里攥着的东西朝崔翊脸上砸来。
崔翊反应极快,一把抓住暗器——原来是半个馒头,还是啃过的。
他哭笑不得,按住少年还在乱打的右手,抬膝抵住他髋骨,将少年压制在假山上,指尖渡入一缕真气,想要试出少年的武功心法。
如他所料,少年的身体里,真气十分紊乱,应该是在练功的关键时刻被人打扰,走火入魔,失去了神智。
崔翊还在查探,被他压制着的少年已经暴躁地挣扎许久,最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龇牙咧嘴,狠狠咬住了崔翊的肩膀。
钻心的剧痛从肩头传来,崔翊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流血了。
淡淡的铁锈味涌入口中,少年的情绪却在一瞬间平复下来,他抬起眼睛,茫然地看着一脸隐忍的崔翊。
少年的情绪,从暴躁,到茫然,然后渐渐变得温顺。
他默默地松开牙齿,像是一只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的猫一样,垂下了眼睛。
崔翊松了一口气,松开他的双手。
少年并没有逃跑,而是背靠着假山,默默地把身体缩成了一团。
崔翊无奈地叹息一声,也蹲了下去,伸手轻轻抚摸着少年不断颤抖的脊背。
失去记忆的感觉,崔翊虽然没有体验过,也知道是什么可怕的。
这个少年,不是他认识的人,崔翊甚至连他是敌友都不清楚,但是,这样一个少年,却做到了江湖中已经五年没有人能做到的事——他“打”伤了如今江湖中三十岁以下的第一高手,崔魏的少主,崔翊。
自己要是还有点理智的话,应该把他赶出去,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现在的自己,好像已经做不到了呢。
八月十七,崔翊在自家后院捡到一个少年,取名“无忧”。
虽然,自己不能告诉他他的名字。但是,无论他以前经历过什么,从今以后,自己会许他一世安稳,无虑无忧。                        
作者有话要说:嗯哪,白泽我只写这么多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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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上)
京城今天停了雪。
圣上罢了朝。
偷得浮生半日闲,南门钦索性睡到正午,睁开眼睛就看见伺墨在帷幔后面候着,说是崔魏少主崔翊来访,还带着个少年,沙薛正在招待。
伺墨自幼在府里长大,也是个人精——身为南门钦贴身小厮,他自然知道那个少年就是当年蔺项之灭门案里逃出来的君竹少爷,但是在主子面前,就得变成聋子,变成哑巴。
等到南门钦吩咐在海棠厅摆早膳的时候,沙薛和崔翊已经剑拔弩张了。
同为北方霸主,沙家和崔魏向来是针锋相对,沙薛虽然叛出了沙家,但是毕竟也是曾经身为沙家少主的人,两个人只说了几句话,已经快打起来了。在厅堂里伺候的下人都屏住了气,捏着一把汗,但是,在这样恶劣的气氛下,竟然还有一个少年,坐在椅子上晃悠着两条腿,悠然自得地吃着点心。
南门钦走进厅堂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不像北静,他对于官场上敷衍的那一套很拿手,也喜欢用,朝崔翊拱了拱手,道:“少主亲自来了?”
