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番外】我们的爹爹
德恒帝十七年,晋南边境传报有南楚余孽作乱，德恒帝屡加查探未见其国。南楚余孽狡兔三窟,端的是十分狡猾。在袭营北封晋南军需供给仓库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做事的手法无处可寻,让德恒帝和贤王想起一位故人来。
贤王心有担忧,欲亲身前往晋南查访。德恒帝当即皱起了眉,心想自己万万不愿看不到贤王，索性直接交代了朝中事宜，命德福打点好包袱，跟着贤王一块出了宫门。
随行的人甚少,德恒帝虽是微服私访，也吸取头次御驾亲征的教训，一并带了影门的几个高手，一小小丈队晃悠悠出了京城。
当然这队伍里头，还有一个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瞅着沿途风景的龙忆年。
龙忆年头次出宫，格外兴奋，从京城到淮安城，再从淮安城到晋南城，每到一处地方，便兴高采烈地拉着德福到处溜达。
钟夙颇是无奈，他这次本是想帮着龙羿分担些朝务，却不想龙家父子俩一大一小，直把这次出巡当作游山玩水，连着一直老老实实侍候德福也没有过停歇。
不过忆年从来没有出过宫，能得一次机会在外透透气，也是好的。
钟夙心里头想着，只是把查探的事一个人揣在心上。等到了晋南城，龙忆年那头玩，钟夙这头暗自去调查了事因。
却不想南楚余孽做事滴水不漏，愣是钟夙调查了三四天，也没见得一点眉目。
龙羿见着钟夙愁眉莫展，只拉着钟夙到一边，斜斟了一小盅酒，笑道：“南楚之事，也莫要太过操心。现在天下大局已定，楚国已经对我朝俯首称臣，晋南城内不过是些蝼蚁，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些话本该是钟夙劝慰龙羿的，如今却主次颠倒，钟夙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无奈，只是略略回了一个笑。
龙羿见到钟夙的笑，就是欣喜异常，心里头喜滋滋的。
两人身处晋南城中数一数二的酒楼“名满江”，龙羿挑的位置正处在长廊边上，隔着长廊，就是熙熙囔囔的人群。钟夙喝罢一碗，朝着四周望了一圈，皱眉道：“忆年呢？”
“带德福出去玩了。”龙羿道。
“这里人多眼杂，孩子还是不要乱跑的好。”钟夙微有异词。
“我还派了影卫跟着，没事的。”龙羿见着钟夙神情，心里更加满当当的。
自从钟夙生了他的小孩后，这面色脾气都变了些，面色是越发红润了，脾气，也越发柔和了。
钟夙不晓得龙羿在想什么，他心念龙忆年，思来想去，还是皱眉道：“我还是去看看吧。”
说罢，他起身欲走。而也就在此时，外头急冲冲地奔进来一个人影，个子甚是矮小，看模样也不过是五六岁的样子，见着起身的钟夙，当即又跑过来。
“二爹爹！”小孩子虽然步子小，却转眼就到钟夙身边，拉住钟夙的裤腿。
看龙忆年走得如此之快，想必是有什么急事，钟夙俯身，语气放缓下来，抱着小孩立起身，笑道：“小年，怎么了？”
“二爹爹……”龙忆年见着钟夙，又有些犹豫，但见到大爹爹在一旁也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眉眼瞬间一弯，把小嘴凑到钟夙耳边小声说了。
钟夙听到龙忆年在耳边说的话，愣了一下。
龙羿见状，笑着从钟夙手中抱过小孩，勾了龙忆年的鼻子，道：“什么事情不告诉大爹爹？”
龙忆年笑嘻嘻地摸了摸鼻子，偷偷地看了二爹爹一眼，也跟着在龙羿耳边道：“父皇，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龙羿认真听着。
“我找到我喜欢的人啦。”龙忆年兴高采烈地说。
“……”龙羿眨了眨眼。
