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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 金牌打手 BY 泡泡雪儿 (点击:3254次)

金牌打手 BY 泡泡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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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杨磊回过头去。
这一回头,一板砖挟着风声,拍在了杨磊的头上。
杨磊连身后什么时候有人走近都没察觉。
鲜血从他的额头流下,糊住了他的眼睛。杨磊在血雾中看见一个人。一个高高瘦瘦干干净净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将第二板砖拍在了杨磊脸上。
很久以后杨磊回忆,他脑子里印象最深的就是对方身上的那件白衬衫。
那白衬衫亮晃晃的,雪白雪白,干干净净,很少有打架的人穿得那么利索干净。那件白衬衫很快就被血染红了,杨磊的血。
他们是金牌打手,黑社会大哥的头号战将。
身经恶战无数,确立江湖地位。
从对手到朋友,到生死与共的兄弟。
什么是兄弟?
多年后,你一句话,我的命,你拿去。
男人的情义,男人的爱情。
内容标签:黑帮情仇江湖恩怨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磊房宇┃配角:燕子乙罗九┃其它:黑道强强

第1章
(一)
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这是一个躁动又纯情的年代。
在民风彪悍的江海市,几乎每个月都发生几起重伤害和数起街头斗殴事件。大小混子们遍布城市四处,各自划分势力范围,各霸一方,而那些想要出名的十八九岁的孩子就整天在大街小巷游逛,身上藏着管叉、卡簧、砍刀、西瓜刀,就想碰见一个成名的混混或者江湖大哥后不要命地一刀将对方撂倒,然后一夜成名,成为万人景仰的老大。
所以,在那个年代的江海大街上,常常可以看到成群结队的小混混们,到处挑事、胡乱干架,与人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在街头嚣张跋扈,招摇过市。
然而,这些小混混们多半只是混混,连黑社会的边都还没摸着。他们只是一群被打了鸡血的无知少年,打架谈不上什么身手,全仗着人多,打起架来碰到善茬了就死命欺负,真正碰到硬茬了,就脚软服软,一哄而散,很少有真的能打出名堂来的,更别说诞生什么灵魂人物。所以真正江湖上的混子,都不屑于跟这些人动手。
当然,也有例外。
杨磊就是那个意外。
“燕子乙”第一次看到杨磊的时候,在军人俱乐部里的正大夜总会。军人俱乐部是那个年代江海北城最核心的娱乐区域,溜冰场、电子游戏厅、台球室、游泳池、电影院都在里面,而正大夜总会就是当时江海开张的第一家夜总会,生意火爆,更是江湖人士的聚集地。每隔几晚这里几乎都会上演一场全武行,正大开业半年来,已经出过一条人命,恶性斗殴导致的重伤害事件数起。
“燕子乙”是当时江海势力最大的江湖大哥。燕子乙三十多岁,其貌不扬,早在上世纪80年代初就是江海有名的大混子,恶战无数确立了江湖地位,后来替兄弟坐了四年牢,出来后手下强手如云,势力如日中天。
这燕子乙现在就坐在正大夜总会二楼往底下望。燕子乙这人还是比较低调的,从他进来到上楼的一路都有人恭恭敬敬地喊“燕哥”,他点头,偶尔对人回个微笑,那人就觉得倍有面子了。燕子乙今天就是来消遣的,所以不声张,没看见他的人也不知道全市最大的大哥现在就在这夜总会二楼。
下面热舞正酣的时候,有人开始闹起来了。一个胖冬瓜样的人拽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拉扯。
“干吗呀你?!”姑娘急了,要甩脱。
“妹妹,哥带你吃宵夜去!”胖冬瓜嬉皮笑脸,一脸流氓相。
“有病啊?谁认识你啊?”姑娘火了。
“哥看上你是给你面子!”胖冬瓜狠起来了。
这胖冬瓜的外号就叫“冬瓜”,他是城西刘罗锅的手下,长相是磕碜了点,但绝对是个狠角色,打架是一把好手,捅伤过不少人,在公安局也是有案底的。
“臭流氓!”姑娘骂。
“你骂谁呢?”当着那么多小弟的面,胖冬瓜的面子搁不住了。
“你要不跟我走现在我就扯烂你裙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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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5 章
方梅是三年前知道的。
三年前,方梅回国探亲的时候,也正是杨磊最痛苦的时候。方梅虽然把这段感情埋在心里,但是杨磊毕竟是她深爱过的人,方梅陪伴着杨磊,也想过用自己的感情去把他温暖回来,杨磊不想再耽误一个这么真心真意对他的人,对方梅说了实话。
当方梅知道,当年杨磊说的那个心中的人竟然是房宇时,方梅震惊了。
“……你是同志?”
同志这个词,在那时已经特指固定人群。
“我不是,我只对他有感觉!”
杨磊从来没有对房宇以外的男人动过这种心思。老实说,在军校那四年,男人集中的地方,杨磊遇到过对他发出暗示的男人,还不止一个,他们中也不乏优秀的英俊的人,但杨磊从来没有过任何感觉,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独独对房宇有感觉。
方梅明白了。
她想起了在小楼庭院中,杨磊和房宇差点动手以后那伤心的样子,她想起了那一晚在紫藤花架下,杨磊苦恼地向她诉说“我喜欢他……喜欢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她想起了他们三个人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杨磊总是对她的话心不在焉,杨磊的眼光,总是牢牢地跟着房宇……
方梅终于明白了。她以为杨磊说的“她”,原来是“他”。
方梅在国外多年,眼界不同,对同志之爱见多了。虽然事实让她很震惊,但她比别人容易理解。杨磊不瞒她,这几年的事,方梅也都知道。她看着杨磊这几年走过来,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息。
“后来,你找过他吗?”
方梅问。杨磊摇头。
“你心里……还放不下他?”
方梅觉得,杨磊到现在都不再谈恋爱,就是因为还没走出来。
杨磊听着方梅的话,转着酒杯,笑了笑。
“你放心,我没那么折腾自己。都二十啷当岁了,还给自己号令一个活法。他做什么事,一定有他的理由,这个理由他给过我,我当时不能接受,可过了这么些年,我好像明白了。你说的对,人总要活在现实里。他给了我一个交代,可当初我不相信,非要自己去见了才信。现在想想,真挺傻的。”
杨磊想起了那个时候。杨磊自嘲地笑了。
“那时候,太不成熟了。”
要说都放下了,是骗人的。但是现在杨磊比起几年前,已经平静多了。
都说时间会冲淡一切。虽然杨磊并没有感受到时间这个万用灵药,但是年龄的增长,阅历的丰富,却让他学会思考,学会沉淀。如果男人的成熟都需要通过代价来换取,杨磊付出了代价,也换回了成熟。
他现在可以理解房宇的选择。人都是活在现实里的,房宇选择的路,为了让他们都能回到现实里。从一开始,就是他把房宇带上这条路,他说过,就是将来房宇还是要跟女的,他也放不了房宇走,他要拖他在水底下,就算两个人都窒息……可现在,杨磊长大了。他明白谁都不能活在真空里,只一厢情愿地付出,死缠烂打地纠缠,并不是爱一个人,只是束缚对方,把自己的需求强加给对方。人长大了,总要面对社会和现实。杨磊不怪房宇,他明白,不管感情归属哪里,房宇都会为他着想,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他让他们都回到正常的道上去,走一条好走的道儿,这条道上,有房宇为他设想的前途,未来,有房宇希望给他的东西,也有房宇自己想要的生活。
如果这是房宇的选择,如果他想要另一种生活,如果他那样可以幸福,他为什么不能为房宇着想,他又有什么权利非要让他窒息呢?
杨磊的性格真的改变了。他也发现了自己的改变。他甚至想,如果他和房宇的相遇不是在那个年纪,而是现在,他们彼此是不是还会有那样毫无顾忌义无反顾的投入。
三年前,他曾经执着于一个“为什么”,在他最痛苦的时候他想过,房宇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他,那种感情到底是不是爱,还是房宇说的“仗义”,是丁文说的“有的男人只是能接受这个,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等碰到了喜欢的女人才知道……”可是现在,在沉淀了这几年后,杨磊不再纠结。
他曾经拥有过。
房宇对他付出过什么,杨磊记在心里,记一辈子。
方梅问他为什么不再谈恋爱,杨磊觉得,自己大概是累了,谈不动了。
“你现在还怪他吗?”
方梅问。
杨磊摇摇头。
“我只是有些事还不明白。”
在他上军校的那四年,江海有些事现在杨磊还不清楚。他也问过当年的一些人,但是都问不到什么更多的东西。
也许将来,若干年后,和房宇偶然再见面的时候,两个人能坐下来喝口酒,说说话,平心静气地讲讲当年的事,大概那个时候,再问房宇,或许会明白。
方梅觉得杨磊真的成熟多了。但这种成熟,又让方梅打心眼里心疼。
她还是更喜欢从前的杨磊,那个冲动、热情、做事不计后果却全心全意投入、勇往直前的男孩儿……
“你真的想好了,不打算再恋爱了?”
“嗯。”
“结婚呢?”
“没想过。”
方梅好像在确认这个回答。方梅停顿了一会儿,杨磊看了看她。
“你今天来就是看我的?”
杨磊觉得,方梅有什么事儿。
“我来,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方梅很少用这样的语气,杨磊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你还会对我用请这字儿啊?说吧,什么事儿?”
方梅抬起眼睛,看着他。
“跟我结婚,怎么样?”
杨磊一口酒差点喷出来。杨磊惊愕地看着方梅。
“你别激动。只要做做样子就行。结婚三个月以后,就离。”
方梅说。
方梅和杨磊同年,二十六七的年纪,男人还好,女孩的家长就急了。方梅也是将门之后,大家千金,家族里都有头有脸的,上门求亲的踏破了门槛,但方梅是个极端有个性和主见的女子,她要的是爱情,是自由,不是婚姻。
“我是独身主义者。我早就想好了,不打算结婚了。本来,谁逼我也没有用,但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回国。我爸的病……”
方梅不说话了。杨磊也明白了。
“他就这最后一个心愿。我呢,也不想祸害别人。就算是做做样子,也不能拉不相干的人垫背。”
方梅看着杨磊。
“虽然是演戏,但得真的领证,酒也得办。过三个月,再偷偷把离婚证领了,你也不用一直演,等瞒不下去的时候,我就说咱俩过不到一块儿去。我知道你家里催你也挺急的,你也不想结婚,你要是愿意,咱们就当互帮互助了。不过这事儿不地道,我也不能害朋友,你考虑考虑吧!”
杨磊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你别担心我,我现在对你早就过去了,你也别怕我会赖着你啊!我可还没那么傻!你要是愿意,咱们到时候签个协议,我要是到时候死赖着你不肯离婚,就按协议上的条款办!”
方梅笑着,杨磊也笑了,两个人却都笑得有些无奈……
人生,必须要有一些妥协。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爱自己的人们。
“我帮你。”
许久,杨磊说。
“够意思。”
方梅说,微微地笑了,感激,复杂……
答应了方梅之后,两人说好,过阵子再跟家里人说,先做做样子。
送走了方梅,杨磊躺在宿舍的床上,手臂枕在脑后。
方梅说的对,对他们俩都不打算结婚的人来说,这是躲避家庭压力的方法。尽管只是一时,尽管对家人歉疚,但是杨磊已经想过,他这辈子,不会再结婚了,不会去伤害无辜的人。
他答应方梅,不是冲动,甚至不仅仅是义气。
他欠方梅的,虽然方梅从不这么认为,但是杨磊知道。
只是,杨磊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结婚这一天。
杨磊望着天花板,出神……
过了段时间,杨磊接到方梅的手机,她已经和家里说了。方梅的家人听说是杨磊,都高兴的什么似的。
当杨磊跟杨大海说时,杨大海更是喜出望外。
“是方梅?你怎么不早说?”
“现在不是跟你们说了吗。”
“方梅那孩子好啊,又知根知底的!”杨磊后妈也高兴坏了。
杨磊初中时和方梅很近,杨大海是知道的,一直觉得他们那时候就早恋过。只当他俩又续前缘,没怀疑。
“好啊……好啊……!”杨大海是真激动了,当晚就拿了酒出来喝。
那天杨磊从家里出来,没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这是他走熟的一条路,可是七年了,变化很大,原来的小店变成了精品街,原来的电玩游艺室也早就拆了,现在是移动的营业厅。
杨磊走到了一条街上,这里曾经的农贸市场已经变成了大超市,沿街的小商小铺都改头换面了,街角是一家肯德基,只有一家老字号的熟食店,多少年了,还在老地方,排队买卤菜的街坊四邻,队伍还是那么长……
有两个混混模样的男孩儿从杨磊旁边走过去,嘻嘻哈哈。
“今天我生日嗳!”
“真的啊?想去哪儿?”
“你说去哪就去哪!”
“那跟我走,乱世!”
“走!!”
“哈哈!”
……
杨磊上了台阶,走上二楼的平台。老旧的围墙上,用红笔写着一圈醒目的“拆”。
杨磊走上八楼,拿出钥匙开了门。
房间里的布置还停留在上世纪90年代初的样子。现在出去,很少看到这样的家具和布置了。老旧笨重的卡带录音机在桌上,房间里是一张弹簧床。
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杨磊打开了窗户,躺在了床上。
他没开灯,黑暗容易让人想起旧事。
2002年前后,是江海城建大开发的时期,到处都在拆旧建新,老城改造。这一片也被区政府划进了改造范围,据说年底就要启动拆迁。
将来,这里将是一个大型商场。这个平台,这个八楼的房子,还有房子里曾经发生的一切,都将被推作一片瓦砾,被永久地埋葬。
杨磊好久没来了。以后,他也会很少来了。
杨磊静静地躺着,房间还是7年前他们离开时的样子。房东过一阵会来看看,打扫。她被告诉过,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原处。
橱柜的门开着,里面还挂着一件白衬衫。
杨磊按下了床头桌上的录音机。
一盘旧磁带,在黑暗中迟缓地转动……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
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 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苍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飘泊,寻寻觅觅长相守是我的脚步。
黑漆漆的孤枕边是你的温柔,醒来时的清晨里是我的哀愁……

第 86 章
虽说定了这个办法,方梅的意思是不急着提结婚,毕竟恋爱到结婚正常的也要有个过程,对家里那边先说着在谈着,家长心也定了,也算有个交代,看看方梅她爸的病情,到真的实在不能耽误的时候再说。
方梅是个为杨磊着想的人,方梅知道就算是形式婚姻,毕竟让杨磊成了结过一次婚的人,如果杨磊今后要再成家,多多少少会有影响,她心里也觉得对不起杨磊。方梅做事非常周到,结婚是到了情势所迫的时候,现在能拖着,就先拖着。
杨磊没什么意见,听方梅安排。
杨磊趁着有战友办喜事的时候,也打听了一下部队里结婚手续什么的。政工干部看他打听这个,凑趣:“小杨,什么时候轮到你办大事儿啊?”“别悄么叽叽地就搞定了啊?”……
杨磊就笑笑,打马虎眼儿。部队里从来没见过杨磊有女朋友,都知道他眼光高,给他介绍的人不少,他就没一个看的上的,还有团领导看中他,给他介绍自己人,上次军务处那周处长叫他去接女儿周云,也有点这个意思。对这些杨磊都婉言谢绝了,为此没少得罪人。所以团里都说,这杨参谋那样的家世背景人品,看他将来找个什么样儿的天仙。
701团照常规每个月有一次实战会操,在离镇上不远的军演场。每次例行军演都要三天左右,这期间休息的时候,干部们就带人到镇上采购啥的回去犒劳战士们,晚上就在镇旁边的531哨所歇宿。部队每个月固定在这几天出来演练,平时军营进不去,这时候能在镇上碰到很多部队官兵,镇上的人都知道,有些小店在这几天就专门做部队的生意。杨磊负责作训,每次都要带队出来演习,演习这几天也常去镇上买点吃的和日用品啥的。
这次演习到第二天,中午休息的时候,杨磊和几个干部进镇上小店买东西,小店老板是个年轻人,正惊魂未定地跟熟人唠嗑。
“咱们镇以前哪有这事儿啊!当街抢劫,把我和我老婆吓的,昨晚上差点回不来!”
“啥人啊,就把你吓的!”
“三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个个有刀!我靠,那几把刀一亮出来,我媳妇儿差点晕过去,不瞒你说,我腿都软了!一看那就是惯犯,不是小毛贼,我看那几个,杀人的胆儿都有!”
小老板的话吸引了店里的人,都围过来听。
“也太吓人了!后来呢?”
“说起来真是我命大,后来有个过路的正好经过,那哥们儿,我靠,是真牛逼啊!你们是没见着,三个带刀的干不过他一个赤手空拳的!我都没看清咋回事儿,那仨就被他给干趴在地上了,刀飞了几米远,人被一脚一个踹的,滚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小老板回想起昨天晚上那一幕,口沫横飞。
“那身手,说是便衣我都不信!便衣也干不过他啊!”
“什么人啊这么猛,是咱镇上的吗?”
说得人都好奇了。
“太暗了,脸没看太清,不过那个子那身条,肯定不是咱镇上的,但也有点眼熟。”
小老板觉得以前见过。
“是不是当兵的,昨天不是演习日吗?可能是哪个战士穿便装溜出来玩的。”
在镇上人心里,也就当兵的有这个胆量敢跟拿刀的人拼。
“……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这人以前我见过!没错儿,也是在部队军演这几天来的,他来我这儿买过烟!靠谱,没准儿真是个兵!”
这边杨磊和几个干部都听见了,小老板还笑眯眯地冲几位军官打招呼:“谢谢人民子弟兵啊!”
这边几个军官听了都挺纳闷。
“不太可能是咱们的兵吧。”
一个连长扭头就嘀咕。
“晚上干部出来要请假,战士就不可能出哨所。昨晚紧急集合,一个都没少啊。”
“干部就咱们这几个,昨晚都在,这肯定不是啊!”
“得,白受表扬了!这便宜占的。”
“杨磊,不是你吧?咱们团单兵格斗你可拿过冠军啊!”
一战友开玩笑。
杨磊正在付钱,也没在意。
“别说,我还真缺个锦旗,回头我也找找那仨,把这功给立了!”
杨磊说得大伙儿都笑了。

第 87 章
2002年春节来的比较晚。虽然元旦已经过了,日历已经翻到了2002,但离过年还有一阵儿。虽然如此,迎接过年的气氛已经有了。天气寒冷,空气里有干冷的味道,农产品展销会一场接一场地开,有人已经早早地准备年货了。
房东打电话给杨磊,租金到期了。房东好心跟他说,过了年没几个月估计就要拆迁,就别租了。
这房子,杨磊租了这么多年,除了三年前有一阵天天窝里面不出来,就没来住过,又不给别人住,就让它这么空着,房东觉得这小伙子古怪极了。
“租。我下午就把租金送来。”
杨磊现在租这房子,只是一种习惯。
就要拆了,就租到它消失的那天吧。
杨磊下午去给了租金,顺便去了房子,房东也跟他一起进去,打扫房间。杨磊在阳台站了一会儿,就准备走,临走前瞥见阳台的地上,有一个烟头。
一个滚落在角落里的烟头,很不显眼。
杨磊看着那烟头,顿了一下。
他记得自己已经很久没在这里抽过烟了。上次阳台渗雨水,还彻底清理过一次。
杨磊盯着那个烟头,站着。
在那瞬间,他的脑子有片刻的空白。
“阿姨,这房子别人来过吗?”
杨磊猛地问房东。
“没有啊!你不是说过不让别人来吗!”
房东过来,也看到了那个烟头。
“哦,上次来打扫,我儿子陪我来的,可能是他抽的吧!”
房东过去,利索地扫掉了那个烟头。
“……哦……”
杨磊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自嘲地笑了笑,开门走了。
街角有个小报亭。七年前杨磊去上学前,想送大虎妈去市里最好的养老院,可老人怎么也不肯离开这地方,说怕虎子回来找不到她,杨磊就和几个兄弟一起给她弄了这个报亭,从此老人有个挡风遮雨的地方。当初房宇留过话,所以这些年里,不说杨磊,一直有房宇的兄弟在默默照应,没间断过。这片区现在也有势力管辖,也有所谓收“保护费”的,但这一片的混子过去也是跟房宇的兄弟,大虎妈的报亭,这么多年了,没受过周围一点欺负。
大虎妈年纪大了,因为大虎事的刺激,本来就有点不清醒,这两年更是有时糊涂有时清醒,来看她的那些兄弟,她也叫不出名字,她只叫得出“宇子”。她老说宇子来看过她,又给她钱了,其实大家知道,那说的应该是杨磊、二黑、花猫洋子这些兄弟。
大虎妈还是颤巍巍地坐在报亭里,看到杨磊,眯着浑浊的眼睛。
“……宇子,你咋又来了呢,前两天不是刚来过吗?还给我钱了……”
杨磊没吭声,大虎妈经常犯糊涂。前两天,应该是有别的兄弟来过了。要过年了,想照应的兄弟会来的多。
杨磊给老人带了件棉袄。每年过年前,杨磊记着给老人买件新冬衣,算是给老人过年。
老人不再看杨磊,独自自言自语地絮叨着:“宇子,多大年岁了?咋还每次都是一个人来呢?……成个家吧……”
方梅的家里在催促,方梅父亲情况不太好,方家这时候提出来尽早把婚事办了,约杨大海夫妇见面,两家都是熟人,在儿女之事上也都全力支持,这门婚事彼此又是乐见其成,很快就定下了。方梅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能拖就拖,借口刚进公司半年,公司对已婚女性精力有顾虑,会导致主管位置不稳,等工作稳定几个月再说结婚。为了安抚老人的情绪,方梅和杨磊商量,先把婚纱照拍了,老人家看了心也定了,也不会急着催了。
婚纱在江海最好的影楼拍的,既然做样子,就要做得十成十,杨磊和方梅一个俊男,一个美女,拍出来效果跟明星似的,影楼看了样片爱不释手,和两人商量,要放到大玻璃橱窗外面作店面的展示。杨磊和方梅经不起影楼的软磨硬缠,勉强同意了,反正这事儿迟早周围的人也要知道。于是两人的婚纱照就被放大数倍,挂在了影楼的大门外面,做成了灯箱。
方梅选了旗袍造型,梳着复古的流云髻,原来豪放热烈的风情竟随之一变,温婉典雅,一抹娇羞十分动人。杨磊一身黑西装,领口微敞,低头拥方梅在怀,英毅的眉目,高挺的鼻梁,微垂的眼睫,带着似有似无的温柔,俊美得像个男模。
影楼就在路口,人来人往的,这张婚纱照吸引了不少注目。
晚上,一辆出租车停在这个路口等红灯。司机抬起头,看见了影楼巨大的灯箱。
他看着,一动不动。
“哟,这婚纱照拍得真好!”乘客也一眼被灯箱吸引了。
“你喜欢,咱们也来这家拍。”
“就你?看人家新郎,多帅呀!你怎么拍都赶不上!……”
小情侣嘻嘻哈哈着。
绿灯亮了,排在第一辆的出租车却不动。
后面的喇叭声响成一片。
“前面那车咋回事儿啊??”
车主们不耐烦了,拼命按喇叭。
“师傅,怎么不走啊?……绿灯了师傅!……”
乘客纳闷地催促。
司机终于转过了头,看向前方。
他慢慢地推挡,踩动了油门……
杨磊年前忙着总结,又忙着安排明年作训计划,那边杨大海已经忙着给他张罗婚房了。杨磊在部队还没等到分房,杨大海给他在市里黄金地段早就备好了一套房子结婚。那房子是个独门独院的二层小别墅,是当地的高档楼盘。里面已经开始装修,杨大海早就等着杨磊结婚,这些都是备好了现成的。
杨磊明面上还得时常去房子走走,看看装修进度什么,也得和方梅去置办必须置办的东西。两人都一番折腾,深深感觉这戏演起来,根本不像嘴上说起来那么轻松。结婚毕竟是大事,牵涉到两个家庭甚至家族,何况两边家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不是领个证办个酒那么简单,要顾及的方方面面实在太多了。
杨磊连结婚报告都还没向上面打,却不得不去定一堆结婚用品,忙的是脚不沾地。和方梅逛了几次婚庆市场,两人坐下来,都是相对苦笑。
“都怪我,拖你上了贼船了。”方梅心怀歉疚。
“反正下不来了,上就上吧!”杨磊安慰方梅。
休息日两人又是逛到晚上,方梅有事先回去了,杨磊的车被战友借走,只能自己拖着一包东西,要弄到新房去。本来这个点已经过了晚高峰,路上也不是那么难走,但是天黑后下起了雪,雨丝里夹着雪花,打车的人一多,车就明显少了。杨磊站在路边好一会儿,也拦不到一辆出租车。好不容易过来一辆,又被站在前面的人抢先拦了。
“操!”
杨磊忍不住骂。
他耐着性子左顾右盼,冻得脚也僵了,终于瞥见前面老远的岔路拐出一辆车,停了,正在下客。
杨磊拎起东西就三步并作两步追到了车后,把后车门撑开,先把东西一股脑扔进了后座,然后合上车门,拉开前门就坐了进去。
“去哪儿?”
司机眼看前方,机械地问。
“莫愁东……”
那个“街”字没有出口,杨磊停住了。
他转过了头。
“……”
四目相对,注视着对方。

第 88 章
那一夜,江海一直静静地飘雪。
雪在挡风玻璃外,无声地落着,笼着路边一辆出租车,和车窗内的沉默。
压抑的寂静在黑暗的车内弥漫。
落雪映着前窗内两张沉默的脸。谁都没有开口。
“什么时候回来的?”
杨磊问,打破了沉默。
“刚回来。”
房宇静静回答。
阴影掩去了房宇大半张脸。他的声音比过去更低沉。
“怎么开上这个了。”
杨磊平静地聊着,好像只是昨天分开的朋友。
“来看个人。他有事,代他两天。”
房宇说。
“不够意思啊。到江海了,都不来看看我。”
杨磊开玩笑似的,淡淡地笑了一下,手伸进口袋掏烟。
房宇没有回答,沉默。
杨磊也没说话,掏出了烟盒。
“……怕见我啊?”
杨磊说,自嘲地笑笑,低头,磕出一根烟。
他磕了磕,却没点上。
杨磊以为,要抽上一根才能让自己平静。但是,他没想到,他比自己想象的平静。
他想过和房宇再见面时的情景。他以为那是很多年以后。至少,不是现在。他也想过很多种见面时的情形,只是没想过这一种。
岁月没有在房宇身上留下太多痕迹。房宇还是那么清俊,干净。只是看起来比过去更冷硬,也更沉默。
“你还好吗。”
杨磊听见房宇问他。
“还行。”
杨磊说。
“还在部队。以前在舟桥旅,现在在一个装甲团。”
休息天,他没穿军装出来。杨磊知道房宇不清楚他现在的情况。
“那地方偏,靠着个小镇。说出来你也不认识。”
房宇没有说话,听着。
“听说你在南方有个厂。这几年形势不错。怎么样,发了吧。”
杨磊笑笑,问房宇。
三年前,杨磊去南方找房宇的时候,那两个退伍兵跟他说过,房宇在办厂。当时南方经济发展速度远超北方。那几年在广东福建一带办厂的人,只要肯苦的,很多都成了暴发户。
房宇能干,在哪儿都能成事。杨磊了解。
房宇没回答。杨磊也没再问。
一停下来,两人都没说话。
外面雪大了。行人越来越稀少。
雪落在车前窗上,静静融化。
沉默中,房宇低沉地开口。
“你要结婚了?”
杨磊愣了一下。
他反应过来,想起了那张婚纱照。这几天不断有认识的人看到那张照片,打电话来怪他不够意思,要结婚了还保密。
车后座上,是一大包东西。红喜字的包装鲜艳喜庆,一看就是婚庆用品。
“嗯。”
杨磊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日子定了吗。”
房宇的声音不真切。
“年后吧。”
杨磊看着窗外。
房宇没接话。沉默。
“你呢。英子没一起回来?”
杨磊问房宇。
“她在潮州。”
房宇停了一下,说。
房宇这三年在什么地方,江海没人清楚。杨磊也是现在才听到这个城市。
车里挂着一个娃娃配饰,车主挂上的,在微微地摇晃。
“有孩子了吧。”
杨磊说。
三年了。杨磊那些三年前谈恋爱、结婚的朋友们,多数人孩子已经满地跑了。
房宇没有回答。
杨磊望着外面的雪。
从九九年开始,江海这几年冬天,每年都下大雪。一看到下雪,杨磊就想起来,又过了一年。
“这几年,没你的消息,我觉着,你应该过得不错,就没去打扰你。”
杨磊静静地开口。
“没必要躲我。真的。不至于。”
房宇为什么不留音讯给江海的旧兄弟,为什么当初坚持要离开,杨磊知道。
这几年,杨磊平和了,也成熟了。他不再是几年前那个完全被情绪所左右的男孩。他已经是一个男人。
这些年,他想过如果再遇到房宇,会对他说什么。每一年的想法都不一样,都在变。到了现在,杨磊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和房宇坐在一起,和他像普通的久未见面的老朋友一样,聊聊,说说话。
时间,让过去的,过去了。
“咱俩总不至于兄弟也做不了。你说是吧。”
杨磊说,笑笑,平和,带着苦涩……
房宇雕刻般的侧影和紧闭的唇角,在黑暗里,一如七年前……
有人拉开了车门。
“小伙子,打个商量,拼个车!车实在太难打了!”
一个满身是雪的中年人钻进后座,和杨磊商量。
杨磊犹豫了一下。
“您坐,我下了。”
杨磊打开了车门,拿上了东西。
“行,你忙着。”
杨磊对房宇说,转过身,走进了漫天的雪。
“杨磊!”
杨磊站住了。
房宇下了车,站在雪地上。
“上车,我送你。”
房宇的身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
杨磊转过身,两人隔着雪地,望着对方。
来了一辆空车在杨磊身后,的哥按着喇叭。
“走吗?”
的哥探头出来问杨磊。
杨磊低头,打开了车门。
“行了,这辆也一样。”
杨磊望着房宇。
“再见啊。”
的哥踩动油门,把车调了个头,开走。
后视窗里,房宇仍然独自站在雪中,杨磊没有回头……
杨磊靠在车座上,摇下车窗。
雪大了,和着寒风用力刮在他的脸上,刺骨的冷,杨磊没有任何感觉……

