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新话题

[高H] 采青 附番外(12.9.13更) BY 子慕予兮 (点击:1973次)

采青 附番外(12.9.13更) BY 子慕予兮

←点击可下载保存txt~扣除钞票1

引用:
                 

                                欢迎来到☆地狱十九层☆=\(^o^)/


由于还木有注册到地狱,所以只能阅读部份内容哟,请注册或者登录,谢谢^-^


地狱小说文库立志推好文~不文荒~欢迎爱看BL的你加入哦>_<~



+部分预览+


采青 BY 子慕予兮

分类:古代/宫廷江湖/正剧
关键字:肉
涉及尿道调教,纹身,等等,不适者慎入。

第一卷·长恨此身不由己——序

只说南山之上,传言有个老头儿,最喜捉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供自个取乐。
起初这不过是个谣言,当地人听过也就笑笑罢了。南山是青城派所属下一座小山头,青城乃当时一大派,另兼林密草深,从未有人常住,谁曾想到会有人在此胡作非为呢?
可不知何时起,渐渐山下城镇中常有人家往衙门报备说自家丢了孩子,恰恰是十五六岁青葱一般的少年,顿时人心惶惶。官府查探无果之下,为平民愤无奈广发侠义榜,随后也有些个侠客听闻后前来伸张正义,可上山后居然也就此销声匿迹。这股子邪风愈演愈烈,民间流言不断,也有说是妖怪吃人的,也有说是恶徒拍花子的。打不过还躲不过吗?有孩子的人家唯恐被盯上,稍有财力便纷纷举家搬迁,其余人家也想尽法子让自家小孩乖乖在家中不许随意外出,一时间风声鹤唳。
官府几经明察暗访,终是不得其所,不得已之下打破了官不与江湖交的规矩,县令亲往青城山上拜求掌门请求支援,掌门人早已听闻此事,也有心助一臂之力,门下一众弟子年轻气盛,更是摩拳擦掌,纷纷自荐要下山为民除害。
掌门人寻思几番,点了做事最为稳重的大弟子林之卿与小弟子秦之平随县令下山,临行前再三叮嘱要万分小心,当以山下百姓为重云云,切莫给青城抹黑。二人到底初生牛犊不怕虎,连连答应后收拾了行装便下山去也,这一去,可就生出了以后的事端。

拔毛
林之卿与官差商议后,决定先行与本地几个熟门熟路的猎户上山打探,留小师弟秦之平在山下一家小酒馆接应。两人约定以白鸽传信后,林之卿打整过包裹,带了些干粮与各种药物——虽说青城乃名门正派,可出门在外指不定会出什么事情,连梅花镖,袖针等暗器也带了不少,又叮嘱了一番不谙世事的小师弟,这才趁天色未明与大伙赶上山。
时候尚早,山中浓雾尚未散去,迷迷蒙蒙中山路曲折,林之卿早就不知方向,只能随手以红绳在路边树干上做标识。
猎户笑道:“这林子又称知返林,不知是哪个先生取的,写了老大的字刻在石碑上,说来也怪,有了那碑,每年少了不少往府衙报案说走失人的。”
林之卿道:“那先生倒是做了件立功德的好事,迷途知返,好名字。”
猎户道:“要我说,这劳什林子也不在话下,咱们来来回回几十年就靠这儿过活,若迷路了可不让人笑掉大牙。”
林之卿只好跟着笑笑,心里却一刻不敢放松,不断做些醒目的记号,惹来猎户嘲笑。
渐行渐远,猎户也收起说笑的心,聚精会神探路。
密林蔽天,树荫之间明明有条条光柱,却驱不散林中阴湿,只有大块光斑打在人身上,明明晃晃得耀眼。而那浓雾仍不见少,反而随林子深入更浓了些,不多时,连几步之内的人都看不清了,林之卿只觉身上衣衫都被雾气打湿,头发紧紧黏在脸上,十分不适。
猎户暗道不好,这林中虽然多雾,可在秋初爽朗时节并不常见如此场景,难道是遇到了瘴雾不成?幸好随身带了木炭等物,便教林之卿把木炭包在手巾中捂住口鼻。
林之卿虽然武功不错,可吸进这些雾气,也微微觉得胸口闷疼,猎户用绳索将几个人都连在一起,以免走失,更加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又行了半个时辰,林之卿晕眩之感更甚,眼前人影重叠成几个,晃来晃去,走起路来也觉得脚步虚浮,他正待出口呼叫,却无力气开口,继而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醒来时,林之卿头痛欲裂,待起身,也动弹不得。
他睁开眼,只见头顶是洋红色描金帐子,不知是天光还是烛火照进来,暧昧的红。眨 ...
................