“有点事想要问门主,正好家父要给王爷送年礼,崔翊就过来了。”崔翊也拱手道。
南门钦替圣上料理了不少江湖里的事,也暗中拉拢了不少江湖门派,崔魏是北方最大的势力,自然是头号拉拢对象,崔魏现在的门主崔衡是个老好人,但是十分识相,所以崔魏和南安王府关系还是不错的。
说道崔魏这个门派内部的制度,也十分传奇。
他们的门主不是父子相传,而是有能者居之,这个制度和崔魏的历史是分不开的。
崔魏的先祖魏执也算是个人物,少年时就开始闯荡江湖,名声颇显赫,少年意气,也惹下不少事端。最后终于得罪了了一个得罪不起的人,被追杀得无路可走之际,被一个姓崔的好友收留,那好友在江湖人人缘颇好,也曾安排魏执和他敌人和解,可惜未成。最后终因为收留魏执被灭了满门。魏执经此大变,消沉许久,后来便性格大变,变得内敛成熟。
魏执卧薪尝胆十数年,最后终于手刃仇家,可惜亡友一家终是断了香火,让他引为毕生遗憾,所以魏执成家生子之后,长子便过继到亡友门下,改姓为崔,并且执掌家族事务,其余儿子仍然姓魏。
这是相思门密宗上的记载,和崔魏的族史并无太大差别。
这么多年下来,崔魏门内的规矩早已改变。如今的崔魏,分为崔门和魏门,崔门门主才是真正的族长,执掌势力的事务,都是以能力当选。而魏门门主才是嫡子嫡孙继承,承担传宗接代的任务,还常常和世交联姻,巩固崔魏势力。说白了也不过是个比较有权的傀儡。
所以,崔魏的每一任少主,虽然姓崔,却都是由姓魏的人生的。崔翊并不是现在门主崔衡的儿子。
崔魏能够成为北方霸主,和选门主时“能者居之”的原则是分不开的。
比如现在这位崔翊少主,他能年纪轻轻地坐稳少主的位置,也是踩着无数人的尸体才走到今天的。
这样一个人,是南门钦筛选之后,整个江湖上最适合托付白泽的人。
在这个江湖上,唯一拥有权力、执掌一股大势力,又不用传宗接代的青年,只有崔翊。
但是,当初北静问起来的时候,南门钦的说法却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他说:“你想一下,崔魏那种鬼地方训练出来的少主,从小连一只兔子都不能养的可怜怪胎,捡到这么漂亮干净还聪明的一个少年,难道不会当宝贝一样宠着?”
这话虽然说得不怎么好听,却很有道理——崔翊从小到大,养过的最温和的动物,是一条爪牙有毒见血封喉的黑貂。

雪地(下)

崔翊要问南门钦的事很简单。
但是问起来颇为复杂——尤其是在白泽还一手抓着一把芙蓉糕另一手攥着崔翊衣角的情况下。
崔翊低声哄着白泽放手的时候,南门钦就站在一旁看着。
他对这个其实应该叫蔺君竹的人,一点都不陌生。
他小时候甚至还抱过他。
南门钦有时候会相信,这世上是有所谓命运的。他和他,曾是一样被捧在手心里的少爷,但是自己今天能站在这里,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执政王爷而活着,而他蔺君竹,却只能被洗去所有记忆,浑浑噩噩的活着。
也不是不好,其实在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刻,他也会想,下一辈子,不生在王侯家就好了。
但是,大部分时候,他还是那个伫立在朝堂上的南安王爷,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必须承担的责任,也有不能忘却的过去。要想什么都不背负地活着,就要和过去的一切全部斩断。
其实,南门也知道,蔺家剩下来的那些人里,也有对自己的做法很不满意的。
但是,南门钦还是或多或少地促成了蔺君竹的失忆。
留着记忆有什么用呢?难道他还要去找皇帝报仇不成?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那么公平,自古以来,为了帝王家的脸面,牺牲的那些人还少么?
蔺家,也不过是在帝王光辉的形象背后被隐藏的无数冤魂之一罢了。
南门钦做的,只不过是将蔺君竹从那些不堪的往事里解救出来,给他一个干净如初雪之后大地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没有压在他肩上沉重的仇恨,没有被污辱被害死的蔺兰君,没有含冤惨死的父母,没有在风雷堂里沾染的满手血腥……
他南门钦不能让蔺家的冤情昭雪,只能还他一个无忧无虑的起点。
只有经历过血腥和仇恨的人,才懂得忘记一切重新开始有多幸福。
所以雷乾没有异议,所以北静也没有异议。而此刻站在南门钦面前的崔翊,也不是来抗议的。
他只是说:“王爷,我想知道无忧的记忆,是被压制了,还是被洗去了?”看南门钦有点疑惑,他补充道:“无忧是我给君竹起的名字。”
不愧是崔魏的少主,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已经查清楚白泽的身份。
南门钦挑起眉毛,淡淡道:“很好听。”
崔翊勾起唇角笑了笑,仍然等着南门钦的回答。
“他练过龙髓功,被人在龙蜕之日重伤,所以记忆混乱,我用天香豆蔻压制了他的记忆,十年之内应该不会想起来。”南门钦淡淡答道。
崔翊得到想要的答案了,道了声谢,将崔魏送来的年礼单子奉上。
南门钦单手接了过来,他手腕很细,肤色是病态的苍白,垂下眼睛的时候,给人一种优柔寡断的错觉。
崔翊静静地站在他旁边,忽然转过脸去,看了一眼正坐在椅子上吃着点心的无忧,无忧穿着他最喜欢的红衣,盘在椅子上,抓着一把点心。杀手的直觉让他敏锐地察觉到崔翊的目光,转过脸朝崔翊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崔翊小的时候,作为崔魏少主的候选人,受到的训练是很残酷的。那时候所有的人都告诉他,他之所以吃这样的苦头,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能做崔魏门主,横行江湖,叱咤风云。
然而这一瞬间,崔翊忽然明白,也许以前他吃的那些苦头,只为了今天,他能够站在这里,看着那个对自己笑得如此灿烂的少年,并且拥有保护这个少年的力量。
“如果有一天他恢复了记忆,你会怎样做?”