第 89 章
杨磊到了新房,进了门,把东西放在地上,就坐在沙发上。
他没开灯,就那么坐着。
他一直坐着,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杨磊出门的时候,还没有降温,就穿着一件外套,连毛衣都没穿。可现在,他却好像没有知觉,既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其他。
杨磊就那么静静坐着。
他一个人坐了很久,才终于有了反应,伸手去摸烟。
这时他才发现,手指在微微地颤抖……
靶场上,701团的年终最后一次实弹射击。战士们一拨拨地点射,卧射,半自动射击,移动靶,挨个实训。
还有几天就是除夕了。部队战士过年不能回家,但是团部连队活动很丰富,热闹得也不想家,军营里过年气氛还是很浓的。
杨磊主动要求除夕夜值班,让那些已婚军官回家团圆。团部考虑到他家就在本地,平常周末值勤又多,没给他排班,除夕放他回家过年。
“你还是到丈母娘家去过吧!”
战友们打趣他。虽然杨磊还没打结婚报告,但是这种消息传得很快,早传遍了。
可杨磊自从上个星期天回到军营,就一天没请假回去过,天天在营区待着,拉连队出去训练,不是雪地实训,就是在坦克连装甲拆卸。
杨大海打了好几次电话,叫他这几天请假,去房子那儿盯装修。工人马上就要回去过年了,很多活要赶在这几天。
“部队忙,走不开。”
杨磊说。
“再忙,这事也不能耽误。”
杨大海叮嘱。
“行了!真请不了!”
杨磊皱着眉,把手机挂了。
靶场上,震耳欲聋的枪声。一个战士连续跑靶,沮丧,全连的人都看着他。
“张小川!”
“到!”
“过来!”
战士忐忑地拎着枪跑到杨磊面前立正。
“分解你的枪!”
“是!”
小战士连忙拆卸,把七八个零散的枪械零件放在盘子里,放到射击位。
杨磊上前,眼花缭乱地拼装枪械,几乎没有瞄准,立姿举枪点射。
所有的枪都停下了,只有杨磊在射击。
寂静的山谷里,连梭的枪响,子弹穿透靶纸,激得山上尘土飞扬……
“三十发子弹全部上靶,二百五十六环!”
报靶员报靶……
全场的人都震了,看杨磊……
杨磊低头,再上一弹匣,面无表情地举枪……
枪声连环大作,震得整个山谷都在轰鸣,透着躁动,烦乱……
方梅打过电话给杨磊,商量些事儿,杨磊就只嗯了几声,问什么,都说,你看着办吧。方梅听出杨磊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有心事啊?”
方梅从小和杨磊一起长大,杨磊的情绪变化,她能很快察觉。
杨磊沉默了一会儿。
“我碰见房宇了。”
杨磊没瞒她。
“房宇?”
方梅吃惊。
“他回来了?什么时候?”
“前几天。”
“你……”
方梅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那他现在在哪儿呢?”
“不知道。”
杨磊沉声。
“不知道?……你没问啊?”
方梅不敢置信。
这是他们三年来的第一次重逢,她不相信杨磊真的忘了房宇。
“他回江海看个人。现在应该已经走了。”
还有几天就是年三十,正是春运,车票紧张,现在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房宇应该已经不在江海,赶回去过年了。
“……你没事儿吧?”
方梅停顿了一会儿,在电话里问。
三年前,杨磊和房宇分手以后,那段日子里她所见到的杨磊,方梅不想再看一次了。好在,那个时候已经过去了。
“能有啥事儿。”
“你们……没聊聊?”
杨磊越平静,方梅越知道,他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
如果是其他人,也许真觉得杨磊没啥。可她是方梅。
那不是别人,是房宇!别人不了解,方梅会不知道??三年了,房宇这样突然出现在杨磊面前,带给杨磊的是什么,她太清楚了。
时间,对有的人来说,可以带走一切。
可是对有的人来说,很难。
“你留电话了吗?”
方梅问。
杨磊没回答。
“……为什么不留?”
方梅猜到了。
杨磊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个晚上,他觉得自己从那辆车上落荒而逃。
也许,他只是不想听到房宇可能会说的话。
他怕听房宇说,结婚有什么要帮忙的,就叫我……
听不到杨磊的声音,方梅也沉默了一下。
“杨磊,咱们的事,你再考虑考虑。”
方梅忽然说。
“说什么傻话,答应你的事儿我能反悔啊?”
“不是反悔。你再想想吧。”
方梅知道杨磊明白她的意思。
“跟这事儿没关系。”
杨磊说。
“杨磊……”
“看到他不错,行了。我不会打扰他。也不用让他不自在……”
杨磊说……
杨大海为了杨磊结婚的事,一直忙里忙外。
杨大海还没从位子上退下来,工作繁忙,他这个人一向不苟言笑,但自从杨磊和方梅谈婚论嫁,杨大海的笑脸越来越多了。
这个年,杨磊一直在国外读书的弟弟也要回来过,杨大海更加高兴。
杨磊这个弟弟是杨大海和后来的妻子生的,很小的时候就送出国了,一直在国外受的教育。杨大海对杨磊没有尽到父亲的职责,就希望在次子的身上不要再有遗憾,所以孩子刚上初中就送他去国外受最好的教育。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杨磊一直没有嫌隙,把他当亲弟弟,他弟弟小时候整天跟在杨磊后面转,弟弟都崇拜哥哥,杨磊也愿意带着他玩儿,但杨磊小小年纪就在外面混,杨大海就是怕他弟弟也跟着杨磊一样不学好,才很早就计划着把孩子送出国,给国外的亲戚照应。
这些年,他弟弟一年也就顶多回来一两回。每次他弟回来过年的时候,也是家里最高兴的时候。
但杨大海也没忘催促杨磊新房的事,就怕杨磊在这件事上耽误。杨大海催得烦了,杨磊就不接电话。他手机正好也欠费,杨磊也懒得充值。杨大海和杨磊后妈的电话常会追打到杨磊的办公室,杨磊就跟勤务兵说,除了工作电话找他,军营外面的人找他,就说他带兵训练去了,不在,让对方给留个电话,有事儿他回来以后回过去。
杨磊也没骗人,他确实都带着兵在外面。等他回来的时候,勤务兵说有好几个电话打来找过他,除了杨大海的几个电话,还有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这人说什么了吗?”
杨磊不认识这个号码。
“没说。就说等你回来了,抽空给他回个电话。”
勤务兵回想了一下。
“他说他姓房……”
杨磊停住……
他看着纸上写的号码,很快地把那张纸拿开。
杨磊在屋里站了一会儿,转身扣上武装带,戴上军帽出门。
“三排长!”
“到!”
“叫上一排!障碍道!拉个赛!”
“是!”
障碍场上,杨磊带兵一起冲道桥,趴网,徒手攀墙……
杨磊一刻也停不下来。直到滚在泥水里,躺着喘气。
他让身体很累,就停止了思考……

第 90 章
第二天,就是除夕。
前几天下的那场雪,为江海这个年增添了气氛。年三十这天,是个好天,晴朗的阳光下,街上到处是拎着年货喜气洋洋的人,人们早早地下班赶回家,亲戚们热闹地聚在一起,煎炸烹炒,准备晚上那顿丰盛的年夜饭。孩子们早就巴巴地数着时间,期盼天早点黑,就可以放烟花了。
路边是老人们洗晒的腌菜,空气里都是团圆的味道。整个江海,都笼在浓郁的除夕气氛中。
杨磊回到军区的家,家里也是热闹非凡,他弟弟杨瑞前一天已经到家了,杨大海夫妻俩高兴的什么似的。杨大天一家也在,每年除夕,两家子都是一起过。除夕这天,杨大海作为省市领导有繁忙的日程,要到处慰问,但今年这顿年夜饭,他还是特意抽出空来,回来吃饭。
杨磊回到家时,天已经快黑了。两家人都到齐了,就在等他。保姆已经把菜准备得差不多回家过年了,这里杨大海杨大天的老婆在厨房说说笑笑地忙菜,杨瑞陪着爸爸和叔叔坐在客厅聊天,杨大天的女儿在看电视,不时开心地咯咯直笑。
屋子里是一派温馨。
年夜饭很丰盛,摆了满满一大桌。杨大海兴致非常高,还开了多年珍藏的一瓶茅台。
虽然饭菜丰盛,杨磊却吃不下什么。前一天晚上军营聚餐,开怀痛饮,部队喝酒是很恐怖的,酒桌上有个道理,喝酒跟谁叫板都别跟军、警叫板,任你有天赐海量,也绝不是对手。杨磊这样号称“杨一斤”的人,也被自己人灌倒了,他来者不拒,喝得大醉,被人扶回宿舍都不知道,一觉睡到下午。现在对着一桌饭菜,没有一点胃口,随便吃了几口就停了筷子。
还是新闻联播的时间,外面就开始有人放鞭炮了。
杨磊让家人慢吃,到阳台上吸烟。
从阳台上看出去,万家灯火,窗窗温暖,每个厨房都散发着香味。
今夜,每个家庭都在团圆。
每个人的身边,都陪伴着最亲的人,最爱的人。
饭后杨大天的妻子招呼大家打麻将,杨磊看他们打了一会儿,不想在家里待着,说,你们玩儿,我出去会儿。
“去哪儿啊,年三十儿,就在家别出去了。”
杨磊后妈对杨磊是真的当亲儿子。
“哥,我难得回来,你还往外跑。”
杨瑞还没来及跟他哥好好说说话。
“我就见几个战友,他们在城里饭店。一会儿回来。”
杨磊随口说。
“你去方梅家看看,要懂礼数。”
杨大海嘱咐。
杨磊没说什么,出了门,走出了军区。
杨磊只是不想在家待着,也没想好要去哪。
年三十的晚上,街上人很少,都回去吃团圆饭了。好多店都关了门,只有家家户户窗口里传出的春晚开始的敲锣打鼓声和主持人欢欣鼓舞的声音。
杨磊听着零散的炮仗声,就走到了那八楼的房子楼下。他想找个清静地方待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儿。
杨磊正准备上二楼的平台,就看见了张熟脸。
“郭子!”
迎面街上走着三个小青年,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头在到处找饭馆。
“磊哥?”
郭子看清了杨磊的脸,惊喜地叫。
郭子是当年杨磊的兄弟,那时候他年纪小,才十五六,就跟在杨磊后面混。个子小嘴巴甜,人也讨喜,杨磊那时候把他当个小弟弟,常带着,他和房宇也很熟悉。后来房宇坐了牢,杨磊上了学,隔了这么多年,当年这些小兄弟也不知道下落。忽然间在这儿碰上了,都很意外,惊喜。
“磊哥!听说你在部队当官了,真□!”
郭子还是一副混混样,看上去还在混着。
“你在这儿瞎晃啥呢?”
杨磊看街上没别人,就他们仨在晃悠。
“嗐,这不年三十吗,我跟我俩哥们想找个地方吃饭,都走三条街了,没一个铺子开张!操,走得冻死了!”
郭子跺了跺脚。杨磊一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没俩钱,年三十开张的只有大饭店,穷人想找个便宜小馆子吃个年夜饭,不容易。
“行了!跟我走。”
杨磊不好受,他看不得过去的兄弟连顿年夜饭都吃不上。
郭子兴高采烈地跟着杨磊。杨磊上了八楼,这个点儿大饭店也不供应了,他知道有家店年三十和大年初一都有夜宵外送,天冷也不打算跑了,先进屋,再打电话让那家送酒菜过来。
杨磊拿出了钥匙,打开门。
他进了屋,还没有开灯,就在黑暗中看见一个人从卧室的钢丝床上猛地坐了起来。
杨磊站住了。
那人也没有动。
“咋不开灯啊磊哥?”
郭子和俩个哥们跟着进来了,郭子随手摸到了门廊上的开关。
灯亮了。
郭子转过脸,看见了屋里的人。
“……宇哥?!”
房宇一身黑色的衣服,突然明亮的光线让他很不适应,眯了眯眼睛。
“怎么是你啊宇哥!你不是去南方的吗?啥时候回来的?”
郭子老激动了。他真没想到,这个大年夜竟然接连碰见了过去的两位大哥。
“郭子?”
房宇也还记得他。
房宇当初出了大牢就去了南方,在江海的黑社会都知道。这三年,没人见房宇回来过,突然在这看见他,也难怪郭子这么惊奇。但郭子很快恍然大悟。
“你是回来看磊哥的吧!磊哥你不够意思啊,宇哥在这儿,刚才也不说!”
郭子是个粗人,也看不出异样。
“……”
杨磊和房宇都没吭声。
这种情况下突如其来的照面,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避开了目光。房宇下床站了起来。
“宇哥,你咋不开空调啊,够冷的!”
郭子抱着胳膊找空调。
“你们先坐着。”
杨磊说,眼光四处扫了一圈,还没看到想找的,房宇已经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里面的空调遥控器,递给他。
“在这。”
“……”
杨磊看了眼房宇,接了过去。
他把空调开了暖风。冰冷的屋子终于有了一丝暖气。
“宇哥,你咋一点没变,还这么帅!”
郭子心直口快。以前房宇是江海打手里出名的帅哥靓仔,郭子听人说蹲过大牢的人出来都变化很大,没想到多年不见,房宇看上去还和以前一样,只是眼神更沉,人也更沉默。
“你们知道这位宇哥是谁吗,他就是房宇!!那个是我大哥杨磊!!这俩人不用我介绍了吧!”
郭子特自豪,语气特牛逼。他那俩哥们,都是刚进道没多久的小混子,房宇和杨磊的名字,对他们来说那真是传说,只能在江湖老人口中听到他们当年无数的事迹。平时郭子以曾经跟过这两个人而倍有面子,一天到晚的口头禅就是“想当年我跟磊哥宇哥的时候……”这俩小青年没想到现在见到了真人,都激动,紧张。
“宇哥!磊哥!”
俩小青年连忙叫,就上来递烟,看着两人的眼神全是崇拜。
“行了,我们都不混了,还喊那干啥。”
杨磊没要他们的烟,让他们自己留点口粮。他要掏口袋,房宇已经一人抛了一根,郭子他们都感激地接住了,房宇顿了一下,也抛向杨磊。
杨磊站在门口,和他们隔得远。可是房宇这一抛,杨磊习惯性地扬手一接,就接在手里。默契十足,没有一点差错。
这是他们曾经多少次做熟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不需要头脑去思考。
“……”
杨磊烟接在手里,没点上,沉默了一瞬。
“吃了吗?”
他问房宇。
房宇犹豫了一下。
“一起吃啊宇哥!咱们和磊哥也没吃呢!”
郭子他们饿坏了。
杨磊看着房宇的表情,低头拿出手机,往那个快餐店打电话。
可杨磊没想到,那家店今年竟然不送了,说今年人手少,已经打烊下班过年了。
“那你们知道哪儿还有菜?”
杨磊在电话里问。他就知道这一家。
“我知道个地方,我去看看。你们聊。”
房宇说,穿上外套,往门外走。
“……你怎么去?”
杨磊在门口,问了一声。外面连辆出租车都没有。在楼下也没看到停车,房宇那出租车应该已经还他朋友了。
“我弄了辆摩托,在楼下。”
房宇说。
“在哪儿。我去。”
杨磊沉默了一下,说。
房宇几年前知道的地方,现在不一定在。何况江海这七年,道路变化很大,不是以前的江海了。
“进去吧。我很快回。”
房宇低声说,带上了门,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
房宇去的时间不短,回来的时候,浑身带着一股外面的寒气。房宇拿出了一盒盒用保鲜盒装得好好的饭菜,打开还冒着热气,为了保温,房宇用外套裹着,自己只穿着黑色的毛衣,赶了一路,手都冻得发紫。
“哇,宫保鸡丁、蚂蚁上树、糖醋排骨……还有盐水鸭!宇哥,你真行!从哪儿弄来这么多好菜啊!”
郭子边打开盒盖边高兴。
杨磊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每一样,都很熟悉。
自从进了部队,食堂有什么,杨磊吃什么。
以前爱吃什么,他已经忘了。
杨磊没有说话……

第 91 章
“……胡山雕就说,李大牛算个鸟!踩我盘子就甭想走!妈的,胡山雕现在人真不少,我们几个人,被他那么多人围着,真XX的……”
饭桌上,郭子边吃边滔滔不绝说着现在道上的事儿。
他现在跟的人外号叫李大牛,95年洗牌后,现在的江海黑社会已经是另一番格局。
“……后来我看不妙,再不扯交情我们还回得来吗?我就说胡哥,你认得我不,我是郭子!胡山雕看了我半天,说郭子?跟房宇的?”
杨磊和房宇好的时候,手底下兄弟整天混在一起带,外头分不出彼此,也不用分。
“……后来怎么着,操,胡山雕真够意思!他把人撤了!说今天就看在宇哥的面子上!下不为例!……”
郭子没想到胡山雕真能把他们放走。胡山雕已经是当地一霸。
“哪个胡山雕?”
房宇不记得这号人。
“就是胡癞子!他嫌外号不体面,自己改了!”
胡癞子也是江海多年的混子,以前和房宇打过,算是不打不相识。即使到了这个翻脸不认人的年代,在道上提起房宇,没人不敬他是条汉子。房宇当年兄弟太多,在江海根系太深,他的情面,到今天仍然管用。
“宇哥,你不知道,江海现在成啥样了??……好多人都记着你,盼你回来,就外人都说,当年你要不走,有这帮鸟人说话的地方?!……”
“……宇哥,磊哥,你们走的这几年,江海真他妈的变了……现在的世道,跟咱们那时候不一样了!……啥都不认!就认钱!操……”
郭子苦闷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跟大哥,现在的大哥们和几年前,变化咋就那么大。每个月他得往上面交钱,得供着上面,一个不高兴,就挨打受骂。
他混在两个世纪的交点,显然已不是同一个时代。不是他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化太快。
“宇哥,都说你在南方发财,你做啥的?”
郭子好奇地问。
房宇停顿了一下。
“做加工。”
“这个好啊!来钱啊!”
郭子很羡慕。
“凭宇哥的能耐,到哪儿都发财。唉,我一哥们,去年出的大狱,想找个正经活干,真太他妈难了……到处给白眼,那滋味儿……坐一次牢,就一辈子囚犯,真操蛋……”
房宇没说话。
郭子意识到这话题不合适,岔开。
“宇哥,你咋一点口音都没带啊!我有个亲戚,在广州倒服装倒了半年,就一嘴鸟语,现在回来动不动就‘摸母鸡’的!宇哥,你也给咱整两句广东话呗!……”
房宇沉默了一下。
“我不会说。”
房宇说。
“学不会。”
“哦……”
郭子遇见了当年大哥,又喝了酒,特高兴,话匣子打不住,东拉西扯,侃起一部2001年很火的电视,当时人不说都看过,肯定听说过,各个电视台反复重播,连杨磊这样在部队相对闭塞不怎么娱乐的人,都知道。
“啥片儿,谁演的?”
房宇随口问了一句。
房宇问了这一句,郭子几个人都诧异了,都看他。
“……宇哥,你没看过啊?不可能吧,换个频道都是,去年放了大半年……你不看电视啊?……”
“……”
房宇筷子停了一下,看了郭子一眼。
“忙,没时间看。”
房宇说,面无表情……
郭子他们走的时候,郭子有点动了真感情。他这几年过得憋屈,看到过去罩他的人,又喝了酒,情绪难免有点失控。杨磊送他到了楼下,房宇也下了楼。
到了街上,郭子还在絮絮叨叨地拉着杨磊讲话,忽然两辆摩托呼啸着飞驰而过,差点刮到郭子。
“X你妈!不长眼睛啊!”
郭子怒骂。
一个女孩跑来边追边哭叫:“我的包!……有人抢包……!”
年底盗贼作案猖狂,竟然大年夜出来当街抢劫。当时这种摩托车抢劫特别多,专盯老人妇女下手。
杨磊天生有正义感,当军人后更养成了习惯,见了二话不说,拔脚就要追。
房宇已经跳上了摩托,一个急刹追上杨磊旁边。
“上车!”
杨磊犹豫了一下,跳上了车。
他没有碰房宇,维持着平衡。
房宇一脚油门,猛地冲了出去。
速度太快,杨磊惯性地向后倒,他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了房宇的腰……
深夜无人的街道上,零散的鞭炮声中,一辆摩托沉默地飞驰。
寒风翻卷着杨磊的头发,风声呼啸而过。
谁都没说话,杨磊眼前是房宇宽阔坚实的脊背,熟悉,近在咫尺。
他闻到房宇身上的气息,还是阳光晒过衣服的味道……
他曾多少次闻过这个味道,在他搂着他,贴着他的背,他曾深深闻过这个味道……
房宇握着引擎,杨磊的体温从背后传来。
压抑的沉默,掩盖了两人起伏的胸膛……
抢包的两辆摩托载着四个人,没想到有人来追,边开边回头,房宇速度太快,在一个小巷子里追上,车身并列时,房宇猛然起脚一踹,就把一辆摩托踹翻,车上的人翻倒在地。
另一辆摩托也停下了。
“操!找……”
那个“死”字还没出口,就被跳下车的杨磊一拳抡倒在地。
房宇扔开摩托,劈手抓住迎面袭来人的手腕一拧一甩,对方发出惨叫摔在地上。
另两个人扑来,房宇一肘撞飞了一个,扯过另一人一脚踩在膝盖内弯,把人硬生生踩跪在地,劈手拽过了他手上的包,起手一扔,丢给了杨磊。
杨磊接在手里,那人还挣扎着要来抢,房宇面无表情地一抡,人倒在地上……
这贼逃来的地方窝着同伙,听到动静,暗巷里跑出来几个人,有人抓起钢管冲向房宇,被杨磊蹬飞,跌出几米远。杨磊夺过另一人的钢管就要砸,被房宇拉住。
“我来。”
杨磊是军官,身份敏感,见义勇为失了度,会被人抓住把柄,倒打一耙。
杨磊犹豫了一下,房宇已经接过他手中的钢管……
110赶到的时候,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爬不起来的人。
“……”
110震了。
将包还给女孩,两人回到八楼的楼下,刚走上台阶,四面八方蓦地响起急骤的鞭炮声,如同枪炮雨点,响彻了整个城市。
零点了。
此起彼伏的炮仗声,在天空频繁亮起的烟花,带着欢乐,带着希望,笼罩了整个江海。
千家万户,这一刻,都沉浸着幸福。
两人坐在了二楼的平台上。以前坐过,聊过天,喝过酒的老地方。
杨磊摸出了没抽的那根烟,在身上摸火机。房宇打着了火,递到杨磊的眼前。
杨磊叼着烟,靠近房宇的手,凑上了火。
房宇凝视杨磊点烟的脸。腾起的烟雾,迷蒙了杨磊那被岁月改变得成熟、刚毅的神情。
杨磊抬起眼睛,房宇转开了目光……

第 92 章
烟雾放松了情绪。刚才这一架,好像把两人又带回了曾经并肩作战的岁月。单纯,只有热血和义气。
一种熟稔的怀念,在寒冷的冬夜沉淀。
两人一起抽烟,烟雾笼罩了两张成熟男人的脸。
“年三十,怎么不回去?”
杨磊问房宇。
“没买到票。”
房宇抽着烟。
“英子呢,也过不来?”
房宇没答话。
杨磊没再问。天空有烟花炸开,照亮了两人的脸。
“我打那电话,让你为难了吧。”
安静中,房宇低沉地说。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见见你。”
房宇那个电话,是在矛盾挣扎中打的。打过之后他就陷入了后悔。他不该打,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我不会打扰你,只想再见你一面。下次回来,不知道啥时候。走之前,想再看看你。”
房宇的声音低沉,清晰。
杨磊吸了一口烟,面孔沉静。
“你本来没打算当面见我,是吧。不然也不会回江海那些天,都不露面。”
房宇沉默了一下。
“我怕你不自在。”
杨磊看着天空次第亮起的烟火。现在的烟火比起他小时候放的,高级多了,灿烂的光环在夜空不断亮起,照得江海火树银花。
“千禧夜那晚,我也坐在这儿。”
那一晚,他就是坐在这里,听着这样的鞭炮声,看着烟火,到凌晨。
“那炮仗放的,到现在我听到炮仗声就受不了。”
杨磊弹了一下烟蒂,他说的实话,现在,他最烦听到鞭炮的声音。
“咱们约好过,等你出来了,那晚上去放天地响,放它个百八十的。记得吧。”
“记得。”
“那烟火跟今儿晚上差不多。”
那个夜晚,他多想要和房宇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看漫天烟花落下。
这一天,迟来了三年。现在,他们坐在了这里,看着同样的烟花,却已时过境迁。
“那晚上,我真挺恨你的。”
杨磊沉静地说。
“可我后来想,我凭啥恨你。感情的事,自己也控制不了,你有啥错。”
当年,别说他们没有承诺过对方什么,就是承诺过,也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那只是一段感情。在人漫长的一生里,只占据着很少的部分。
“你可能不相信,但我明白当年你咋想。你是为了我好。我知道。你是啥样人,别人不懂,我能不懂。”
如果不明白,他就不是杨磊,他就白爱过一场。
“我知道这些年,你心里一直欠着。我一直想告诉你,你甭觉着有什么欠我的。你不欠我。都过去了。你要是还放在心里过不去,就没意思了……”
杨磊说……
房宇一言不发……
杨磊吸了一会儿烟,才又开口。
“你和英子,咋了?”
杨磊忽然问。
房宇夹烟的手指微微一顿,看了杨磊一眼。
杨磊早看出来了。他不是傻子。大年夜,房宇一个人窝在这个黑暗的屋子里,不吃饭,不开灯,一个人躺在那张床上。三年了,三年房宇杳无音信,现在他突然回来,不蹊跷?真要回去过年,凭房宇会弄不到一张票?就算回不去,会不想办法接老婆过来团聚?
“闹别扭了?”
房宇似乎很不愿意提起这三年。杨磊看出来了。
杨磊感觉得到,房宇过得并不好。
“你在南方,是不是不顺。”
杨磊犹豫了一下,说。
“没啥。”
房宇说。
一个背着牢底的人在陌生的地方,还是人生地不熟,没有任何背景,虽然有那两个退伍兵朋友帮衬,但要想在毫无根基的地方白手起家,怎么可能是嘴上说的那么轻松。
这三年,房宇应该不像江海传说的在南方混得那么风光。但杨磊没有多问。
房宇心气高,有很强的自尊心。而且这七年,房宇确实变得更加沉默。相逢到现在,房宇几乎没有说过几句话。经历了牢狱生活,杨磊感觉到了房宇的改变。
这是男人的自尊,杨磊不会追问。
“有啥难处,我能帮的上的,说一声。”
杨磊说。
“别把我当外人。”杨磊笑笑。
“我知道。”
房宇说。
杨磊把手机号码给了房宇。
“房宇,咱俩是兄弟。一辈子能有几个七年,这些事儿,不至于搁在心里,等七老八十的时候后悔。你有家了,就和英子好好过日子。也甭操心我,我不是小孩儿了,会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这房子,一开始我租着,想留个念想。后来租习惯了,也不退了。过了年这一片儿就要拆了,啥都是新的。你看,什么都在往前走,咱俩要是往后退,可就没劲了。”
“改天喊上哥几个,一起聚聚。你那厂要真不顺,关了,回江海来,家也安回来。江海才是你的地方,甭为了我,弄的你不自在回来……”
杨磊说……
走的时候,杨磊问房宇什么时候走。
房宇按下了烟,说,过完年。
杨磊停顿片刻后说,等喝完喜酒再走吧。方梅你也认识。
杨磊清楚,两人要想没有隔阂地做回哥们,有些事儿,没必要回避。
“年初三,是你生日。”
杨磊没忘。
在95年以前,没人觉得房宇生日的日子有啥特别,但是在2002年,所有的中国年轻人都知道,那一天,叫情人节。
“一起吃个饭吧。”
年初三那天,杨磊在东方大酒店定了一个包厢。
方梅也来了。方梅听说是房宇生日,说,这一顿她来请。她也想见见房宇。
方梅问过杨磊,是不是她改天换个场合请房宇比较好。杨磊说,没什么,一起来吧。
房宇准时来的,穿着黑色的皮短夹克,显着修长的身形,高大,清冷。自从杨磊再见到他,房宇一直穿着黑色的衣服。
“房宇,好久不见了。我不请自来了,你不会怪我吧。”
方梅落落大方地和房宇打招呼。
之前杨磊嘱咐过方梅,什么多余的话都别说,也别多问房宇这几年。
其实不用他嘱咐,凭方梅的聪明,她知道杨磊怎么想,不该说的都不会说。
她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子,既不会当面揭人的伤疤,也不会糟蹋杨磊的苦心。她只是心疼杨磊,都这样了,还一直为房宇着想。
“早就听说你回来了,一直想请你聚聚。咱们也好久没聚在一起了,来,今天我做东,干一杯!就为了……为了咱们看上去都没老!”
方梅端起酒杯,爽快地说。
方梅比起几年前房宇刚见她时的样子,更漂亮,更有成熟女人的风韵。那是小姑娘时期不能相比的风情。
三个人举杯,碰在了一起。
“你还是这么漂亮。”
房宇礼貌地称赞。他还记得方梅当年的样子。
“甭打趣我,都老姑娘了,还啥漂不漂亮的,老黄瓜刷绿漆,装嫩呗!”
方梅知道今天这场合必须得她来活跃气氛,贫着。
“她知道你生日,非要来。随她了。”
杨磊对房宇解释了一句。
方梅打量着房宇,笑了笑。
“房宇,你倒是更帅了。要不是已经名草有主了,肯定迷死小姑娘。”
方梅也没想到,经历了婚姻、家庭,房宇竟然没有一点已婚男人的发福走样,也没有那种安定、踏实下来的感觉。相反,他身上还像多年前一样,带着那种混子独有的气息,带着一些沧桑的成熟,混合成一种更加沉淀、更加冷硬的气质。
“来,这一杯,庆祝我们三个久别重逢,祝房宇生日快乐!”
方梅始终让气氛显得自然。
房宇喝干了杯里的酒,杨磊也喝干了。
方梅是个任何场合都不会冷场的人,言谈有分寸,她不时地说笑两句,话题又巧妙地不涉及什么,只是谈着一些轻松的话题,让房宇和杨磊不会尴尬。方梅说起自己正在打的一款游戏,邀请房宇有空一起上去玩。
“杨磊不行,他部队不玩游戏,能玩他技术也特别差,打个小妖都打不死,别说老怪了。”
方梅故意损杨磊的水平。
“你能谦虚点儿不?那是我让着你。”
杨磊一直在配合方梅,让气氛轻松。
“你让着我啥了?哪次不是我费血去救你?”
“那是救吗?”
“怎么不是了,我说是就是。”
“行行,你说啥是啥。”
“别不承认,想赢我还早着呢!”
方梅开玩笑。两人斗嘴斗习惯了。
“……”
房宇沉默地听着他们斗嘴。
杨磊随手把沙拉里的鸡蛋瓣放到一旁,他从小有个坏毛病,不爱吃蛋黄,只吃蛋白。方梅眼尖看见了,把他盘子里的鸡蛋瓣拿过来,用小勺挖去了蛋黄,自己吃了,把蛋白放回到杨磊的碗里。杨磊看了一眼,随口吃了。
方梅从小就知道杨磊这毛病,两人吃饭时候常常这样,早就习惯了,做得很自然。
房宇看着他们。
这天是情人节,饭店里情侣很多,一直在放缠绵的情歌,饭店很贴心,通过音响祝福用餐的情侣朋友情人节快乐。
这里三个人正好没人说话,桌上静了一下,都听到了。
“抱歉了,今天打扰你们过节了。”
房宇说。
那年头正是商家媒体刚开始拼命炒作情人节的时候,满大街都是宣传,房宇知道这天是什么日子。
“我敬你们俩。今天让你们破费了,谢谢。”
房宇端起了酒杯。
“什么话,跟我们你还客气?”
方梅说。房宇已经端起了酒杯,干了。
“……”
杨磊和方梅也干了杯里的酒。三个人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日子定了吧。”
房宇开口,问方梅。
方梅和杨磊还没领证,只是杨磊关照过她,这些都不提。
“还在挑日子,老年人,讲究多。”
方梅笑笑。
“房宇,你也别走了,到时候来喝杯喜酒吧。请柬我就不给你了,你是杨磊最好的哥们,也是我哥们,不来那套虚的了。”
方梅知道杨磊已经邀请过房宇。她是聪明人,知道为什么。
杨磊听到方梅说这句话。这话他是默许方梅说的,可是现在听到,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房宇没回答,停顿片刻,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盒子。
“我没啥东西送你们。这是个金佛,以前九哥给我的。说应什么求什么,灵验。不值钱,讨个好彩头。”
房宇递给了方梅。
“……”
方梅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杨磊。
“收着吧。”
杨磊说,一字一句……
包间外面有其他客人走过,无意间往里面看了一眼,就叫起来了。
当天杨磊和方梅初中的几个同学也在东方大酒店里聚着吃饭。这几个不是结了婚的就是单身,凑情人节的热闹在一起聚餐。他们初中这个班感情很好,毕业以后经常聚会,联系频繁,当天本来也邀请了杨磊和方梅,但他们已经定了和房宇的约,推掉了,没想到就是这么巧,居然也在东方大酒店,正好碰上。
“好啊,你们俩不跟我们聚,偷偷摸摸跑这儿来自己过节啊!”
几个老同学都跑进包间来起哄了。
“新郎官儿急什么,人都是你的了还舍不得让我们看两眼啊?”
一同学上来就打趣。
“别瞎咧咧!给一哥们过生日。”
杨磊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这帮同学。这些人也这时才看到房宇,打了个招呼。
他们不认识房宇,杨磊和房宇一起的时候,没和这些同学的圈子会过。
本来杨磊和方梅结婚这事儿,俩人跟谁都没说,大部分熟人都是看到那张婚纱照,然后你说起他说起才知道的。所以这帮同学知道的时候,都怪杨磊和方梅太不够意思,居然都不吭气儿。现在碰上了,那边也刚到,还没选包间,看杨磊这个包间够大,不由分说,就直接并了过来。