不要在我的墓碑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我没有长眠。

TOP

旦夕
林之卿放下酒杯。
卓琅伏在桌上,手中一杯酒尚未饮干,残酒也洒在桌上。
林之卿吃了口菜,把酒送下,然后过去轻轻推了推他。
“卓琅。”
他轻声唤了他几次,卓琅睡的沉沉,不省人事。
林之卿这才吹熄了烛火,窗户忽然洞开,陈道噌地钻进来,笑嘻嘻道:“冻死我了。”
林之卿有些担忧地说道:“四哥,这药真的没问题?”
陈道一面帮他把卓琅抬到床上,一面道:“绝对没问题,祖传秘方,物美价廉,童叟无欺。”他见林之卿不信,又从怀里拿出个小瓶,捏着卓琅的嘴巴往里洒了些粉末。
“这些高手们个个百毒不侵,嘿嘿,就让他尝尝咱的土方子,一口下去闷个跟头,一睡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这话倒是不算夸张,陈道是个梁上君子,偷盗时碰到棘手的,也会偷懒下个药之类的。他也不去寻觅什么西域来的七星海棠,也不会用什么悲酥清风,只凭着自己琢磨出来的一个蒙汗药,迷倒了不少高手。最奇的是,他这个迷药非但无色无味,连银针试毒都没有办法验出来,一直被他视为宝贝,轻易不肯拿出来用,这一次算是下血本了。
陈道撑开卓琅的眼皮看了看,道:“好了。你来还是我来?”
林之卿犹豫下,道:“你吧。”
陈道也不客气,把卓琅身上里里外外搜了一遍,连里裤头发也都解开找过了,果然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张小小云符,纯金打造,虽然只有半个手掌那般大,可是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一看就是个宝贝。
“是这个?”陈道咬了一下,看到上面没有牙印,才恋恋不舍地递给林之卿。
林之卿早备好了白纸印泥,把云符拿过去印了一下,又跟在书房中寻到的图样一比,确认无误。
陈道点点头,接着把卓琅身上佩戴的玉佩戒指都撸下来,与云符一同揣在怀里,对林之卿道:“你小心着,我先给三哥送去,我很快回来。”
林之卿送他出去,想了一想,把卓琅身上鞋袜衣衫都除了,自己则吹灭了最后一盏灯,躺在卧榻上。
外面偶有守卫结伴而来,林之卿心中忐忑难安,竟是一夜难眠。
时近子夜,近慈庵中仍是灯火通明。
无心子一脸死灰,被秦之平搀扶到一旁。
无需子须发尽白,极其憔悴,适才无心子为他施针疗伤,也不过是徒劳耗费精力,只能暂时延续些时日。
无需子徐徐睁开眼,浑浊的眼珠动了一下,又无力地合上眼。
秦之平忙把师叔交给别人照顾,奔到无需子身前,哽咽道:“师尊。”
无需子喉咙动了几下,张了张嘴,轻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亥时三刻……师尊您要不要喝些水?”
无需子摇了摇头:“叫你师叔不要白费力气了。”
秦之平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他们怎么能看不出,无需子已近乎油尽灯枯,纵使三清下凡,也难再起死回生,此时也不过是多拖上三五日的光景。
青城派遭人暗算,一夜之间尽数被掳,待神智清醒时秦之平已经跟师尊师叔并几位大弟子被软禁在此地,一举一动皆受人监视。
他们并非不想反抗,可他们竟是被药物封住了内力,只能与平常人一般无二。
看管他们的人好吃好喝地招待他们,只是不跟他们说一个字,也不会放他们出去半步,掐指算来,也有近一个月了。
无需子本就身体孱弱,此时内力全失,更是雪上加霜,这一个月里渐渐不能动弹,镇日昏迷,全凭着无心子的针灸术才能活下来。
秦之平又是困惑,又是恼怒,但均无计可施,恨得几乎要跟他们拼命。
无需子清醒时,便会劝住他,叫他不要冲动。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时此刻,他们不过是笼中鸟,能掀起什么惊涛骇浪。
无需子深深喘了一口气,开口唤道:“之平。”
秦之平忙抬起头,一张脸上满是泪水,他疾呼道:“师尊!”
无需子柔声道:“叫你师叔过来,我有话要说。”
秦之平见他这样,已是明白这大概就是临终之言了,痛彻心扉。
但他只能强忍悲痛,把无心子扶过来。
无心子老泪纵横,哭倒在无需子床前。
无需子勉力一笑,道:“你哭什么。”
无心子泣不成声道:“师兄……”
无需子颤颤巍巍地抬起手,盖在无心子手上:“师弟,这枚掌门扳指,你拿下来。”
无需子的手指枯瘦如柴,右手大拇指上是一枚毫不起眼的铁制扳指。
这是历任青城派掌门人身份的证明,从三十多年前无需子接任掌门开始,这扳指就一直戴在他的手上。
无心子有些颤抖地把它摘下来,放在无需子手心里。
无需子抓住他的手掌,把扳指塞到无心子手里。
“师弟,青城派交给你了。”
无心子把扳指小心收好,道:“师兄,我自认才疏学浅难以胜任掌门之位,日后派中无恙,我会在下一代中另选贤明,必当不负你之所托。”
无需子睁开眼,抓了抓他的手。
“我尚不放心一事……”
无心子心里一紧,道:“我一定会找到之卿。”
无需子道:“一定要找到……”
无心子再三起誓,无需子才才叹了口气,道:“我有些困了。”
无心子心中大痛,又是哭出声来。
无需子无奈叹道:“你们这样,我怎么能放心走……”
他这个师弟,性子最是软弱,如果他就这样撒手走了,无心子会如何伤心不必多说。
无需子心里还记挂着太多太多人和事,只是大限将至,身不由己。
他勉强拍拍无心子的手背,算是安慰他,多余的力气他是一点儿也拿不出来了。
无心子悄悄把秦之平拉出去,要他准些热水和干净的衣裳,秦之平只得把无需子平日里用的一些衣裳收拾出来。
因为大雪,外面肃静极了,秦之平去自己房中,把存着的一些松柏香也一并取了出来。
非常时期一切从简,但若是无需子忽然撒手人寰,也不能太过简陋。
回去时,他不由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混沌得令人心生绝望,此时此刻,他尤其想念林之卿。
“师兄,师尊要去了……你在哪里?”
无心子推开门,见他在门外呆坐,奇道:“之平,你怎么了。”
秦之平眼圈通红,坐在地上一声不吭。
无心子道:“我刚才好像听到一些声音,是不是前院有人进来?”
秦之平侧耳听了一回,道:“弟子武功低微,不能听出其他动静。”
“去看一看吧。”无心子道:“快去快回。”
无心子折返至无需子身前,盘膝坐下默诵经文,忽听得烛火噼啪作响,秦之平猛地推门进来,惊恐叫道:“师叔!有人来了!”
无心子双手一抖,厉声道:“是何人?”
秦之平赶忙过来,道:“是白衣教!”
无心子双目一睁,身体晃了一晃,险些跌倒。
秦之平忙稳住他,无心子慢慢推开他,道:“之平,这枚扳指,你好生收着,看好掌门。”
无心子站起身,理了理衣襟,大步走进了风雪之中。
卓琅还未睁眼,便觉得头疼欲裂,坐起身,才发现身上衣裳也被人脱了 ,整整齐齐地叠在床头。
卓琅心生警觉,连忙摸了摸衣带,见那枚云符完好无损地躺在里面,才稍微宽了心。
他嗅了嗅身上,酒气很淡,但是身下的床单被褥却都是新的,他疑惑地 站起身,心想林之卿去了哪里。
掀开帘子,只见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躺在卧榻上睡的正香。
那卧榻对一个成年男子来说还是太窄小了,林之卿身上裹一条棉被,趴在那儿,身体蜷缩成个虾米,显得有点可爱。
卓琅欣喜,轻轻地走过去,把他抱到床上。
林之卿迷迷瞪瞪道:“烦人……”
一副天真无害的模样,让卓琅登时把心都化在了他身上。
天才蒙蒙亮,卓琅与林之卿温存了一会儿,便穿衣起身。
他昨天来得及去找沈明奇,听说昨天林之卿与他见了面,卓琅实在担心
沈明奇会对林之卿有什么不利。
沈明奇重视养生,早晨醒得很早,但是必须得泡一壶浓浓的茶慢慢吃过了才会起来。
卓琅过去的时候,沈明奇才刚饮了茶,精神尚好,被丫鬟伺候着用青盐漱口。
卓琅便站在一旁。
沈明奇吐出一口水,道:“今儿来得倒早,请安这规矩打算重新拾起来?”
卓琅笑道:“这本就该是外甥的本分。”
沈明奇向他招招手道:“过来坐,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清楚,是为了你屋里藏着的那个吧。”
卓琅欲言又止道:“他……”
沈明奇道:“嗯?”
卓琅咬咬牙,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求道:“舅父,求您放过林之卿。”
沈明奇把毛巾丢到脸盆里,疑惑道:“放过?我昨儿就请他喝了喝茶,可没做什么。”
“舅父!”卓琅猛地磕了个头道:“求舅父解了林大哥身上的毒!”
沈明奇道:“你的林大哥,心性单纯,如果他略微识点眼色,我可能就挺喜欢他的。可惜啊,明明是一壶好茶,他却是当成牛饮,不要怪我气他暴殄天物,要给他点儿教训尝尝。”
卓琅晓得,那可不单单是一点儿教训,沈明奇给他下的是可以成瘾的逍遥散,只许指甲盖那么点儿分量就足以让人痛不欲生,每逢月圆夜若没有解药,必定会浑身骨节有如虫噬,麻痒难当。
卓琅亲自给属下赐过逍遥散,更亲眼目睹过背叛他的人是如何求死不能,但逍遥散的解药完全掌控在沈明奇手中,每一粒的去向他都一清二楚,即便是偷偷省出一粒给林之卿那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沈明奇无动于衷,淡淡道:“蠢货,为了个男人毁了前程,你叫我一番心血白花了吗?”