说话的是南门钦,心机深重的王爷手上仍然拿着年礼单子,半眯着细长眼睛,看着崔翊。
崔翊勾唇,笑道:“如果他愿意,不管他想干什么,我都陪他一起。”
“如果他不愿意呢?”南门钦几乎是有点促狭的追问。
“我会让他愿意的。”
因为是荆棘丛中长大的崔魏少主,因为性情凉薄,对什么都兴致不高,所以一旦遇到想要的东西,更会紧紧地抓在手里,就算用尽所有卑鄙手段,也绝不会放手。
这一切只因为,他是我喜欢的那个人。

番外 喜欢
大当家和乾少在十二月的第一天赶回了雷虎门。
因为不方便在外面过年的关系——而且雷五和雷大的矛盾也解除了,所以雷虎门的一大帮子人,就带着江南的一整船的江南特产回了雷虎门。
他们沿着古运河,一直走水路到衍州,在衍州上岸,改旱路,回雷虎门。
上岸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到处都是雪,他们在衍州选了一家客栈住下,因为某些特别的原因,虽然客栈里十分空旷,但是雷虎门的一行人还是只选了三间客房,其中,乾少和大当家同住一间,雷五和雷大同住一间,同行的“古玩铺子老板”雷秦一个人住一间。客栈老板满头雾水——看这帮人穿得也挺华贵,为什么要这样省钱呢?
大当家在乾少找雷五说话的时间里,迅速地跑到客栈后院的水井边,打了一桶水,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他在那里遇到了和他目的相同的雷大,后者身为少林的俗家弟子,提起一口气,大吼一声,将一桶又一桶冷水当头淋下,如此气魄,让躲在一旁偷偷看着的大当家很是汗颜。
在雷大走后,大当家偷偷洗了个澡,又偷偷溜回了客栈房间。
乾少进门的时候,他已经缩在床上瑟瑟发抖了。
乾少慢条斯理地用客栈小厮送来的温水洗了脸,又泡了脚,然后,坐在了床上。
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大当家缩在被子里,竭力地板着一张脸,但是跟着他一起发抖的床已经出卖了他。
乾少勾唇,露出一个笑容:“大哥,我有这么可怕吗?”
“没没没……没有。”
乾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的手伸进被子里,碰到了大当家像冰一样凉的手臂。
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聪明如他,短时间内已经想出了前因后果。
“大哥因为今晚要和我一起睡,所以去洗了冷水澡?”乾少面色不善地问。
大当家为了显示自己在听,艰难地坐了起来,仍然缩在被子里,把自己裹成一个团子,一脸严肃地点头。
乾少脸上的表情顿时复杂了起来。他抬起手,大当家以为他要动手,往后一缩,但,还是被抱住了!
大当家有点茫然地任由他抱着,还没弄清楚是什么情况。
“对不起。”
抱着他的青年这样说着。
“是我忘了告诉大哥,不洗澡也没关系。”
风尘仆仆也没关系,总是胡思乱想也没关系,板着脸也没关系,手上有茧子也没关系,不懂得诗词也没关系,喜欢看三千钱一本的戏本并且把上面的故事奉为榜样也没关系,揣着几百两银子逛集市、老是喜欢清点自己藏在床底下的东西而且越清点越自卑,也没关系,喜欢搜集奇怪的东西、被人撞破了还恼羞成怒,还是没关系……
因为我喜欢你,喜欢这样的你,所以只要是你,统统都没关系。
“大哥,你知道你从江南带来的那个抱枕去哪了吗?”