第 93 章
杨磊和方梅也没办法,面子上又不好拒绝。
“新郎官儿,你不够意思啊!这么大喜事儿也不知会一声,今天碰上了,可饶不了你了!”
“你们俩老实交代,这么悄么叽叽的,是不是先上车后补票啊!哈哈!”
一帮同学都笑起来了,他们是不会放过这哄场面的。
“什么先上车后补票,你当跟你似的!”
杨磊不自然地挡了一句,看了房宇一眼。这些人坐过来以后,房宇给他们腾位置,移坐在角落。
“甭瞎闹!我哥们在这儿呢,今天是给他过生日!”
杨磊看房宇一个人被冷落在一旁,心里堵。
“哥们儿,你是没看见,他俩啊,初中时候就好上了!每天一块儿上下学,下课了都腻一块,棍子都打不开,甭提多腻歪了!”
一同学笑着对房宇说。
初中时候杨磊和方梅确实走得很近,外人没有不把他们当一对儿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怎么回事。
“咱同学都说,他俩忒般配,现在总算圆满了!来来,哥几个,给磊子满上!”
不容分说就给杨磊换了个大酒杯,灌满了酒。
“你们甭疯啊,杨磊明天还值班,不能多喝。”
方梅说了一句。
“呀喝,新娘子还没过门就心疼啦!要不这样,你俩喝个大交杯,咱们保证护着你老公不多喝!”
一群人都跟着起哄:“交杯!交大杯!”
方梅也不自在,她知道当着房宇的面,杨磊这会儿肯定窝着火。
“陈昊,有本事我结婚那天你来,你要喝啥,我都喝给你看!”
方梅想挡。
“等那天干啥,就今天!方梅,你以前可不扭捏啊,那回校园舞会,叫你亲杨磊你不照样亲啦?当着好几百号人呢!”
“哎哎,人家现在不一样了,叫杨太太!”
“杨太太,今天你俩不喝大交杯,那就亲一个!你要都不干,就让你老公把这桌上的大杯子都喝了,看你心疼不心疼!”
一群人又七嘴八舌地哄起来了。
“行了!我喝了你们甭再闹!”
杨磊不耐烦了,站起来要喝。
一群同学等着看好戏,房宇站起来了。
“各位哥们,我借花献佛,今天认识这么多朋友,先敬大家一杯。”
大家都愣了一下,也只好各端起杯子。
房宇喝了杯中酒,放下。
“杨磊回头还要送方梅回去。今天情人节,把人灌醉了,过不了节,新娘子要怪罪了。哥几个,多担待。”
他这话的意思,一群人都明白了,都笑得暧昧。
“有道理,有道理!”
“也不能扫大家的兴,这样,今天这酒都算我的,我代他喝,保证让哥几个喝好,好不好。”
房宇说着,就端过了杨磊面前满满一大杯酒,一仰脖,都干了。
“好!痛快!”
酒桌上就冲着痛快人。一桌人都看房宇。
“磊子,你这哥们儿仗义啊!够意思!来好哥们儿,满上!”
房宇杯里被灌满了酒,这几个同学都兴致高涨。
“帅哥,今天全看你表现了,走着!”
“房宇!”
房宇没容杨磊来阻拦,已经又是一杯。杨磊过来挡着他的杯子。
“你们差不多得了啊!他酒量不行!非疯是不是?换个地儿,磕!”
“磊子,你护老婆就成了,还想护哥们,有这么好的事儿吗?不然你自己上!”
同学要递酒给杨磊,被房宇挡下,接在手里。
“今天没他的事儿。我代表了。”
“……房宇!”
房宇把杨磊拦在身后,干了。
后来的酒,房宇都接了,毫不废话,一饮而尽。
看房宇这架势,一桌人都震了。他们看出来了,这兄弟是摆明了要替杨磊扛到底。
“好,够爷们儿!”
看房宇为兄弟这么豁得出去,这帮人也真心佩服。气氛上来了,都不放过房宇,挨着个地跟他喝,房宇来者不拒,杯杯见底。
“……”
开始杨磊去拦,拦不住房宇喝酒的速度。后来看到房宇喝酒那样子,杨磊沉默了。杨磊坐在桌上,看那群人围哄着房宇,杨磊一言不发。
“杨磊,你快去拦着呀!”
方梅也看不下去了。
杨磊没动。
方梅看了一眼杨磊的表情,方梅也沉默了。
后来都喝高了,就更哄起来,有人就闹着叫:“你们俩个说句老实话!还爽啊??”
男人都离不了荤话,一群人都哄笑。
“哎哎都是成年人,不要装了!方梅,咱磊子可是真汉子,咋样,吃得消吗?!”
“滚一边儿去!”
方梅烦了。
“磊子你说!干没干过?给句话!”
这几个都喝高了,话开始没分寸了。
“甭他妈来劲啊?”
杨磊皱着眉,脸色铁青。
“大方点儿!甭让你新娘子没面子啊?还是……不够猛啊?哈哈!”
说话的人确实喝高了。
“猛得很!”
方梅听损了杨磊的面子,脑子一热,冲口而出。
一屋子都炸开了……
笑声哄声中,杨磊盯着桌面,他看向房宇,房宇喝得发白的脸上,面无表情……
“亲一个!”
有人把方梅推向杨磊怀里,方梅没站住,倒在杨磊身上。
“再不亲就脱衣服了啊??”
一群年轻人喝多了,闹起来没数。
杨磊站了起来。还清醒的人都看出来了,杨磊是真动火了。
“行了行了,别闹了别闹了……”
有人在劝。
方梅眼看着杨磊就要发作。方梅看了房宇一眼,微一思忖,攀着杨磊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
“……!”
杨磊惊愕,推开她。
同学的哄叫声里,房宇站了起来,走出了包间。
杨磊看着房宇离开,他拨开了人,往外走,被人拉住。
“别溜啊?”
“我哥们喝多了,我去看看!”
杨磊沉着嗓子,一把把人甩开,跟了出去。
“没事儿,甭管他。吃菜!”
方梅若无其事地招呼大家。
方梅欣慰,又有些微的苦涩……
卫生间里,房宇在隔间里吐着。
他不知道喝了多少。房宇酒量不好,一般人喝了酒是脸上涨红,他是越喝脸越白。
按房宇平时的酒量,房宇早已经醉了,是硬撑着走进洗手间的,他喝醉的时候,如果心里没事就会大醉不醒,如果有事,会强迫自己撑着行动。
杨磊跟进卫生间的时候,就听到房宇痛苦的呕吐声。
杨磊沉默地跟进隔间,轻拍着房宇的脊背。因为呕吐,房宇的背在他手底下一阵阵地痉挛,杨磊顺着他的背,什么也没说,一下下地顺着。
房宇一直只喝酒,几乎没吃菜,到后来吐的都是酸水。房宇每吐一声,都像在杨磊的心上划了一刀。他看着今天晚上房宇是怎么喝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房宇的酒量,房宇早就过量了,房宇是硬挺着才没喝到人事不知。
杨磊转身出去,问服务员要了杯温水和热毛巾,进来把温水杯递到房宇嘴边,给他漱了口。房宇撑着墙,推开他,挥手让他回去。房宇还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没事儿……”
房宇低哑的声音,从喉咙里出来。
“……走吧……”
房宇要杨磊回去。
杨磊看着弯着腰的房宇,杨磊把热毛巾铺开,递给房宇。
“走吧!!”
房宇猛地抬起了脸,眼睛赤红。
杨磊盯着他,一声不吭,用力挡开了房宇的手,把热毛巾擦到房宇的脸上。
他一言不发地为房宇擦着额头,擦着嘴角,擦过他清瘦发白的脸,擦过他痛苦紧蹙的眉头……
房宇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杨磊拿开了变冷的毛巾,沉默着走向外面去换。
杨磊走出了几步,就被猛地拉回。
他被用力拉进了一个怀抱,陷进铺天盖地的气息,房宇贴着他的脸,紧紧搂住了他……

第 94 章
杨磊丧失了所有的思考,被搂在房宇的怀抱中,脑中一片空白。
他一动不动,耳边是房宇炙热的呼吸。
房宇的气息环绕着他,紧贴的脸颊,传来燃烧般的温度,传来两个人的脉动……
在这个洗手间里,他们曾经还是敌对,交过手;在这个隔间,他们曾经因为短暂的分离而紧密相拥、激情难抑……这些恍惚的记忆,随着流逝的时光,凝固在不愿忆起的地方,却在这一刻都涌进杨磊的脑海……
房宇收紧了手臂。他力道很大,像要把杨磊嵌进自己的身体……杨磊没有动,听见自己的心跳,也听见房宇的,在彼此的胸腔内,乱了节奏……
房宇慢慢地动了。房宇蹭动着杨磊的脖颈,杨磊感到那炙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接着,有什么落在他的颈项,耳畔,那湿热的触感,伴着低沉压抑的呼吸,顺着下巴的线条,吮上他的脸,带着无法碰触的小心翼翼,带着因为酒精而失控的情动,苦闷……
那触感,猛地灼痛了杨磊……
“……!”
杨磊一下推开了房宇。
房宇退了好几步,才站住。
“……你这算啥?”
杨磊看着房宇,问。
“……”
房宇酒醉的眼神有点清醒了。
“啥意思?”
杨磊问。
房宇用力抹了一把脸。
“……对不起……”
房宇声音发沉。
“……我喝多了……”
“甭他妈糊弄我!!”
杨磊猛地吼出了声!
他双眼发红,紧紧瞪着房宇,他剧烈起伏着胸膛,压抑不住胸口如浪潮般翻涌奔腾的情绪,眼中带着痛楚和难以忍耐的苦闷!
他一直忍着,憋着,从大年三十的晚上房宇一个人躺在八楼那房里黑暗中的床上,从房宇用冻得发紫的手拿出用外套包裹着的那些热菜,从这一晚房宇喝到大醉的样子,那群人哄着他和方梅时房宇的表情……
他一直憋在心口,强迫自己忍耐着压抑着,可现在都再也无法抑制,像浪潮一样铺天盖地撞击着他的心口,让他窒闷得无法呼吸!
“……现在想见我,打电话找我?这三年你在哪儿?……当初你说咱俩就是个错!行,我放你走……我成全你!可你现在这样又算什么?一个人到那屋子里待着!喝酒把自己灌成这样!……你让我怎么想??……房宇,你这到底算啥?你把我当啥了??……”
这些压在杨磊心口像石头一样堵住他的话,这些让他痛彻心扉的话,他不是傻子,他看着房宇的眼神看着房宇的沉默看着房宇那些神情和举动,他难道还没明白吗??可是他越明白,就越无法忍受,就越感到烧灼一般的憋闷和痛苦。
这样到底算什么?这到底算啥??
“……别让我觉得你对我还有感情!”
杨磊艰难地迸出这句话,他的声音都变了音调……
房宇听着杨磊的质问,房宇的心口蓦地刺痛……
外面有脚步声,有人来上洗手间,推开了门。
杨磊转过身,走了出去。他没有回包间,径直走出了酒店大门,快步冲进酒店外面的绿化公园。冰冷的风擦过他的脸,他要让外面寒冷的空气,让头脑冷静下来……
脚步声追到他的身后,房宇伸手用力拉住了杨磊。
“……我不想咋样!……只想看看你!……”
“我当初为什么放弃!”
杨磊甩开他,从喉咙深处迸出呐喊,看着房宇的眼神都是模糊。
“……是为了你过得好!!……可你看看你现在是啥样儿?!……”
在年三十的晚上,他看到房宇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个八楼的空房,不开灯,不开空调,在冰冷黑暗的房子里没有一顿热乎饭,他是啥感觉??看到房宇弄菜回来那冻得发僵发紫的手,看到房宇还仿佛刚从大牢出来那样留着寸头、穿着深黑色的衣服、孤寂孑然的身影,让杨磊啥感觉??
杨磊一直告诉自己,他已经平静了。从房宇回来的那时候起,从他在那辆雪地上的出租车上见到房宇的时候起,杨磊就这样告诉自己,他是这样认为的,也是这样做的。没有人可以保持一份激情到永远,现实和时间的磨砺可以让任何刻骨铭心的感情过去,杨磊以为自己做到了,他必须做到。可是人不能骗自己,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是什么感受,有的东西是可以过去,可是有的东西却不是不去碰就不存在!
他本来已经下定决心,维持这份平静,以后和房宇做回哥们,可是看着这样的房宇,杨磊所有的平静都被撞碎。他的心都揪到了一起,看着房宇一杯杯地灌醉自己,看着房宇煞白的脸和赤红的眼睛,杨磊的心就像钝刀挫过那样沉闷地发痛,连呼吸都连着疼痛,痛得让他难以忍受!!
当初他退出,不是为了今天这个结果!
“……我到广东找你,你不见我,你不想当面给我难受,我不怪你!……你叫他们给我的信,你信上说那四年你才想明白了,咱俩都该走个正常的道,你说你心里有了人,想有个家过正常日子!……这些我都接受!”
三年前,当他追到广东去找房宇的时候,只见到了英子和那两个退伍兵朋友,只见到了房宇留给他的信。杨磊看完了每一个字,见不见到房宇,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这三年,我不断告诉我自己,你过得很好,比跟我一起好!……我给不了你的,别人能够给你!这样我才能给自己个理由,不再去害你!……可你现在这样,那当初算什么?……我放你走,还有啥意义?!”
房宇过得不好,他的眉梢眼角,没有一点光彩和快乐,看着眼前的房宇,杨磊觉得自己这几年完全失去了意义,他心疼,心痛,如果是今天这个结果,那么当初他的放弃算啥,算啥??
“……对不起……”
房宇声音极度沙哑……
“我是要听对不起吗?!”
杨磊痛苦。
“我是要你好!”
“……我挺好!”
房宇猛然地说,黑暗中房宇的表情是一团模糊……
“挺好?!你他妈这样是挺好吗?!”
三年了,杨磊不再是把感情当饭吃的小青年了,他明白人生有太多的东西,不是只有感情,有太多种爱的方式,不是只有拥有对方。他现在只希望所爱的人可以活得好,活得幸福,可以在阳光下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地生活,可以被爱和祝福包围,他只希望在几十年后,他们都迈入人生最后的阶段的时候,还依然可以毫不犹豫地对彼此说:你一句话,我的命,你拿去。
“……咱们已经回不去了!房宇!……”
杨磊说,一字一句……
“……选了道就回去好好走到底!……甭让我看不起你!……”
房宇站在冬夜寒冷的冰冷空气里,身影像一座雕像……
“怎么了,你们?”
方梅出来了。看杨磊房宇迟迟没回来,她担心,出来找人。
杨磊用力抹了一把脸,转开了身体。
“……他喝多了。你叫辆出租,送他回去。”
杨磊说,转身离开。
“杨磊!”
方梅喊他,杨磊没回头,大步走开……
方梅虽然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也猜到了大概。
在酒桌上,她也什么都看出来了。方梅看着站在黑暗中的房宇,方梅想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杨磊跟她说过,别让房宇知道她知道他俩的事,怕房宇不自在。
看着房宇,方梅也只能一声叹息。房宇必须得对一个女人负责,对一个家庭负责。杨磊即使再有旧情,又能怎样?即使房宇真的跟那个女人分开了,才回来找的杨磊,可那样就太没劲了,连方梅都觉得没劲。
“……回吧,外面冷。”
房宇对方梅说。在寒夜风中,房宇的酒已经醒了。
“你现在住哪儿?我帮你叫个车。”
方梅看到房宇的表情,方梅莫名地觉得难受。
“我没事。”
房宇停顿了一下,看着方梅。
“喜酒我可能来不了了。祝福你们。”
“……谢谢。”
方梅也难过了。
房宇抬手,拦下了一辆车,打开了车门。
他没进去,站在那里,沉默了一瞬,转过了身。
“好好对他。”
房宇说,低头,合上了车门……
杨磊以为自己成熟了,可是当他碰到房宇,他知道自己根本毫无长进。他甚至脑中一片空白,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杨磊回到了八楼的房子,一个人待着。
那些话,他不知道是说给房宇听,还是强迫地告诉他自己。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想回到光明台球室,那个穿着白衬衫的青年将一板砖拍在他的脑门上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们做什么都可以,没有必须背负的责任,没有要为所做的选择而必须面对的担当,可以放肆谈爱,毫无顾忌随心所欲……
杨磊不想让房宇在这条自己选择的道路上后悔。后悔了就会痛苦,这种痛苦,会深埋在房宇的心底发酵。杨磊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滋味。理智可以逼他成熟,情感却让他煎熬。三年前,他怪过,恨过,但再次见到房宇,杨磊心里清楚,他没别的想法,只希望房宇能好!而不是背负着道义和责任,却在情感上忍受这样的煎熬。
这几年憋在心里的痛苦,委屈,伤害,一股脑地涌上心头,但眼前房宇的样子,更让他痛彻心扉!杨磊自己心里清楚,他气恼房宇,更责怪他自己。当初他告诉自己这是对房宇好,可是房宇真的好吗?这三年,房宇杳无音信,杨磊一直认为那是房宇故意躲着他,他不断告诉自己,房宇会比在他身边过得好。可是这三年,房宇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没有去了解过真实的情况,现在更涌出了疑问!
看着现在房宇的样子,杨磊的心痛,自责,他所有的疼痛、所有不知道如何表达的复杂心绪,在酒精冲脑的激烈中像一团火爆裂出来,灼烧了他自己,也焚烧了房宇。
杨磊冷静了下来。一整个晚上,杨磊把自己关在那个八楼的房里。
杨磊一个人抽着烟。他在烟雾中抽了很久,拿出了手机。
“杨磊你个臭小子,这么晚,啥事儿啊?”
政工干部的大嗓门透过话筒传来。
“老陆,问个事儿。年值结束以后,我想请个长假,越长越好,你帮我看看,能请几天。”
“刚过完年就请假?干吗,婚假啊?”
杨磊要结婚的事儿老陆知道。
“不是。去趟南方。”
杨磊按灭了烟头,说……
第二天,杨磊给房宇打了电话。
那张勤务兵给他的写着房宇号码的纸,杨磊始终摆在书桌上没去碰,却记住了那个号码。
“……昨天,我话重了,你甭往心里去。”
杨磊对着话筒沉默了一下,说。
“你也知道,我一急就犯浑。不是故意挤兑你。话,过火了。”
杨磊说。
他们都成熟了,分得清现实和情感。这个电话,他明白,房宇也明白。
“我懂。”
房宇说。房宇电话那边挺吵的。
“你在哪儿呢?”
杨磊问。
“在一个朋友这儿。帮他点忙。”
房宇在江海住在一个朋友那儿。
杨磊举着手机,走到阳台。他看着外面的高楼大厦,和过去的江海变了。
杨磊沉静了一下,才开口。
“你这几年咋过的,我没问,我知道你不想提,要提,也不会一直憋着。你要真不想说,我也不多问你,可有一句话,别一个人生扛。你扛不动,也扛不起……”
杨磊说,控制着声音……
房宇在电话里,也没有回答……
“回去有啥打算?”
杨磊没绕弯子。
房宇思考片刻。
“找点门路,做点生意。”
“要真想做生意,回江海来。”
“……”
房宇没说话。
“甭顾忌我,两回事儿,我分得清。”
“生意要人手,在这儿,能搭把手的人多。甭费事儿在外头拼,回来哥几个挺你。在外头,没人真心帮你。”
杨磊掸下了长长的烟蒂。
“昨晚有个事儿,没来及说。我有个朋友,成立了个公司,找合伙人。我在部队有限制,没成。情况我了解过,项目不错,你要是回去没什么更好的想法,就去看看,要是行,就帮他个忙,合个伙,入个股……”
杨磊说……
杨磊说帮朋友的忙,但房宇心里明白。
房宇这次回江海,是悄无声息回来的,什么老兄弟也没见。
他现在住的地方偏,在过去一个朋友这住。这朋友不是原来道上的,和那个圈子也没交集。房宇到江海后就在他这住,距离市区远,除了晚上帮开出租的那两天,房宇很少在市区露面。
但是现在,房宇回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江海。
郭子年三十晚上见到房宇,回去后就说了,道上都是圈子套圈子,有什么消息传得飞快,这种消息,想传得慢都难。房宇当年兄弟多,小弟也多,虽然有的像二黑那样另起炉灶走正道了,混得不错,但是还有很多人还在底层混着,混得并不好。道上这些小混混,自己没文凭没出路,靠的就是傍大哥傍靠山,可现在世道变了,大哥不是用来傍的是用来供的,像郭子那样的境遇是常事。这些人回想以前跟着罗九房宇那是何等风光,早就盼着能有个心服仗义的人来领着他们重新混出个名堂,现在听说房宇回来了,都坐不住了。
而房宇的那些兄弟,这几年谁都没有房宇的消息,突然听说房宇回来了,都惊了。
“宇哥!!”
房宇刚从住处出门,就被人一把狠狠地抱住。

第 95 章
房宇看清了他的脸,用力在他肩上打了一拳,就紧紧拥抱了他。
“你们咋找到这的?”
房宇没想到这些弟兄会找到他。
“都传遍了!说你回来了,我正愁找不到你,磊子就来电话了,他说你住一开出租的朋友这儿,我还真不知道是谁,打听了半天,也就杨子知道点儿这人,带着我们来试试,没想到你真在这儿!”
二黑激动了。他一得到房宇的消息就和几个过去的兄弟会合,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看到房宇,二黑无数话涌到嘴边,竟然都不知道先说什么。
“宇哥!……”
兄弟们把房宇团团围住了。时隔多年的相见,这些汉子们都动了真感情。道上的混子虽然人糙,可感情不糙,那场面,就是外人看了也会感动。
二黑他们坐下来说了半天话,房宇也听明白了,就是劝他留下。
二黑是个极聪明的人。几句话一问,他就感觉到房宇不想提这三年在什么地方,是咋过的。其实二黑也不傻,房宇这三年不跟他们联系,也不告诉他们去了哪,现在回来了又不知会,摆明了就是有什么原因,二黑了解房宇,他闷在心里的事,任谁问都没用。
“宇哥,回来吧!江海有啥不好啊?你回来,领着哥几个接着干!”
有急躁的兄弟嚷嚷。
“南方那地方再好,能有咱弟兄们在一起好啊?宇哥,你不知道,二黑哥是发达了,可咱们这几年过得真是没墙头的日子!现在江海那几个也配叫大哥,都他妈一帮操蛋!三年前,兄弟们留不住你,可你现在回来了,你看看咱们是啥样,你就忍心看着咱们这□样?!”
有兄弟说得伤心了,一屋子人都沉默了。
房宇看着这些当年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有的那时候才只有十五六岁,就跟着他刀里来血里去,房宇也痛心了。他这次悄无声息地回来,忍着没去看这些过去的兄弟,就怕自己见了之后,会忍不住。可他现在看到这些兄弟们过得这么不如意,他心里能好受??
“……宇哥,你甭走了。九哥就葬在普德园,你知道他以前最离不了你,你忍心离他远远儿的啊?……”
二黑讲了这话,喉咙哽了。
二黑有个感觉,他觉得这次房宇走,很可能一走就不回来。二黑这些年心里一直背着沉重的罪恶感,他觉得当年所有的事都因他而起,他害得罗九丧命,房宇蹲大牢,害得一个那么强大的集团树倒猢狲散,二黑一直想补偿。他知道什么才能打动房宇。
“……”
房宇的手紧了。
眼看着话说到这份上了,房宇还不点头,有兄弟是真急了。
“宇哥!你就真能眼看着大伙儿没出路不管啊??今天你要是不答应,我……”
这兄弟是个粗汉子,急脾气上来啥都不管了,从身上就拔了把大卡出来,腾地弹出刀刃对准了肩膀。
“……我就捅自个儿一刀,你啥时候答应我啥时候□!”
“大葱!干什么!”
兄弟们拦他,这汉子脑子一激,真要往肩膀上扎。
房宇坐着,一脚就踹在他大腿上,把大葱踹了个翻,刀掉了,人差点没趴下。
“这熊样,甭说你跟过九哥!”
房宇火了,他最看不得手下兄弟虎逼,动不动拿命不当事儿!
“宇哥……”
大葱声音哽了。
“都把头抬起来!九哥的人走到哪儿都能在地上砸个响!什么时候一个个这鸟样过!”
看着这些潦草落魄的兄弟,房宇心里难受,太不是滋味儿!
“宇哥!!……”
大伙儿都看着房宇。
“……我留下可以,”房宇皱紧了眉,终于开口。“但有一条,不在道上混了。要干,就干正经营生,走正道。想跟着我干的,留下,还想混的,我不勉强。什么时候难了,回来,有我一口,就少不了兄弟。”
兄弟们一愣之后,猛然地欢呼……
二黑激动地一把揽住了房宇……

第 96 章
杨磊年值期间就交了请假申请,但是年后却没批下来。军区开年没几个月将有大检查,这种检查对部队来说是如临大敌。杨磊的假直接被按下了,上面命令,期间一律取消干部休假,全军区严阵以待。
为了这检查,一过完年,杨磊就忙得焦头烂额,连方梅那头都顾不上。好在方梅父亲大概真是心情高兴对身体有了好处,情况有明显好转,婚事不那么紧逼。通了几次电话,杨磊把之后打算去南方一趟的事跟方梅说了。
“行,家里这边我来周旋。”
方梅都没问杨磊去干什么,她明白。
方梅这边也有烦心事。有个以前追她的人,到现在还没死心,把她烦得够呛。
方梅对付死缠烂打的追求者一向不留情,偏偏这人执着地追了她好多年,方梅出国这么些年,这人居然还就等了这么多年,连知道她要结婚了都没放弃,方梅狠话说多了,都不落忍了。
“我靠,他还追着呢?”
杨磊多年前就知道有这么号人,听他竟然执着了这么多年,也惊讶了。
“你要真嫁人,还就得考虑这样靠谱的。”
杨磊说。
“得了,我就嫁我自个儿!”
方梅豪爽地说。
年假结束的没几天,杨磊带了连队的兵出任务,回来过了饭点,赶不及回军区,就在江海市里打算就地找个地方吃饭。
几辆战地吉普加军卡呼啦啦地开在市区路上,很是威风,引人注目。到了加油站,杨磊叫车队的头车先出发,到地方点菜安排。那车先出发了,车开得飞快,直接霸道地开进美食街那条巷子。
这天,房宇带着一帮弟兄,也聚在这条街上KTV的包房。
道上有事儿一般都在这种不受打扰的包房里谈,都成了习惯了。二黑要把光明台球室给房宇,那本来就是他盘下来留着房宇回来的,现在那儿除了台球还有游艺电玩网吧,规模挺大。
房宇让他给小武留着。小武一见房宇的面,激动得一头扎房宇肩上差点没掉豆子。他已经成了家,人更加圆滚滚。小武也一直没去别的地方,一直守着光明。
兄弟们凑在一起,讨论未来的出路。
“咱们除了打架也不会干别的,要不当保安得了。”
“傻啊,那个没钱!”
“听说搞拆迁啥的挺来钱的,拔钉子户,有钱!”
“那还不如高利贷呢!宇哥不说了,做正当营生!”
“我一哥们,做假酒发了。他就卖假洋酒,几块十几块的成本,贴个假标签,往酒吧夜场里一送,翻身就卖几百几大千!现在房子都买好几套了!……”
房宇一直抽着烟,没说话。
“宇哥,你咋想?”
这些人都等房宇发话。房宇按下了烟头。
“既然不混了,就断干净。不合法的事儿,不碰。”
兄弟们点头。他们都不年轻了,到了这年岁,热血不怕死的激情都退了,谁不想过得踏实呢?
房宇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打算先开个洗车场,兼做汽配。现在私车多,以后会更多。这行当有市场,江海车场还不多。只要肯苦,能赚。”
房宇慢慢地说。
“车你们都懂,上手容易。等以后累了资金,咱们做建材。江海到处起楼,奔着这方向,没错……”
房宇说……
这是一条切实际的路。大家都感觉到有了奔头。
“宇哥!都听你的!你说咋干咱们就咋干!”
找到了出路,好像终于有了归宿,这群混子都激动了,碰着酒瓶……
等事儿定得差不多了,他们出了KTV,到马路对面的饭店吃饭。
一个兄弟第一个过街,刚走两步,就被一辆横冲直撞过来的军车带翻了,那军车猛踩急刹,幸好那兄弟反应快,侧了下`身,但还是被刮到跌了出去,人也摔在地上。
“X你妈,咋开车的你??”
被撞倒的兄弟撑着爬起来,一瘸一拐。
军车里的兵探头出来看了一眼,看到人还能起来,都没下车。
“你走路不看路啊?”
军车因为不受地方管制,一向开得霸道,没人敢管,这是个年轻兵,开车野惯了。
“撞了人屁都不放就想走?道歉!”
见这兵撞了人连句对不起都没有,推了档就想开走,兄弟们都火了。
这兵没理,就踩了油门。被撞的火了,拦在了车头前。这兵也急了,跳下了车,两边吵了起来,周围聚集了人群,都来看热闹。
“解放军同志,有话好好说,你刹车印还在这儿,都快軋到这店口了,怎么也不能说是我们撞你车吧?没别的意思,你道个歉,咱们好走好散。”
二黑拍了拍他肩膀。他不想事儿闹大,军警不好惹。
“别套近乎,我看你们就是故意碰瓷!”
年轻兵爱逞威风,觉得这些人肯定故意找茬讹钱。
“操,问你要钱了吗??要你道个歉你他妈听不懂啊??”
比起被撞,被侮辱更让这些混子光火。
当兵的连交警都不放在眼里,何况这些混混,年轻人都好面子,不肯退让。
“把路让开!我们首长就要到了,再耍横,把你们都抓公安局去!”
他鄙夷地嘟囔:“一帮烂痞!”就要上车。
房宇本来没说话,听到这儿,冲二黑一扬下巴。
二黑会意,冲上吉普车就拔了车钥匙。
“你!”这兵急眼了,对房宇:“你们敢乱来?!”
房宇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那兵被他这眼神盯着,心里一咯噔,竟然说不出话。
“等你们首长来处理。”
房宇说。
后面几辆军车开到了。看到前面堵着人群,停了下来。
一个一身挺拔军装的军官下了车,走过来。
“张鹏!”
“到!”
张鹏慌忙立正敬礼。
“怎么回事儿?”
军官皱着眉问。
“报告首长!一帮地痞闹事,还拔了我车钥匙!”
杨磊转过了头,目光扫过这些人。
他军帽下的视线,碰上了房宇的眼睛。
“……”
房宇看着军装笔挺的杨磊。两人看着对方。
“这不是磊……”
有兄弟认出来了,刚开口,被房宇止住。
“这当兵的也太不讲理了,哪有往马路牙子上压的,撞了人还不认账!”
“唉军车横啊!惹不起……”
周围群众指指点点。街上人多,刚才那一幕很多人都目击了,谁是谁非明摆着,军车速度太快,为了避让对面一辆电动车猛打方向盘,刮倒了正常走路的人,还不肯道歉,路人也看不下去。
听周围老百姓七嘴八舌说了当时的情况,杨磊严肃地问张鹏:“是这么回事儿吗?”
“……”
张鹏不敢嘴硬了,他确实心虚。
房宇让把车钥匙还了。杨磊接在手里。
“向人道歉。”
杨磊说。
“对不起……”
张鹏耷拉着脑袋。
“大点声!”
“对不起!!”
张鹏猛地立正,涨红了脸吼。
“带人到医院去检查。小赵!叫一排长过来!”
“是!”
勤务兵跑去了后面的军卡,一会儿一排长跑步过来了。
“一排长跟车,带他们去。医药费从他津贴扣。晚上三班开班务会,检讨!”
“是!”
一排长带着张鹏和被撞的兄弟上了车,奔医院去了。
有人是兄弟后来带来的哥们,不认识杨磊,见别人好像认识,低声问:“这谁啊?这么威风?”
“操,‘杨公子’!不知道啊?”
“……大名鼎鼎啊!”
这里人群散了,二黑才凑了上去。
“磊子,咋这么巧,你的兵啊?”
二黑很有眼色,刚才那场面,不适合和杨磊打招呼。
“兵蛋子,不懂事。”
杨磊也反感有的兵油子。
二黑知道了杨磊是带兵来吃饭的,就拉杨磊跟他们一起。
“一起吧。”
房宇看着杨磊。
杨磊没拒绝,让连长带着兵去定好的地方吃饭,吃完了直接带兵回去,他回头自己回军区。连长给杨磊留了一辆车,带着其他兵走了。这里进了饭店,二黑让别的兄弟们一桌,他和房宇还有几个当年杨磊熟悉的老弟兄坐在一起。
二黑虽然不知道当年房宇和杨磊之间到底因为什么问题疙瘩,但是知道他俩之间是有啥不对,他一直想帮着解开。
“磊哥,你这都首长了,咱们都不敢跟你攀关系了!”
杨磊刚才那样,跟过去是大不相同了。这些混子都意识到了彼此身份地位的差别。
“啥首长,首长在北京□。”
杨磊拿下军帽。比起部队里森严的上下级关系,他觉得这些混子兄弟人更真,感情真。
二黑把他们劝了房宇留下,打算做洗车和汽配的想法和杨磊说了。杨磊不意外。他和房宇提的那朋友合伙入股的事儿,房宇谢绝了,杨磊知道房宇有自己的想法。房宇有头脑,做大事儿有准头,能成事。
“选个好地方。江西路那儿不错,高档小区集中,大多有私车。那一带车场少,我朋友住那常抱怨没处洗车。”
杨磊说。
“好啊!明天我就和大葱看看去!”
二黑高兴。
杨磊和二黑说着话,没怎么吃菜。他回头,碗里多了几块鸭肉。
杨磊看着碗里,没说什么。房宇也没说什么。
杨磊夹起来,放进了嘴里……
桌上,杨磊几乎没吃什么菜。
他执行任务的时候胃就隐隐作疼,现在厉害起来。他本来没有胃病,在舟桥旅那几年经常执行抢险任务,在外面顾不上吃饭是常事,胃病就有时候会发作。他一直忍着,现在发作得厉害了,杨磊没显出来,自己扛着。
别人没在意,房宇看出来了。
“咋了?”
房宇问杨磊。
“没事。”
杨磊扛着。
房宇看杨磊按着的部位,就知道他是胃疼。房宇叫来服务员要了碗热汤,杨磊喝了就跟大家打了个招呼,站起来先走了。他确实疼得有点受不住,想回去躺会儿。
“杨磊!”
房宇出了饭店,喊他。
“你行吗?”
“没事儿。”
杨磊就想回去躺会儿。他忍着难受拉开吉普车门要进去,被房宇拽住了。
“钥匙给我。我送你。”
“真没事儿。”
杨磊额头上都冒了汗。
“逞啥能!”
房宇有点火了,强硬地抢过杨磊手里的车钥匙。
“……”
房宇推他去副驾驶座,自己上了车,发动了。杨磊坐上了位置,房宇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扫了一眼车内,从后座上拿了个靠垫,放进杨磊怀里。
“按着。舒服点。”
杨磊没吭声,抱着。
开到一条街上,房宇下了车,进了一家店。一会儿拎了一塑料袋出来,都是胃药。他拿了杨磊车上带的暖水杯倒进了冲剂,折回去让药店里帮冲了开水,上车,递进杨磊手里,重新发动了车子。
浓浓的药香味儿,散在狭窄的车里。
杨磊低头看着热暖的液体,拿起杯子放到嘴边,房宇余光里看见了。
“等等,烫。”
“我不怕烫。”
杨磊从小就不怕烫,爱喝烫的。
“对肠胃不好。”
“咋不好。”
“烫坏了能好啊?”
“这能烫坏啊?又不是塑料管。”
杨磊无意识地回嘴。
“……操!”
房宇就回了他一个字。
杨磊愣了愣神,看了房宇,房宇也看了他一眼。
两人以前这样对嘴习惯了,常常一句就接下一句,都不用想的。现在下意识地带了出来,彼此都有些尴尬。
两人停顿片刻,都微微笑了一下,带着复杂……
杨磊捧起了手中的杯子。等热气散去,他喝了一口。
温热的药汁缓缓流进他的胃里,温暖了全身,舒解了那钝闷的疼痛……