卓琅几乎把额头磕出血来,沈明奇终是顾念着血缘之情,数了几粒药丸给他。
“等事情过了,我再为他解毒,你的心太软,会坏了大事。”
卓琅忙又磕头谢了,把药珍而重之地收起来。
沈明奇命人扶起卓琅,看了看他的额头,心疼道:“快叫福生给你擦擦药,要是破了相可就不好了。”
卓琅道:“谢过舅父。”
沈明奇只笑,命人上了早点,叫卓琅同坐。
才拿起筷子,一人匆匆前来,禀报道:“盟主,有人送上一些礼品,正停在门口。”
说着递上一张帖子。
威吓
卓琅一见那字,腾地站起来,抓住那人道:“谁送来的?”
那人吓着了,哆哆嗦嗦地回道:“是几个镖头。”
卓琅闻言,忙到了府衙门口,只见四四方方共四个红木盒子停在那里。
那盒子一般大小,均是三尺见方,表面只有清漆,别无纹饰,似乎是极重,上头捆着扁担,需要两人合力才能抬起来。
而把东西送来的那八个人也被扣在那里,不得离开。
卓琅围着那些盒子转了几圈,看不出什么名堂,便问道:“是谁差你们送来的?”
为首的一个道:“一个四方大脸的粗汉找到我们镖局,给了许多银子说要运镖,就是运到这里,其余我们便不知道了。”
卓琅知这一家镖局底细,谅他们也不敢欺瞒,便不再多问,抽出一柄长刀,割断捆扎在外层的绳子,然后用刀尖轻轻地挑开外面一层木板。
一股刺鼻的气味登时喷涌出来。
里面呈现出来的东西令在场所有人都毛骨悚然,有些承受不住的已经吓得晕过去,甚至扑在地上狂呕。
卓琅不敢置信地退了几步,饶是镇定,面孔也蘧然惨白。
原来那木盒中竟然整整齐齐摆放着数十颗头颅!
有些还新鲜,皮肉颜色仿佛如生,有些却是陈旧了,似是被人保存许久才重见天日,皮肉萎缩,几可见骨头。
但无一例外的是,所有的头颅都保存完好,下面切口用石灰封住,又用各种香料腌制,再加上此时天气严寒,因此并未太过腐烂。这些头颅整齐地排列在一处,甚是骇人。
卓琅定了定神,把另外几个盒子也打开了。
数了数人头数目,不多不少正巧六十四个。
卓琅拿起一颗还新鲜的,下面的端口处隐隐透着血红,皮肉柔软,显然是才死没多久就被人割掉了脑袋。
这个人卓琅认得,他前不久还给卓琅写过一封信,详细描述了长江一战白衣教船只分布的地点。
帖子上写得清清楚楚——物归原主。
他心中顿时如天地崩塌,许久回不过神来。
沈明奇闻讯而来,一见眼前之物吓得坐在了地上,指着卓琅手中的人头惊惧道:“这……这……”
卓琅漠然地把人头放回去,手上还沾着一些血渍。他扶起沈明奇,低声道:“舅父,我们的人,都在这里了。”
沈明奇接连遭逢重击,毕竟缺了江湖中人的血性,两腿发软,嫌恶地说道:“快拿走!”
卓琅便命几个胆子大的把这些人头抬出去烧了,在场人都得了一笔丰厚的银子用来封口。
沈明奇坐下来喝了一口酒,才渐渐回神,见自己衣服上也沾着血渍,忙脱下来丢在地上,嫌恶道:“你也去洗一洗再来!”
卓琅不语,自退下了。
沈明奇愤恨地几乎捏碎了酒杯。
十余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他父辈与白衣教交好,然而正因如此,沈家在西北一带富贵无双,却在江南处处受挫,甚至因为与白衣教的关系,引来杀身之祸。沈明奇自是不甘心被白衣教所制,他从父亲去世后,便谋划向南发展,甚至不惜毁了妹妹的婚约做主为她与卓家结亲,可惜卓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两家面上还算和颜悦色,私底下斗得你死我活。
沈明奇不是傻子,既然联姻不成,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违背约定,暗地里资助正派,妄图黑白通吃,屡屡挑起正邪争斗,他在其中坐收渔利,几乎富可敌国。
那杜尚仁正是在他的资助下才能东山再起,位居武林盟盟主之位,因此当卓琅投到他身边,杜尚仁正处沉疴不起之时,他便卖了沈家一个面子,收卓琅为入室弟子,接任盟主之位,自此武林盟几乎掌握在沈家之手,白衣教更是被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处之而后快。
沈明奇一面贿赂,一面用药,逐渐收买了白衣教中六十四个大大小小的人物为自己所用,上至长老,下至喽啰,隐藏极深,连卓琅也只知其中几个关键的。
所有人的名字都被记载在一张羊皮卷上,从赵钱孙李开始,一直到唐六十四,以不同的徽章代表他们在白衣教中的地位,即便羊皮卷被人盗走,那也不能猜透它到底什么意思。
之前在南阳,羊皮卷被人窃取,沈明奇并不担心,因为无人知晓它的含义,如今那些人头正是按着羊皮卷上的顺序排列着,让沈明奇不禁暗自悔恨。
悔恨之余,他心中也难免猜忌。
知道羊皮卷内容的人只有几个人,沈福生从小被他养大,还是个天聋地哑,自然不能泄密,还有一个人已经死了,而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剩下的只有……
卓琅。
卓琅净了手,回到房中,林之卿已经醒了,拿着一个苹果啃。
这种时节能吃到苹果说过实在是难得的奢侈,林之卿爱吃这些,卓琅自然备得齐全。
卓琅莞尔:“林大哥,你可是饿了?”
林之卿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苹果核放桌上:“昨晚你很快醉了,吐了一床,我就没有多少胃口吃了。”
“抱歉。”卓琅抓抓头皮:“你要是不够,我再给你拿一些。”
林之卿在衣摆上擦擦手,道:“够了,反正快晌午了,咱一起吃饭。”
卓琅之前被恶心了一下,此时并没有胃口,但不好影响林之卿,只得笑道:“那我嘱咐厨房早点上菜。”
林之卿微觉不对,但说不上哪里不对,便应了。
一顿饭卓琅几乎没有动筷子,林之卿胃口倒好,说说笑笑。
卓琅陪他用过了,便出去了。
林之卿收起笑容,搓了搓笑僵了的下巴。
“也不知道三哥他们怎么样了,到现在都没有来信。”
照他们的约定,若是天亮事成,必定会命陈道来接他出去,但是若事不成,林之卿也只能虚与委蛇,拖得一时是一时,最后伺机逃出来。
他们赌的就是殷承煜不会放任林之卿落到卓琅手中。
林之卿这边胡思乱想,却不知那边一夜惊魂,
白年素来不喜与人多废话,无心子虽是强撑着一身正气坚决不肯被他所救,但白年一不做二不休,恶人当惯了索性继续作恶,轻飘飘地把他点晕了命人抗在肩上背出去,里面的几个人如法炮制。
他见到虚弱不堪的无需子,还忍不住出口讥诮一番:“你个老牛鼻子,居然还活着。”
无需子已经承受不住他的点穴,白年暂时亦不想闹出人命,叫人把他小心着抬走了。
几个暗卫把庵中上下搜查一遍,确认再无遗漏后回来复命。
白年毫不犹豫道:“死了的那些人扒了衣裳,先埋了,你们先换上,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陈缑闻言,笑道:“白教主,这人手可不太够。”
他仍是易容成卓琅的模样,笑吟吟的模样像极了白年曾经见过的少年卓琅。
白年心生厌恶,道:“他们几个杀几个人还是够的,武林盟的云符拿来。”
陈缑道:“教主,这个东西不能给。”
白年道:“你们既然已经做了仿品送回去,还想留着原件做什么。”
陈缑笑嘻嘻道:“那玩意是纯金的,弟兄们见识少,手头紧,不舍得就这样送出去。”
白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道:“那多给你十万两,足够你买一百个这样的金块。”
陈缑立刻道:“一言为定?”
白年冷哼道:“本座何须出尔反尔。”
陈缑这才磨磨蹭蹭地交出了云符。
白年确认无误后,方道:“本座已经践行了承诺,希望你们也一样。”
陈缑道:“待我们把小林与青城派安全送出城,保证再也不踏进中土半步。”
白年点点头。
庵门前的守卫已经换成了白衣教的死士,白年去了面巾,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
雪越下越大,很快盖住了地上的血迹和脚印,白年低低一笑,掐指算了算,他那醉醺醺的师弟应该还会再睡上几个时辰。
既然如此,他不如干干脆脆来个了断,省的夜长梦多。
于是天亮之时,卓琅收到了一份足够的惊喜。
天已大亮,可依旧是阴沉沉的,雪花如盐屑一般从空中洒下,细细看去那其实是一粒一粒小冰珠,砸在剑上叮当作响。
一夜的忙碌,一夜的烦乱似乎都没有在白年脸上留下困倦痕迹。
他执掌白衣教多年,亲手将白衣教由衰扶至极盛,又亲眼目睹了教中各种龌龊勾当与勾心斗角,自是不为人情所惑。
亲手在数位长老眼前斩杀叛逆,不过是以儆效尤。
白年的衣角上滴下许多血迹,与冰珠子一样的雪花混合在一起很快渗入地下,艳丽仿佛盛开的腊梅。
他徐徐提起剑。
这把剑已经有两年没有饮血,再次杀人便是饱饮鲜血,他仿佛能听到这把嗜血的长剑在兴奋地嘶鸣。
白年转过身,凝视着白皑皑的荆州城,轻声道:“本座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午时之前,本座要亲眼看到武林盟的旗子在我眼前倒下。”
跪着的人纷纷称是。
自从白年重出江湖的消息传出,不仅白衣教内震动,连江湖中人亦是一片哗然。
教中人自长江大败,殷承煜下落不明后群龙无首,宛如一盘散沙,只有一些衷心的长老还维持着教中日常事务,其余一些人早就阳奉阴违,打起了别样的主意,白年的手段要比殷承煜更加毒辣,那一撮心存侥幸的怎会不害怕白年的严惩,竟是纠结在一起要把白年剿灭。