“……”茫然。
“被我偷走了,现在还藏在我在城东的宅子里。”
“大哥,你又知道你最开始用的那把剑去哪了吗?”
“……”
“也被我偷走了,藏在我在城东的宅子里。”
“……”
“大哥,你还知道当初那个缠着你的神威镖局的大小姐去哪了吗?也在……”
板着棺材脸的青年顿时炸毛,霍然起身,一脸愤怒的表情。
乾少连忙安抚地抱住他。
“逗你玩的,那个大小姐早就嫁人了,就是我给她安排的媒人,现在孩子都生了两个了。”
大当家“哼”了一声,想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乾少却看着他的眼睛,露出狐狸般的笑容:
“我喜欢了大哥这么多年,大哥也一定要对我有信心,像今天这样的事,千万不要再发生了,如果下次再这样,我也去下面冲一个冷水澡……有武功也不行,武功再高也会受寒的。”
大当家难得温顺地被乾少搂着,板着一张棺材脸,默默地红了耳朵尖。
第二天凌晨,被乾少用厚实的貂皮大氅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当家,遇到了被雷五用小千叶手修理得鼻青脸肿的雷大,在心底默默地感慨道:
果然,还是我家小乾好啊。

番外 圆满
小年夜,雷虎门买了一百零八响的大鞭炮,热热闹闹地放了一场。
大当家极严肃地在那天宣布乾少接任雷虎门的大当家一职,掌事大人雷五也正式就任,所有人都知道,雷虎门从今之后,就要走上越来越光明的道路。
当天晚上,雷虎门的几位武师和原来的大当家还有现在的大当家一起围炉,“古玩铺子老板”雷秦送来一头羊,胖厨娘炖了一锅大大的羊肉汤,门内上下都领了赏钱,喝了羊肉汤,准备开开心心地过年。
大当家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的乾少,有点惆怅,又十分骄傲——这么俊朗优秀的青年,是属于自己的。
这是当初他在江南那个小城里做着寄人篱下的“表少爷”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的。
到深夜,下起大雪,乾少系着黑貂皮的大斗篷,和大当家一起回门主住的正院,四周一片漆黑,万籁俱寂,雪花从头顶无垠的虚空里坠下来,天地之间一片苍茫。
乾少就在这样的暗夜里,握紧了大当家的手。
大当家垂着头跟在他身后,身上冰凉,脸上滚烫。
乾少忽然停了下来。
他站在雪地里,像一颗静默的树,缓缓地转过身来,把大当家拉到自己的斗篷下,把他和自己裹在了一起。
大当家被裹在厚厚的斗篷里,听得见乾少的心跳,像埋藏在石头下的草芽,一点一点,倔强而强大。
他忽然觉得有点局促,挣扎了一下,想看看斗篷外面。
“别动……”乾少低下头来,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想这样抱着大哥,站一会儿。”
他的眼睛在暗中发亮,像危险的狼。但是又如此温柔,让人不自觉地心软。
大当家温驯了下来。
他被裹在斗篷里,四周都是一片黑暗,黑暗且温暖,正和自己拥抱着的这个人,是自己在这世界上唯一的羁绊,这一瞬间,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彼此。
乾少抱紧了大当家,他忽然明白了很多东西。
他说:“大哥,我想起一句词了……”
大当家茫然地看着他。
“那首词说,一生一代一双人。”乾少在大当家脸上啄了一下,笑了起来。
他说:“大哥,这一生,这一代,我们,就做一双人吧……”
大当家脸上发着烧,温顺地抱着他。默默地想了一会,慎重地回答他:“如果我在古玩铺子里找到这首词,我就买回来给你。”
乾少又笑了起来。
他抱紧了大当家,站在雪地中,像个抱着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轻轻地摇晃着身体。
这世界如此寒冷肃杀,有白骨如山,有红颜成灰,但这世界又是如此仁慈,让他们遇见了彼此。
在无尽的过往和未来之间,在这茫茫人海之中,我遇见了你,你遇见了我,时间是正好,风景是正好,年华,也是正好。
如此幸福。
如此圆满。

番外 初一
十二月下旬,京城官员大都放了年假,唯一还在运作的,是大理寺和保卫皇宫的缇骑。