第 97 章
房宇一直把杨磊送到军区。野战军区要过江,在郊区,一般人不认识路很难找到,房宇却熟稔地拐着方向盘。
“你认识?”
杨磊看房宇。
“开出租的时候,送人来过。”
房宇停了一下,说。
在军区大门登记后,房宇一直把杨磊送到了宿舍。干部宿舍不错,带卫浴,里面有两张床,每天有勤务兵收拾,所以很整齐,干净。
“我没事儿,躺躺就成。你早点回吧。”
杨磊之前就感觉发冷,现在果然热度上来了。他前一天野外作训受了冻,这胃疼也是受了凉才开始折腾。杨磊不常生病,但一旦起病就是什么头疼脑热的毛病都一起发作。杨磊知道这回又起烧,不想让房宇发现。
“我去打瓶水。”
房宇拎起空了的暖水瓶。上楼的时候他看见楼下有热水间。
“不用,回头我叫勤务兵。”
杨磊就想让房宇快回去。
房宇还是拿着水瓶出去了。他打了水回来,给杨磊倒了杯热水,把药片和冲剂放在桌上。他把温了的水杯递给杨磊。杨磊伸手来接,房宇碰到了他的手。
“……”
房宇一愣,手覆上了杨磊的额头。
“……你发烧了?”
杨磊手和额头都滚烫。
“没啥。”
杨磊躲开了房宇的手。
“这么烫还没啥?”
杨磊一发烧就是高烧。
“这附近有医院吗?我带你去!”
房宇知道杨磊发起烧来的热度吓人。
“真没啥,我睡一觉就好了!”
杨磊最烦上医院。他发烧只要睡一夜就能扛过去。
“别拧!”
“没拧!真不去!”
烧发得杨磊头晕脑胀难受,胃里也直翻腾。这几年他生病都习惯了一个人睡一觉扛过去,他不想让房宇在这儿操心。
“……那赶紧上床躺着!”
房宇看杨磊脱了军装躺上了床,给他拉上了被子,又从隔壁床上抱了一床被子过来,给杨磊盖好。
“你这儿有药吗?”
“我真没事儿……你甭忙活。”
“你先睡吧。”
房宇知道营区里有卫生院,能有退烧片。
“……房宇!”
杨磊想喊住房宇,房宇已经走了。
杨磊全身发烫,在被子里迷糊了过去……
杨磊不知道迷糊了多久。昏昏沉沉中,他感到有人轻轻扶起了他。他靠在了一个温热紧实的胸膛,杨磊迷蒙地睁开眼睛,放着药片的掌心送到他的嘴边。杨磊下意识地含住了药片,就着递到唇边来的温热的水,吞下了药。他闭上眼,感觉到要被扶着躺下,可背后那熨帖的温暖,却让全身阵阵发冷的杨磊抗拒离开,他本能地靠了上去,无意识地偎进了那片温热。熟悉而令他安心的气息包围了杨磊,杨磊再度陷入了昏沉……
房宇默默看着怀里沉沉睡去的杨磊。杨磊贴在他胸口的脸,一如七年前,天真,纯粹……
房宇低头凝视着那张睡脸,搂着杨磊肩头的手,默默收紧……
杨磊是在胃的一阵翻搅中醒过来的。他意识还模糊着,就被那阵激刺的胃痛疼得紧紧皱起了眉,翻了个身。
一只手隔着衬衣按上他的腹部,轻轻揉着。掌心温暖的热度和温柔的力道,透过衬衣传来,缓解了那一阵剧烈的痛楚,像无声的宽慰,让杨磊安定下来……
“……”
杨磊睁开了眼睛。
房宇见他醒了,把手从他身上移开了。
杨磊看了外面一眼,天都黑了。
“感觉怎么样?”
房宇轻声问他。
“……好多了。”
杨磊吃了退烧片,发了一身大汗,烧退了,现在全身都汗湿着。
房宇摸了摸杨磊的脖子,额头,都是汗。房宇拿热毛巾来给杨磊擦了,手移到杨磊扣得紧紧的衬衫扣上。军服衬衫严丝合缝地一直扣到脖颈,房宇想给他解开两个扣子,让他舒服点。
可是房宇刚解开头一个扣子,要解第二个的时候,杨磊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挡开了房宇的手。
“……我自己来。”
杨磊说。
“……”房宇停了一下,直起身走开了。
杨磊看着房宇去倒开水的背影,把扣子飞快地又扣上了。
他系上扣子,用领子挡住了脖子里的东西……
|“……你还没回去啊?”杨磊坐起身来,嗓子还哑着。
“我在这儿你不自在。”
房宇背对着杨磊倒着水,说。
“不是这意思。”
杨磊不想房宇误会。
“怕给你添乱。”
房宇把水瓶放下了,没转过身。
“是不是兄弟。”
房宇忽然说。
杨磊一愣,抬头看房宇的背影。他沉默了一下,明白房宇的意思。
“用问吗。”
杨磊说。
“有你这句话就行。”
房宇说。
两人都没再说什么。有的东西,不需要太多言语表达。
他们都已经是成熟的男人,都经历过,沉淀过。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他们知道怎么成熟地面对。
房宇转过身,杨磊看着他,彼此都淡淡笑了。
“首长,喝点水。”
房宇把水杯递给杨磊。
“……操,甭损我。”
杨磊听了房宇这一声,忍不住。
“你勤务兵来过,我让他回去了。咋了,我这勤务兵不行。”
“你不行。不专业。”
杨磊喝着水,也顺着开了一句玩笑。
“咋不专业。首长要用餐吗?”
房宇真端来了粥。这是他在杨磊睡着以后请勤务兵到食堂弄来的,一直用保温杯暖着。
杨磊真有点饿了。接过房宇递来的勺子,杨磊吃着。温热的粥下肚,胃里舒服多了,杨磊吃了几大口,抬头,见房宇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两人的目光碰上,有些不自然,但随即又释然了。房宇对杨磊笑了笑,杨磊也微微地一笑,低头,继续吃着。
屋里就亮着一盏台灯。杏黄的灯光温暖了屋子,笼着两个人的影子……
“都在听什么磁带呢?”
房宇看着书桌上杨磊的随身听,翻了翻散着的几盘磁带。
“都是老歌。”
杨磊自嘲地笑笑。
“落伍了,还是爱听老的。”

第 98 章
“……还是张学友?”房宇拿起一盘磁带。
“……还是张学友。”杨磊笑笑。
很老的一盘磁带。爱火花。
“你呢。”
“我也在听老的。草蜢。”
“靠,比我还土。”
杨磊说。房宇也笑了。
杨磊停了一会儿,靠在床边,拉开抽屉,拿出放在抽屉深处的东西,递到房宇手上。
“这是九哥给你的念想,我不能要。啥都甭说了,拿回去。”
房宇看着手里的盒子。
“这是我送给你们的。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那就当我再送给你。你说它灵验,那我就请它应个验。不管是你的车行开张,还是你和英子碰上啥问题,都图个顺。”
之前二黑给杨磊打电话的时候,说过他问房宇是不是和英子离了。二黑看到房宇一个人在江海觉得不对,就问了房宇,房宇说不是,别瞎操心。既然没离婚,就是夫妻家务事,这些兄弟也没好多问。在英子这件事上,除非是英子铁了心地不愿意和房宇过,否则依房宇的性格,真要了英子,就一定会对她负责一辈子,哪怕没感情了也一样。房宇就这样人,这想法不用说二黑,杨磊,阳子这些生死弟兄,但凡了解点房宇的兄弟,都这么信。
杨磊问二黑英子的大名叫什么,二黑还真不知道,一直都是英子英子的喊,全名还真没几个人知道。二黑问杨磊,问这干啥?杨磊说没啥,就是问问。
杨磊想找她,有些事想问问她。
“拿回去。甭伤了九哥的心。”
最后,杨磊说。
房宇听了这话,沉默了。
“你要留下,别另外找地方,就住原来那房子吧。拆迁款没到位,政府在改规划,那一片不拆了,改建美食街。”
杨磊已经从杨大海那听说了。
“我还是另外找个地方。”
房宇说。
“没必要。老地方熟悉,方便。大虎妈还在那儿,你丢不下。再说,地方是死的,人是活的。总不能为了个地方,让人绕不开事。”
房宇听了这话,没吭声,半晌,看向杨磊。
“……小子,真成熟了。”
在房宇记忆里的杨磊,还是那个十八九的大男孩。
“……还小子呢,都27了。”
杨磊笑笑,带着自嘲。
时间总是逼人成熟,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
两人都沉默。
“你再睡吧。我听听歌。”
房宇拿过了随身听。
杨磊躺下了。
房宇看着他睡下,戴上了耳机。
他没有换里面的磁带,按下了播放键。
耳机里,轻轻响起温柔的前奏,一首老歌,缓缓透过耳机流淌……
……而每过一天每一天这醉者便爱你多些再多些至满泻我发觉我最爱与你编写以后明天的深夜……
……而每过一天每一天这醉者便爱你多些再多些至满泻我最爱你与我这生一起哪惧明天风高路斜……
杨磊一觉再醒来的时候,扭过了头。
台灯下,房宇趴在桌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杨磊看了一会儿,轻轻掀开被子,下了床。他走到房宇身边,慢慢蹲下了身。
他蹲在那里,静静看着房宇。
许久,伸出手,轻轻推醒了他。
房宇睁开眼睛。
“……去睡吧。”
杨磊看着他。
“这么睡着凉。”
“……不了。我该回去了。”房宇清醒了。
“11点了,没车了。住着吧。这床没人。”
跟杨磊同屋的战友刚结婚,不在宿舍住了。
“……”
台灯关了,杨磊听着房宇脱去外套和毛衣的声音。黑暗里,两人隔着一张书桌,躺在各自的床上。
窗外的夜色透进来,房间很静,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杨磊睁开眼睛。
他望着天花板,听着对面同样清醒、抑制的呼吸,起伏着胸膛……
第二天早上,杨磊烧彻底退了,毕竟年轻,身体结实,恢复得快。这天是休息天,杨磊说带房宇去军营里转转。
杨磊洗漱过了,在镜子前穿上作训军装,扣上了武装带,衬着挺拔的腰身。
房宇也起来了,把军帽拿给杨磊,杨磊戴上对着镜子正了正。镜子里是一个英武的军人,再不是曾经的莽撞少年。
房宇站在旁边看着。杨磊回头。
“不错。有首长的样儿了。”
房宇对他笑笑。
“再提这俩字跟你急啊?”
要出门的时候,杨磊的搭扣松了。这条武装带的搭扣早有点儿毛病,杨磊一直懒得没去换。他要去找个工具弄弄,房宇过来看了看,没用工具,就用手弄紧了,把武装带环过杨磊的腰,低头给他扣上试试。
两人对面站着,杨磊低头,看房宇仔细地给他弄着,房宇的呼吸很近,杨磊没出声,房宇也没有做声。
外面有人进来,推开了门。
“磊子,你昨天病……”
来的是个年轻军人,看到这一幕,愣了一下。
杨磊抬起头。
“哦,秦干事。没事了,小毛病。”
房宇扣好了,站开了。秦干事打量着他。
“磊子,这位帅哥是……”
“我朋友,昨天送我回来,晚了就歇这了。”
“哦……”
秦干事打量着房宇,说了几句客套话,杨磊敷衍了几句,就打发他走了。
“我战友,也是一个军校的。”
杨磊没多说这人。这人有些心思,杨磊心里有数。他烦这人。
杨磊开了辆战地军用越野车,带着房宇参观军营。
701团部是野战军区,占地庞大,装备宏伟。除了那些涉密装备,能看的杨磊都带着房宇去看了。坦克,战车,狙击枪,远程作战射屏,地空控制,看房宇很有兴趣,杨磊认真地向房宇介绍,示范。穿了几年军装,杨磊确实对军营有了完全不同的感情。他爱上了这身军装,也爱自己在做的事情。曾经他的理想里,根本没有这么个地方,甚至因为杨大海的关系非常反感,但自从留在了部队,他才了解一个军人的意义,有了不一样的感触。
房宇看着杨磊在介绍这些的时候,精神焕发,眼睛都带着光彩,那是一个不一样的杨磊,既有少年时的意气风发,又有着踏实掌控未来的坚定,自信。明确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向着一个目标前进,这样的人,眼神都是不同的。
因为迎查,休息天也没放松训练,两人路过靶场,一个连的战士正在打靶。带队连长见了杨磊的动作,抛来一杆狙击枪。杨磊接在手里就条件反射地托肩架枪拉拴瞄准,动作干净漂亮,一气呵成。杨磊把枪抛给了身后的房宇,房宇也是很早就玩儿枪的人,玩儿枪的没有不喜欢枪的,这种狙击枪还是当时尖刀部队新换的装备,一般步兵还是老式狙,想摸还摸不到。房宇接在手里,也是爱不释手,杨磊看房宇喜欢的样子,心里高兴。可惜部队有规定,肯定不能让外人来这儿射击。
“我知道个地方靶场,枪不错。下次我们一起去,过过瘾。”
杨磊说。
碰到几个干部,和杨磊打招呼,知道杨磊带着朋友在参观,也寒暄了几句。
“磊子,听说干部处又有动静,你知道不?”
干部聚在一起,就爱说这些。
“我可是听到消息了,你有戏,两毛一!你小子够可以的啊!”
“没有的事。”
杨磊就不爱扯这些。
“怎么没有呢,杨少校,到时候升官了别忘了提携老战友!”
部队里层级分明,升一级就是一级的待遇,想往上爬的太多了。
杨磊不耐烦跟这些人扯这个,更不想当着房宇的面扯这些,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在操练场,有一帮战士正在赛格斗。看到杨磊过来,练得更带劲了。这些战士都是杨磊带出来的兵,分在各个连队,都是一帮格斗尖子。
“于强!勾摆连击!”
杨磊喝了一嗓子,叫于强的战士正和对方斗得难分难解,听了这一声,连续两个左右勾拳接右手一拳抵上对手下颚,果然把人打倒在地。
“噢!赢了!”
“不算不算!杨参谋,你偏袒!”
两帮战士都笑闹起来。
“啥偏袒,你不能用侧踹勾还击啊?”
杨磊喜欢这些战士,个个都肯吃苦,身手好。
“杨参谋,下场比比?”
叫于强的战士是这批格斗擒拿的头号尖子,特别崇拜杨磊。杨磊在军区大比武中拿过单兵格斗第一,把整个军区都震了,于强一直把杨磊当作目标,喜欢向他挑战。
“比一个!比一个!”
战士们都起哄起来。
杨磊兴致也上来了,回头看了看房宇,房宇对他一扬下巴,杨磊手痒了,爽快地:“好!那就比一个!”
杨磊下了场,于强就冲了上来,两人飞快地过起了手。于强拉肘、别臂、掀腿、压颈,全都是擒拿格斗的猛手,招招生猛虎虎生风,却怎么都拿不住杨磊,杨磊动作太快,看的人只看到他手、肘、腿都在飞快地推挡转击,还没反应过来,杨磊忽然一个错手猛地拿住了于强的手腕,拖起来就是一个抱臂背摔,猛然将人甩翻在地,膝盖一顶就卡住了他的咽喉,从格斗开始整个过程不到10秒。
“……”
于强傻了。战士们目瞪口呆。
杨磊放开了于强,战士们都兴奋地鼓掌叫好!
杨磊看了看房宇,房宇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对他竖了个拇指。
“杨参谋,你真行!我服了!”
于强从地上爬起来,在擒拿格斗成绩上他一直第一,但他就是赢不了杨磊。
“输给你我也不丢人!反正没人赢得了你!”
于强崇拜地说。
“谁说没人赢得了我。”
杨磊看了看身旁的房宇。
“这我哥们。我打不过他。”
杨磊说。
“……真的?”
战士们惊愕地打量房宇。
“我被他收拾过,在医院躺了几天。”
“……不可能!”
于强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房宇。
“你们甭听他的。”
房宇淡淡笑笑。
但战士们的眼光开始半信半疑。道上人物的江湖气息,是藏不住的。房宇那样子,一看就是混过的,而且,不是普通地混过。
“我不信。要不,你俩练一个,让我们开开眼!”
于强要求。
“对!练一个吧!练一个!”
战士们来劲了,强烈要求。
“……”
杨磊愣了一下,看向了房宇。

第 99 章
自从多年前在光明台球室第一次见面时那场架,杨磊和房宇再没有交过手。当年他追着房宇挑战,想要和他单独较量一较高下,可后来这份对对手的追逐却变成了那样一场猝不及防的感情,自那之后两人再也没有机会真正对战过。
直到如今,除了房宇,杨磊没有碰到过真正的对手。当年,他和房宇并肩作战,被房宇的身手慑服的时候,就想过如果有一天他和房宇都拿出真本事对打,不知道是否能赢得了他。
战士们的怂恿声更大了。
“……”
杨磊看着房宇,看他的意思。
“练。”
房宇看出杨磊的心活动了。房宇就给了一个字。
战士们一片欢呼,都围拢了过来。
杨磊脱了外面的军装,房宇也脱了外套,两人面对着站在了场中。
他们曾经无数次相对,却第一次以这样的面貌。唯一认可的强者,想要战胜的对手。
杨磊看着房宇,房宇也看着他。
直到今天,杨磊仍然清晰地记得当年他急切地想向房宇挑战时,那兴奋而狂热的心情。
面前的是他最心爱的人,是他放在心底最深处的人,是无论何时,无论以兄弟还是任何名义,他都愿意为之交付生命的人。在这一瞬间,无数复杂的情感涌上了杨磊的心头,但此时此刻,他望着房宇,面对这场迟到了数年的较量,杨磊的眼神是认真的。
他知道,房宇也会同样地认真。
这是一场男人之间的较量,谁都不会轻了对方。
房宇没有动。杨磊先动了。
在场旁观的战士们,在接下来的整个时间,都鸦雀无声。
整个过程,都在一种喘不过气来的寂静中进行。除了拳脚的声音,听不到别的声响。之前杨磊和于强过招时鼓劲呐喊起哄的热闹,现在却都仿佛集体哑了一样。没人能发出声音,也无暇发出任何声音。每个人都屏息静气,心在胸腔里急速地跳动。
据当时在场的一个战士后来描述,他看过很多精彩的格斗比试,自己也天天格斗训练,却从来没有哪一场格斗,像眼前的这场,让他看得就像被人紧紧扼着脖子,连喘气都觉得困难。
快,动作太快。
拳飞腿影之间,几乎都看不清他们的动作,目光都跟不上他们交手的速度。
杨磊一和房宇交手,就吃惊了。
现在的杨磊已经不是当年的杨磊。接受过正规军训练的杨磊,身手还能是当年的街战水平吗?他这个单兵格斗第一,不是来假的,这么多年身在军营,他的格斗等级早就不是他以前黑社会干架的水准,一个尖刀部队,练的是杀招制敌,一击毙命!
所以杨磊虽然认真地投入,但他也清楚该拿捏的火候,分寸。房宇和他不一样,房宇早已不混了,更没像他这样长年训练,他要是拿部队里的那一套去和房宇比试,那就失去了比试的意义。
但杨磊没想到,房宇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行家之间动手,谁都瞒不了谁,一出手就知道深浅。就像当年他第一次遇见房宇时,只被房宇顶了几下就知道他是啥等级的人,现在,交手没几个回合,杨磊就发现房宇不仅没荒废身手,而且甚至也不是当年的房宇,不管是拳脚路数还是实战水准,都不是以前他熟悉的房宇的套路可比。
外人只看到他们眼花缭乱势均力敌地过手,杨磊却是越战越惊愕、兴奋。他不知道房宇从哪儿得到的提高,而且就像杨磊自己有顾忌地拿捏分寸一样,杨磊能感觉到房宇也有保留。
“……!”
杨磊越打,就越被挑起了斗志,久违的战意和热血笼罩了他,杨磊多少年都没有体会过这种快感,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他想逼房宇使出全力,他想看看他们到底能打到什么地步!
杨磊一记角度刁钻的斜拳过去,房宇没躲过,被打中胸口,房宇抬起头看杨磊,眼里闪过一道赞赏。
没等杨磊反应过来,房宇飞速肘击撞上杨磊的肩,翻身拧臼一个利落干脆的关节技将杨磊放倒!
“……”
旁边的人都看得张口结舌,目瞪口呆。
两人各有胜负,你来我往,越战越放开手脚、酣畅淋漓。杨磊擒住房宇手腕外翻,被房宇一个利落的空手解套脱身,杨磊紧接着起脚就踹向房宇内膝,手上猛地一个勾拳左右夹击,上下路全都封死,这是擒拿格斗中的杀招“击侧踹勾”,配合连环手刃,杨磊自从使过这招以来就没人能从手下躲过,只能硬挨。
房宇也被逼退了两步,脖子后仰堪堪躲过杨磊的一记勾拳,杨磊紧接着手刀劈到,眼看着房宇就得中招,可房宇却猛然抬手一架一拧,将杨磊捉了个正着,反手背过他就用膝盖别住了他腿弯,逼得杨磊向下就栽。一般人这时候非倒不可,可杨磊顺势一个反势擒拿,就拖住了房宇的手臂要将他背摔。但房宇手一松一推卸了杨磊的劲道,顺手一抱,杨磊就被房宇一个抱摔抵在了地上。
房宇低头看着地上喘气的杨磊,杨磊撑起身,抬头盯着阳光下的房宇。
“还来吗?”
房宇也喘着气,笑着问他。
房宇笑得自信、风发,就像七年前的房宇,在乱世外问他:还疯吗??
杨磊定定地看着房宇的这个笑容。
“……来!”
杨磊毫不犹豫地爬了起来。
“……”
房宇的目光跟随着他。
房宇喜欢看杨磊不服输的倔劲儿,和十八九岁时的杨磊,一模一样……

第 100 章
杨磊欺身而上,又和房宇斗在一起。
两人又一番拳来脚往,杨磊瞅准机会一个卷臂托肘随即含胸切腕,这两招组合得太漂亮,将房宇压得站立不稳单膝跪地,杨磊顺势补上一腿勾压住房宇肩膀,终于让房宇动弹不得。杨磊得意地笑了,一脸神气的孩子劲儿,眼里都是明晃晃的挑衅。
房宇抬头看着杨磊眼里的得意劲儿,也笑了,架起杨磊的腿往上一掀,猛然主动进攻,连连进逼,杨磊连推带挡地架开,但房宇速度太快,一个空档手已经切进了杨磊胸前,忽然地屈指为拳,就用坚硬的指节击上杨磊胸口。
这一拳房宇已经收了力道,打上去时并不重,但房宇一拳上去,隔着衬衫,指节撞上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
房宇愣了一下。
杨磊也一愣。
衬衫头两个扣子散开了,显出了杨磊的脖颈。
杨磊的脖子上,露出了半根旧链子。
“……”
房宇停住了。
两人的动作都突然凝滞了,谁都没动。
杨磊忽然动了。杨磊猛地合上领子,不等房宇反应,旋风般地一连串迅猛攻击就挥了过去,让房宇无暇分神,不得不应付杨磊猝不及防的猛攻。
两人飞快地过手,都打得汗流浃背,但房宇明显有些走神,杨磊心里一乱,反手抓住了房宇的左胳膊就是一记抓腕压臂,右手肘抵住房宇左肩臼下压,手上同时夹注了力气猛然反拧。
这一招如果是在实战对敌的时候,要压上全身整力,只一下就能把对方胳膊卸了或压断。杨磊要让房宇回神,有意加了力。
“……!”
房宇忽然一声闷哼,脸上猛地扭曲了。
杨磊一怔,松开了手。
他错愕地看着房宇的左手像突然失了力道,脸上闪过痛楚。
杨磊有点懵,他虽然加了力道,但不至于这样。
房宇搭着左胳膊没动,紧皱眉头缓了一下,很快地掩了过去。
“……再来。”
房宇若无其事地说。
杨磊没动,盯着房宇的左胳膊。
他的心猛地一沉。
这时,房宇已经攻到面前,杨磊本能地挡住了房宇的一记横踢,房宇脚顶住了杨磊的膝盖一踹,杨磊脑子里正乱着,竟然没躲开,脑袋向后直直倒了下去。
“……!”
房宇没料到杨磊会躲不开,吃了一惊。杨磊后面就是个铁柱子,眼看着杨磊就要撞上去,被房宇一把扯进了怀里抱着合身一滚,滚向了旁边,翻了好几滚才停下。
两人停在草地上,杨磊才回过了神。
房宇压在他的身上,微微挺起了上身。
两人都喘息着,起伏着胸膛。
“……”
杨磊抬起眼睛,和房宇的目光相遇了。
谁都没说话,这样互相看着。
房宇的呼吸很近,热息喷洒在杨磊的脖颈,缠着他的呼吸……
杨磊感觉到房宇贴着他的腰、腹和腿,隔着衣服,他们汗湿的身体紧紧地相贴着,清晰地传来彼此身体鲜明的触感……
房宇的汗滴在杨磊起伏的胸膛。房宇无声地俯视着杨磊,杨磊被头发打湿的眼睛,看着他……
“杨参谋!你输了!!”
于强和战士们都围了过来。他们都看傻了,这时候才想起来喝彩!
房宇从杨磊身上起来,伸手把杨磊拉了起来。
两人都没看对方,转开了脸。
“同志,你是武术队的吧?还是特警啥的??你别说不是,我不信!”
于强激动了,他不敢相信,这人竟然真的能赢杨磊,他自认已经是擒拿格斗的高手,却在杨磊手底下过不了10秒,而这个人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几岁,和杨磊这种等级的对抗竟然还能占了上风,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算是见识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杨参谋,你可算有对手了!”
战士们都震了。杨磊的纯军事套路他们熟悉,而房宇那些新鲜刺激的招式他们没见过,大开眼界。
“他没动真格的。真用上你们的一招制敌,我早倒了。”
房宇笑笑。这确实是实话。
“行了,你也一样!”
杨磊知道房宇不愿意损他面子。
“大哥,你刚才那招后背腿再飞腿扫脖子,再……”于强兴奋地模拟着房宇刚才放倒杨磊的一招,一激动连规范称呼都忘了,直接叫上大哥了,“……是怎么弄的?太牛了,能教我下不?”
“对啊!示范一个吧!还有那个肘锁技……”
战士们跃跃欲试地围住了房宇。年轻人对功夫好的都崇拜,见了房宇露的这几手,佩服极了。
“行了,我朋友还有事儿,下次再教!”杨磊赶人了,见战士们还是堵着房宇不放,杨磊板起脸。
“全体都有,听我命令!立正!向后转!起步走!”
好容易赶走了这帮战士,杨磊看了房宇一眼,两人相视笑笑,又各自转开了视线。
两人都出了一身汗,回了杨磊的宿舍。
“我先洗个澡。”杨磊没看房宇,进了浴室。他拧开龙头,任水流冲刷下……
杨磊出来,让房宇进去洗。
“找件衣服给你换上。”房宇原来那件衬衫都汗湿透了。
房宇在里面洗的时候,杨磊打开衣橱。他和房宇尺码差不多,杨磊在自己的便装里挑着。
他犹豫了一下,拿出一件衣服,放在了浴室门外的椅子上,就出去了。
房宇洗完出来时,杨磊已经不在屋里。
椅子上,放着一件白衬衫……
杨磊到楼下小卖部买了几罐啤酒,回来推开房门,房宇正在穿上衣。他刚把白衬衫穿上,正在系扣子。
房宇刚系了下面两个扣子,杨磊一眼看见了房宇的胸口有一个文身。
距离远也没看清那文身什么样。杨磊愣了愣。
房宇以前没有文身,而且房宇不喜欢这个。在当年混子都爱在身上文个什么猛龙老鹰来彰显凶狠的时候,房宇这个混子头反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弄。他对杨磊说过,不爱这个。
所以现在看到房宇有个文身,杨磊有点意外。
房宇看到杨磊进来了,就侧过了身。
“怎么文了东西了。”杨磊把啤酒放在桌上。
“弄着玩的。”房宇很快系上了扣子。
“文了啥?”
杨磊随口问。
“没啥。花纹。”
房宇说……