可惜白年根基太深,虽然消失两年但余威不减,今日所杀之人便是那些企图叛教的。
这无疑是给白衣教中人敲响了警钟。
而江湖中人……
白年擦净了剑刃,收剑入鞘,朗声道:“叫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瞧瞧,本座偏要叫那邪也能胜正!”
蓄势
沈明奇忽然嗅到空气中忽然弥漫开来的血腥味。
他以为是早晨闻到的恶臭还未散去,不悦地捂住了鼻子,道:“再点些香。”
可当上好的篆香点燃,由丫鬟捧到他面前时,他深深地吸了几口香气,鼻腔中萦绕不散的还是那股子血腥味。
而且那味道越来越浓重,仿佛近在眼前。
沈明奇心生不安,转头看着一直贴身的下人沈福生,道:“福生,你闻到什么味儿了吗?”
福生虽然不能言语,耳朵也听不见,可他看得懂唇语。
他抽了抽鼻子,摇摇头。
“这就奇了……”沈明奇踱了步,那不安之感越来越强,让他不能安定。
他道:“福生,你去叫卓少爷来。”
沈福生点头,正要走,沈明奇又叫住他道:“等等,你……你去找人,到城外驿站。按说每天这时候,总有从京城来的信件,为何今日没有。”
沈福生忙去了。
沈明奇坐立不安,因羊皮卷一时,他对卓琅的怀疑陡然加深。
毕竟他这个半道捡来的外甥心思狠辣,从屠灭卓家之时便可见一斑。连对自己血亲都能下此毒手,保不齐他会为了自己的目的背叛沈家。
因着下雪的缘故,院子里显得分外冷清,他在茫茫雪地中,呼吸到清冷的空气,才觉得舒服了一些,胸口的烦闷也散去不少。
沈明奇忧心忡忡地往卓琅屋中走,门口的守卫见他来了,忙着行礼。
沈明奇道:“盟主可在?”
“回舅老爷,盟主适才出去了,尚未归来。”
“去哪里了?”
“不知。”
“那林公子呢?”
“我在。”林之卿早就听到他们的对话,再不出来未免失礼,忙推开门,让沈明奇进去。
沈明奇见了他,慈祥笑道:“我是想找那小子商量些事儿,不想他不在。”
林之卿道:“外面冷,还下着雪,您先进来吧。”
沈明奇道:“不了,我再去前面寻他。”
林之卿客套一下也就成了,便目送他离开,随后问门口那人:“小哥,可否带我去趟书房,在屋里着实闷得慌,可下了雪我竟然又不记得路了。”
守卫只知林之卿是贵客,怠慢不得,忙在前面引路。
林之卿跟在他身后,走得不紧不慢,因为是雪地,脚步还有些蹒跚,走到廊下,忽然就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守卫眼疾手快,把他扶住。
林之卿紧皱眉头,按着自己的脚踝,皱眉道:“嘶……似乎是扭到了。”
那守卫忙道:“我先扶您去坐坐。”
林之卿坐下后脱了鞋袜,脚踝果然青紫一片。
守卫独自一人又不能背他回去,只好道:“林公子,您先在这里坐一坐,我去找人把您扶回去。”
林之卿痛得额头渗出一些冷汗,说不出话来。
那守卫急忙去寻人了。
守卫才转过回廊,林之卿便飞速穿回了鞋袜,狡黠一笑,掏出匕首在青砖缝隙之间轻巧地刺入,顺势借力一下便攀上了屋檐,神不知鬼不觉地顺着屋脊溜到了后门口。
往日这里也是戒备森严,今日可能是因为下雪,竟只有两人一左一右守着。
林之卿想了想,又折回去,在屋顶瞧了半天,见墙下的确是无人路过,才一个鹞子翻身跃下去。
现在这条路是他熟悉的,那日从林子中返回时就是走的这条路,十分偏僻。
只是今天的确是有点怪,居然叫他如此轻易地逃了出来,连藏在手心里的匕首都没能用上。
可林之卿仍是不敢大意。
以往的经历告诉他,越是如此,越是危险,他必须速速离开。
不出一顿饭工夫,林之卿已然回到了鸡鸣狗盗的住处。
他翻墙进去,里面静得诡异,门口雪很厚,也没有脚印。
林之卿心中警觉,抽出匕首,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过去,叩了门。
先三声,然后停一下,再叩四声,最后叩一声。
这也是他们的惯例。
门吱呀一声开了。
陈道见了他,欣喜地把他拽进屋里,急匆匆道:“小林!我就知道你能自己出来!”
林之卿却是顾不得这些,问道:“我师尊他们……”
“都在屋里……哎!”陈道跺脚,喊道:“是在东厢!”
林之卿连敲门的规矩也不管了,直接踹开门,只见秦之平一脸讶然地端着药碗,结结巴巴道:“是……师兄?”
林之卿激动得简直说不出话,他大步跨过去,紧紧抱住秦之平。
“之平……”说话间已经有了哭腔。
秦之平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是活生生的林之卿,直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才后知后觉地抱着林之卿大哭起来。
他已经成年,可此时哭得像孩子一般。
秦之平一面哭,一面道:“师兄,你快看看师尊吧,他快不行了。”
林之卿一听,心中一颤。
秦之平拉着林之卿的手走到床前。
林之卿呆呆地看着床上枯槁的老人,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了下来。
他跪在地上,深深地磕了个头,哽咽道:“不肖弟子林之卿,拜见师尊……!”
丁丑年正月十九,诸事不宜。
从人头出现的那一刻起,卓琅便有一种不明的预感。
一切可能都要结束了,就像今日这场大雪一样,渐渐地被吞没,最后了无痕迹。
所以,当一张盖着云浮印记的信件被柳叶镖射在墙上时,他丝毫不觉惊讶。
再忆起昨夜种种,卓琅长长一叹。
卓琅啊卓琅,你从前总讥笑别人是鬼迷心窍,怎么轮到自己身上,也会犯同样的错呢?
该来的,总会来。
卓琅自嘲地一笑,把佩剑取下来仔细擦拭了一番。
他小时候最艳羡自己的兄弟们会习剑,即便是自己后来偷偷学,那也根本无济于事,后来在谷中他受殷承煜指点,逐渐摸到门路,直到投在杜尚仁门下,才最终领悟剑法之奥义。
“剑者,兵家之君子也。”卓琅自言自语道。
他抚摸着自己的剑。
“可惜,我这一辈子,也难成君子了。只可惜你,委屈了。”
卓琅带上剑,门外风雪中候着的是他两年来悉心栽培的死士。
与他一样是受人鄙视的孤儿,受了他的恩德,均是起过死誓的。
卓琅舔了舔唇,道:“是时候了。”
他割了自己的腕血,洒在地上,下面的人都学他一般,顿时地上绽开朵朵血花。
“不死,不归。”
殷承煜踉踉跄跄地奔向门口。
外面雪还未挺,可天色极明亮,只抬眼一看,便觉得刺眼。
殷承煜顺着门框滑坐在地上,低着头。
寒风夹着雪花漩涡一样地闯了进来。
在凛冽刺骨的寒风中,他逐渐清醒过来。
“竺儿……”
竺儿一直守在门口,听见召唤连忙道:“主子,您醒了?我去拿热水。”
“等等。”殷承煜看了眼天光,眯着眼哑声道:“白年呢?”
“教主他……”竺儿不擅撒谎,吞吐道。
“嗯?”
竺儿不敢继续说,连忙跪下道:“主子,昨晚,昨晚阿卿哥哥飞鸽来书,说他被困武林盟,求您去救他。教主见您醉了,独自去救人了。”
“什么?”殷承煜一下子清醒过来。
竺儿不敢再说,低头不语。
殷承煜站起身,连梳洗都顾不得,喝到:“备马,快!”
竺儿连忙牵来自己的马,又要说什么,却被殷承煜夺了鞭子,一跃上马。
那马吃痛,长嘶一声,便疾驰而去。
竺儿忙又牵了一匹马追赶上去。
殷承煜先赶到了府衙。
门口空无一人,他直接骑马闯进去,竟然也是一人也无。
殷承煜心中莫名惶恐,调转方向赶往鸡鸣狗盗那里,也是闯了进去。
房中只有陈道,他一看到殷承煜,便道:“小林不在!”
殷承煜疾声问道:“他去哪里了?”
陈道无辜道:“我只知道他去东厢看他的师尊去了。”
殷承煜转头便往东厢去。
陈道掩住鼻子,鄙夷道:“这一身酒臭,又去哪里鬼混了才想起找小林,我呸!”
可当殷承煜进了东厢,里面只有秦之平在替床上的擦身更衣。
秦之平毅然挡在无需子的尸身前,一见他,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怒道:“恶贼!还我师兄命来!”
殷承煜皱了皱眉,心想自己好像没有见过这个小子,便一掌把秦之平挥到一边,掀起了被子。
是个死人,幸好不是阿卿。
殷承煜一言不发地合上被子,拎起秦之平的领子阴阴问道:“林之卿呢?”
秦之平颇有骨气,回道:“不知道!”
殷承煜冷笑:“你不说,我就叫你跟这个死老头子去作伴。”
秦之平毫不畏惧,反唇讥笑:“死也不说。”
殷承煜大怒,抬掌便要大开杀戒。
一直在门外看热闹的陈道一见要出人命,连忙扑上来护住秦之平,吼道:“小林去城外了!你要再不去他就跟着梁濯跑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殷承煜立即扔下了秦之平飞身上马。
可怜竺儿才刚赶到门口,一口气也没歇过来,殷承煜便又一阵风一样地窜了出去。
竺儿咬咬牙,狠命地抽了马一鞭,死命地追了上去。
以往戒备森严的城池,仿佛因为一场大雪,沉寂下来,连门口的重兵也被撤去。
这并不是殷承煜所关心的,他一直到了城门外,过了护城河,才逐渐放慢了脚步。
本应是洁白的雪地上,星星点点地布满血迹,被脚印践踏得凌乱不堪,鲜血与泥水混杂在一起,触目惊心。
殷承煜被血气激得眼圈发红,两腿夹紧了马肚子,沿着血痕一路往前。
苍茫之中,杀伐之声渐渐从风雪中传来。
杀声震天。
殷承煜勒住马,眯起双眼。
混乱中,他们早已分不清敌我,仅凭本能进行厮杀。
俄而烈风骤停,然而杀戮却远未停止。
殷承煜两眼死死盯着混乱的人群,只想找到他最关切的那个人。
可惜血肉拧绞成一团,几乎与雪粒混杂成一团血雾,要找到他谈何容易。
殷承煜心中一横,抽出腰间软剑,清啸一声,亦冲进了战圈。