“她长得很漂亮哦。”小孩回忆起心里头人的模样，嘻嘻笑道：“我第一次见到她就喜欢上她了。”
“……”龙羿这才想到钟夙愣神模样的由来，看着自己家才半大的娃，最后才回过头去与钟夙对视。
四目相接，两人面面相觑。
敢情自己家的儿子微服出访一趟，就赶上了一见钟情的筹码，比起龙羿当年的胆色，竟然有过之而不及。
儿子还小，总不能直接拒绝小孩的心理。听着这件事，龙羿和钟夙还是决定去见见自己家儿子一见钟情的人。
龙忆年兴高采烈，拉着两位爹爹去瞅瞅自己家未来的媳妇。
一家三口外带着德福，一转眼就到了一家客栈外头，龙忆年兴高采烈地蹦进去，老远就见着客栈里头正在吃着午饭的小女孩，兴冲冲地过去笑道：“楚小年！”
小女孩正和自己家人吃着饭，闻言回头，见着跑过来的龙忆年，眉目有些惊讶道：“大年，你怎么又来了。”
离着龙忆年离开客栈也不过一个时辰，她本以为男孩今一整天都不会回来了，此时看到，立刻睁大了眼睛。
一起同桌吃饭的还有个男人，看着龙忆年跑过来，不禁笑道：“好小子！你怎么又过来了。”
他手里还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男孩子，正拿着小调羹一口一口慢慢地喂着。
龙忆年见着男人，嘿嘿笑了几声，把头抬高了些，道：“我喜欢小年，所以就过来再看看他！”
男人“嗤”地笑了声，摇了摇头，只当龙忆年说的是小孩子气的话，复又低下头，喂着怀里的孩子。
龙忆年哪受得如此待遇，立刻嘟起嘴，拉住男人的衣角，道：“你别不信，我今天是给小年来提亲的。”
他此话一出，男人的手一顿，差点把手中的碗抖到地上去了，挑了眉道：“提亲？”
“我大爹爹和二爹爹都来了！”龙忆年往门口一指，趾高气昂道。
男人这才慢慢地抬起头，往客栈外头看去。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在场的三个大人均是愣住了，好半会，钟夙才先反应过来，道：“纪……纪将军？”
纪慕年的喉咙顿时哽住了，吱不出声了。
龙羿也是万分好奇，想他当年寻找纪慕年也是花了好大的功夫，却不想此人居然重新出现在眼前，面上露出惊讶神情。
纪慕年当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知道成天缠着自己女儿的名字里头带着个“年”字，和女儿十分投缘，却哪晓得，这人就是龙羿和钟夙的儿子。
龙羿的目光在纪慕年和孩子身上来回逡巡，最后才笑道：“慕年，几年没见，没想到你的孩子也长那么大了。”
“……”纪慕年不知目光在放在哪里，只得垂眸看着自己怀里的纪小游。
倒是楚小年十分老到，见着几个大人见面，马上站起身来，道：“二爹爹，这里的位置挤，大年的爹爹来了，不如请他们到房间里坐一坐。”
这娃明明只有五六岁的样子，说起话来却像个大人的模样，端地不容小觑。
只不过听着大爹爹这三个字眼，龙羿和钟夙心中均是一顿。
纪慕年只得硬着头皮，请着龙羿和钟夙上楼。
几位都是好几年没见面的老朋友，钟夙得纪慕年恩惠颇多，见着纪慕年时，心中难免有些激动，再看到纪慕年走路行路的模样，像是腿上的伤口完全痊愈，又放下心来。
纪慕年请着两人进了房间坐下，故人重逢，免不了拉开话茬子。三人聊起往日，谈及纪慕年这几年的下落，纪慕年面有难色，避重就轻提了过去。
钟夙生过小孩，对小孩最是在意，见得纪慕年手中的男孩，再看看旁边乖巧的楚小年，再难耐心中好奇，提问道：“纪将军，这孩子是……”
他一提到孩子，纪慕年瞬间色变。只不过钟夙话音未落，门外头就传来咚咚敲门声。
三人对望一眼，纪慕年有些歉然，起身去拉开房门。
他初时与钟夙和龙羿的交谈时，尚有笑意留在脸上，但拉开房门，看清楚站在外头的人，瞬间拉下脸色，沉声道：“你来做什么？”