番外 长城
江海的军人俱乐部是混子聚集的地方,里面有个长城溜冰场。这地方就是川子和小武干架的地方,出了那桩让房宇和杨磊带着人马坐下来谈判的血案的地方。不过长城这地方,什么打架的斗殴的捅人的,正常,太正常了。军人俱乐部就是个混子窝,夜总会游艺室电玩室录像厅,当年那个时代所有混子爱去的地方,这儿都集齐了,一群大小混子整天到一起,能不出事儿吗?
而这个长城是当年全江海第一家室内音乐溜冰场,全市闻名,经常有漂亮潘西出没,这就是个挂马子的地方。
有潘西在的地方,必然有是非。这是真理。
现在,杨磊就靠在长城里头的冰场里,脚上踩着溜冰鞋,在那儿靠着,懒懒地看着冰场里滑来滑去的人,提不起精神来。
“磊哥,你再教我下倒溜呗?”
说话的是杨磊的一个弟兄,外号耳朵。川子和小武干架的伤还没好利索,李三自从腿残了就不怎么好溜冰,今天是耳朵把杨磊拖来散散心的。
“自个儿练去!”
杨磊没啥心情。他溜了几圈就停下了,靠在边上,膀子挂着栏杆。
杨磊溜冰不错,相当不错。溜冰也要看天赋,有的人溜是能溜,溜起来特别扭,姿势要多怪异有多怪异,可杨磊在身体语言上确实有些天赋,就像他擅长干架,也是一种天赋,他溜冰早就会了,什么正溜倒溜,转圈,有时候兴致来了还能花滑,以前没少在长城出风头。
可自打和房宇泡在一起,长城这地方杨磊好久不来了。要不是这阵子房宇忙事儿,杨磊也没空过来。
现在杨磊就觉得挺无聊。他也纳闷以前他也算喜欢溜冰,可现在除了往房宇那儿跑,他就没什么特别想干的事儿。
这天的杨磊,和平常不太一样。
他穿了件雪白的衬衫,扣子散散地扣着,敞着半个胸膛,脸上还戴着副墨镜。
一般人戴着墨镜在室内溜冰场溜冰,那肯定是特装逼,简直是装逼的典范。
可杨磊身材好,气势足,关键是浑身一股子懒洋洋的流氓霸道劲儿,所以他这模样看上去,那是十足十地迷惑良家少女。
他身上这白衬衫是房宇的。杨磊早上从他家出来的时候穿的。
“你这衣服借我穿穿呗?”
杨磊昨晚在房宇家过的夜。他心血来潮,想穿房宇的衣服。房宇就特爱穿白衬衫,像他的标志。
“你不膈应你就穿!”
房宇笑得有点坏。
“膈应啥?”
“那上头还沾过你血呢!”
房宇边扣着衣服扣子边回头笑。
“……操!”
杨磊想起来了,房宇第一次见他敲他那两板砖,就穿的这白衬衫。
现在杨磊靠在边上站着,忍不住抬起袖子闻闻。
衬衣很干净,带着晒过的阳光的味道。房宇身上也老带着这种味道。
杨磊闻着,就像闻着房宇身上。
杨磊出神了。
“磊哥,看见那几个潘西没有,老瞟你!”
耳朵指了指对面几个花枝招展的小太妹,贼笑。
“嫖谁?嫖你还差不多!文明点儿!”
杨磊早看见了。那几个太妹都张望他半天了。果然一个领头的姑娘就溜过来了,有意无意地朝杨磊身边溜,还假装没溜好,往杨磊怀里撞。
杨磊一伸手扶住了,把那姑娘从怀里捞出来。
“小心啊!”
这种借招儿搭讪他的小太妹,杨磊见多了。知道她是故意的,杨磊也不点破。
这小太妹长得挺漂亮,从杨磊刚进场溜冰的时候,她就注意上杨磊了,像杨磊这样的帅哥,又溜得这么样的,想不引人注意都不行。
看上杨磊的姑娘,确实都作风豪放。这小太妹一点没绕弯子,就往杨磊旁边一站,一句两句地就和杨磊聊起天儿来了。
杨磊随便和她搭了两句,心思压根不在这儿,就要走。
“别走啊,告诉我你叫啥名儿?以后找你玩儿!”
小太妹热情地拉着他。姑娘确实挺豪放。
杨磊要把胳膊抽出来,小太妹抱着他手臂不放,把耳朵在一旁看得乐死了。所以说杨磊招来的桃花都特别难缠,也难怪杨磊就怕和李三那些人去九中挂马子,他躲这些姑娘还来不及。
“妹妹,放手成吗?”杨磊愁死了。
“说呗,说名字我就放你。”小太妹撒娇。
杨磊不耐烦了,正要随便编个名字,可脑子里一闪,杨磊忽然起了个念头,就看着那姑娘:“你真想知道我名字?”
“真的!”
姑娘特诚恳。
杨磊低头靠近了小太妹的耳边,笑得蔫儿坏,低声地:“我叫房宇!”
“……!”小太妹呆了,眼睛瞪得老大。
“你……你是房宇?”
房宇名头太响了,小太妹整天和混子在一起,能不知道房宇?
“你真的是房宇??”
她从来没见过,可眼前这人和道上传的房宇的样子确实差不多,高,帅,常穿着白衬衫……
杨磊就小孩子心性上来了,逗趣,他想着这妹妹要真的去找房宇了,房宇那表情,杨磊想想就觉得乐。
刚脱了冰鞋要走,对面有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过来了。
“周小娟,你他妈的干吗呢?把手松开!”
来的这个是个混混,一直缠着这小太妹没得手,见了这一幕火冒三丈。
“过来!不过来我扇死你!”
这混混本来就因为姑娘不理他来火,现在更耍横了。
周小娟看来挺怕这人,嘴上骂着,人却往杨磊身后躲。
这混混像没看见杨磊似的,伸手就拽人。
“嘿,嘿,干啥呢?”
杨磊攥住了他的手。
“小子,你找死是吧?”
这混混外号老鸹,是刘罗锅手下人的小弟,就是个打群架的小角色,连场真正的江湖斗殴都没参加过,可自以为见了大世面了,带着几个痞子就耀武扬威,整天鼻孔朝天。
他要抽手,一抽却没抽动,杨磊攥着他就跟玩儿似的,老鸹脸色变了。
“放不放手?不放我砍死你!”
“你他妈的知道这是谁吗?敢在这儿耍横??”
耳朵上来了。杨磊这时候在道上的名头,套一句后来的流行语,那是“相当”响,谁不知道他现在是燕子乙跟前的红人,头一号的金牌打手?
“我管你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吗?敢抢我潘西!”
杨磊回头问周小娟。
“你男朋友?”
“才不是!他就成天骚扰我!”
老鸹挣了半天挣不动,红眼了,抬脚就要往杨磊身上踢。
杨磊起脚一踹,老鸹那些人都没看清他是咋踹的,老鸹就膝盖一软跪下去了。
老鸹身后的人见杨磊和耳朵就两个人,根本不放在眼里,见老鸹吃亏,就都往上冲。
可他们冲了一半,都不动了。
当时,倒地后怒痛交加的老鸹拔出了家伙,一把西瓜刀,往杨磊腿上扎。
接着,就是一声惨叫。可惨叫的不是杨磊,是老鸹自己。
老鸹的刀掉了,手上血肉模糊。
杨磊悠闲地蹲了下来,手上拎着个东西,就是这东西,砸了老鸹的手。
那是个溜冰鞋,还在滴着血。
往上冲的人都停住了,因为都看见了杨磊砸老鸹的那一下。
就那一下,没用第二下。没有一个人敢再往前冲。
那个年纪的杨磊,正是气盛好战,以狠出名。他出手,没有余地,出手必伤人。这也是后来不少道上的人认为他比房宇要更凶猛的原因。
“还打吗?”
杨磊摘下了墨镜,看着老鸹。
“……”
老鸹不认识杨磊,他被打懵了。
“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房宇!!你敢找他茬儿,活该!”
周小娟本来还半信半疑,现在见了杨磊这狠劲儿,这身手,几乎立刻就相信了,兴奋地叫着!
杨磊一愣,那老鸹一听,脸色都变了。
他看了杨磊的脸,衣服,年纪,老鸹脸都白了。
“宇……宇哥,我真不知道是你……对不住啊宇哥,得罪了,得罪了……”
老鸹从地上爬了起来,跟孙子似的,没等杨磊反应过来,掉头就跑。
一群人转眼就跑了个精光,连影子都没了!
“喂!……”
杨磊连喊住他解释都没来及!
“房宇!你真帅!”
周小娟一把搂住了杨磊的胳膊。她看见了摘掉墨镜后的杨磊的脸,心都醉了。都说房宇长得帅,今天见了她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太妹整天都在说房宇!
杨磊回头就把这事儿忘了。
可他没想到,周小娟真把他惦记上了,真找上门来。
这天房宇带着一群兄弟在酒吧玩,杨磊也在。中途杨磊去洗手间,房宇正在吧台喝酒,有个小弟说有个潘西找他。
房宇一回头,外面走进来一个打扮十分热辣的小太妹。
周小娟一直在找“房宇”,逢姐妹就吹嘘房宇是她“潘东”,江海话里,潘东也指男朋友。那些小太妹没人相信,周小娟念念不忘,到处打听,这天打听到房宇就带着人在这家酒吧玩,立刻找过来了。
她进了门问房宇,人家往吧台上一指,周小娟就看见个穿着黑色背心,露着矫健肩背的背影,那人一回头,周小娟就上去了。
“……哎,我找你大哥!”
周小娟看了眼前这人,也发愣了。她想房宇帅就算了,连他手底下的小弟居然也这么帅。
“我大哥?”
房宇愣了一下。
“就是房宇啊!你不是他小弟吗?”
周小娟这话一出,周围一群兄弟都憋不住笑了。
“你认识他?”
房宇忍着笑问。
“当然!”
“你找房宇干什么?”
“我是他潘西!”
周小娟毫不犹豫。
“……!”
房宇一口酒差点没呛出来,老亮和一帮小弟已经撑着吧台,乐得前俯后仰。
“你们笑什么?不信啊?他还为我打过架呢!当心一会儿他收拾你们!”
周小娟急了,看眼前这人笑吟吟地抽烟,其他人都乐不可支,周小娟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在乐什么。
她正急呢,一抬眼,像看见了救星,扑了上去。
“宇哥!~~”
杨磊还没反应过来呢,周小娟就扑进了他怀里,一把搂住了他的腰。
“宇哥!你的小弟欺负我!替我教训他们!”
房宇和老亮他们全都回过了头,齐刷刷地看过来,个个脸上的表情甭提多精彩了。
“……操,你咋找来的?”
杨磊把周小娟推开,听了她这声“宇哥”才想起她是谁!
“宇哥,你忘了,在长城,你还特意跟我说你是房宇,我说以后找你玩儿呢!”
周小娟很不满。
大家都听到了,个个在笑,杨磊大窘,扫了一眼房宇,房宇叼着烟似笑非笑瞅着他,那兴味十足的眼神,杨磊甭提多尴尬了。
“……我说啥你信啥啊?……我不是房宇!骗你的!”
杨磊悔死了。
“骗我的?不可能!”
周小娟根本不信。
“你还打架了呢!你不是房宇,你能那么猛啊??”
“我真不是!我逗你的!……”
“你不是房宇,那你是谁?”
“我……”
杨磊话还没说完,房宇已经过来了,一把揽住了杨磊肩膀,就用力一搂。
“宇哥,你这就不对了,人家特意来找你,咋能不认呢?”
    房宇烟还夹在手上,表情特认真。

“操!你……”
杨磊瞪他。
“宇哥,潘西这么漂亮,不请人家喝一杯啊。明子!给宇哥倒上!”
房宇喊。
“好嘞!”
明子手快得很,笑眯眯地给倒了杯时髦的洋酒,送给杨磊。
“宇哥,请!”
一群人都笑翻了。
“滚!”
杨磊踹明子,房宇叼着烟,眯着眼睛接了那杯酒,手环着杨磊的脖子,酒就递进杨磊手里。
“宇哥,潘西等你呢,甭害羞。我们当小弟的,不好混,你就别收拾我了,跟大哥容易啊?弟兄们,表个态!”
“是啊是啊!宇哥!别收拾我们啊!”
老亮叫得最响,个个都乐坏了。
杨磊恨死了,房宇难得有嘴皮子这么利索的时候。房宇噙着笑,胳膊箍着他,也没见怎么用劲,杨磊就是挣不开他。房宇穿了件紧身背心,露着结实的胳膊,腰身修长有力,灯光下叼着烟,扬着邪气的笑,周小娟看得眼睛发直。
“再闹真收拾你啊?!”
杨磊笑骂,知道房宇就是整他来了,看着房宇那表情,杨磊心里就跟猫抓似的!
“喝酒吧宇哥!”
房宇忽然扯了一嗓子,猛地拿起那杯酒扳起杨磊下巴就往他嘴里灌,杨磊毫无防备,被兄弟们一涌而上地按住,顿时闹哄成一团,房宇紧搂着杨磊灌他,笑得开心、畅快……
“宇哥。”
正在闹着,外面有人进来,到房宇耳边耳语了几句。房宇看来是有正事,正了脸色,带着人走了。这里十几个汉子都跟着他走了。
这里周小娟也听见了,她也不笨,傻住了。
“……他才是房宇?”
周小娟呆呆地问杨磊。
“……那你是谁啊?”
杨磊被灌得衣服上都是酒,杨磊没好气地:“我是房宇他哥!”
房宇被人请到正大夜总会谈事。
那段时间川子和小武的事刚平,罗九的世纪大酒楼正在筹备开张,房宇非常忙。江湖上的事房宇已经不怎么参与,多半由老亮花猫他们摆平。这一晚也是道上的人请他,之前花猫刚平了一桩事儿,对方恭恭敬敬来打点。罗九的势力,如日中天,道上没有人敢得罪。
事儿很快谈完,对方留房宇消遣,在夜总会的喧闹声中,隔壁桌上有一桌人,有个人在大声讲话,声音大得都盖过了音乐。
“妈的,杨磊那小子那狂样儿!别让老子碰见他,碰见他我削不死他!”
房宇撩起了眼皮。
讲话这人,正是刘罗锅手下的胖冬瓜。
就在这正大夜总会,他被杨磊跳上桌子追着砍,砍得落荒而逃,当时杨磊还只是个街头混混头目,这一仗把胖冬瓜的老脸都栽进去了,还把杨磊捧成了燕子乙跟前的红人,道上没把胖冬瓜笑话死,胖冬瓜能不憋屈吗?
可燕子乙是江海头号大哥,他的老大刘罗锅也不敢得罪,因此杨磊这事儿胖冬瓜也不敢去报仇,他也不是杨磊的对手,只能过过嘴瘾,骂骂杨磊,一连串的脏话骂个不停。
“……操他妈的,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威风个屁啊!杨磊那小子就是个XX!瞧那□样,XX……”
那个“XX”字音还没落,一个酒杯飞来,在胖冬瓜鼻梁上爆了。
“啪”的一声脆响,胖冬瓜的脸就开了花,玻璃碎片和着血花四溅。
一桌子人都惊得跳了起来。
“……他妈的谁?!!”
胖冬瓜惨叫着跳了起来,捂着脸,血从他的手指缝里往外冒,还嵌着玻璃渣子,要多磕碜有多磕碜。胖冬瓜眼都红了,踢开桌子就奔着杯子砸来的方向扑过去,可看清了坐在那儿连起都没起来的人,胖冬瓜愣是刹住了脚,刹得太急,人还晃了两晃,甭提多滑稽。
“……宇哥?咋……咋是你啊?”
胖冬瓜是真懵了,他啥时候得罪这尊佛了??
“刚才骂谁呢?”
房宇撩起眼睛,没表情地看他。
“杨磊啊!不是骂你,宇哥!误会……”
胖冬瓜委屈死了。
“骂谁?”
房宇好像没听到,还在问。
“杨磊!”
“谁?”
“杨……”
胖冬瓜终于说不下去了。他看见了房宇那眼神。
“……我!骂……骂我呢!……”
胖冬瓜终于答对了。舌头都打结了。
胖冬瓜这心里比黄连还苦。
他就不明白了,房宇怎么会替杨磊出头来了。杨磊砸了光明台球室,房宇把他打进了医院,这事儿道上无人不知,当时胖冬瓜还特痛快,解恨,暗地里谢了房宇不少回。这谁替杨磊出头也不能是房宇啊??
也不怪胖冬瓜,自从被杨磊削了,刘罗锅怕他咽不下这口气找杨磊惹事,找了个借口很快就把胖冬瓜打发到外地办事去了,刚回来没多久,他还没跟上形势,还不知道杨磊已经和房宇走近了,不是一般二般的近,那是能躺一个床上的近。所以说混社会必须得与时俱进,脱一点儿节都不行。
“杨磊现在是我兄弟。”
房宇说,声音不高。
“我再听见你说他一个脏字儿,我崩你一身血。”
认识房宇的人都知道,房宇一般不说狠话。
因为等房宇说狠话的时候,往往他已经先做了。比如他在大街上用烟灰缸砸瘫棍子的时候。
“……”
胖冬瓜不敢吭气儿,只能自认倒霉。
在那之前几年,正是房宇打遍江海,无数成名恶战奠定地位的时候,那是罗九迅速扩张地盘的原始积累时期,全靠拳头和硬仗开路,那时候江海的混子没被房宇打过的真不多,现在是打服了服帖了,要不然房宇的名头也不至于这么响。胖冬瓜知道房宇要真出手,就不是脸上这一下的问题了。
“……不敢了宇哥,不敢了……”
胖冬瓜陪着笑脸,他桌上有个人却不乐意了,走过来就冲着房宇。
“小子,挺牛逼呗?”
这人是胖冬瓜在外地办事认识的朋友,不认识房宇,见胖冬瓜对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小青年点头哈腰,就不懂他怕个啥,跳起来就挑衅。
“大彭,别瞎咧咧!这是宇哥。”
胖冬瓜赶紧拦着。
“冬瓜,你怂成啥样了!给削成这惨样还管人叫爷爷啊?”
大彭在外地也是一霸,横惯了,根本就没把眼前这个秀气青年放在眼里。
“你出来!”
大彭嚣张地指着房宇。
房宇眼皮都没抬。被无视的大彭大怒,刚往前冲,被人用刀顶住了胸口。
老亮站他身前,居高临下俯视他。
“哥们,挺横啊。”
老亮微笑。
大彭不动了,嘴上还硬着。
“……唬谁啊?当我没刀啊?叫你那啥宇哥……”
大彭话没讲完就一声惨嚎,老亮一枪刺抡在他脑门子上,抡得一头一脸鲜血直流!
“他妈宇哥是你叫的吗??”
老亮把大彭摁倒在了桌上,血顺着大彭抽搐的脸流上了桌子。
大彭带的人都哑了。没人敢过来。
“误会误会!亮子!”
胖冬瓜慌忙来打圆场,暗暗叫苦。他不敢把这笔账算在房宇头上,全都算在了杨磊头上,今天他吃这么大亏,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杨磊,胖冬瓜恨死了,他迟早要找人黑了杨磊,算这笔总账!
“咋的,想找杨磊。”
房宇点起了一根烟。
“……不是宇哥……”
胖冬瓜有点惊。
房宇透过烟雾看胖冬瓜。胖冬瓜像被戳在了地上。
“敢,你就动。”
房宇说。
“动他,就是动我。”
房宇叼住了烟卷……
房宇从正大回去,上了二楼的平台,看见杨磊在平台上等他。
“又喝了?”
杨磊一看见房宇那样儿,就知道房宇晚上喝了不少。房宇一喝多,又没完全醉的时候,喜欢笑,样子和平常很不一样。
“你咋又来了?”
房宇过去搭杨磊肩膀。
“不能来啊?”
杨磊等房宇半天了。
“来干啥啊?”
房宇笑意盈盈的面孔,带着微醺的酒意。杨磊看着他的脸,差点脱口而出:来看你!
自从上次白天谈判过后的晚上,房宇把杨磊叫到家里,两人把话说开了,杨磊也想通了,不就是做春梦想着房宇吗?有啥大不了的?他又开始和以前一样粘着房宇,而房宇见杨磊不再远着他,两人又和以前一样,房宇打从心里高兴。那晚上两人都说了心里话,没了疙瘩,关系走得比过去还要近。
“干啥,白给你灌了啊??看见我这衣服了吗?”
杨磊衬衫上现在还都是酒味儿。
“找你算账!”
杨磊开玩笑。
“操,找我算账?”
房宇说,两人已经爬到八楼了,房宇已经开了门。
“找我算账……我还没惩治你呢!给我进去!”
房宇一把将杨磊推进了屋,就笑着关上了大门。
“你惩治我啥啊?”
杨磊已经完全忘了。他进了门就熟门熟路地找了件房宇的干净衬衫换上,身上这件粘着酒液,他忍了半天了。
洗手间里是抽水声,房宇打开门,从洗手间里出来。
“站那儿。站那儿别动。”
房宇对杨磊说,眯着眼睛。
杨磊站在墙边刚扣上衬衫扣,一抬头。
“……”
杨磊就停住了。
房宇边睨着他边漫不经心地提上裤子。他牛仔裤的拉链敞着,毫不在意地露着内裤的边沿,胯部很低,松松地卡在腰上,□平滑的腹肌在房宇的动作间时隐时现,泛着象牙般的光泽。房宇懒洋洋地提了提,随手拉起裤链,链头只拉了一大半,隐隐凸着里头鼓胀的一团……
“……”
杨磊一动不动。
他盯着房宇,觉得嘴里发干。
“干啥呢,傻了?”
房宇边慵懒地弄好了裤子,边走了过来。
“叫你不动,就真不动啊?”
房宇笑微微地看着站那儿的杨磊。
“咋这么听话呢?”
“……靠,文明点儿!没穿裤子就乱跑啊?”
杨磊强压着心里的悸动,嗓子有点干。
“又穿我衣服?”
房宇扯了下杨磊的衬衫领子。
“洗手了吗?”
杨磊怕给房宇看出啥,岔着。
房宇一愣,故意抬起洗过还湿着的手,恶作剧似的就在杨磊脸上摸了一把。
这湿漉漉的一下就像摸在杨磊心里似的,杨磊觉得全身的火都往上窜。
“……别疯!”
杨磊心都乱了,抬起胳膊蹭了下脸。
“咋了,你是姑娘,不让摸啊?”
房宇挑着眉,笑得肆意、张扬。
“……操!我摸你!”
杨磊心里那股邪火腾地窜了上来,他是能忍住的人吗??杨磊猛地伸手就去抓房宇,可他快房宇比他更快,房宇一把捞住了杨磊的两条胳膊就夹着反背到了背后。
“你挺牛逼呗?穿我的衣服报我的名字泡潘西啊?”
房宇酒意上头,贴得很近,带着酒精的热息都快喷到杨磊脸上了。
杨磊被房宇这样反剪着推靠在墙上。杨磊都把这茬忘了。
“……我那就是好玩儿!”
杨磊也没想到周小娟真就能找上门来。
“……谁泡潘西了?我用得着泡啊?”
杨磊被房宇这么贴近地捉着,杨磊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语带挑衅地盯着房宇,眼神却无法从房宇脸上移开。
“你还挺横啊?还不认错?”
房宇酒真喝多了,紧了手劲,他就想逗杨磊,他觉得看杨磊的反应特别有意思。
“……甭犯浑啊?”
杨磊觉得自己不正常。他听到自己渐渐急促的呼吸。
“认不认错??”
房宇抵着挣动的杨磊,忽然猛地就往杨磊腰上挠去,杨磊猝不及防被他闹得笑成了个虾子,弯着腰躲着房宇的手,一迭声地:“我认!认错儿还不行吗?认错!”
房宇停手了,笑得不怀好意:“认错?我还没罚你呢?”
“操!你想咋罚啊?”
杨磊眼前全是房宇带着笑意的眼睛,那眉眼,和梦中反复出现的面孔一模一样,杨磊晃神了……
“咋罚?我那几声哥白叫了?”
房宇抵住了杨磊,似笑非笑,被酒精薰着的情绪还亢奋着。房宇用力制住了杨磊。
“……叫宇哥。叫!”
“……别耍酒疯!”杨磊身上发热。
自两人相识以来,只有那次燕子乙在东方大酒店摆酒让两人和解,在桌上逼着杨磊叫房宇的那一声“宇哥”,自那以后杨磊再也没有叫过房宇哥,虽然房宇比他大,可杨磊就是从来不叫,房宇也从来没让他叫过。
现在房宇喝了酒,兴头上来了,杨磊知道他就是在耍酒性,被撩拨得一身火。
“叫!”
房宇杵着他。
“甭来劲!”
杨磊心里猫抓似的。
“咋了,我不是你哥啊?叫一声咋了?”
房宇不依不饶。
“你啥时候成我哥了?”
杨磊哭笑不得。
“我就是你哥。”
房宇说。
“……”
杨磊不说话了。
他看着房宇,心里像被什么撩过,有什么像浪潮在冲刷着心底,有一种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冲动。
他想一把抱住房宇,想把他紧紧搂着,就像梦里对他做的……
“……!”
房宇已经又动手了。杨磊吃亏一次能亏第二次啊?两个人挤在墙边笑闹成一团,房宇兴头上来用了十分的劲头,杨磊实在扛不住房宇的闹腾抵住他大喊:“行了行了!我叫!我叫还不行吗?!”
“利索点儿!”
房宇催促。
“……宇哥”
杨磊喊得挺艰难。
“听不见。”
房宇嘿嘿一笑,笑得杨磊咬牙切齿。
“……宇哥!”
杨磊喊,声音像从喉咙里出来,带着颤动,不稳……
杨磊听见自己的胸腔,那猛然地跳动……
过道的灯没开,只有客厅的灯光透过来。
房宇还是没放开杨磊,脸上带着熏然的笑意。
他在不明亮的光线里看着杨磊,心里觉得高兴,舒服……
这种感觉,他很久没有了。他有很多的兄弟,听过很多声宇哥,可是却没有现在,这种快乐的感觉。
房宇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喜欢看杨磊粘着他,喜欢看他率真的笑脸,就像阳光,照进他的心里,温暖……
那天晚上,杨磊又在房宇那过的夜。
房宇酒意上头,很快睡着了。
“房宇!”
杨磊轻声喊他。
房宇没反应,沉沉地睡着。
杨磊小心地撑起了身,在黑暗中看着房宇。
他定定地看着,心跳越来越快,不受控制地倾下了身,凑近房宇的脸……
杨磊还是没亲下去,他怕弄醒了房宇,他怕以后房宇会躲他。
杨磊移了移身子,紧贴着房宇躺下,伸手轻轻地搂住了房宇的腰,收紧了手臂……
杨磊想,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很多很多。
不管是现在,还是在未来……
(金牌打手番外 《长城》 THE END)

第 101 章
“你这功夫咋来的,长进这么多?”
坐在外面山坡上晒太阳,杨磊把一罐啤酒给房宇。
房宇确实让杨磊出乎意料。他想过南方那两个退伍兵,可又觉得不像。房宇的套路有部队的痕迹,但还有很多明显不是军事套路。
房宇打开啤酒,喝了一口,望着远处的山脉。
“在牢里的时候,认识个人。挺牛`逼的。”
杨磊看房宇。这是房宇第一次提起牢里的事。
“五十多了,四五个干不过他一个。年轻时候上过战场,原来是荆省武术教练。后来帮朋友出头,失手打死了人,给关进来了,判了十几年。”
房宇在牢里认识了不少人,什么经历的都有。这些人也算一起患过难,有的确实积累下了挺深的交情。
“他说带的徒弟在全国拿过冠军,还有到国外打拳的,拿了啥级别。老头,成天挂嘴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房宇看着远处,笑了笑。
“他跟我一个号子,谈得来。在里头没事儿的时候,就整天琢磨这个,练着玩,打发时间。他教了我不少,看来没吹牛,真挺开眼的。”
房宇想起这人,脸上带起佩服的神色,喝了口酒。
“老杆子,是真牛`逼。我现在估计也打不过他。”
房宇从来没说过牢里的事。杨磊听着,没说话。房宇意识到他的沉默,看了杨磊一眼。
“其实在里头也没啥。习惯了就好了。找点事儿做,时间过得也快。”
“你左胳膊是怎么回事?”
杨磊忽然问。
“没怎么。”
“是不是那时候留下的?”
杨磊没绕弯子。
“不是。”
“甭骗我。”
当杨磊发现房宇的左胳膊有事时,杨磊的心一下沉到了底。
当年那一天他走进那个包厢,看见满身是血的房宇时的情景,杨磊永远也忘不了。
刀插在房宇的左胳膊上,穿透,这个情景就像烙在他的心底,从未褪色。每次想起,杨磊都清晰地记得当时他的每一分感受,他那瞬间的每一分痛楚。
当年房宇为了救他捅自己两刀,没好利索就碰上了和乔新团伙的连环械斗,场场都是生死硬仗,那时候医生说过,这胳膊必须静养,如果再打架胳膊就甭打算要了。这么多年,还是留下了后遗症!
“真没什么。有时候阴雨天有点疼,别的都没啥。我后来在牢里伤过,以前的早好了,还能到现在。”
房宇语气轻松。可杨磊知道这都是安慰他的借口。
杨磊没再说话。
喝了口酒,望着远处的山脉,杨磊握紧了罐子……
房宇要回去,杨磊留他在食堂吃了饭再走。
两人正并排吃着的时候,有人过来了,坐在了他们对面。
“哟,磊子,吃饭哪?”
杨磊抬头,是秦干事。
这秦干事,杨磊一直很烦他。
前面说过,在军校那四年,男人扎堆的地方,杨磊碰到过不少向他示好的同性,这个秦干事就是其中之一。这人长相不错,家底也好,在军校时就向杨磊暗示过,被杨磊不着痕迹地挡了。但他认定杨磊也是同类人,因为军校四年杨磊身边从来没女人,毕业这三年,也从来没交过女朋友。所以他一直没死心,虽然面上没挑明,但那意思杨磊看不出来?他有事儿没事儿就来撩拨,让杨磊很烦,可在一个单位,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便发作,就一直避着他。
杨磊没任何征兆地突然要结婚,这秦干事觉得杨磊就是在给家里交代,更相信杨磊也是个同志。在部队军营里,他不敢怎么样,但是对杨磊那股异样的热情劲,还是让杨磊非常别扭。
秦干事一坐下来,就扫了房宇一眼。
这秦干事自打早上在杨磊宿舍撞见那一幕,就有感觉了。他们这样的人确实天生敏感,看到房宇和杨磊一起时的样子,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微妙。他感觉,这人不是杨磊的一般朋友,而是杨磊的“那种”朋友。
现在这秦干事一坐下来,也不管杨磊爱不爱听,就尽扯些以前军校的事儿,又说起这次提干,完全当房宇不存在。杨磊脸都沉了,这秦干事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还在那儿滔滔不绝。
“等上团级了,转业,到省级机关就是个处级干部,凭你的背景能耐,接你老爸的班儿指日可待啊!磊子,到时候可别忘了我这老战友啊?”
秦干事越说越来劲。
“房宇,帮我带碗汤。”
杨磊不动声色地说。房宇站起身,过去了。
“……朋友挺帅的啊!”
秦干事目送着房宇的背影,酸溜溜地说。
“混过的吧?有匪气啊。”
杨磊抬起头,盯了秦干事一眼。
“我也混过。你觉得我匪气咋样。”
秦干事看了杨磊那表情,干笑了一声。
“开个玩笑。”
杨磊没再搭理他,低头吃饭。秦干事还在喋喋不休地扯着,杨磊实在不耐烦,刚要开口赶人,一开口辣椒呛进喉咙,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
“哎呀慢点儿,别呛着!”秦干事连忙起身过来搂着杨磊肩膀,就俯身去拍他的背,杨磊咳得厉害,要推开他,秦干事觊觎杨磊已久,好不容易有机会,紧紧把杨磊环着,手从杨磊的脊背也不知是拍着还是摸着。
他正把杨磊揽得紧,感到身后有人,知道是房宇回来了,也没去管。可肩膀被一杠一扫,秦干事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被杠开的,就不由自主地震开了手。房宇两手端着汤碗的托盘,甚至都没用手。
房宇看了秦干事一眼。他没有什么表情,可看了那个眼神,却让秦干事心头一凛。
房宇放下汤,过去扶着杨磊咳嗽的肩,把汤送到杨磊嘴边。
杨磊呛得不轻,就着房宇的手喝了几口汤,缓了过来,房宇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杨磊摇摇头表示没事儿,眼神掠了一下,房宇就知道他要什么,伸手到隔壁桌子上抽了点餐巾纸,递给杨磊。
“……”
秦干事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他觉得这两个人之间,好像完全容不下别人介入,让他很不快。
他盯着房宇,刚才他并没感觉到什么力道,却莫名其妙就被这个人给挡开了。秦干事觉得很坍台。
“哟,排骨汤。”秦干事还是坐着没走,趁杨磊没注意,拿过杨磊的饭勺舀了一口汤送进自己嘴里喝了。
“味道不错。”秦干事若无其事地把勺子还给杨磊。
“……”杨磊饭还没吃完,拿着那把勺子就顿住了,想发火又不便发作,按杨磊以前的脾气,早把勺子摔过去了。
房宇看了一眼,把自己的勺子递了过去。杨磊接过房宇的勺子,把原来那把丢开,毫不犹豫地就用房宇的勺子大口吃了起来。
秦干事只能干瞪眼,房宇和杨磊谁都没看他,这秦干事一向骄纵惯了,确实脸皮厚,非要驳回点面子。杨磊几口划拉完了饭,就打算拉着房宇离开,秦干事笑容满面地抛了根烟给杨磊,也抛了一根给房宇。
“磊子,再聊会儿。”
杨磊看他抛烟给房宇,按捺了点脾气,耐着性子没站起来。秦干事掏出火机凑上前给杨磊点着了烟,却就缩回手把打火机放回了口袋,显然是故意把房宇晾在一边。
杨磊心头这火腾地就上来了。在食堂这公共场合,他是一直忍着给这人留点脸,现在倒得寸进尺,给房宇脸色,杨磊能忍??
杨磊刚要发作,房宇就拉住了他。秦干事瞟了房宇一眼,眼神带着挑衅。
房宇把烟叼进了嘴里,却不往身上摸火机。杨磊要掏自己口袋里的火机,房宇却按住了他的手,示意杨磊把脸转向他,就倾身凑向了杨磊。
杨磊看着房宇向他靠近,房宇的脸渐渐在眼前放大,杨磊愣住了。
房宇直接将叼着的烟头抵住了杨磊嘴里燃着的那根烟,火星燃动,直到点着……
杨磊感觉着从烟传到唇上的触动,杨磊一动不动……
“……”
秦干事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房宇就着嘴里的烟,慢慢吸了一口,才抬起了眼睛,俯视着秦干事,好像第一次正眼看他。
烟雾中,他面无表情,那下掠的眼神,却让秦干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 102 章
从食堂出来,两人都没提刚才的事。气氛有点怪,杨磊没吭声,房宇也没说什么。
两人沉默地走了会儿路,杨磊刚要开口,手机铃声响了。杨磊接起来,是方梅。
“杨磊!……”
方梅的声音是少见的惊慌,带着颤抖的哭腔。
“怎么了方梅?”
杨磊愣住了,方梅从来没这样过。
“……你快到医院来……我害怕……”
方梅哭出来了……
“你别急!我马上到!”
杨磊挂了电话就取了车,知道一定是方梅她爸的病情有了什么变化。房宇听了情况,说,快去吧。
杨磊把房宇带到了江海市区,两人就分开,杨磊也来不及多说什么,直奔医院。方梅的父亲本来已经回家休养,突然发病,被送到医院抢救。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真到了这个时候,方梅还是六神无主,等在抢救室外的方梅一见到杨磊,就忍不住扑进杨磊怀里哭了,杨磊抱住她安慰,他从来没见到方梅这么脆弱的一面。他一直陪着方梅和方家人在抢救室外等待,意外地看到那个一直追求方梅的人也在,那人叫彭明,也认识杨磊,当年是一个中学的。彭明一直默默地陪在旁边,跑来跑去,帮了不少忙。
“我作为朋友关心方梅。杨磊,你不会介意吧。”
彭明对杨磊说。看着杨磊臂弯里的方梅,彭明的眼神复杂。
杨磊对他道谢。杨磊觉得他对方梅的真心能坚持到这个份上,确实不容易。
幸好,经过抢救,方梅她爸抢救过来了,暂时脱离危险,但还要观察。紧接着办住院手续,做检查,杨磊跑前跑后忙碌,夜里方梅不肯离开,杨磊不放心她,陪着方梅留在医院陪了一夜。
到第二天方梅父亲终于度过危险期,杨磊和方梅也都疲惫地从医院出来时,方梅拉住了杨磊。
两人的表情都有些沉默。杨磊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
“……杨磊,可能……拖不下去了。”
方梅说得很艰难,杨磊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经过了这次,方梅家里等不起了。
“我过两天被公司派到外地学习几天。这是我能拖的最后借口了。等回来了……咱们就得领证了。”
方梅慢慢地说……
杨磊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方梅看着杨磊的表情,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她看着杨磊沉默的神情,她知道哪怕她说现在就去领证,杨磊也会去的。可她也看到了杨磊眼底,在那瞬间闪过的怅然……
杨磊那天晚上没回去,喊了几个人出来喝酒。
后来杨磊都记不清他叫了哪些朋友出来。他只是想找个地方,找个借口喝点酒。那天晚上杨磊一直没停下,那些朋友们都知道他要结婚了,都灌他,说这是最后一回了,等老婆在场就没那么痛快了,以后就是妻管严了,趁着这最后一次,怎么也要喝爽,这是最后的疯狂。
到后来杨磊自己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喝了红的又喝白的,到后来还混了洋酒。杨磊酒量以前就好,到部队后更是历练得金刚不倒,可这个晚上杨磊却好像从来没这么不能喝过,喝到没几杯的时候就吐了,杨磊到洗手间全吐了,精神了些又继续喝。
席上朋友问他,扯证了没,别非法同居啊!杨磊扬着嗓子喊扯了!又有朋友开玩笑说瞅你这不像喝痛快酒啊,倒像喝闷酒啊?咋了,是不是还想着旧情人啊?
就有人数落,人家要结婚的人了,甭瞎扯。杨磊听了却瞅着酒杯,嗤笑了笑,说旧情人?旧情人早他妈成家了,我想有用吗??接着将酒杯一饮而尽。
这里的朋友都看他,都愣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都尴尬地笑着说磊子醉了,真醉了……
杨磊也醉过,他醉的时候反而没有平常闹腾,一般都比较安静,呼呼大睡。这一晚杨磊醉了,却特别闹腾,去KTV开了个包房,抱着麦克风,一直在吼。这些朋友是很久没见杨磊这么豪放了,杨磊到了包房又点酒,这些朋友都有些拦不住。
杨磊喝着酒,又点歌。
音乐响起来了,是老歌,杨磊用朦胧的醉眼看画面,他已经看不清画面上的歌词,眼前是一片摇晃的模糊,但是不用看,他记得,他会唱。他扯开了嗓子,放声嘶哑……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苍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飘泊寻寻觅觅长相守是我的脚步黑漆漆的孤枕边是你的温柔醒来时的清晨里是我的哀愁……
那一夜杨磊喝到烂醉。后来他在沙发上歪着,像摊烂泥。这帮朋友也不傻,都看出来了,他情绪不对。
“叫他老婆来接人吧!”
朋友拉杨磊也拉不动,无奈了。
“你傻啊?看不出来不对劲啊?赶紧的,送他回去。”
朋友们架着迷糊的杨磊出了门,杨磊到了车边却不进去,掏出了手机一通乱摁。
“我领证了!……结婚了!!……”
杨磊也不知道拨给了谁,举着手机胡乱大声叫嚷。
“你不恭喜我啊?!……”
杨磊真醉得不轻,梗着脖子,扯着嗓子喊。
“行了行了,喝多了你!走走,送你回新房……”
杨磊手机被拿过来切断了,杨磊被推进了车里。朋友一路开车把他送到新房,杨磊装修的时候这朋友帮过忙,认识。等到了地方,杨磊已经迷糊了,被朋友扶着下了车,到了门口就要掏杨磊身上的门钥匙,在杨磊那幢别墅的门口,站起来一个人。
这朋友不认识这人,狐疑地看他。
杨磊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人,推开了朋友,踉踉跄跄就朝那人直走过去,脚底下一个趔趄,被迎上来的人扶进了怀里。
“……”杨磊抬起头,一句话也没说,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服,不放。
杨磊朋友见了杨磊这样儿,知道肯定也是他认识的朋友,没在意。
“磊子喝多了,今儿大概领证了,高兴的!那麻烦哥们儿照应了啊!”
朋友也急着回家,走了。
杨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房间。这新房已经装修一新,家具,电器,装饰,什么都布置得美轮美奂。客厅里堆放着等着张贴的大红喜字,墙上挂着一幅硕大的婚纱照。这里是杨大海夫妇亲手布置的,自从装修的工程活儿结束之后,杨磊就一次也没有来过。
杨磊眼前是一片晕乎,脑子里已经是极端的不清醒,本能却抗拒走进这间屋子,他转过身要往外面走,脚下一软就往地上滑,被用力地扶抱住。
杨磊闻到一种熟悉的气息,这气息包围了他,让他浑浑噩噩的大脑也受到了刺激,他瞪着眼睛看着扶着他的人,人影在他眼前晃动着,可杨磊却好像知道他是谁,抓住了他,瞪着他的脸。
“……我也成家了……你不高兴啊?”
杨磊想,他肯定高兴。肯定为自己高兴。
“……这下咱俩……都正常了!”
以前他就总说,咱俩这样正常吗??现在,他们终于都正常了。正常!
“……你不就想要这样吗?!”
没错,这就是他要的,他为他好,所以杨磊做了,他领情,他照做,他照做还不行吗??
“我走正道儿了!……你高兴吗?!”
杨磊赤红着眼睛,抓住了眼前人的领子。
“……房宇!!”
这名字从他喉咙的深处滚出来。被酒精充溢的脑子什么都没有,只是喊这个名字都让他痛苦。酒精让杨磊失去了控制力,他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往外涌,让他控制不了。他要爆发,要发泄,可又像被什么堵着喉咙,让这股东西无处可去,堵在胸口,像火一样炙烤着他,让他浑身上下都痛楚,压抑,煎熬,让他的每个神经都在叫嚣,难受!
醉意让他的大脑停止运转,他觉得头痛欲裂,什么也没法儿思考,只有疼痛,钻心窝地痛。眼前的人影一动不动,和以前无数次喝醉以后看见的幻影一样,杨磊知道那仍然只是个幻影,那不属于他,他只能这样对着他的幻象才能喊出憋在心里的话,那是被他紧紧压在心底,贴上了封条,他压在内心最深处逃避了七年不敢面对的话,却像剜开一块刀疤让他连呼吸都痛楚!
“……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酒精让人情绪失控。杨磊流泪了。
“……我根本忘不了你!!”
杨磊滚动着喉咙,痛苦地呐喊……
杨磊喊出了那句话,下一秒,就被堵上了嘴唇。
那是杨磊在七年的梦里无数次梦过的吻,却比所有的梦境都逼真、灼热。他张开嘴,贪婪而疯狂地迎接着,胶合着,那带着强势和压抑,痛楚和急迫,狂烈却又温柔的吻,他动着唇舌,紧紧地和那探进来卷舐他的舌头缠在一起,纠缠,滚动,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那是他熟悉的热息、渴盼的味道,铺天盖地将他包围,杨磊头晕目眩……他像被吸了过去,又像要把对方吸进自己的身体,他被紧紧抱在一个怀抱里,那抱住他紧密而痛楚的力道穿透他的身体,像要把他揉碎……在密合的唇间来不及咽下的液体顺着杨磊的唇角流进脖颈,他呼吸困难,全身都像在被架在火上烤炙,那是他无数的梦境中的一个,他的意识在昏沉中远去,他听见耳边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低哑的声音,朦胧地传进他的耳鼓……