探囊
这一战,仿若回到了那年的唐门山下。
殷承煜一剑斩断亘在身前的一截手臂,鲜血喷涌出时溅满了他的脸,他咧唇一笑,面容十分狰狞。
一枚火弹骤然从密林中射进人群,随后数十枚火弹接二连三地打了过来,火弹坠地便是轰然巨响,升腾起诡异的黄色烟雾。
殷承煜见状,忙屏息凝神,踩着一人的肩膀跳出了毒雾的范围,但下面白衣教的教众被毒了个措手不及,纷纷倒地。
混乱中,一声狂笑从人堆中响起。
黄烟逐渐散去,那人以剑撑地,指着虚空道:“为何不敢出来一战!”
殷承煜定睛一看,那人竟是卓琅。
此时他身上满是伤痕,剑刃上还不断滑下鲜血,神情却是狂肆至极,浑不似从前那个人。
殷承煜冷笑:“找的就是你。”当即软剑化鞭,纵身缠揉而上,只是轻轻一带,便是裹挟着凌厉无比的剑气攻来。
卓琅不躲不闪,直至剑势攻到眼前,方倏忽一闪,居然原地消失,出现在殷承煜身后。
殷承煜错愕,脚尖在地上一点,转身之时就失了先机,已被卓琅的手下缠斗上。
那些人训练有素,殷承煜苦于难以脱身,逼退一个另一个接着补上,源源不断打的竟是车轮战的套路。
卓琅拈起剑诀,作势劈来,殷承煜腹背受敌,被他一剑扫中臂膀,登时皮开肉绽。
殷承煜咒骂一声,竟是拼着鱼死网破,软剑直朝着卓琅的脖颈缠去,卓琅忙挥剑格开,他另一招又缠绵不断地接了上来。
因为卓琅在内,他人不敢随意近身,叫殷承煜拾了空子,大喝一声,身形恍惚化成一条青蛇,直叫人看不清去势。
劲风卷起地上积雪,迷住了所有人的眼睛,卓琅双目圆睁,电光火石之间,那软剑柔柔地饶上了他的脖子,成了一个圆圈。只要收紧,卓琅必定人头落地。
“盟主!”众人一见此景,竟是飞扑上来,一人趴在殷承煜背后,死死地抱住了他,另外几人则是冒着被剑气刺伤的危险以血肉挡剑。
殷承煜哪里想到如此变故,双方僵持不下,卓琅就趁乱逃出剑圈,提剑刺向殷承煜。
“住手!”卓琅听是林之卿的声音,竟是装作没有听见,继续刺过去。
情急之下,林之卿从马上飞身而起,一脚踢向卓琅的剑。
卓琅剑势收不住,剑芒翻过,殷承煜见他剑势尚足,若林之卿真的冲过来,必定会受伤,想也没想,竟是右手抓住林之卿狠狠往后一带,自己的左肩直接撞上了卓琅的剑锋,长剑穿肩而过,喷出来的鲜血登时浇在了林之卿眼睛上。
他眼前全是血红,正是吃惊,殷承煜把他用力往外一推,吼道:“你走开!”
卓琅一击即中,自是乘胜追击,抽剑而出,又是凌厉一件。
殷承煜身受重创,勉强翻滚躲过剑势,就听得卓琅叫道:“林大哥,看我今日为你除了这个奸贼,报仇雪恨!”
剑芒的寒气逼近咽喉,殷承煜自知难逃一死,最后关头竟是没有躲避,反而转过头,怔怔地看着一旁的林之卿。
殷承煜极力地睁大眼睛,希冀能看到林之卿脸上露出一丝的痛惜。
可是,直到剑锋割到皮肉,殷承煜还是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
他万念俱灰,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白年姗姗来迟,见此情景勃然大怒,将手中一物遥遥地抛了过去,正砸到卓琅的剑锋之上。
被这一突变惊呆了的殷承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能绝处逢生。
眼睁睁看着眼前血珠迸出,那东西倒地惨呼,卓琅也被撞得倒退数步,口吐鲜血。
白年勒住马,冷冷笑道:“休得放肆。”
他身后跟着数百人,俱是高头坐骑,身着白衣,乃是教中最精锐的一支暗卫,一向隐匿,此时悉数而出,显然是要一决死战。
殷承煜身上一软,不由地往地上一倒,白年见状忙跳下马为他点穴止血,拿出伤药先敷好,痛心疾首道:“小煜,你仔细瞧着我怎样收拾这两个人。”
被他扔过来的那人撞到剑刃上,一条腿立时被削断。
卓琅定睛一看,他居然是沈明奇,只是此时他一身粗布麻衣,蓬头垢面,痛得满地打滚,哪里还看出之前那个富贵闲人的形貌。
卓琅往沈明奇身边走了一步,白年便道:“站住。”
白年把殷承煜交给手下人,慢慢地走近卓琅,细细地把他打量了一番,忽然笑道:“小煜,跟你说过多少次,对自己的人要下手狠一点,不然这群养不熟的狗崽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反口咬你。你瞧,这把剑上还有你的血,以后你可得记得,该动手的时候,就得当机立断。”
说罢,他手臂暴涨,直取卓琅咽喉。
他速度极快,众人只见一道青影刷地掠过,只是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经扼住了卓琅的喉咙。
白年状似轻柔地把卓琅带进怀里,空着的一只手轻易地卸了他一条膀子,他的剑也随之掉到了地上。
卓琅痛极,只是不肯屈服,嘴硬道:“姓白的,要杀就快些动手,婆婆妈妈算什么爷们。”
白年咋舌:“爷们?你也配。”他拿起卓琅软软的胳膊,两指轻轻地从肩头往下捏着。
每捏一下,伴随而来的便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骨头碎裂的声音。
原来白年居然在一寸一寸地捏碎他的骨头,这条胳膊即便是接上,也是费了。
卓琅额头冷汗直冒,身上痛得哆嗦,当白年捏碎他的手指骨时,十指连心的痛楚终于让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白年很是享受他的疼痛,反倒是放慢了速度,故意在指尖上细细捻转,悠悠道:“你也是个可怜人,只是可怜便是可恨,可给本座带来多少麻烦。”他顿了顿,挑眉道:“最不可饶恕的是,你居然伤了我师弟,你说,你该不该死。”
卓琅闭嘴不答。
所有人都在目睹着一场酷刑的进行,几乎都被这残忍的手段惊呆了。
林之卿见不得这个,若不是殷承煜死死拉着他,他早就冲上去救卓琅了。
卓琅是罪大恶极,可他不该这样被一点一点折磨致死。
最后,白年像拎口袋一样,把卓琅一条不成形的手臂提起来,张狂地笑道:“活该!”
卓琅几乎痛昏过去,他猛地一跺脚,竟是用脚尖勾起了地上的长剑,长剑飞起到他手中,手起剑落,卓琅竟是生生地砍下了自己那条废掉的臂膀,然后忍痛急转剑势,剑锋在白年那张面孔上又浅浅地留下了一道血痕。
白年不可置信地抚上自己的脸颊。
那道伤口正与从前的旧伤交叉成个十字,所幸不算深,白年被勾起了陈年往事,他仔细地瞧了一眼死咬着嘴唇一脸倔强的卓琅,记忆中似是有个相似的影子与他渐渐重叠。
白年捻了捻手上的血,不怒反笑:“原来是你。”话音才落,他手掌一推一挥,把卓琅又捏在了手心里。
“小子,命挺硬,我倒是要看看你今天还能不能活下去。”
卓琅怎会就此认输,虽然伤口血流如注,浑身气力没了大半,他还是硬撑着挥剑,与白年斗了起来。
这简直同大虫逗弄猫一般情形,卓琅根本不能敌,只是负隅一战。白年只是躲闪他的剑招,摆明了要耗尽他的气力再慢慢折磨他。
林之卿再也看不过去,咬了咬牙,竟是也冲了上去。
殷承煜没有料到,伸手没有拉住,林之卿就已经把卓琅护在自己身后,与白年缠斗。
白年本就不喜这人,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一只猫是耍,两只也不多费力气,只是林之卿铁了心要救卓琅的性命,把从鸡鸣狗盗那里学来的下三滥招数尽数使了出来,惹得白年渐渐不耐烦,不愿再多纠缠,故技重施又是扼住了他的咽喉。