“就那么不欢迎我？”外头的人见着纪慕年的脸色，也是皱眉。但他很快又舒展眉头，轻轻笑开道：“此番我是来接你和孩子回去。”
“回去做什么？”纪慕年沉着脸，慢慢踱步而出，顺带关上客栈的门。
龙羿和钟夙微觉惊讶。客栈的门虽关闭了，仍是有只言片语传进窗内。
“难道你就不想回去了？”外头的人看着纪慕年，抬起手去摸纪慕年的脸，有些无奈道：“纪慕年，你应该多笑笑。”
“你烧了晋南军的仓库，偷了粮草，还要我笑？”纪慕年压低声音道，“楚熙游，你赶紧走，这里不待见你。”
楚熙游纹丝不动，仍是好言道：“纪慕年，你都是我的人了，怎么还整天记挂着晋南。”
他只说了一句话，便被纪慕年狠狠地瞪了一眼。
楚熙游只得将话咽回口中，想到此番来历，低声道：“你若不答应我回去也可以，楚小年是我生的孩子，我总要带她走。”说罢，便抬手去开客栈的门。
纪慕年心想龙羿和钟夙在里头，怎生能让他开门，心中微慌，猛地拍开楚熙游的手，往前一推。
楚熙游没料到纪慕年动手，骤然被推开，倒退了几步，脸色瞬间变白，摇摇晃晃站了一会，忽的捂住小腹，俯身低吐起来。
他吐的都是清水，但纪慕年看了，眼皮猛地一跳，想起五年前的情形，又上前去看楚熙游的情况。
他手中还抱着个男孩，十分不便，只能伸出一只手去揉着楚熙游的后背，隔了好一会，才皱眉道：“什么时候的事？”
“你也生过，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楚熙游吐完后擦了擦唇边的残迹，低声笑道：“两月前，你爬上来的那次。”
纪慕年瞬间白了脸色，看着楚熙游半响，恨得痒痒道：“你……你一定是故意的。”
楚熙游不管着纪慕年说什么，只是低笑道：“如此，和我一起回家吧。”
纪慕年又无奈又心软，但想起楚熙游所作的恶事，又十分愤恨。
楚熙游和纪慕年相处了五六年，岂会不知纪慕年的脾气，低笑道：“前几日劫营，是我错了，以后不再犯了。”
纪慕年只是冷哼了一声。
楚熙游道：“这批粮草，我本不是拿来对付北封。我打算重回南楚，把熙浒拉下皇位，这粮草，也算是我向北封借的。”
纪慕年呵呵笑了声道：“好一个‘借’字，你拿到皇位，想吞了北封还来不及，还哪来有‘还’字。”
楚熙游摇头道：“若有你纪慕年在，我楚熙游怎么会再打北封。”
纪慕年一愣。
楚熙游说到此处，便瞬间停住了，垂下眼眸道：“话已至此，我过些日子就要回南楚了，这段时间，我在家等你。”
说罢，他不再和纪慕年多些言语，转身行下楼，出了客栈。
纪慕年抱着孩子，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待到转身过来时候，门吱的一声被打开，龙羿踱步而出，看着楚熙游背影，忽的一笑，朝着钟夙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真的是他。”
钟夙无言，目光却落在纪慕年身上。
龙羿突然出现，唬得纪慕年心中剧跳，闻言立刻下跪道：“皇上……臣罪该……”
他一句话没说出，龙羿打住他的话，扶住他下跪的身子，笑道：“南楚虽败，民风强悍，我军铁骑也驻不久远，楚熙游也是南楚人才，有他治理，必定比我北封强制管辖好上数倍。”
纪慕年听着龙羿的话，有些惊愣。
龙羿看着纪慕年的面容，恍然笑道：“慕年，你能找到心属之人，师兄高兴得紧。”
纪慕年五味陈杂，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五年相处，情浓至深。就是他日自己誓命维系之人近在眼前，可此时他心心念念地，也唯有离开的那一人而已。
有道是一对鸳鸯，
又一对鸳鸯；
止则相偶，飞则相双，
终日并游，宛在水中央。
而南楚复国、楚封联姻之事，又是在许多年后的佳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