103
   
    杨磊醒过来时,头疼欲裂。他环顾四周,半天才发现自己躺在新房卧室的床上。
“……”
杨磊只记得昨晚喝到大醉去唱卡拉OK,之后是怎么回来的,他脑子是一片空白。他坐起身,看了一眼对面的墙,卧室的墙上也挂着他和方梅的结婚照,杨磊有点嫌恶,不知道谁把他送这儿来了。
他摇了摇沉重的脑袋,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凌乱的,炽热的,却只有模糊的片段,在脑海里摇晃。
他梦到了房宇,像过去的无数个梦境中一样,他和房宇紧紧地拥抱,接吻……
可是这个梦残留的感觉又特别真切,让杨磊有点懵。
他呆怔了片刻,看了一眼手表,赶紧掀开被子下床。他已经睡过头了,得马上赶回部队。
手按在旁边的床单上,却一愣。
床单上还温着。还有余温。
“……”杨磊愣了。
他正呆怔着,手机响了起来。
“你在新房?”杨大海的声音。
杨磊没想到是杨大海。杨大海一过完年就出国考察了,很长时间不在江海,杨磊也好多天没回过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马上回来一趟!”杨大海的声音有点不寻常。自从父子和解,杨大海很久没用这种严厉的语气了。
“什么事儿?我得赶回部队。”杨磊已经迟到了。
“我给你请了假。你马上回来。”杨大海把电话挂了。
杨磊回到军区的家,进了门,杨大海脸色不对。
“啥事儿?”杨磊想杨大海这么急地把他叫回来,肯定出了什么事。
杨大海没立刻回答,叫他在沙发上坐下。杨大海脸色阴沉。
“你最近在忙什么?”
杨大海语气又像以前似的居高临下。杨磊有点不舒服。
“迎查啊?”杨磊不知道杨大海到底要谈什么。
“生活上呢?”杨大海盯着杨磊。
“生活上怎么了?”
“……你和方梅的事,要拖到什么时候?”
杨大海紧皱着眉头,提高了声音。
“你叫我请假回来就是说这个?”杨磊不耐烦了。“没拖!她不要去外地学习吗?等她回来再说。”
“你们今天就先去把证领了,先领证,她再去学习,不耽误!”
“我和方梅已经商量过了决定了,这事儿你们甭操心了!”
杨磊烦杨大海一回来就急赤白脸地催这事。
“你们都拖多长时间了?之前说房子没装修好,现在房子也好了,方梅她家里天天在催,你还要拖!领个证要耽误你多少工夫?整天不是这个借口就是那个借口!……你今天给我说句实话,你到底还想不想结这个婚?!你……你是不是不想结了??”
杨大海忽然发作,一脸的急怒。
“我说了,等她回来再说!”
杨磊不想跟杨大海起争执,他不知道杨大海怎么忽然一回来就为了这事发作。
“……你这段时间不忙婚事,你到底在忙什么?”杨大海忽然问。
“你是不是又跟以前那些人混到一起了?”
杨磊一愣,看了杨大海一眼。
“……那个房宇,什么时候开始来找你的?”
杨大海忽然说,脸色十分难看。
杨磊知道杨大海一直很反感他和以前的混子朋友来往,尤其房宇,这些年父子关系缓和了,在这个问题上一直避而不谈,都知道彼此谈不拢。房宇回到江海,杨磊想杨大海可能也听说了,可现在杨磊听到杨大海提起房宇的语气,充满厌恶,杨磊无法忍受。
“你甭这种语气行吗?他来找我怎么了?”
“怎么了?你……”
杨大海早上去了新房,在房里他看到了怎么也没想到的人。房宇坐在沉睡的杨磊床边,房宇见到他,什么都没说,走了出去。杨大海震惊……
“他找你干什么?他跟你说了什么?”
杨大海的语气焦虑,急躁,甚至带着紧张。
杨大海没有立刻叫醒杨磊,而是把杨磊叫回家,多年为官的城府让他想要和杨磊冷静地谈,可是现在,杨大海依然失去了冷静。
“你问这干什么?”杨磊盯着杨大海。
“你们……”
杨大海急了,脱口而出:“他刚出来就来找你了?”
杨磊没说话,看着杨大海。
“刚出来?……什么意思?”
“……我在问你前几年他一出狱是不是就来找过你了?你们是不是一直有联系?……还瞒我说没联系过!”
杨大海顿了一下,呵斥。
杨磊没答话,盯着杨大海,没动。
“……我早就叫你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断绝来往!你不许再跟这些人混到一起,听到没有?……和方梅的婚事,必须尽早!”
杨大海发着怒,却没再继续说,走出了房门。
“……”杨磊看着杨大海的背影,站在屋子里没动。
他想着刚才杨大海那句话,疑云陡生。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想法忽然从心底升起,杨磊脑中一凉……
杨磊走出家门,没去部队,直接去了市局。
“哟,磊子!”勇哥还在市局,现在升职了,见了杨磊亲热地招呼。
“勇哥,我叔呢。”杨磊劈头就问。
“局长去东北了,带了一个重案组,他亲自挂帅。咋了,你惦记他了。”勇哥开玩笑。
“勇哥,我有事问你。”
勇哥愣了一下,杨磊的表情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他就没见过杨磊这种神情。
“你还记得房宇吗。”
杨磊盯着勇哥。
“当然记得。他不是你哥们吗,早放出来了。怎么了?”
当年房宇那桩案子,勇哥是主要负责的刑警之一,杨磊带着房宇自首的时候,勇哥前前后后,情况都知道。后来房宇审判,入狱,卷宗情况勇哥也最清楚。
“什么时候放出来的?”
“有几年了,你咋问我啊,你不知道啊?”勇哥纳闷。他不知道杨磊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杨磊没说话,杨磊的脑子有点乱。
“……加了几年刑?”
“一年吧,不加刑也没蹲几年。”
“你没记错?”
“错不了,你不是还叫哥几个多照应,不信你问问他们。”
勇哥对房宇这事儿印象很深。杨磊为了房宇到处托关系,还跟他爸妥协,勇哥是知道点杨磊家里那些事儿的,就凭这个,勇哥也对房宇这人这事儿印象深刻。
“……房宇蹲的那监狱,我有事儿想问问。上次你认识的那人还在吗,帮我找个最清楚情况的,我想马上过去。”
“你以前不是问过吗?”三年前,杨磊就去监狱问过当时房宇加刑的事儿,监狱答复他的情况和房宇自己说的差不多。
“再打听点事。帮个忙勇哥。”
“行啊,我马上就问。”
勇哥诧异,杨磊自从到部队,性子比以前稳重沉着多了,他很久没看到杨磊这么急躁耐不住的样子。
“你先等一下,里头正在审个人,马上审完了,我过个手续。”
勇哥指了指审讯室,想起来似的。
“对了,这人你应该认识。”
“谁?”杨磊随口应付,他现在没有心思听别的事。
“陈志强。”
“陈志强?谁?”杨磊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都没找到这个名字。他不记得认识这号人。
这时,审讯结束了,人被警察押着出来。
杨磊一抬头,看到被警察押着的一个留着短发、细瘦秀气的男青年。
那男青年一抬头,也看到了杨磊。
杨磊愣住了。
“……花猫?”

104
花猫的样子变了不少,头发短了,样子也男人了,但杨磊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花猫一看到杨磊,眼神一下子变了,忽然猛地挣脱了警察,一头冲向杨磊打了过去!
这一下骤变突然,所有人都惊了,警察们一拥而上把花猫抓拖回去,杨磊惊愕地看着他。
“杨磊我□妈!”花猫歇斯底里地嘶声吼!
“……!”杨磊懵了。
“你他妈该死!!……”花猫激动挣扎着厉骂,被警察们强行押走了。花猫边被押走边回头狠狠瞪着杨磊,那眼神愤怒,怨恨……
杨磊愕然……
“审过了,不像。”一个警察冲勇哥摇头。
“关一阵儿,放了。”勇哥在查个案子,在排查。“这小子劳教刚出来没多久,先放了再看看线索。”
“勇哥,我和他说几句。我有事儿问他。”杨磊说。
“刚才怎么回事儿,这小子被你收拾过?”勇哥只当花猫和杨磊有旧怨。
杨磊没多说,勇哥让他进了关押室,隔着铁栅栏,花猫一个人在里头待着。杨磊关上了门。
“你啥意思?”杨磊直看着花猫。
花猫抬头见杨磊进来,冷冷地盯着他。
“杨磊,有种你在外头等着,等我出去了弄死你丫的。”花猫冰冷地说。
“你把话说明白!”杨磊隐隐有一种预感,他心一点点地发凉。
“当初我跟你说过什么,你忘了是吧。”花猫一字一句。
“我说过,你要是对不起我大哥,我绝不放过你!你他妈记得不?!”
“我对不起什么了?”
“回家问你老子去!!”
花猫吼得一个屋子都在回响。
“告诉你杨磊,要不是我大哥把话说绝了,我早他妈废了你和你老子!你害死我哥了,知道吗?!”
杨磊的脑中嗡嗡作响。脑中那个预感,猜测,在一步步接近,他觉得自己正在接近着什么,可是越接近就越让他恐惧。杨磊一步冲了上去,隔着栅栏揪住了花猫的领子,猛地把他揪到面前。
“到底咋回事儿?!你说清楚!”
杨磊嗓子发颤!
“……难道当年他没减刑?……不可能!……”
如果房宇当年不减刑,杨磊这学就不可能上下去,就不可能安分毕业,杨大海清楚!房宇确实减了刑,这一点杨磊在当年反复确认过,绝对不会错!三年前房宇确实出狱了,那么多人都见过他,这又怎么解释?
花猫搡开了他的手。
“你不知道他加刑啊?”
“知道!他不是在牢里斗殴,加了一年吗?”
“斗殴?一年?”
花猫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笑得又愤怒又伤心。
“……一年??……那是他骗你的!!”
“……你说什么?”
杨磊呆了。
“他不骗你,你能这么心安理得地当你的杨公子??……斗殴……你要真了解他,你会不回来问问是这么回事儿吗?!”
“……”杨磊瞪着地上,脑子里是房宇跟他说的话,房宇说我打架闹了事,加了一年,出去了我还要立棍……房宇说我还指着出去干大事,不能白归拢人,我必须蹲……房宇说你还有一年毕业,我现在出去了,一个人也没啥意思……
“……当初他本来能跑路,广东那边啥都安排好了接他走,他不走,他去自首,为了啥……为了你!为你能去当你的大学生,为了不连累你前途!……你拍拍屁股上大学了,风风光光当你的军官儿,可他最好的年头全瞎牢里了!……要不是因为你,他当初去了广东,能是现在这惨样吗?!……”
花猫嗓子哽了……
“……杨磊!你对得起他这份心吗??”
花猫流泪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问过监狱!……”
杨磊乱了,彻底乱了,监狱的人告诉过他,房宇就多关了一年,勇哥他们也是这么说的,不可能所有人都联合起来骗他!
“甭他妈天真了!天底下就一个监狱啊?”
花猫瞪红着眼睛。
“外头都以为他多蹲一年就出来了,也没错,他确实出来过!……可他出来时候就知道他还得再进去!……告诉你杨磊,我是没逮到证据,可除了你老子,我就不信是别人干的!”
“砰!”杨磊一拳头砸在铁栅栏上。杨磊目瞠欲裂。
“……甭绕弯子!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老子干了什么?为什么?!”
“我答应过宇哥,烂在肚子里,你想知道,去澧县问!还有,那□的丁文,你去问他!”
“……丁文?”杨磊头一下子涨了。“……有他什么事儿??”
“有他什么事儿?”花猫脸都扭曲成了一团。“所有的事儿都是他惹的!”
“警察!警察!”花猫忽然大喊,把人都喊了进来。“让他滚。滚!……”
杨磊走向外面,勇哥一抬头看见了他。
“哎,小磊……”勇哥纳闷地拦着脸色苍白往门口走的杨磊。“怎么要走,你不还要联系监狱那事儿吗?”
“……”杨磊没搭腔,在勇哥奇怪的目光里出了市局。
他现在谁都不信了。谁也不能信了。
杨磊站在门口,车流人流从他身旁穿过,杨磊毫无感觉。
杨磊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他手指不听使唤,号码接连按错了两次。
“臭小子,难得啊,什么事儿?”杨大天爽朗的声音。
“叔。我有事问你。”
“怎么了?”杨大天听出杨磊声音的不寻常。
“房宇什么时候出来的。”杨磊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电话那端沉默了。
“怎么忽然问这个?”杨大天严肃。
“什么时候。”
杨磊一字一句。
杨大天沉默了片刻。
“小磊……”
“想好了再说话。”
杨磊打断他。
“从小到大,你都不骗我。我一直信你。叔,你知道我最恨什么。别骗我。”
杨磊声音不像自己的。杨大天没有说话。
“等我回去再说。”杨大天要收线。
“澧县是哪儿?”杨磊忽然说。
“……你听谁说的!”
“杨大天!!”
杨磊对着电话吼出了声……
“……甭让我连着你一起恨!!……”
杨磊痛苦……
“……”
杨大天痛心了。
杨大天知道,这事儿瞒不了,迟早有一天杨磊要知道。虽然隐瞒不是出自他本意,但是有些事他决定不了。他是疼爱杨磊,但他作为一个长辈,也有他的立场,他的无奈。杨大天了解杨磊,他知道,这只是迟早的。问题就在那里,谁都逃避不了。必须面对。
杨大天一声叹息。
“……澧县第二监狱。你去问问吧。”
杨大天把电话挂了……
杨磊驱车四个多小时,开到了一个偏远的地方。
在这之前,他甚至没听过这个县的名字,更不知道它的位置。
杨磊从监狱里出来的时候,已是夜色四合。
四周是一片空旷和寂寥,冬天的枯寂笼罩着这个寒冷、荒凉的地方。
杨磊就那么在身后的电网高墙底下,慢慢地坐下。
有人从监狱值班室进出,看到门外始终坐着一个连姿势都没有改变的人,都好奇地向他打量。
那人始终坐着,一动不动……

105
“这个犯人是转监来的,同伙组织越狱,他给别人放风打掩护。和他一起关来的有那个越狱主犯,以前是个武术教练。……杨局长来过电话了,我们弄了个提审间,具体情况你可以单独问问他。……”
“……房宇那小子跟我关一个号子,也是他倒霉,一个号里那么多人,狱里非要把屎盆子往他身上扣,不知道这小子得罪谁了。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跟狱里也是这么说的,那小子什么都不知道,他要真知道,我倒想临死了拉个垫背的,这栽赃诬陷的事儿,老子干不出来!”
“审了半天他们也没证据,我也看出来了,就是有人想整他,让他出不去。房宇那娃是个傻蛋,早跟他说了,甭在牢里待我好,现在出了事儿,第一个连累的就是他……”
“说他不服从管教,硬给塞了个理由加刑,外人不晓得,我最晓得这都是借口,监狱里头这些腌臜事儿,老子他妈太明白了。后来我给单独关了,听说过了一年那小子放出去了,我还为他高兴,没想到,等我被转到这儿来,居然他也给关来了。”
“我问他,咋出去了又进来,他也不说,问狠了说又犯了事儿。扯淡!狱里头有记录,还是越狱那事儿牵连的!找个名义把人放出去,再给转监狱重新收监,那小子好像早都知道,背着黑锅他也认!……”
……
寒风刮过,刺骨。
杨磊坐着。
脑子里,他对着电话里喊着:“你咋这么虎?为了面子你蹲大狱?你蹲傻了你?!……”
杨磊终于有了反应。
他机械地拿出手机,手里是一个号码。
“我收拾过他了,你他妈问他去吧!”花猫写了号码砸向杨磊……
“……磊哥……”电话里,丁文的嗓子颤了。
从花猫找到他开始,丁文就知道,杨磊迟早都会找到他。他不想躲了,他一直在等着这天。
“自从花猫找到我,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房宇……我没勇气见你们,我……我真不是存心的……我被良心折磨得够了!”
丁文痛哭流涕……
前面说过,好人也能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捅出篓子。好心,不一定能办好事。
杨磊走的时候,叮嘱过丁文,他拜托丁文一定要帮他盯着减刑的消息。他和房宇的关系,别人不清楚,丁文清楚,正因为丁文清楚他对房宇的感情,所以杨磊相信丁文最能理解这种心情。杨磊没瞒他,他和杨大海谈条件的始末,都告诉了丁文,意思是让丁文明白,要是房宇这头有啥变化,他这学肯定是上不下去,所以丁文帮房宇,就是帮他。
杨磊不能完全信任杨大海,在这件事上,他不容许自己有疏忽。
杨磊也拜托了别的兄弟,但知道其中关键是杨大海的,只有丁文。对房宇,丁文的心情不可能不复杂,但杨磊这么信任他,他感激,感动,是真心想帮忙。在房宇入狱的第三年,丁文隔三差五地就去监狱打探消息,一直没等到房宇减刑的裁定,丁文就急了。他担心杨磊的父亲变卦了,又不想贸然通知杨磊怕影响他上学,着急之下,丁文就犯了错误,犯了这些知识文化人都容易犯的错误:冒进。
对丁文这样整天和技术理论打交道的人,处理问题的方式也是简单的回路,理想化理论化。他大着胆子以杨磊朋友的身份去杨磊家里拜访了一次杨大海,他单纯地认为杨大海是忙于公务搁浅了这事,需要有个人来提醒他,也急切地想立功博得杨磊的欢心,不惜冒昧上门。
房宇减刑的事,杨大海已经办了。杨大海了解杨磊的脾气,而且,他并没有食言的必要。凭心而论,杨大海对房宇固然谈不上好感,但不是不通情理,对这个救过杨磊的年轻人,杨大海是记着的。这件事对他来说,只是一件事情而已。
可是丁文的冒昧上门,却让杨大海十分光火。他和儿子之间的“交易”,是不能放在台面上的,他是一个主要领导干部,有些事情可以做却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说,何况是这样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杨大海义正词严地批判了房宇的犯罪行为和杨磊以前与这些混子来往的错误行径,丁文根本不懂得这背后的官场世故,他以为杨大海这是要反悔,丁文急了,他在着急恳求得不到回应后的情急之间冒出了一句话,就是这句无心的话,让杨大海愣住……
杨大海的脑中出现了那天早上,他在家中推开杨磊的房门,看见两个男孩亲密地拥抱着,躺在床上……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后来问我什么我都没说!可后来你爸截了你写给房宇的信……”丁文的嗓音模糊了……
“……后来房宇减刑裁定书宣布了,我以为没事儿了……可我后来再到监狱打听,说房宇又要加刑……我害怕,我知道我惹了大乱子……我不敢告诉你,我没脸见你磊哥……可我这么憋着我良心受不了,我就告诉了花猫一个人……”
花猫知道后惊怒交加,去了牢里,房宇告诉他是不服管教加了一年,没啥其他的,可花猫从房宇的反应就知道,杨大海已经找过他。房宇是啥样人,会怎么做,花猫不知道??房宇对花猫放了话,杨磊他爸知道的事不能告诉杨磊,否则就翻脸不认人。花猫知道房宇说得出做得到,除了狠狠教训了一顿丁文,也无可奈何。一年后房宇也确实出来了,执意要离开江海,房宇走后,花猫也心灰意冷,带人回了江北。后来犯了事跑路,和江海这边没了联系,之后在外地给抓了,也给关进了澧县的监狱,直到在监狱里震惊地再见到房宇,听了那武术教练说的前因后果,花猫才明白怎么回事儿。房宇没承认过半个字,可花猫不傻,明白后的花猫恨不得立刻出去就弄死杨大海,可房宇对他放了狠话。
“大哥,你咋这么傻啊?!……”花猫抱着房宇,放声痛哭……
花猫出狱后,也曾咽不下这口气找过杨磊,当时杨磊还在舟桥旅,正在南方抗洪抢险的一线,花猫没见到人,出来后的花猫性情变得更加暴虐,没多久又因为斗殴被抓进去劳教,杨磊在市局见到他时,是他刚放出来没多久。
“……我不知道你父亲在信上看到了什么,可……”
丁文不说话了。
杨磊给房宇的信上并没写什么,丁文不知道,可杨磊清楚。进牢里的信不方便,杨磊知道。
杨磊想起了大三那年。那天他出训回来,意外地在宿舍里见到了等他的杨大海,杨磊不知道杨大海为什么突然毫无消息地来了,杨大海说只是临时公事到了这个城市,顺便来看看,给他带点东西,还有公务要办。杨大海没多留,当天就走了,他走后,杨磊有点紧张地检查了一下抽屉,没发现被翻动的痕迹才放心。他想房宇狠的时候,傻瓜似的胡乱写房宇的名字,写心里压不住的几个字,写了满满一本子,那本子他没舍得扔,给夹在书里,塞在抽屉底下……最底下压着的,是房宇的一张照片……
“磊哥,你要怎么骂我都行,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早想告诉你,可我不敢……!我没脸……我……我王八蛋……!……”
丁文在哭着说着什么,杨磊已经没去听了。
他垂下了手,手里的手机模糊的声音,随风散去……
半夜,江海城郊的一个平房出租户的门被人敲开。开门的男人疑惑地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陌生人。
“房宇在吗。”
男人反应过来。房宇还没搬走,还住在他开出租的这朋友这儿。最近常有他过去的兄弟来找他,这朋友习惯了。
“你找房宇啊,他去进货了。”
“我等他。”
朋友把杨磊领到了临近的房宇住的平房,开了门。
“看样子他今晚不回来了,得明天。你有急事儿?要不我给他打个手机。”
朋友拿出手机要拨,杨磊按住了他的手。
“不用了。我在这儿等他。”
“行,要不你在他这儿歇一晚。他明早差不多就回了。”
朋友豪爽地说。
昏黄的光线照着狭窄的小屋。简单的陈设,除了一张床,桌子和柜子,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屋角挂着一件衬衫,手洗过,洁白干净。磨得平平整整,在临时牵起的绳子上晾着。
杨磊的那件,白色的衬衫。
杨磊看着那件衬衫。
他目光转向桌子,桌上有一个老式的录音机。杨磊打开了卡盒,拿出里面的磁带。
草蜢。
“宇子每天就听这一盘带子,还老听里头一首歌,翻来覆去的,听得我耳朵都快生茧了。我给他拿新的,他还非就听这一个,也不知道有啥好听的。我就说他老土,现在谁还听那个?”
朋友看杨磊看那盘磁带,笑着。
“他说,以前牢里鼓励改造,允许给带歌带,就叫兄弟带了盘,在牢里头听习惯了,出来了,改不过来了。”
朋友走了。杨磊在床边坐下,把磁带放回了录音机,慢慢按下了键。
磁带缓缓地转动,草蜢早已被人遗忘的声音,在过时的旋律里,缓慢地响起……
冷冷的风躲在寂寞的深夜里想要冷却我想你的心却陪着我想念你在每一个夜里我不曾忘记那年你的背影 还依然清晰还有带泪的眼睛让我心疼不已分离是如此容易而我牵挂的心还有好多叮咛来不及去告诉你所有的回忆不要忘记已经有多久没有你的消息 你可知道我习惯用回忆来温暖自己我习惯在寒冷的夜里想你MY LOVE……
杨磊久久地坐着,倒带,播放,再倒带。
窗外万籁俱寂,只有昏黄光线的小屋里,反复回响着同一个旋律,在静夜弥漫。
杨磊不知道自己听了多久。他沉默地听,听每句话,每一个字。
直到脸颊,感觉到冰凉……