殷承煜大急,高声喊道:“白年你住手!”
白年轻轻一笑,说不出的狠厉,道:“师弟,干脆我替你除了这个祸水。”手指渐渐用力。
卓琅一直被林之卿挡在身后,插不上手,眼看着林之卿被整个提了起来,卓琅硬是左手拿剑,拼命又刺了过去。
殷承煜也挣扎着站了起来,见卓琅是这样两败俱伤的打法,此时也顾不得其他,软剑劈手格住卓琅的长剑,身体则撞向了白年的手臂。
这一变化不过是眨眼的瞬间,白年顾忌殷承煜不得不松开了手,殷承煜把林之卿推到一旁,无力地趴在了地上。
林之卿捂着脖子脸色青紫,只觉喉间腥甜,稍一出声那儿便是撕裂一般的疼。
白年看他们如此狼狈的模样,忍不住冷笑:“师弟,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居然还是个情种。”
殷承煜全身脱力,竟是站不起来了,他只嘶哑道:“你不知道的,还多了。”
白年一笑:“你大概还不知道,你的小情人为了救青城派,已经答应我,事成之后,便再也不见你了,你居然还不死心。”
殷承煜大笑,道:“这由不得他,谁也阻止不了我。”
白年摇手道:“好,我们以后再计较。先让我料理了这几个再说家务事。”
他带来的那些精锐早已把卓琅的死士都捉了起来,只待一声命下便会全数格杀。
沈明奇在地上辗转半日,痛得几乎晕过去,白年叫人把他弄醒,半提起来跪在地上。
看了他那副模样,白年不由地笑了,他脸上鲜血与伤疤纵横,笑起来狰狞恐怖,叫在场之人均是不寒而栗。
他像是在看一条狗一般轻蔑地瞥了一眼摇摇晃晃的沈明奇,淡淡道:“你藏的可是够深的,本座要不是偶得一人告知,至今还蒙在鼓里。”
沈明奇挺直了腰板,强忍剧痛沙哑道:“你们白衣教从上代起便视我们沈家为家奴,每年贸易获利十分之三都要上供给你们,沈家岂会甘心!若只是钱财往来也便罢了,谁知你们竟想斩草除根,故意透露风声给正道,我沈家老根还在京城,一日较一日衰微。我们本是老实的生意人,为何偏偏要被你们的争斗拖下水?”
白年道:“弱肉强食,有何不对?你沈家既然要借道西域,那可是白衣教的地盘,孝敬几个不是很正常的吗?”
白年语若冰霜,尖锐道:“还不是你们贪得无厌,居然妄图在教中安插眼线,这步棋走的挺妙,连本座都不知道。本次彻查教务,本座才发现,连上任左护法也是你们的人。”
白年冷哼:“那些人头,保存的可好?那些已经死了的叛逆,我也命人挖坟剖尸,把人头好好地端来物归原主,你们老友相见,不得叙叙旧?”
沈明奇深深喘了一口气,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白年看了一眼林之卿,露出个别有深意的微笑。
林之卿立即醒悟,原来他偷出来的那份羊皮卷,居然落在了白年手中。
白年道:“自然是看到了名单,哦对了,还有人帮了我一个大忙,你说是不是啊,福生?”
“沈福生?怎……怎么可能!”沈明奇脸色惨白,不敢相信地重复道。
却见沈福生从暗卫中走出来,恭恭敬敬地向白年拱手行礼,道:“属下白福生,参见教主。”
“你竟不是哑巴!”沈明奇全身瘫软,若不是还有人提着他,他早就倒在地上。
白年怜悯地看了沈明奇一眼,叹息道:“福生可是我白家的家奴,自然是听命于我。”
“苦心经营,其实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沈明奇,你比你爹还笨。你爹好歹还晓得抱着白衣教的大腿狐假虎威,而你,哼,妄想自立门户,黑白通吃,结果呢?你怎的不问一问,被你们灭了满门的卓家,独家,还有赵家,还有那一个镇子的疫病,那些死人的亡魂该做如是想?最迟明儿,你们做的那些事就会传遍江湖,我只是找了几个嘴快的,帮你们四处说一说。”
“什么正道,邪教!我白衣教是邪教又能怎地!总比你们这群假仁假义的正道来的光明磊落!”
白年负手望天,一番话掷地有声。
沈明奇拖着断腿缓缓动了一下,许久才颓然道:“败者为寇,我无话可说。”
白年挥了挥手,手下人送上一把刀,他掂量了掂量,道:“你沈家的后事,本座已经安排妥当,你自行了断吧。”说罢将那柄刀扔了过去。
沈明奇颤抖着双手,抓起刀柄。
他一辈子没有握过兵器,不曾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握,就是要自裁。
他怨毒地看了白年一眼,满是不甘道:“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白年嗤笑:“鬼?本座阎罗也不怕,还怕你个小小的怨鬼?”
沈明奇横刀颈上,闭上了眼睛。
刀锋切进喉头,只是用力一划,一条命就此了结。
白年对软在地上那滩肉毫无兴趣,轻飘飘地嘱咐了一句:“剩下的,也给个痛快吧。”
手起刀落,卓琅那些死士也随之共赴黄泉。
白年侧头,脸上带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小煜,这个人,你要怎么处置?”
白年指了指伏在血泊中的卓琅:“他以前也算是你的人,交由你处置,可好?”
殷承煜点头。
“那我们回西域吧。”白年弯下腰,想要扶起殷承煜。
殷承煜摇头道:“不。我要陪着阿卿。”
“陪着?人家可不会领你的情。他有青城就足够了,而你,还有我。”
殷承煜强忍疼痛,慢慢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向林之卿。
“阿卿。”殷承煜双膝跪下,低声道:“你……果真不会为我的死,掉一滴泪吗?”
林之卿神色复杂,许久才道:“不会。”
殷承煜身体晃了一晃,几乎要摔在地上。
林之卿缓缓站起身,蹲在卓琅身边,道:“卓琅,你可知道,我师尊他仙去了。”
卓琅在这件事上本就心怀愧疚,林之卿如此漠然地对他陈述一个事实,令他懊悔不已。
只是他气力全无,虚弱至极,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抓他的衣摆,嘴唇张合,不断地说:“对不起。”
“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原谅你,但是……师尊对我恩重如山,你怎能……”林之卿再也说不下去。
“我不会杀你。”林之卿把卓琅的手扯下来。
卓琅忽然抓住他的腕子,力气大得惊人,把林之卿拽到身边,用力说道:“林大哥,我这一辈子唯一的人是你,沈明奇给你下了毒,解药就在我身上。对不起,林大哥,真的……真的……”他暗淡的眸子忽然闪现出一丝神采,卓琅用力地扬起头,嘴唇在林之卿的唇上轻轻一碰,随后他便重重地跌到了地上,再也没有醒过来。
“卓琅!”林之卿错愕地捂着嘴,卓琅到死还在紧握着他的手。
他本以为自己不会为卓琅流泪,可是到最后关头,那泪水控制不住地从眼眶中掉了下来。
嘴唇上还留着卓琅冰冷的体温,林之卿呆坐在地上,双手紧握着卓琅的手,久久不能松开。
一直稀稀落落的雪花逐渐变大,最后成了一场鹅毛大雪,簌簌地掩盖了满地血腥。
殷承煜默默地站在他身后,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了那个坐在地上好似雕像的人。
一滴温热的液体忽然落到了唇上。
殷承煜伸出舌头舔了舔那味道,又酸又涩。
原来,这泪水不该是他为你而流,而是你为他而流。