大年初一,京中王府的王爷都入宫领赏,听圣上训话。
这个中午,北静在宣武门外遇见了南门钦。
南安王府的马车是金紫相间的车帘,赶车的车夫是个哑巴,马车停在宣武门外,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北静下了车。
今天给他赶车的车夫,也是个哑巴。
他走到南安王府的马车旁边,在马车壁上叩了两下。
窗上的帘子被撩了起来,露出苍白尖削的一张脸,细长眉眼。
南门钦坐在马车里,挑着眉尖,看着北静,像是他并不是在等待北静一样。
北静笑了。
“南安王爷,新年吉祥。”
“你也一样。”
大年初一,蜀地的习惯,是大年初一给本家长辈拜年,唐璿早早地就起了床,和父亲一起给唐门的长辈拜年。苏缨则和唐夫人在家里等待来拜年的晚辈。
中午的时候下了雪,有小厮回来传话,说少爷和老爷在闵长老家用了茶,正在往回赶。
苏缨给小厮打了红包,吩咐小厮将院子里的雪清干净,让丫头用紫铜小壶烧一壶龙泉水,找出宽松的大毛衣服,刚要去看厨房准备的菜色,外院已经传来了鞭炮声。
苏缨站在门口,看见一群小厮簇拥着两个人,唐璿替自己父亲打着伞,他穿着白色的狐皮披风,眉目清秀。
这个人,是她的夫君,将要与她共度一生的人。
她垂下眼睛,接过丫鬟手中的伞,跟在唐夫人身后,迎了上去。
大年初一,雷大没有挨雷五的打。
尽管他被雷五发现,正和府里的绣娘,他的“老相好”(雷五原话)春花在一起说话。
那是在雷虎门午膳的时间,开席不久,雷大就失踪了。
雷五出来找的时候,发现他和春花正站在走廊下说话,雷大似乎很认真,不停地用手比划着,越说越兴奋。
雷五重重地冷哼一声,然后返回了席上。
这天晚上,雷大被锁在门外,他哀求许久,雷五开了门,靠在门框上,神色冷傲地看着他。
雷大顿时有点腿软,弱弱地道:“我可不可以进去?”
“不可以。”雷五冷冷地道。
雷大的脸顿时垮了下来,雷五不为所动。
“好吧,我今晚不进去了……”大个子的少林俗家弟子哭丧着脸递给雷五一个东西:“这个给你。”
雷五嫌弃地用手指拈着那个像袜子的东西:“这是什么?”
“我找府里的绣娘做的护腿,你的腿伤刚好,用这个就不怕受寒了。”雷大像一只邀功的大狗般,就差变出一条尾巴在背后乱摇了。
雷五的脸色由阴沉渐渐变得晴朗,看那条护腿的神色也没有那么嫌弃了。
雷大赶紧趁热打铁:“我今晚可不可以进去?”
“不可以。”雷五板起脸来,哼了一声,将门狠狠甩上。
绑腿?
那个女人做的东西,自己才不会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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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崔翊带着无忧给现任门主拜年。
崔魏内部很功利,崔翊身为少门主,虽然辈分低,但是除了门主,所有的人都要给他拜年。
崔翊要进书房和门主说话,哄着无忧在厅堂里等,无忧抓着他袖子不肯放,反复念叨着“莲蓉……”
崔翊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无忧已经不在厅堂里了,仆役说无忧少爷一定要去后院,拦都拦不住。
崔翊走到后院,远远就看见无忧正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地上扒弄什么。崔翊走过去,看清楚地上的东西,怔了一下。
无忧反过头,看见是他,顿时笑了,他笑起来眼睛眯着,月牙一般,整个人都像个孩童。
崔翊把他拉起来,拍干净他身上的雪,无视他献宝般指着雪地,把一块莲蓉馅的点心喂给他。拉着他离开了后院。
无忧喜欢吃甜的东西,上次在门主这里吃到了莲蓉馅的点心,一直念念不忘。
找个时间,跟门主把他的厨娘借过来吧……崔翊心想着。
他们背后的雪地上,是一把奇怪的大刀,靠近刀柄处的刀身是弯的,比普通的剑还长,锋刃雪亮,带着微微的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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