106
黎明时,杨磊的手机响了。
手机反复急促地不停响起,响到了第五六遍,杨磊才转身拿起。
“杨磊!马上归队!”电话里严肃的声音。
“政委,我有事,请假。”杨磊低哑地回答,要挂。
“你的假取消了!有紧急情况,听到没有,马上归队!”政委语气急迫。
“我家里有事,回不了。对不起。”
杨磊沉着声音。
“你!……”政委气急:“你听着,刚刚下达紧急任务,锰县爆发大面积山体滑坡泥石流灾害,威胁群众生命安全,上级要求马上组织抢险,到一线救援!由你组织抢险突击队,杨磊,你必须立刻归队,现在,马上!”
“……”杨磊攥紧了手机!
“你现在多耽误一秒钟,就多耽误一条人命!”
政委不知道杨磊是发生了什么事,可现在所有的个人的问题,在生命、在灾难面前,都不值一提!
“这是命令!”政委厉声。“别忘了,你是一个军人!”
“……是!”
杨磊痛楚,紧紧攥住了手机……
房宇回来的时候,朋友告诉他,有人来找过他,在屋里等了一夜,快天亮的时候走了,是有什么急事。
“姓什么?”
房宇问。
“没说。以前没见过,高个儿,长得忒精神,一帅哥。”
“……”
房宇站住了。
“你说你这哥们咋跟你一样怪,昨晚上尽听见他放你那老歌了,我说那歌到底有啥好,你一人听不够,他也听不够啊?不知道放多少遍……”
房宇进了屋,屋里空无一人。
桌上,是那台录音机,和那盘磁带……
那一天,一条紧急新闻引起了全国的关注。
锰县连降暴雨,洪水泛滥成灾,凌晨爆发泥石流,已造成16人死亡,直接受灾人数达数百人,近千人紧急转移,解放军部队和武警官兵连夜赶往灾区抢险救援,锰县受灾情况牵动了全国人的心……
洗车场进展很快,这些兄弟都是手脚麻利能干的,地方之前已经找好了,盘下了铺面,设备是房宇通过旧关系买到的进口货,只等装修后就能营业。房宇以前的旧兄弟多,就算现在有各自的路,听说房宇回来重振旗鼓干事业,好多都回来帮忙搭把手,你张罗他张罗的,车行用不了多久就要开张了。
车行成本低,投入少,运转快,二黑已经选了好日子,给车行开张。
“就差磊子,不知道他那天能请假不,能不能来。”二黑惦记着杨磊。
房宇没说话。电视机里传出声音,正在播着锰县抢险救灾的画面。
“……我们找到了X部X师701团的陆政委,701团的抢险官兵正在……”记者的声音通过画面传来。
房宇转过了头。
“这不是磊子他们部队吗?”二黑看向电视。“他们部队也上了?”
画面上,雨还在下,记者给风吹得摇摇晃晃,穿着风雨衣冒着大雨紧张抢险的军人们在泥水里正在艰难地疏通一个管道。
“……观众们可以看到这里暴雨还在下,非常危险,随时有再次山体滑坡的可能……我们的官兵指战员冒着极大的风险在抢修,他们已经一夜没有休息了,没有一个人离开抢险第一线……”
记者的声音透过大风艰难地传出画面。
“陆政委,我们701团派出了几支抢险突击队,深入受灾最严重的涞乌村抢救受灾群众和物资是吗?”
画面上,两鬓斑白的政委表情严肃而焦急。
“是的,另外山里还有等待救援的群众被围困,我们已经派出了一支抢险突击队进山搜救,这支突击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干部战士,他们承担最危险的任务,已经进山一天一夜了。”
记者转向镜头,声音焦急起来。
“这支突击队目前已经和外界失去了联系,现在我们不知道山里还有多少等待救援的群众,也不知道官兵们的情况怎么样,只能焦急地等待消息,让我们报出这些勇敢的人民子弟兵的名字,为他们祈福,他们是701团部作训参谋杨磊,二排一连长王志成,三连长黄国滔……”
二黑看着电视,惊呆了。
“宇哥,刚才……刚才是不是……”
二黑磕巴着,转过头,呆了,追出了门外:“宇哥!……”
107
电视机前,杨大海盯着画面,神情焦虑。
电话响了,他一把拿起了电话。
“老杨……现在还没有消息……”军区首长的电话,声音低沉。
“你放心,我们已经出动了直升机,一定会找到他们。……杨磊主动要求承担这次任务,冲在最前面。他是个出色的军人……”
杨大海慢慢放下了电话,头发斑白,面孔仿佛一夜苍老了好几岁。
电视的声音还在传来,杨大海深深垂下了花白的头……
锰县,紧张的抢险,搜救,螺旋桨嘈杂的直升机,在泥水里奋战的军警,紧急加固的堤坝工事,嘶哑的指挥声,喊号声,人们的喧嚣吵嚷,四溅的泥浆,河道里汹涌的洪水……
“怎么样?”陆政委焦急地举着步话机。
“尚未发现目标,尚未发现目标……”直升机里的话音重复。
“报告!”一个战士滚着泥水跑来。“有人要进山找人,被拦在谷外了,是个老百姓!”
“胡闹!把人拦回去!除了攻坚队,这里不能留人!”
“他是杨参谋的朋友,他……”
“……叫群众放心,我们一定把人找到!”陆政委的心紧了。
一群人护着一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匆匆赶来。陆政委冒着风雨迎了上去。
“有消息了吗?”杨大海焦急、萎顿的脸。
“……”陆政委沉重地摇头。
“……”杨大海颓然……
雨势加大,水流如柱。山土被冲刷着,泥土松动。
“这儿太危险了,请退到谷外的安全地带”陆政委要人送杨大海出去。
“我不要紧!”
杨大海失去了往日的儒雅和冷静,他是一个干部,可他也是一个父亲。
周围的人沉默了……
“同志!这儿不能进去!同志!”
一个人甩开阻拦冲了进来。杨大海看见了他,杨大海震惊。
“杨磊呢?”
他冲到了杨大海的面前。
“……”杨大海沉默。
“人呢?!”
房宇吼。
远处一个角落起了骚动,人群哗然起来,很多人往山上跑去。
“山上有人!”
“快!救援队!!”
“报告,发现目标,发现目标……”
房宇冲了上去,陆政委和杨大海都跑了过去……
半山上老林里,护着几个村民和孩子出来的六七个军人瘫倒在地,被团团围住,陆政委和杨大海拨开人群,惊喜的表情却逐渐凝固。
“还有人呢?”陆政委惊急。八个人,七个人都在,唯独不见杨磊。
“快……杨参谋还在里面!”黄连长惶急地指着后山。山后有一道裂口,汹涌的水流从谷里奔流下,淹没了裂口,断枝和大石横七竖八,落进水里就被席卷着吞噬冲走。
“……他在后面断后,上面塌了,水冲下来……他把人推过来了,路……路给洪水冲了,……他给困里头了!”
“在哪儿?!”房宇扯住他。
“我带路!”黄连长挣扎着爬起……
暴雨倾盆,水流越来越汹涌迅猛,挟裹着滚动的山石,发着急促的轰鸣。
“这声不对,快到谷外头去!”当地攻坚队员惊慌了,丰富的经验让他们意识到危险。
陆政委接起步话机,变了脸色,请示着什么,最后放下了话机,表情艰难,痛心……
“……接上级命令,通知所有人,全体撤退,马上疏散,退到谷外!”
“杨参谋怎么办?!”黄连长急吼。
“这里随时会再发泥石流,吞噬的将是几百条人命!先全体退到安全地带再组织救援!”陆政委忍痛……
“让大部队撤,我去找人!”黄连长要往上冲。
“我去!”“我!”
战士们往前涌。
“服从命令!!你们现在去只能是送死!过得去吗?”
裂口就横亘在背后,不宽的裂口却在此刻成了最远的距离,惊心动魄的红流浆涛发着轰鸣,像张开的大口吞噬,大大小小的山石、粗如儿臂的树木被整根挟卷在洪涛里,眨眼就冲了下去。只要时间充裕就能借助工具和人力过去,但眼下暴雨如注随时可能发生塌方,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
人们沉默了,每个人都清楚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人命和人命的选择。陆政委看向了杨大海。
“……”
杨大海面容灰败,却什么话也没说。
陆政委震颤了。
在大是大非的面前,在自己儿子的生命和几百条人命之间,一个父亲做出了选择。
“撤退!”陆政委发出了命令。
部队开始往外撤,人们开始紧急下山,人流往下疏散。
“哎哎你……!”
一个战士惊叫起来。惊叫声里,一个人抢过他背上的搜救包甩手扔向了裂口对面,猛地跳上一块山石,向着裂口旁突起的石堆攀爬上去。
“那是谁!把他拉下来!!”
人们惊呆了,陆政委急吼,战士们一拥而上要去拉他,那人已经爬上了顶。
“把绳子扔给我!”
房宇对下头吼。
“快!!”
战士们愣住了,不知是谁反应过来,拿起地上的固定绳抛了上去。
没有人想放弃战友,那是在一瞬间人心的本能。
把腰上固定绳另一端紧紧绑在了凸出的岩树上,房宇踩上一段被洪水冲断半支在空中摇摇欲坠的木板桥面,承重的木板发着嘎涩断裂的声音,房宇向前踩去……
目瞪口呆的人群,陆政委惊急的吼声,冲到桥边拽住那根绳子的战士们……汹涌奔流的水面上空,那截无法承受重量的木板终于发出撕裂的声响应声而断,在人们的惊呼声里一个人影跳了下去……
那个瞬间,有人闭上了眼睛。
有人不敢去看向对面,有人不敢去看奔腾的水流。
杨大海惊呆了……
他看着房宇紧紧抓住了对面支棱的树枝,定住了几乎被急流卷走的身体,看着房宇踩住突出水面的狭窄的地面撑臂爬上了对岸的石坡……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那身影消失在对面,轰鸣的水声中,杨大海一动不动……

108
杨磊重重地靠上背后的石壁,喘气。
裂谷旁他之前等待救援的地面,已经被滑坡的山体掩埋在了下面。在舟桥旅那几年抗洪抢险的经验,他从雨势和水势就知道不能待在原地了,杨磊往后面丛林劈开艰难的一条道,沿着一段石壁爬了上去。之前出来的那条路随时会塌方,已经回不去了,杨磊抓着几根树藤爬上了一块突出的平台。另半边是绝壁,除了这块地方,已经没路了。
杨磊靠在石壁上,听着山里隐隐发出的轰鸣,四周不时发出的沉闷的声响,那是滑坡的山土和下泻的水流。
他的搜救包已经在救村民的途中滚进了洪水,所有的装备都没了。杨磊苦笑。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先这样找个暂时安全的地方,储存体力,一边等待救援,一边等这阵雨势过后,地面平静了,找办法出去。
可是抗洪的经验让杨磊也清楚,在山里,什么都说不准。他不知道身后这堵石壁能撑多久,如果爆发泥石流,比这大一倍的石体都可能冲垮。现在部队已经失去了他的准确位置,按照突发应急处理常规,部队应该已经撤离到了外围的安全地带。
暴雨冲刷下来,杨磊抹了把脸,反而挺平静的。
他要出去,一定要出去。
他还有必须要说的话没说,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必须要见的人。
他已经仔细地观察过地形。虽然搜救包没了,没了最有效的自救和联络外界的办法,但身上还有些工具,能派上用场。周围不断有小面积的滑坡,这种滑坡有时也能冲出一条原本不是路的路。杨磊已经看准了一块突破位置,有机会能冲向下山时躲过的一个安全的岩洞,只等时机。
如果运气真的那么不好,早知道该在战友带着村民出去的时候,至少让他们帮忙带句话。
杨磊苦笑着,看了看身后的石壁。
如果在这石头上留下点啥,说不定以后能被人发现。杨磊自嘲地想,却真的摸了块石块,转身在石壁上一笔一划,划了下去。
杨磊划下了两个字,想往下再写点什么,却停住了手。雨水冲刷过石头上的划痕,冲走了划痕上沾着的杨磊手上的血迹,杨磊被雨打得睁不开眼睛,他又划了下去。杨磊反复地划着,没有别的话,仍然只是那两个字……
雨还在下。杨磊靠在了石壁上,望着无边无际的雨帘。
他想起了那个雪天。后视镜里,那个站在雪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
那天,他说,咱俩总不至于兄弟也做不了,你说是吧。
他想起了年三十那天,他们坐在平台上。他说,咱们约好过,那晚上去放天地响,记得吧。那晚上,我真挺恨你的。
他想起那一晚,他给房宇过生日。他说,选了道就回去好好走到底!……甭让我看不起你!!……
雨冲刷着他的脸。杨磊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更久远的事情。那一年,那一天。
在乱世的舞台上弹着琴的人,噙着笑,拨动着琴弦。灯光打在他的身上,他唱着一首老去的歌谣,而他在台下望着他,听见自己的心跳,跟琴音一起生长……
房宇站在裂口对岸,脚下是塌方过的景象。
滑坡的山土、石头堆在中间,堆出了凭空出来的山包,断树乱石杂乱地压在上面,垮塌的巨大山石切断了通往山后的去路。
“杨磊!!”
“杨磊!!!……”
……
水流声、暴雨声吞噬了风中他的呼吼……
房宇看见了掩埋在塌土中的东西,从土中露出半截的绿色。房宇瞪着那东西,拨开土层挖出了它。
一个军用钢盔。
房宇盯着那钢盔,丢开了它,推搬压在土层周围的乱石,挖了下去。在狂乱的雨中,他丢开手中的石具,用手指往下扒挖……
水流声、暴雨声夹杂了风中传来的呼吼的声音。
杨磊忽然睁开眼,挺直了背脊。
他一动不动地听了一会儿,果断地从平台上跳起,抓住树藤跳了下去。
风里听不清那声音是什么,但杨磊知道那是人的呼喊声。那很可能是被困的人在呼救,杨磊没犹豫,打开了身上的迷你手电,虽然电已经支撑不了多久,杨磊用刀劈开乱丛,迎着那声音过去,微弱的光线在丛林中晃动……
声音忽然急促、狂乱,直向着他的光线而来……
杨磊靠近了,杨磊听清了那声音。杨磊忽然站住了,僵直了脊背。
他以为自己听觉出了问题。
他僵硬着,不敢置信地听着风中渐渐清晰的呼吼,直到丛林那头传来急锐的劈路的响动,直到杨磊完全听清了那个声音……
……杨磊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他惊呆了……
他疯狂地砍枝冲进了那片乱林,荆棘划破他的衣服划下道道血痕,杨磊什么也感觉不到……他冲出了棘丛,站在林中的空地,他看见了暴雨中迎面而来的身影,杨磊遗忘了知觉。杨磊恍如隔世……
他忘记了所有,觉察不到周围的一切,一截翻斜断裂的树木垮倒,从山侧砸了下来,落向这边的方向……
他被人一把扯了过去,断树翻倒在他身后,杨磊被用尽全力地抱进了一个胸膛……
雨柱倾盆而下,河谷洪流奔涌,整个大山都在嘶吼,震颤了脚下的大地。在山的轰鸣中间,在天地的震颤中,暴雨冲刷着两个紧紧拥抱的人。
他们的脚下是随时会滑塌的土地,头顶是随时会冲下的洪流,他们却像仍然置身于那座美丽、宁静的庭院,在阳光下的梧桐树下,在灿若云霞的紫藤花香中,相拥唯一的彼此……

109
那一天,那样的情形下,那只是一个短促的拥抱。
可在杨磊多年后的记忆中,那却是他和房宇最久的一个拥抱。长得仿佛一生,一辈子。
房宇满是泥浆和血的手捧起杨磊的脸,用力抚摩他的脸颊,仿佛一放开他就会消失不见,杨磊的手指陷进房宇脊背的肉里,所有的感官,都陷在房宇的眼神里,杨磊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千言万语像狂风暴雨涌上他的胸腔,杨磊却只听到自己喊出了一句:“……你疯了!!……”
杨磊颤抖的声音在雨中飞散……
“咱们回家。”
房宇紧紧抱住他的肩膀,房宇一字一句……
他们那一刻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杨磊在之后很久竟然出现了记忆的断层。那仿佛一个空白,在他过度冲击的大脑里。杨磊知道自己记得,记得清清楚楚,却在他脑海的深处,被放在最深的地方,只有自己才能碰触。
他们离开了那里,离开了那个危机四伏的丛林。
一颗信号弹,飞向天空,夺目明亮的光团,在人们眼中炸裂。
地面上的骚动,螺旋桨的转动,救援队的急发……
当天的电视新闻里,主持人播报:“……灾区雨势一度急骤,形势严峻,但幸运的是没有引发泥石流和大规模山体塌方,给抢险救援争取了时间,受灾群众安全疏散转移……”
直升机缓缓降落,狂翻着地面人们的头发。
巨大的噪音,在杨大海的耳边震耳欲聋,狂敲着他的心。
人群在焦急地等待,在终于看见那两个身影时,爆发了欢呼……
医护人员冲了上去,陆政委和官兵们冲了上去。
杨大海迈动不稳的脚步,趔趄地向前……
杨磊睁开了眼睛。
医院雪白的天花板映入眼帘,鼻子里是消毒水的味道。
他怔忪了一瞬,反应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猛地坐了起来。
“睡醒了?哎你小心,挂着吊针呢!”小护士赶紧过来调整吊瓶。
杨磊急切地看四周,这是一个单人病房。
“他呢?”杨磊劈头就问。
“谁啊?”小护士不明白。
“和我一起获救的!他人呢?!”杨磊几乎是用吼的,吓得小护士愣住了。
在杨磊发出了房宇搜救包里的信号弹后,一直在附近盘旋的直升机当即找到了他们的位置,空吊将他们带离险境。绞车升降吊索将他们带进机舱,救生员、医护员围绕了他们。
杨磊挨在房宇身旁,手紧紧地和房宇十指紧握。
杨磊陷入了昏睡。他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当他靠在房宇怀里,被房宇揽住的时候,那猛然放松的安心感让他瞬间跌入了黑暗。在他昏睡过去时,他还紧紧地拉着房宇的手,不松开。
他怕他一睁眼,房宇就会消失。他还有太多要说的话,必须要说的没来及说完的话……
在吊索上的救生员落地前,房宇答应过他。房宇说,什么都别说了……等活着回去,我都听你说……
“他啊,白天还在这儿坐着看你。后来没见着,可能走了吧!……”小护士说实话。
“走哪儿去??”
“他就点外伤,没啥事儿,回去了吧,好像回对街那宾馆,大概拿行李吧……”小护士也是猜的。
杨磊拔了针头,猛地跳下了床。
“哎哎你!……”
小护士惊讶的喊声里,杨磊套上军装就冲出了病房。
——你说过要等我!你说过我们活着回来,你听我要说的话!!
……房宇!!
杨磊冲到走廊,撞见了正要进来的杨大海。
“小磊……”杨大海喊了这一声,就在杨磊的眼神里沉默了。
杨磊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了他一眼。
一眼之后,杨磊就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冲下了楼。
杨大海没有喊住他,站在原地,看着杨磊消失的背影。
在杨磊看他的那一眼里,杨大海知道,他失去了这个儿子……
口袋里的手机在响,杨磊边一路狂奔边接起。
“杨磊!你没事吧?你……”方梅焦急担忧的声音。
“方梅。”
杨磊打断了她。
“对不起。”
“……”方梅感觉到了什么。
杨磊跑着。对着电话里的方梅,含着深深的抱歉,愧疚,却坚定……
“我答应你的事,没法做到了。对不起……”
杨磊跑着,他生命里好像只剩下了奔跑。他冲出医院的大门,人们都错愕地看着一个飞奔的年轻军官,奔跑在霓虹灯下的马路上。他跑到了对街的宾馆,扑到了大台前,他打听到了那个房间号,来不及 等电梯,冲着楼梯就奔了上去……
在楼上空寂的走廊上,一个人站在房间前,正要关上房门。
他被身后冲来的力道一下抱在了怀中。
“……”房宇定住了。
杨磊的手紧紧抱在房宇的胸膛,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是不是我活着,你就能撇下我。”
房宇没有动,直直地站着,门在他们身后关上,隔断了外面。
“那我该死在那地方。”
“……别胡说!”
“为什么不告诉我?!”
痛吼从杨磊的心腔里迸出,声音都带着血,撕碎了他自己,也撕碎了房宇的心……
七年,他们的七年,他们再也回不来的七年。
杨磊的手指紧紧扣进了房宇的衣服里,几乎要拗进房宇的身体。他的声音不是他自己的,他连呼吸都万箭穿心……
他的心,被生生地用刀一块一块地生割,剖了腹,剜了心,痛得令他沉灭在灭顶的水里窒息,令他即使张开嘴都无法喘息!他恨不得拿刀一刀刀都戳在自己身上,让鲜血流干让五脏六腑都掏空,刮骨,入髓,最后只剩下一个躯壳,这躯壳空了,什么都没了,只有深入脊髓的痛楚,连魂魄都被撕裂!
“……我要什么你不知道啊?……不知道啊??……”
房宇听着背后杨磊碎不成声的声音,房宇紧紧攥住了杨磊紧扣在他胸前的手指……
“……你傻啊?……你咋这他妈的傻啊?!……”
支离破碎的声音吞哽消失在喉咙,杨磊猛地把脸深深埋进房宇的背上,房宇感觉着背后猛然地颤动,听到了一个男人爆发的、失控的哭声……
他毁了房宇,他亲手毁了他这一生最爱的人。
他毁了他,他在军营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在铁窗中苦熬度过漫漫寒夜,他在千禧夜看着漫天烟花怨恨他的时候,他在深牢大狱,看见的只有冰冷的电网和高墙……
他有了目标,有了事业,可他的目标和事业,却是用房宇在牢里的每一天换来的。
而他还以为自己才是天下最痛苦的人,他推开他大喊,我们已经回不去了!……甭让我看不起你!……
“……我才傻,我才是天底下最傻的傻逼!!”
如果他真的相信他,就不会看到了那封信就放弃,如果在那三年里,他去问过房宇到底在哪里,到底过得怎么样,如果在那个大年夜看见黑暗的屋中孑然一身的房宇,他真的去关心过为什么,就不会一直等到今天,才知道所有的一切!……
如果,可人生没有如果。
是他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这份感情。是他亲手毁了自己口口声声所爱的人。
“……”房宇的心扎似地缩紧了。
他要转回身,杨磊却紧紧地抵着他,背上湿透一片,湿透了房宇刺痛的心。房宇低头看见了杨磊的胳膊,上面都是道道疤痕,那是自己用刀才能划出的整齐的切口,在那个监狱外,杨磊就这样用刀,一刀刀地划在自己的胳膊上……
房宇死死瞪着那伤疤……
“……是我的错!……是我毁了你!!……”
“扯淡!!”
房宇猛地转过了身,抓住了杨磊,双眼赤红。
“你的错??……我持枪杀人,严打的时候能被枪毙!可我只判了六年还减刑,为什么,因为你!”
“别说七年,就是十七年二十七年,也是我该得的,我犯了法,就得还!就算倒回去重来一次,我还是会为九哥报仇,我该会咋判,不和王老虎一样崩枪子儿,就是吃一辈子牢饭!可现在,我只坐了七年,我这条命还在,这是毁吗??……是吗??……”
房宇挣红的眼睛瞪着杨磊,用力捧起他的脸,看着他通红的眼睛。
“我只做错了一件事,”
他唯一后悔的事,唯一做错的事。
“……我不该放你走……我怎么会放你走的……?”
当他看着怀里酩酊大醉痛苦流泪的杨磊,当他在乱泥塌土中,看见那个钢盔,当他疯了似的用手指往下挖着深埋的土层,他知道,他当年错了,他真的错了。
那时,他写下那封信时,他认为那是值得的,他告诉自己放手,才是对的。
可是,当他看到痛苦了三年的杨磊,当他在山里以为要失去了杨磊的时候,他才明白,他错了。
人生都要走一些弯路。该怎么去爱,要经历了代价,才能真正明白。
他和杨磊,都走了弯路,绕得越走越远,可是他们终于发觉了这是一个错误。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他希望老天再给他一次机会,这一次,他抓住了,再也不会放手。
可是老天能再给他这个机会吗?能吗??
“在牢里,不苦,我有念想。蹲再多大狱,想到你,我心里敞亮”
当他第一次看到杨磊寄来的照片,照片上穿着英挺的军校学员服的杨磊,那是他第一次在牢里笑了,他觉得日子有了盼头,他觉得所有的苦都值得。
“你毁了我?……没有你,我还有亮儿吗?!”
……

108
杨磊望着房宇。
“……那晚上,你来了。”杨磊知道那天晚上不是梦了。
那不是他无数次想出来的幻影,那是他七年来无时无刻不在心底深处的人,那是一直在他身旁,从未离去的人。
“我没领证。我没结婚。”
那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我跟方梅是假的。为了她爸的病,我帮她,我们说好了,骗过了家里,就离。”
杨磊攥紧了房宇,像攥着自己的一生。
“我跟她说了,我帮不了她了。这辈子,我心里,只有一个。我只认他。”
杨磊泪光里的眼睛看进房宇眼中。
“……我就认他!!……”
房宇猛地低头,吻住了杨磊的嘴唇。
他们窒息般地接吻,湿热的舌头狂风暴雨般地缠着,吮着,翻搅着,他们吻得那么深、那么彻底、那么疯狂……杨磊搂着房宇的脖颈,抓着他的头发,用尽生命般地吻他,为了这个吻杨磊愿意倾尽自己所有的生命,倾尽他全部的血和心……他像离开了房宇的唇舌就无法获得氧气就会立刻窒息,只能在他们疯狂缠绕的舌尖才能找到存活的力量,他用力捧起房宇的脸疯了似地亲他的眼睛,鼻梁,唇角,亲每一处他疯狂思念了七年的地方,每一处都带起他锥心蚀骨的痛,他缠卷住房宇探进他嘴里的火热深深吸吮,他脸上的潮湿打湿了房宇的面庞……
这是他在漫长的岁月中苦苦思念的滋味,这是他无数次在梦中醒来疯狂而绝望地去回忆的滋味,这是深深刻在他的骨头里,血肉里,他不是用身体,而是用灵魂去记住的滋味……
房宇固定着杨磊的后脑把他紧紧按向自己,他像要把杨磊吻进自己的身体般在杨磊的口中无休无止地索取,带着烈火般的失控狂乱,带着让杨磊眼前发黑的力道,带着压抑之后汹涌如狂的喷发和深沉似痛的疼惜,将杨磊灭顶吞没……
他们吻着的力道让两人失去了重心,房宇把杨磊重重地顶在了墙上……
他们吞咽着彼此的湿液,在彼此的唇里翻动,激吻中,房宇忽然喘息着放开了杨磊的唇,他低下头,猛地扯开了杨磊敞着的军装下的军服衬衫,露出了杨磊□的胸膛。
紧贴在杨磊心口的,是一块陈旧、温热的观音玉坠……
“……”
房宇瞪着那玉坠。在杨磊背着他扣紧衣领时,在和杨磊比武看见他脖颈上露出的半截链子时,在那个时候,房宇用多大的忍耐才克制着自己,没有像现在这样撕开杨磊的衬衫,让这贴在他心口的东西,暴露在他的眼前……
他们面对彼此,起伏着胸膛,都看着那块玉坠,房宇的目光从那坠子移到杨磊的眼睛,杨磊濡湿的眼睛望着他,那眼神已不需要任何言语的说明……

109
“……”杨磊一点点抚摩着那个字,手下是房宇跳动的心脏,那儿是房宇的身上,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什么也不需要再说。
杨磊猛然地把嘴唇贴了上去,热意直冲眼眶……
他舔着那纹身,反复地舔动,吮`吸,用舌尖描摹着它的形状,他的悔恨,恸心,痛楚,刺骨的心痛,他紧搂住房宇的背在他胸前一遍遍地吻那个名字……
他们的胸口都隐藏着秘密,这是代价,如果这七年是老天对他的惩罚,他宁愿用自己的命去换回房宇的七年!杨磊像触碰最珍贵的宝物那样吻遍房宇的全身,他听着房宇粗重的、低沉的喘息,抚过房宇的每一寸身体,七年了,他记得这身体上的每一处肌理,每一道起伏,都刻在他的血液里,骨髓里,直到现在,他还不敢确信他真的在他的怀抱里,光是亲吻他的皮肤,就让杨磊有流泪的冲动。杨磊揉弄着房宇的粗壮,用尽所有的技巧,他看着怀里的房宇因为他的动作而蹙眉喘息的性`感的男人的面孔,杨磊就发了疯……
他埋下去含住了房宇,吮`吸,舔裹,就像多年以前,他第一次为房宇这样做,他想把房宇这样吸出来,吞下房宇的一切,从内到外,他身体的每一部分,他从来没有失去过他……
可杨磊被房宇猛地拉了上来,他的腰被紧紧向上提拉着,房宇的力道将他紧紧抵在了背后的床板,火烫、粗长的炙硬抵住了他……
“……唔……!”
房宇插入的瞬间杨磊发出痛哼,房宇抱紧他停下,扩张着,润滑着,杨磊却紧紧抱着房宇的脊背,沙哑地:
“……别停!”
房宇进入得坚决、强硬却小心翼翼,当那劈窒开的激烈的痛楚传来,杨磊却涌起让心头战栗的满足和安心,他要让自己深刻地记住这个痛楚,这个胀满的充实,记住他无法挽回的痛悔和刻骨铭心的爱恋。
房宇在杨磊精`液的润滑下挺进着杨磊的体内,埋进杨磊的最深处,当他们终于紧紧地合而为一,杨磊听见房宇从喉咙的深处喘息着,低沉难耐地喊他的名字:
“……杨磊!……”
杨磊手指卡进了房宇的身上,连腰都在颤抖……
他们交`合连结在一起的地方传来的清晰而勃发的脉动,牵引着彼此乱跳的心和奔流的血管,他们抱着没有动,房宇忍耐地等杨磊适应,任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浸润进彼此的四肢百骸,浸透每一滴血液每一个细胞……
这七年,杨磊好像此刻才有活着的感觉,他贪婪地感受着房宇,他被那充满的紧紧充实的感觉唤回了生命的存在感,他像第一次感觉到心脏的跳动,甚至听见房宇在他体内涨满的每一下搏动。他摸着房宇坚毅的下巴吻他,他抚揉着房宇压在他身上的宽阔紧实的背,心跳紧紧贴着房宇的胸腔跳动……
房宇猛然地动了,疾风骤雨般的撞击中,杨磊向后仰起了头……
空气都在燃烧,迸裂,紧缩,浓重的喘息,急促的呻吟,沙哑的低吼混着撞击声和湿靡的声音,在狭窄的房间内回响。 房宇分开杨磊的腿抱着他的膝弯,挺动着,撞击着,他深深地挺腰把粗长的勃物全根没入,再整根抽出,猛烈地摆动着腰,杨磊被他撞击着摇晃,呻吟,床也承受不住那力道前后晃动,发出急促的闷响。
房宇深深地往里顶进,即使已经到了最深处仍然强硬得顶进去,像怎么也不够,他边顶动边俯视杨磊,杨磊汗湿的黑发贴在英俊阳刚的脸上,汗水沿着脸部有力的线条随着房宇的律动滴落,杨磊微张的嘴唇里发出难以忍耐的呻吟,他望着房宇的眼神让房宇在他体内硬得发痛……
只有在进入杨磊的最深处,只有他被杨磊紧窒的下面火热地紧箍圈缩,感受着那来自杨磊体内最烫的热度,房宇才能真的确定,杨磊没事儿,杨磊就在他的身下,活生生,有血有肉,他没有在山里暴风雨里失去他,也不是那个在牢里空想的虚影。他每撞击杨磊一下,就更确信这份真实,他的心里才能不慌,不怕!
房宇低头看着自己在杨磊体内进出,看着自己粗大的勃物在杨磊的入口抽`插,他拉起杨磊的手按在他们结合的地方,让杨磊摸到他反复插入他的那火热的硬物,杨磊手上的热度按在他们连接在一起的地方时,房宇猛地乱了呼吸,他狠狠向前撞击在杨磊的臀上,深得似乎连球体都要撞入,像把杨磊钉在了床上,撞得杨磊失控地痉挛……
房宇抵着他,碾压,磨动,房宇眼睛都红了,推弯起杨磊的腰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结合的地方,向下耸动,贯穿的深度让杨磊觉得自己仿佛被劈开,他不受控制地夹缩着,挤压着,不由自主地箍动,房宇发出了一声低吼,乱了频率,动作急促地加快了,杨磊的灵魂和身体都在失控,他按住房宇不断耸动的臀紧紧按向自己,攀上房宇的脖颈狂乱地追逐他的唇……这是他深爱的人,伤害最深的人,他要什么他都给,他要他的命他愿意立马死在这里!
房宇激烈地吻他,将杨磊失控的呻吟都堵进了口中,下`身连连顶送,顶得杨磊的心脏都要跳出,杨磊被极致的痛楚和快感弄到疯狂,杨磊发出了一声不成声的叫喊……
房宇低吼着把他抵在床上,抖着腰在杨磊体内激狂地喷发……杨磊也跟着射出了热液,喷洒在两人紧贴的腹间……
两人像从水里捞出,浑身湿透地搂抱在一起,平复着激烈的心跳,缠着彼此的呼吸。杨磊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房宇撑起了上身,下面还留在杨磊身体里,他轻轻抚过杨磊脸上的汗水,低头一点点亲他,亲得杨磊回了神,摸着房宇的脸。
“……你……”
杨磊喘息着,就说了一个字,房宇拿起他的手扣进手心。
“……我啥?……”房宇低柔的声音。
“……你下头……咋还长啊……”
杨磊浑浑噩噩地冒了一句傻话,房宇比他记忆中的还要粗胀、硕大……
“操……”
房宇笑了,埋在杨磊体内的东西却不安分地抬头,房宇俯身亲了一口他的唇角,贴近他耳边,低哑地说了一句。
“……想的。”
“……”
杨磊看着他,杨磊一动不动……
房宇慢慢地要往外抽,混合着淫靡的浊白液体从杨磊身后流在床单上。杨磊拉住他的胳膊。
“……就搁里头……待着……”
杨磊看着房宇。
“……你在里头……我踏实……”
杨磊说……
房宇凝视着杨磊,没再出去,没动。房宇抱住杨磊,轻轻抚过他的耳垂,望着他。
“你来。”
房宇低沉地说……
房宇知道,杨磊已经忍太久了。从他们第一次开始,是杨磊太在乎他,杨磊一直忍着,杨磊配合他,心甘情愿地满足他。
杨磊听明白了房宇的意思。房宇要躺下,却被杨磊攥住。
“我是想……可不是今天。”
杨磊看着房宇,喘着气。
“……今天我就想让你舒服……彻底舒服!……”
杨磊重重地说……
是深夜还是凌晨,杨磊和房宇已经不知道了。外面是黑夜还是破晓,他们也无暇去感觉。
像要在一夜间补偿尽这七年的分离,他们无法离开彼此的体温。
杨磊坐在房宇身上,紧紧抓着房宇的肩膀挺动身躯,房宇的手紧抓着杨磊精壮的腰身,杨磊往下坐着,吞进房宇勃动着青筋的粗大,低头看着自己的每一下动作带给房宇的表情,房宇在他带来的狂乱的节奏里紧紧蹙眉隐忍情欲的性`感面孔,让杨磊的下`身涨得发颤……他低头狂吻着房宇,房宇顶着他,床板承受着两人越来越激烈的动作,发出难听的刺耳声响,房宇难耐了,他猛地把杨磊的腿拉缠在他腰上,就着插入的姿势抱起他就走下床,杨磊一下失去了重心,他抱住房宇的脖子,重力让他们结合的部位更深,房宇抱着杨磊一把顶在了墙上……
杨磊背抵着冰冷的墙壁,全身重量都落在房宇的手臂上,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撞出破碎嘶哑的呻吟……
他赤`裸的后背在房宇激烈的顶送下上下摩擦着墙壁,生出痛楚异样的快感,房宇堵住他的嘴和他深吻,啃咬杨磊仰起的喉结,房宇的撞击擦过一点,杨磊不受控制地叫喊了一声,浑身战抖,房宇毫不犹豫地向那个地方深深捅入,连头皮都炸裂的快感贯穿了杨磊的腰际,后面猛地收缩,带起房宇浓重的喘息……
杨磊急切地要抚慰自己,被房宇挡开了手,无法碰触,杨磊全身如同着了火般的燥热欲狂,那体内被反复摩擦撞击的地方让杨磊濒临崩溃……房宇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要把杨磊直接送上顶峰,杨磊随着房宇激烈的律动上下颠动,甚至不知道自己无意识地从眼角流泪,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却闪过在山里看见房宇身影的那一眼,他的身体痉挛,连脚尖都在蜷缩……
“……房宇……房宇……!!”
杨磊颤声地低吼!
房宇紧紧抱住了他,冲刺得急促、失控……
在顶点来临,在即将爆发的边缘,房宇猛地捏住了杨磊的下颚,赤红着眼睛:
“……叫我哥!……”
房宇低吼……
“……哥……!”
杨磊颤抖地喊,抽搐着喷发……
他体内的深处,猛然受到滚烫热液的冲击……