尾声
巫伤命一直觉得一碰到殷承煜就倒霉透顶,连睡觉都会撞鬼。
如果殷承煜不是扫把星,那该如何解释当他好不容易哄荆衣开心了打算共赴春宵时,却被人气冲冲地一脚踹开门绑在马背上就往外跑。
自己裤子没穿不要紧,他们家荆衣可是刚被他剥光了,就被殷承煜这个混蛋看遍了!
巫伤命趴在马背上小心肝几乎都被颠出来,他愤怒地挥舞着光溜溜的四肢,高喊道:“姓殷的!我跟你没完!”
殷承煜一鞭子甩在马屁股上,一个不小心鞭尾几乎擦上了巫伤命的脸,把巫伤命吓得哇哇乱叫。
殷承煜显然没有那么好脾气跟他斗嘴,只是冷冷道:“闭嘴,不然我让你死得好看。”
巫伤命却不示弱,依旧嚷嚷道:“你就是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的吗,我再也不给你看病了你死了也不要来找我。”
殷承煜冷笑:“不给我看没关系,若是阿卿死了,我绝对要你,荆衣一起陪葬。”
荆衣绝对是巫伤命的死穴,若不是他被牢牢捆着,早就跳得老高要跟殷承煜拼命。
但是此时他是反抗不得,又过了一会儿他不喊了,只是小声抱怨:“我说二少爷,今天这么大的雪,我可是没穿衣服,如果你就这样把我带一路子,恐怕没到地方我就先冻死了,到时候荆衣肯定会伤心为我殉葬,你的阿卿也一定没有活路。”
殷承煜脸色一沉,把肩上斗篷拽下来盖住巫伤命,然后用衣带把他的嘴牢牢绑住。
巫伤命呜呜直叫,殷承煜这才觉得耳根清净了,嘴中喝道:“驾!”绝尘而去。
从锦官城到荆州城,两日的路程叫殷承煜跑死了一匹马,只用了一天一夜便赶到。
当他把巫伤命从马上提下来时,巫伤命已经冻得鼻涕横流,哆哆嗦嗦地不敢动。
殷承煜心知一刻也耽搁不得,直接把他拖进了府衙。
白衣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剿灭了荆州城的武林盟残余,又威逼利诱荆州县令驱赶周边武林中人,一时间引起江湖众怒。
只是武林盟群龙无首,乱成一锅粥,又被白衣教四处绞杀,也成不了气候,白年忙的焦头烂额,还得分神去管殷承煜的事情,烦不胜烦。
他本来的打算是直接把鸡鸣狗盗并林之卿一同送上前往扶桑的海船,但没料到林之卿服了解药后反而毒发,让殷承煜大动肝火,这件事就拖延下来。
福生虽然一直跟随沈明奇,但是逍遥散的解药他从不曾碰过,如今卓琅沈明奇已死,当今天下也只能去找巫伤命来试着解毒。
幸好此时青城派全部人都被鸡鸣狗盗找到,齐聚在锦官城,有人照顾林之卿,殷承煜也才放了点心,连夜赶往锦官城去找巫伤命。
可怜巫伤命被人呼来喊去使唤惯了,但大多数人还会对他尊敬一些,从来没想今日这样凄惨地被人抓来看病,一进了暖和的屋子,他打了十几个喷嚏,心道一定是伤风了。
但殷承煜才不会怜惜他,直接拖他去林之卿床前逼他号脉。
巫伤命十万个不情愿在看到林之卿的时候也化为乌有。
他一下子扑到林之卿身上,满是惊喜地叫道:“这林之卿真是活宝,天底下难得见到的毒药蛊虫居然都用在了他身上,不做药人真真可惜了。”
殷承煜怒道:“废话少说,治不好阿卿我就要你和荆衣陪葬。”
巫伤命道:“治得好治不好也得先看过再说,你一而再地拿荆衣威胁我,阻碍我给病人治病,是想看着他死吗?”
殷承煜果然闭了嘴。
巫伤命这会儿反是不急了,命人拿了衣裳穿上,又暖暖地喝了一壶热茶,在去摸林之卿的脉搏。
许久,他收回手,沉默良久,道:“没有解药。”
“他之前是吃的逍遥散,逍遥散没有解药,只能靠再服毒才能缓解毒瘾,到最后都会油尽灯枯而死。但是你们喂他吃的,并不是真正的逍遥散。”
“是什么?”殷承煜忍不住问道。
“说它不是逍遥散,也不对,因为逍遥散就是出自它身上。这种东西叫象谷,产自天竺,果实有剧毒,可令人成瘾,但是人若一次服下大量,很有可能会死亡。”
巫伤命皱起眉头,道:“吃了逍遥散,若是成瘾不深,可以戒掉,但是一次服用大量,目前我没有见过医书上有什么法子可以解毒。”
殷承煜一听巫伤命的话,绝望地踉跄了一下。
“连你都没有办法……”
巫伤命道:“容我再想一想。”
殷承煜颓然地坐在一边,他来回奔波这一趟,肩上的伤口崩裂了,血染满了衣裳,巫伤命看不下去,替他包扎起来。
殷承煜歪着头,道:“如果我用我的全部内力帮他解毒,是不是有希望?”
巫伤命道:“不一定,我没有试过。你这一次倒是想开了,之前如果你也这么通透,他何苦会受那样的苦,你们之间的仇怨又怎会这样深。”
“我……是真的,后悔了。”
“你后悔也没用,不如我们试一试,死马当活马医。只是你得想好,一旦决定,那你以后可能就是废人一个,成功还好,失败则是……”
“不用想了,我决定了。”殷承煜淡淡一笑:“若是能就此赎罪,那我可就赚了,我们也就能重新开始了。”
“师叔,大师兄他已经跪在师尊坟前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了。”秦之平急的团团转。
无心子闭目不语。
自从巫伤命替林之卿解了毒,殷承煜便不见了踪影,恰在此时,江湖上横出风波,有个自称天都客的神秘人四处找白衣教的麻烦。白年不得不亲自出马,临行前他给鸡鸣狗盗留下二十万两白银,道:“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鸡鸣狗盗此时却有点为难了。
且不说林之卿伤重未愈,单他们四个要去往何方,还是一个需要好生思量的问题。
若是真如白年所言去扶桑,则势必会受他的势力钳制,不得自由,真要离开土生土长的地方,他们还是不舍得的。
正当他们提心吊胆地数着日子的时候,忽又传来了天都客要挑战白年的消息,可想而知白年被他缠着简直没有一刻能得清闲,自身尚且难保,根本顾不得理会他们。
他们总算松了一口气。
在青城呆了半个月,林之卿也只见了他们一次。
林之卿瘦的不成人样,满脸病容,但是双目还颇有神采,只是性子更加沉默。
几个人唏嘘了一通,便道:“我们打算先下山,这山上是清修之地,我们……呃。”
林之卿道:“大哥,我知道你们是觉得拘束了,也好,事情都过去了,你们也都先去散散心。”
“你呢?”陈缑问道:“你……是打算怎样?”
林之卿想了想,道:“我想帮师尊守陵。”
“那姓殷的呢?”
“反正是不会见了,这一次是他救了我,从前的事情,我不想再提。”
他们都知道林之卿性子倔强,做出决定后很难改变,于是只能嘱咐他多多保重,以后会再来看他,随后便下了山。
青城派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百日过后,无心子接任了青城派掌门,林之卿也在这一天正式出家。
第二天,林之卿青衣黄袍,天还未亮便下了山,从此杳无音讯。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长可以是阴阳两隔,生死不见,短也只是少年向青年成长的短短一瞬。
秦之平终于在自家婶婶的张罗下,相中了一个女子,并且决定成亲。
他父母双亡,除了寡居的婶子别无亲人,因此证婚人是请的无心子。
无心子活了一辈子还未主持过这等喜事,再者这也是无需子去世后青城派的第一大喜事,因此办的十分隆重。
无心子想方设法广发帖子,目的只有一个,希望林之卿听说后能回来。
可惜直到新郎新娘拜过堂,他们也没有再见林之卿的影子。
鸡鸣狗盗备了厚礼亲来祝贺,席间也向他们询问林之卿的下落,但是均无所获。
大喜之日因为这一点缺憾,也显得有那么一丝的凄凉。
入夜后,青城山上破例大摆筵席,直到子时才渐渐散了。
林之卿坐在一棵高大的青松上,一动不动地往里看。
一年的时光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他眼角有些湿润,看着秦之平里里外外招呼客人,自小一起长大的弟弟此时也成人了……
他也看到了自己的四位哥哥,还有又老了许多的无心子。
林之卿静静坐到半夜,直到红灯笼里的蜡烛也渐渐燃尽了,才顺着树干慢慢爬下来,一瘸一拐地下山。
“阿卿!”
林之卿脊背一僵硬,反是加快了脚步。
殷承煜疾跑几步,猛地抱住了他。
“阿卿……”殷承煜的脸埋在他的背后,没多久,林之卿的后背便湿透了。
林之卿攥了攥拳,漠然道:“施主何事?”
殷承煜紧抱着他不肯松手,林之卿叹气,道:“施主执念太深,若能看开一些,岂非海阔天空。”
“我怎么能看开……”殷承煜哽咽道:“我寻遍了大江南北,甚至想要出海,都找不到你。阿卿,你是要永远丢下我不管吗?”
“恩爱不可不济,济之自有分缘,识破者自无牵缠。”林之卿低头道:“贫道已经看破,施主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我偏不要信你那些劳什子理论!我只知道人一生短短数十载,如果错过了,那就永远也不能回头。阿卿,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只要一次,我一定不会再错。”
林之卿握住他的手。
殷承煜受宠若惊,惊喜地抬头看着他。
林之卿摇头道:“不可能的,往事怎能回头。”他松开手掌,慢慢地往山下走。
夜风一吹,他脊背上被打湿的那一片衣料冷冷地黏在身上,让林之卿的心渐次乱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再也没有回头。
殷承煜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看着林之卿的背影越来越远。
陈道笑嘻嘻从树上跳下,道:“真该跟大哥三哥说一声,错过了一场好戏。”
陈鸣随后跳下,道:“姓殷的,你可是真改了?”
殷承煜不做声,只是痴痴地看着林之卿渐行渐远。
陈道故作神秘道:“这样吧,我们帮你个忙,让你得偿所愿。只是……你也得帮我们个忙,如何?”
殷承煜干脆道:“好。只要你们能做到,那我必当赴汤蹈火。”
“好,今儿个是大好的日子,我们就保管你也能做成新郎官。”
一年后,秦之平喜得贵子。
他这两年在江湖上渐渐闯出名堂,许多人愿意卖他个面子,纷纷前来祝贺,因此孩子的满月酒席上又是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鸡鸣狗盗一面逗弄粉雕玉琢的婴儿,一面痛骂林之卿。
“死小子婚礼不参加也就算了,连侄儿的满月酒都不来忒过不厚道。”
秦之平道:“我本想着等大师兄来帮孩子起名字,这一次恐怕又要落空了。”
“落空?你也不怕我这个大老粗给孩子取名不好听?”林之卿还未进门,就听到秦之平编排他。
“师兄!”秦之平喜出望外,连忙把孩子交给奶娘,扑了上去。
只是还没抱上,他们之间就亘上一个讨厌的人。
“殷承煜?!”秦之平顿时有点傻眼。
此时他才注意到,林之卿已经恢复了俗家打扮,比当初下山时多了几分丰润,风华正茂。
而他身边的殷承煜则是满脸醋意地瞪着秦之平。
林之卿连忙把他拉到一旁,道:“师弟,恭喜你。”他从袖中掏出两个小小的银镯子,套在孩子的小手上,笑道:“我的手艺不好,算是心意,希望小侄子笑纳。”
秦之平结结巴巴道:“师兄,你们……你们怎会。”他愤怒地指着殷承煜道:“这么个人渣你怎么还会跟他在一起!”
林之卿摸摸鼻子,尴尬一笑。
殷承煜气得火冒三丈,偏偏当着林之卿的面发不得火,只能悻悻道:“这就叫龙配龙,凤配凤。我们王八绿豆看对眼了,你有意见?”
鸡鸣狗盗笑成一团。
林之卿轻咳一声,坐到一边与他们叙旧去了。
剩下秦之平和殷承煜谁也不服谁,互相瞪着对方。
“小林,你不介意我们当初算计你吧?”
陈鸣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歉意道。
当初他们把林之卿迷晕过去套上了大红喜服就送到了殷承煜床上,殷承煜承诺他们把白衣教的追杀令撤了,双方皆大欢喜。
可是从那之后鸡鸣狗盗愣是没脸再见林之卿,生怕他会翻脸。
林之卿想了想,挑眉:“当然介意。”他肃然道:“哥哥们偷鸡摸狗习惯了,居然连弟弟也偷上了,太过分!依我看……”
“怎样?”四人紧张地看着他。
“大哥这柄上好的黄梨木烟袋应该是归我了,二哥是不是要把你看家的轻功教给我?三哥,我知道你藏了我的人皮面具,拿来吧。”
“至于四哥,我听说这主意是你出的,那多少赔偿我点精神损失,不过分吧?”
四个人顿时面面相觑。
“殷承煜,你怎么把小林惯得这么坏!”四人一起嚎叫。
殷承煜一回头,对上林之卿狡黠的笑颜,颇为骄傲道:“我甘之若饴!”