110
车行顺利开张了。
车行地口好,设备先进,人手又足,生意很快上来了。车行上正轨后,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备运作,房宇的汽配公司成立了。
公司开业那天,门口整条马路都堵了。花篮,礼炮,挤满的车和人,动静整得一条街都震了。房宇过去在江海的兄弟太多,这些兄弟甭管现在混得好的孬的,发财了还是走正道儿了,只要人在江海的,基本上全到了。后来江海混社会的提起这件事,都说要说混还是当年房宇,一般人走了那么些年,茶早他妈凉透了,可人房宇那天什么牛`逼场面,那弟兄,那情义,那才叫混社会,混出了人心!
当天,房宇穿着一身修身的黑色西装,翻着雪白的衬衫领,衬着高大俊挺的好身材,在人群的簇拥下和宾客寒暄见礼,气度从容,笑意风发。二黑这些兄弟们都说,多久没见到大哥这精气神了,跟刚回江海那阵简直是判若两人。按那些旧兄弟们的话说,好像时间一下又回去了,那感觉,人人都觉得感慨。
那天,燕子乙带着人亲自来了。燕子乙早已今非昔比,全国都上名气的著名企业家,平常连政府一些场合邀请都不一定到场,当天竟然亲自来捧场道贺,把周围都惊了。
“燕哥,你来,是我天大的脸。”房宇也动容了。房宇也没想到燕子乙会亲自来,给这么大的面子。
“你是我和你九哥看到大的。别人我不管,你,我管。”燕子乙就说了这么句话。
燕子乙是真正重情义的江湖大哥。他念着当年的人,念着当年的事。
房宇沉默地握紧燕子乙的手。什么话都不需要多说。
“那臭小子呢?”燕子乙往四周看。
“大哥,你咋知道我在啊?”
杨磊从后面笑嘻嘻地过来。燕子乙上去就冲他屁股要踹,被杨磊机灵地躲开。
“有房宇还少得了你啊?你哥俩分得开啊?”
燕子乙不含糊。他知道这公司杨磊肯定也出了大力。自从知道房宇重回江海起家干事业,燕子乙是高兴,真高兴。他重才,重人。小一辈儿混社会的当中,他能知根知底真放心当自家人的,也就房宇杨磊这哥俩了。当初这俩人他一个也没留住,现在又聚在了一起,他看着高兴。
“你不是说以后一个调令,就不在江海待吗?”
燕子乙还记得当初他邀请杨磊被他拒绝的话。
“咋样,还走吗?”
杨磊看了房宇一眼,杨磊就特别愁他这大哥啥话都往心里记,还不忘!
“不走了!”杨磊痛快。
“妈的,看着啊房宇,你面子比我大多了!他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哥吗?”
燕子乙笑骂。他多久没用这种口吻了,在这哥俩面前,他放松。
“燕哥,我替你收拾他。”
房宇噙着笑,目光笼着杨磊。
“好好儿收拾!就你镇得住他!”
这么多年了,燕子乙还是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
其他兄弟们招呼燕子乙过去了,杨磊对着房宇:“你咋收拾我啊?”
杨磊这天穿得也很正式,英挺笔直的身板像标枪似的抢眼,挑着眉,嘴角挂着笑。他一直忙前忙后,脚还没沾过地,刚得了会闲。
“回家收拾你。”
房宇拍了下他屁股。
那边喊房宇,房宇正要过去,被杨磊拉住。
“你等会儿!”
杨磊靠近他,手按上房宇的领带,扯开给他重新打上。房宇就顾着忙,都没发现领带松了。
杨磊专注利索地给他系好,正了正,抬头见房宇盯着他,嘴角一抹玩味的笑。
“笑啥?”
房宇靠近他低声说了句,杨磊就给了他一个字:“操!”抬腿就给了房宇一脚,房宇能让他踢着??
“宇哥!你俩粘糊啥呢!快点儿快点儿,那边等着!”二黑过来拉人了。他老远就看见杨磊给房宇整领带,那场面,他不知为啥看着有点犯愣。
当天的酒宴还是摆在东方大酒店。东方大酒店和过去不同了,早已提档升级改头换面,可这地方,从多年前这些大小混子们混道儿的时候就常来,有太多旧事,太多感慨,到这儿来,亲切。酒宴是老亮一手操办,点的什么菜定的什么酒,全是老亮张罗。老亮一直在四川,据他说他跑路的时候走过很多地方,也赚了点闲钱,后来在四川一个三线城市开了个小茶社。听说房宇回江海了,当年那些严打风头上的通缉也早都过去了,老亮特地赶回来看房宇和旧兄弟,也想把那边半温不火的茶社关了,回来跟着哥几个干。
“老亮,你这模样咋回事儿啊?”二黑瞅着老亮直乐。
“咋了,你当文化人那么好当啊?不得充门脸儿啊?”老亮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老亮本来就长得不错,眼镜一架装斯文人还挺像,看得大伙儿老不习惯了。
“得了甭装逼了,你当架个四眼就装学问人了?”兄弟们挤兑他。
“操,要我现在就背句诗啊?听着!命运就像强`奸,你反抗不了就扯开腿享受!……”
“哈哈哈!!”几桌子人都笑翻了……
房宇坐在兄弟们中间,笑得自在、痛快……
酒宴闹起来了,都疯了,桌上只剩下了杨磊和花猫,远远地看着房宇在弟兄们的簇拥中闹酒,看着房宇豪爽地说话和畅快肆意的笑脸。
这里,杨磊和花猫看着那边,都没说话。
花猫干干净净的,露着清秀的脸,头发剪短后看上去正常很多。花猫吸着烟,在烟雾中远远地看着房宇。
“你想削我就削。我不还手。”杨磊说。
房宇和杨磊从勐县回到江海,从局子里放了的花猫见过他们。
“我削了你,我大哥来削我。哼,我他妈傻啊。”
花猫说,挺平静的。
对外人,花猫什么都没说。对杨磊,花猫也没再做什么。
当时,花猫对杨磊就说了句话,杨磊,我不是为你。是为了我大哥。
“活儿咋样啊。”
花猫吸了口烟,瞥了杨磊一眼。
“能让我大哥痛快吗。”
“操。”
杨磊点了火机,眯起眼睛。
“这你丫就甭操心了。”

111
   “有啥打算?”
杨磊问花猫。房宇邀请过花猫在公司留下,花猫却没留。
“回江北。”花猫原来那几家游戏厅现在已经改成了网吧,手下兄弟在经营。
“还继续混?”
“我就是个混子。就干这个。”
花猫才是这些所有混子里,混得最久的。他后来带着手下兄弟,在江北仍不断战斗。他的战绩,仍然常常传进房宇和杨磊的耳朵里。
花猫在喝到人事不知之前,对杨磊最后说了一句清醒的话。花猫说,杨磊你丫儿的,命长点儿,必须,听到没有……
那天,所有人都喝醉了。大醉。
这些过去曾经在江海叱咤风云的大小混子们,经历了青春、动荡、悲欢和离合,经历了各自人生的沉淀,集体告别了那血色的光辉岁月。
后来江海的黑社会提起那天,有人说过一句话。90年代的混子,结束了。
那个纯情的躁动的时代,那个情义和热血激昂的时代,结束了。
燕子乙,罗九,房宇,杨磊。这些曾经江湖上的传说,这些曾在整个八九十年代给江海带来震动和摇撼的江湖大哥、金牌打手,结束了他们的时代,也结束了那个年代。江海的黑社会仍在继续,仍然有新的人和事在发生,可是当年这些名字和他们的事迹,仍被后来的人津津乐道,像传奇般常常提起。当然,当他们兴致勃勃地向后来人述说“想当年谁谁怎样怎样”的时候,这些事件的主角,已经离江湖很远了。


杨磊推开铁门的时候,庭院里正是春暖花开。
房宇也跟着他跨进这扇铁门,抬头看着小楼,就像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一样。
两个人都没急着往里走,就这样站在绿草和花丛中间,相视一笑。
好像只有这个静谧的庭院,不管外面发生着什么,时间都从来没有流走过,一切还和以前一样。

张婶见到多年不见的房宇,高兴得什么似的,房宇一声干妈,让她眉开眼笑。她还一直记得房宇,常常向杨磊念叨说这干儿子没良心,从来不回来看看她。房宇的事张婶并不清楚,杨磊也只跟她说他搬家到外地去了。小楼里那些长辈都在,也都还记得房宇,那天中午,几家人又和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饭,感慨时间过得快,可最难得的是大家还能聚在一起。
张婶一个劲地给杨磊和房宇夹菜。别说房宇,杨磊她都很难得见了,这几年,除了过年过节的时候杨磊来看看她们,其他时间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来也是坐不了一会儿拔腿就走,很少过夜,好像躲着这小楼和这庭院似的。张婶忍不住唠唠叨叨地数落杨磊,又数落房宇。
“现在他回江海了,以后有的是时候来尽孝心。”杨磊笑着对张婶说。
“真不走了?”张婶高兴。
“不走了。”房宇微笑,在桌子下握住杨磊摸过来的手。
午后,庭园里阳光正好。正是紫藤花冒骨朵的季节,葱茏的嫩绿和紫色的花蕊。两人靠在了花架下,看周围鸟语花香,树影摇曳。
“还记得不,那回,你就坐这儿弹吉他。”
杨磊想起了那天,他推开铁门,看见紫藤花架下那个弹琴的身影,那一幕,多少年,仍然就跟昨天似的,历历在目。
“知道我那时候咋想的。”
杨磊睨着房宇。
“咋想。”
“我真想亲你。亲死你。”
杨磊看着房宇的眼睛。他没开玩笑。
房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杨磊紧望着他那神情,他就是为这神情失了心,没了魂。
“那你在这儿亲别人啊?”房宇挑着眉。
“操……你是不是吃味儿吃到现在啊?”杨磊笑了。他想起了那一晚他在花架下向方梅倾诉苦闷,给方梅的告别的吻。

杨磊回到江海以后,去见了方梅。
“我跟我家人说了,是我移情别恋了,把你甩了。他们骂了我一顿,说早看出苗头了,要不彭明怎么整天围着我转,我还不赶他呢。”方梅豁达地说。
当方梅后来知道了房宇去灾区救杨磊的事情,当杨磊告诉了她房宇这七年的来龙去脉,方梅震惊了。
她真没想到,事实的真相会是这样。她从没想到,两个男人的爱情,竟然经历了这么深刻这么沉痛的过程,她亲眼看过了杨磊在这段感情里的付出,她没想到房宇付出的竟然也是这样让她震撼。
她知道,从此以后,她再也不用为杨磊担心了。
“你有啥对不住我的,一开始就是我拿着你帮忙。现在就是你还想帮我,我都不答应!”
方梅说的是真心话。
“你甭担心我家里。只要我肯结婚,嫁谁他们都高兴。彭明那人没别的本事,尽会讨老爷子老太太欢心,那阵子我爸住院,他跑前跑后的,没少下功夫,早把人心收买了。”
方梅说。
“你是说……”杨磊听出来了。
“等着喝喜酒吧。”方梅干脆。
“……他知道你想做戏吗?”
“知道。”
“……那小子可是真心的,方梅。”杨磊说。
“是挺缺心眼儿的。傻着呢。”方梅说。
“你真要结了就离?”
“看他表现呗。”方梅带着淡淡地笑。
“……”杨磊听出来了,明白了,杨磊笑了,方梅也笑了。
有人说过,最容易打动一个女人的方法,就是在最脆弱的时候陪在她身边。
“谢谢你,方梅。”杨磊由衷地说。
“咱们还用得着说这个吗?”
方梅微笑了,带着动情,带着眼角的一点释然的泪光。
“杨磊,你俩好样的。”
方梅笑了……
那时那刻,方梅终于告别了她的初恋,告别了她的青春,告别了她珍藏在心底的情感祭奠。
她是一个真正勇敢的女子,她比谁都更懂得爱,与祝福。

“方梅出发了吗?”
房宇问。
“嗯。昨天的飞机。”
方梅在国外给她父亲联络了医院,国外有种治疗方式不错,她和彭明一起送父亲出国治疗。
“她说喝她喜酒的时候,叫咱俩别穿太精神,把新郎官风头抢了。”
杨磊想起方梅走时说的话。
“你穿啥都抢风头,还是什么都别穿了。”房宇抱着胳膊靠在花架边,噙着笑。
“……我操,当我不敢啊,爷们这身材怕光着啊?”杨磊心里痒酥酥的。
“就你这么不文明,你先光一个呗!”
杨磊坏笑着就上去抚上了房宇的腰,手顺着房宇结实有力的腰线不老实地摸动上去,房宇也不阻拦,任他摸着,杨磊看着阳光透过紫藤花的枝枝蔓蔓,洒在房宇的脸上,身上,望着耀眼明亮的光斑笼罩着房宇,亮晃晃地笼着房宇凝视他的眼睛和嘴角的笑意,杨磊晃了神……
“干啥,耍流氓啊?”房宇按住杨磊扯出他衬衫摸进里面的手,低笑。
“就耍你流氓了,怎么了?”杨磊声音痞着,手还往皮肤上摸。
“够牛逼的啊。”
“牛逼习惯了,改不了。”
“你牛逼,那昨晚上最后是谁不行了?”房宇笑着,声音低得在杨磊耳边。
“……操……你那折腾的……你当我搞不过你啊!”杨磊脸上一热,趁房宇不注意连拉带拽地就去扒房宇敞着的衬衫,房宇笑着去挡,还是被杨磊硬扒了下来,大笑着跳出老远。
“光吧你就!”
杨磊扬着那衣服,看房宇就穿着件紧身的背心,露着赤裸的肩膊。
“得瑟,拿来!”
房宇看着杨磊笑得无奈,拔脚过去要收拾他,杨磊能等着他收拾?跑得飞快,俩人一个追一个跑地跑进小楼后面,杨磊听着房宇追到身后,喘着气笑着缴械投降:“行了行了……”
他一转身,就被房宇揽进了怀里,房宇低头,吻上了他的唇。
杨磊抓着那件白衬衫,环住房宇的背……
满树嫩绿的梧桐叶冠将他们遮挡,房宇靠在小楼的墙上,把杨磊搂在身上吻他。在青草的气息里,在轻风中,他们接吻,吻得温柔,缠绵……

从勐县回去后,杨磊就被特批了假,和房宇一起回到八楼那个房子。
那地段儿不拆迁后就改了规划,在建美食一条街。以前杨磊想买那房子,房东想给儿子结婚留着,没卖,后来政府说要拆迁,就等着拆迁补偿款更舍不得卖了。现在不拆了,情况又有了变化,房东等钱急用,松了口,杨磊和房宇打算着,把那房子买下。
二黑他们本来张罗着给房宇买更好的新房子住,后来也没坚持。
在二黑、老亮几个贴己人完全知道所有的事,也是后来了。
回到八楼的那一晚,两人又站在阳台,看着城市的灯光。
周围都已经是封闭阳台,只有他们在的这个阳台,还是在夜色里敞开,晚风吹过他们的头发,就像多年前,他们在很多个晚上倚在这里的时候一样。
楼下沿街的店铺早已换了几茬,新起的高楼一幢又一幢,远处在建工地高高的塔吊,在夜幕中亮灯的剪影,带着这个时代的印记。
那个老式的录音机还在老地方,杨磊插上了插头。
老卡带的歌声里,房宇和杨磊相视一笑。杨磊拿出一根烟塞进自己嘴里,向房宇燃着的烟凑了上去。
夜幕里阳台上,两个紧抵的火星,两个靠着的身影。
房宇伸手把杨磊揽近自己。杨磊靠在他肩上,吐出了烟,眯着眼睛,俯瞰整个灯火辉煌的城市……

他们一起去看了罗九。
罗九的墓在市郊的墓园里,这几年,去看他的兄弟没断过,一直没让他孤单。当年即使是在那样的情形下,罗九的丧事也是办得风风光光的,没让这个汉子受一点委屈。两人给罗九烧了纸,上了香,把罗雯的消息带给他。房宇一出狱就打听了罗雯的情况。房宇那同学一直关照罗雯,罗雯在国外已经嫁人,生活得很平静,老天还是善待了这个不幸的女孩,给了她一个好归宿。
房宇在墓前坐了很久,杨磊一直陪着他。
那晚回来后,房宇说了很多和罗九以前的事。房宇说,以前他答应过九哥,要是哪天成家了,不管他人在哪儿,都把人带去给他见见。
“九哥没见着,也不会怪你的。”
杨磊说。
“今天见过了。”
房宇说。
杨磊扭过头,望着房宇,猛地翻身,搂住了他……


杨磊接到过杨大天的电话。
杨大天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叹息着对杨磊说:“你爸年纪也大了。人老了,就没个准儿了。能回去多看看的,就看看吧……”
杨磊想过,也许以后,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可能他最终会回去,和房宇一起回去。
但那是以后,不是现在。

世界上最困难的事,就是宽恕。
后来,杨磊做到了。
房宇说过,没有他,当年我不可能就判那么几年。
房宇说,我坐满了这几年,出来了,挺得直腰杆,我没啥可后悔的。
当初的事儿,是我自愿。

房宇说,他是你爸。别为我,少个这世上一心只为你好的人……

一个星期天,他们路过实验中学。
实验中学还和以前一样,那个标准化的操场,还是两边高高的台阶。
两人坐在台阶上,在杨磊当年弹琴坐的老地方。
“没带琴来。不然,再弹一次。”
杨磊说。那把吉他,一直在八楼那房子里,收着。
“还会弹不。”
房宇问。
“真忘了。”
房宇入狱后,杨磊就再也没碰过那把吉他。
“你再教我呗。”
杨磊看着房宇。
几个打排球的女生把球打飞了,球落到房宇和杨磊旁边,杨磊手一抄就把球接住了。
“那个……把球扔过来行吗?”
几个女孩儿看着房宇和杨磊,红着脸。
杨磊把球一抛,准确地抛进一个女孩儿怀里。女孩儿们走出老远了,还在往这边不停偷偷地打量着。
“那小姑娘,挺像英子。”
杨磊说。
英子以前追房宇的时候,杨磊认识。那时候英子也就跟这几个小姑娘差不多大。
房宇是怎么请英子帮忙的,这个过程,房宇都告诉了杨磊。杨磊知道,房宇心中觉得亏欠的人,就是英子。
“她孩子已经两岁了。”
房宇说。
现在,英子早已经在南方成家,有个知疼着热的人,也理解了一个女人真正的幸福是什么。
房宇出狱后给英子打过电话。英子的儿子在电话里嗲声声地喊“叔叔”。
“皮着呢,跟他老子一个德性。”英子笑着在电话里说。
“宇哥,我挺感谢你的,我要不到这地方来,也嫁不了这人。”英子说……
杨磊和房宇,都碰到过很好的女人。对她们,他们有感激,亏欠。她们都是生命里的过客,却都给他们留下了重要的色彩。


操场的喇叭里放着一首歌,旋律飘荡着。
“《恋曲2000》。也是罗大佑的,听过不。”
杨磊听着,望着阳光下的操场上,打球玩耍的人。
“听过。还是90好听。”
房宇说。
“你唱得比他好。”
房宇一愣,笑,吸烟。
“扯淡。”

阳光照耀着操场,温暖,操场有人放着风筝,鸽群飞过天空。
“那时候,你是不是就故意的。”
杨磊看着对面。很久以前,那个对面的弹琴人坐的地方。
“你不是说,你不用说话,也知道对面弹琴的想啥吗。”
房宇想起了杨磊眉飞色舞地跟他说,他和那哥们就是曲洋和刘正风时的情景。
“那他那时想啥?”
杨磊看房宇。
房宇眯着眼睛,扬起了嘴角。
“他想,这傻小子,不逗你逗谁。”
房宇吸着烟,笑。
“我操……你请我喝汽水那回,也故意不说是吧?”
杨磊咬牙切齿。
“我说了,你能多给我个花脸啊?”
房宇说。
“你丫儿的就是玩我!”
杨磊阳光下的笑容,散向四面八方。
房宇没回答,带着笑,吸烟。

他想起了当年遥远的那个夜晚。那个抱着吉他手忙脚乱,远远地喊“对不起啊哥们”的男孩。想起他坐在操场这边,好笑地望着他,随手拨动了琴弦,听到他跟上来的琴声。
他想起了那一年,那个夏秋之夜,那一晚夜凉如水的操场。那首老歌,那两个抱着吉他的人,还在唱着同一首《童年》。

当年,他们都还小。
当年,他们都走到了彼此的身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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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泡雪儿的牛文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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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嗷嗷……很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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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看!!!开始看到这么初中生的笔名以为会是nc文,没想到这么好看!!!强烈推荐!!
积攒rp中,期待rp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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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她就完结了三部长篇对吧……张英明,舞男,还有这本
《舞男》那篇还是同人改原创,结果出个人志的时候原创版的还没出来又改回同人版出了= =
这本最hd的是虽然作者要出版,但还是把结尾放出来并提供了TXT下载
树在。山在。大地在。岁月在。我在。你还要怎样更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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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原帖由 sherry 于 2012-3-8 08:54 发表
很好看!!!开始看到这么初中生的笔名以为会是nc文,没想到这么好看!!!强烈推荐!!
你花了8个小时看完的?
看文速度,你也太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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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还未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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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原帖由 lili000 于 2012-3-7 22:36 发表 你花了8个小时看完的?看文速度,你也太弱了!!
我什么时候花8小时才看完???你穿越了...
积攒rp中,期待rp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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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泡泡雪儿竟然还在写文!怀念当初在论坛催文的时候,这都多少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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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非常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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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中间少了一段,关于房宇纹身的部分缺了:
房宇瞪着那玉坠。在杨磊背着他扣紧衣领时,在和杨磊比武看见他脖颈上露出的半截链子时,在那个时候,房宇用多大的忍耐才克制着自己,没有像现在这样撕开杨磊的衬衫,让这贴在他心口的东西,暴露在他的眼前……
他们面对彼此,起伏着胸膛,都看着那块玉坠,房宇的目光从那坠子移到杨磊的眼睛,杨磊濡湿的眼睛望着他,那眼神已不需要任何言语的说明……
------------------------------------从这开始:
房宇猛地架开杨磊的腿把他托抱而起,走进屋内,将他按倒在床上……
外面是宁静、黑暗的夜色,路灯昏暗的微光照进一个窗口,模糊地笼在床上,笼着两个紧叠着翻滚纠缠的男人,笼罩着空气中浓重的、令人闻之欲狂的喘息和呻吟……
房宇吻着杨磊的耳畔、脖颈、锁骨,他湿热的嘴唇每一次落下,都引起杨磊的一片颤栗,他们像用身体才能确认对方的存在,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活着,他们紧紧地抵着腰胯,隔着裤子摩擦着彼此早已肿胀变形的下身,耸动,挤压,硬得受不了的部位在彼此的摩擦下更加胀热、粗大……
房宇猛地扯脱了杨磊的军装,扯开他的皮带,拉下那裤链,动作野蛮甚至粗鲁,在他第一次看到穿着英挺军装的杨磊,在他在演习的小镇远远地看着训练中的杨磊,他就想这么做,想把他这身衣服扒开,把他紧紧搂在怀中!
杨磊赤裸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他勾过房宇的脖子吻他,房宇重重地抚摸过他的胸膛,腰臀和腿,杨磊边吻边急切地去扯房宇的衣服,被房宇一把按回了床上。房宇的热量压了下来,杨磊抱住了房宇埋首在他胸前的后脑,胸口在房宇的唇下急促起伏,胸前的玉坠和着房宇火热的唇舌,滚烫得烙进杨磊的心……
七年里,他多少次攥着这块玉坠,这是房宇留给他唯一的温度,他以为再也不能拥有的这个体温,现在就在他的怀里。杨磊紧搂着房宇结实的脊背,房宇舔过杨磊胸前的凸起,拉起杨磊的胳膊反复吮吻那道道伤疤,像要吻去那些伤口……他的唇一寸寸熨贴着杨磊心上那些深深的褶皱,带着抚慰和疼惜,吻去杨磊的痛楚和伤心……他吻去杨磊脸上的泪痕,吻过他起伏的胸膛,紧实的腹肌,毫不犹豫地向下吻去,把杨磊的东西放进了口中……
“……!”杨磊猛地坐起上半身,他要去推房宇,他知道房宇不习惯这个,不能这个,可是房宇坚决地专注地做着,像以前杨磊多少次抚慰他做的那样,毫不迟疑……
杨磊的腰都在颤抖,那仍然是毫无技巧生涩的抚慰,可带给杨磊的却是灭顶的冲击,杨磊猛然地急促了喘息,他看着房宇全心全意的神情,看着自己的东西在房宇口中进出,杨磊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他抓住房宇的头发,那火热的粗大像有生命般在房宇口中颤动,只是想到他被舔裹在房宇的口中,杨磊就再也无法忍耐,杨磊猛然把自己从房宇口中抽了出来,喷薄而出……
杨磊睁开被高潮激得通红的眼睛,抱过房宇的脖子压上房宇的胸膛,他的吻带着痛,带着痛彻心扉的心疼和无法言说的苦痛,他吮吸着房宇的脖颈,重重地留下自己的印记,像要用自己的舌头舔去房宇这七年所有的伤痛那样吻着房宇,他恨不得把房宇揉进自己的身体,不知道怎么才能抹平那七年留在房宇心中的伤痛,他带给房宇的伤痛……他把手伸进房宇的裤子中急切揉捏那饱胀坚硬的一团,他粗鲁地撕扯下房宇还没有脱去的衣服,扔在了床下……
杨磊的目光定在房宇的胸口,忽然呆住了。
在窗外路灯微弱的光线下,房宇心口的纹身撞进杨磊的眼帘。
那是一座石头的小屋,也是三块石块的形状,拼成了一个图形的字,一个深深刻在房宇胸口上的字。
杨磊呆呆地看着那个字,他慢慢抬起头,看着房宇……
房宇以前听算命的说,他的名字,就是个房子,他将来,会有一个家。带着屋檐,挡风遮雨。
房宇也有想放在自己的檐下,放在自己的房子里守着的东西。他曾经以为,老婆孩子,就是个家。可他后来明白了,有了想在自己这片屋檐里一直守着的,才叫个家。
在房宇三年前短暂出来的时候,去纹了身。刀尖刺破房宇的胸膛,房宇牢牢记住了那个滋味。他要在以后的大牢里带一个念想,给自己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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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蓝蓝天 美型度 +1 感谢~~ 2012-3-11 1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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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看了,最近看过最喜欢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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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年没看到泡泡雪儿的文了,当年追看张英明谈恋爱,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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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反复看了三次还觉得意犹未尽的好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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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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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好看,就喜欢这强强,喜欢房宇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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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難得的好文,
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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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TM好看了!!!!害得我这几天严重的缺少睡眠啊!!!!看完了我都没找别的文,可着这篇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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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注意啊,此文借鉴了《黑道风云二十年》

对抄袭之类很鄙视的姑娘还是慎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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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原帖由 lili000 于 2012-3-23 10 发表
大家注意啊,此文借鉴了《黑道风云二十年》

对抄袭之类很鄙视的姑娘还是慎入吧~~~
不知道我是找错文章了还是怎样,我为此特地去看了黑道风云二十年,就是二狗子,赵红军,高欢那个文,没觉得有什么相似的地方,而且我认为黑道风云里面对赵红军和高欢后面的感情描写和抒情什么的太假了,一看就是男人的yy,实在太让我出戏
积攒rp中,期待rp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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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网,你悲剧了,以昨天春子发的对比图来看,借鉴是肯定跑不了。
拿出你的纠结精神上吧,少年……
不要在我的墓碑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我没有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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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都有借鉴图为证的
法网还是要垂死挣扎,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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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原帖由 lili000 于 2012-3-23 22:18 发表
是啊,都有借鉴图为证的
法网还是要垂死挣扎,哈哈
我没有挣扎什么啊,我就是觉得这种化用借梗并没有什么,可能我并不喜欢看纯打打杀杀的血腥片段,他们列出来的那些我都没太注意,所以我即使当时立刻去看了黑道的第一卷,略略看了后面三卷,还是没找到什么特别相似的东西。借梗这种东西实在太普遍了,非天前段时间我还看到什么文是有一段话完全模仿佣兵天下还是什么文的,天下什么的,还有很多人指责是抄袭明朝那些事,很多文借网络段子什么的更是多得不得了,什么盗墓文,机甲文,兽人文,人鱼文,僵尸文之类的,相似的梗也很多,很多文借电影电视的梗什么的,更是非常普遍。她这篇文就是看别的文激发灵感写了另一篇而已,我觉得文字小说这种东西,就是要伴随着不断加工改进前人的过程,至于是不是抄袭,见仁见智吧,每个人感受不同,我觉得是防写的,另一个人未必觉得,别人觉得很严重的借鉴在我看来也可能只是文学再创造。
积攒rp中,期待rp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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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就比较合理了 看完了这篇喜欢的不行 找了她之前的 张英明谈恋爱 结果写的超烂 起码我觉得那就是初中生水平吧。。。而这么短时间 就能把写作说平提到这个程度,当时还觉得相当的神奇呢~不过作者态度还好,被指出就大方承认~但之前都没主动说过借鉴的事情,必然是心存侥幸的
如果开始就把这篇设定为同人什么的,应该就没有这些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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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一开始我总觉得杨磊和房宇之间始终是杨磊爱得比较深刻,也是杨磊比较主动
而房宇对杨磊从一开始的被杨磊有意识的诱惑,然后,半推半就的陷落进欲望里,随后,房宇也意识到自己对于杨磊不是没有感情的,但是,这感情到底是男人之间兄弟情,还是真正的爱情

因此,我始终认为杨磊对房宇是爱情,而房宇对杨磊则更复杂一点,是爱情但是同时也有兄弟情,至于哪一种感情更多,更深,老实说,我也同样和杨磊一样没有把握
所以,当杨磊和房宇发生所谓的分手的时候,我就下意识的觉得,那一方面是由于杨磊的父亲和房宇谈判过了,使得房宇为了杨磊的前途考虑而放弃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另一方面则是在房宇心目中,这始终是不正常的…………不对的,所以,才会借口和英子在一起,与杨磊分手,并且刻意躲避杨磊

哪知,作者笔锋一转,我才发觉,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和英子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刻意的躲避,而是,杨磊的父亲知晓了杨磊和房宇之间的关系,故意的把房宇困在了监狱里,整整七年,直到杨磊看上去忘记房宇,才把房宇放出来
这时,我才明白,原来房宇爱得一点都不比杨磊少,只是房宇从来不说,他只做
他之所以选择和杨磊分手,也不是因为我所想的心中对彼此感到疑惑和动摇,仅仅是因为不想连累杨磊的前途,不想杨磊因为自己而放弃去军校学习

[ 本帖最后由 muzeqing 于 2013-11-23 22:2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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