全文完

-v-家里一直有客人终于有空来发文了!
谢谢姑娘们这么久的支持!
不一一@了捂脸,我一直记得你们的ID!!!!!!
mua! (*╯3╰)
接下来的计划应该是填完白年的故事《老树盘根》,随后是《套中人》
番外进行时,姑娘们想看谁的可以直接留言,我会酌情继续番外XD
最后还是感谢姑娘们的支持=3=
我会继续努力的!
不要在我的墓碑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我没有长眠。

TOP

番外之骨灰

烈日炎炎,酷暑难耐,官道上沙土飞扬,两旁的杨树也被晒得树叶打了卷儿,路上行人稀少,仅有的几个瞧见路边一家小小的茶肆尚还开张,便忙不迭地挤进来要一壶凉茶解解渴。
“这天儿热得出奇。”一人不住抹汗,脊背上汗湿了一大片,把茶水灌进去半壶后,借了老板一把蒲扇猛扇。
同桌一人搭讪道:“可不是,山东这块儿今年大旱,从过年到现在竟是一滴雨也没有下,你说奇怪不奇怪。”他压低了声音,道:“都说是当今圣上在位不仁,老天爷也看不下去,这不,都祭了几回天了,闹得沸沸扬扬的。”
拿扇那人对此深信不疑,道:“正是,年前长江上一场大火,死了无数人,肯定是老天爷降怒。”
两人低声嘀咕一阵,唏嘘不已。
他们身后一桌上坐着个青衣黄袍的年轻道士,默默地喝完了杯中茶,摸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便起身走了。
老板数了数钱,叫道:“这位道长,这晌午头天热得很,你不再避一避暑再赶路?”
那道士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似是腿脚不灵便,听了他说,便转过身来笑道:“多谢,贫道尚有急事赶赴京城,不得不先走了。”
他相貌英俊,虽然面带笑意,但总也抹不去眉梢眼角那点忧愁一般。他背上背着个小包袱,里面鼓囊囊地有个圆圆的东西,就连坐下也不让它轻易离身。
这人正是不辞而别的林之卿。
他路上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不少时间,必须加快脚步往京城赶,本是想买一匹马代步,可他的腿坏了,骑马还不如走路来的便利。
荆州事毕后,武林盟式微,白衣教重掌江北一脉,正派的日子越发不好过,林之卿一方面要躲着殷承煜的追寻,一方面还要躲开白衣教对正派的剿杀,苦不堪言。他先前去往南阳寻找沈夫人,南阳戒备森严已经完全落入白衣教手中,他苦苦寻觅不得,只能再度前往无锡。
无锡卓家自从灭门惨案之后彻底成了鬼宅,终日阴森,林之卿使银子求两个大胆的汉子陪他翻墙进去,仍是一无所获,无奈之下,他只能赶往京城。
沈家怎样也是京城首富,哪怕沈明奇死了,也不是那么容易消亡的。
又过了四日,恰逢大暑,林之卿终于赶到了京郊。
故地重游,想来已是物是人非,他心中颇有所感,忙趁着天还没黑,进程找了一间小客栈安顿下来。
沈家在京城赫赫有名,只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沈府所在。
只是客栈掌柜的见林之卿打听沈家,脸上便有几分古怪,悄声道:“道长,敢问你与那沈家是有何仇怨?”
林之卿奇道:“无仇无怨,怎地这样问?”
掌柜的轻叹道:“正月里沈家出了大事,忽然就树倒猢狲散,一大家子人分了家,为了财产斗得你死我活,都成了京城的笑话啦。”
林之卿跟随鸡鸣狗盗流浪两年,自然也见识过了大户人家的内斗,其犀利不输江湖,便也点点头。
掌柜的又道:“那沈老爷的本宅本在东市,如今应是落入了他的大儿子手中,他小儿子分了沈老爷的大半生意,与老大水火不容,只是不知道长您要找哪位?”
林之卿想了想道:“麻烦掌柜的了,贫道还想问一问,你可知沈家还有位姑奶奶,应该是沈老爷的亲生妹子。”
掌柜的道:“哎呦,道长原来还晓得内情?这怎会不知!沈家那位大小姐当初为了成亲的事情闹了好几次出走,跟自己的哥哥都翻了脸,后来听说是嫁到无锡老家去了,以后我就不知道了。”
林之卿谢过了掌柜的,拎着小包裹慢慢地走了出去。
他晚饭还没用,因为今日是大暑,按照风俗应是吃凉面,因此去东市的路上他停下来吃了一碗面。
做面的老板面容和善,专门问过他是吃荤还吃素,才端上干干净净的碗筷道:“新用碱水洗过的,绝对没有沾荤腥。”
林之卿含笑,把包裹放在桌上,挑起几根面条。
此时摊位上已经没有多少人,老板便坐在他旁边与他闲话,说自己也是信教的,见了出家的道人就会多照顾一些。
林之卿心思一动,问道:“老板,敢问一句,你知道那大户沈家,有没有家庵?”
那老板笑道:“你可算问对了人,这京城里大大小小的道观佛寺,我知道的一清二楚,内人信佛我信道,井水不犯河水。这大户人家都有个私庵礼佛,沈家的也不例外,就在他们老宅子后头那条街上,十分僻静,外人轻易找不到。小道长是要去参拜?好像不太合规矩啊。”
林之卿道:“贫道只是受人所托,去寻两位故人。”
老板道:“那我给你仔细说一说,应是好找。”
他取来账簿,撕下一张,给林之卿仔细画了路线。
又叮嘱道:“还找不到那折回来找我,我带你过去。”
林之卿自是感激,收好了白纸,告辞离去。
他一刻也等不得,直接去找,可是到了目的地未免失望。
这私庵大门紧锁,上头的铜锁已经生了厚厚的铜锈,显然已有数年未曾开启了。
林之卿徘徊了许久,还是决定先回去歇息一夜再做打算。
第二日一大早,他就拿着自己的拜帖去了沈家老宅。
可任凭他好说歹说,还是被轰了出去,连主人的面都没有见到,林之卿一怒之下转去找沈家小儿子,也被他们的管家婉拒。
“什么玩意啊!狗眼看人低!”
即便林之卿脾气收敛许多,此时也忍不住爆了粗。
“是……林少侠?”忽然,有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不确定地问道。
林之卿吃了一惊,转身时差点撞到她,连忙把她扶稳。
老妇人仔细打量了他,道:“真的是你,老身方才跟了你许久,不敢相认。”
林之卿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就是当年被他从青城山上救下的那位“沈夫人”。
一时间林之卿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老妇人拍拍他的肩膀,道:“我们回去再说。”
她住的地方就在沈家老宅附近,巷子的最深处,一间小小的宅院,只有两间房。
她走得慢,林之卿走得也慢,老妇人见他的腿这样,不由问道:“林少侠,你的腿……”
林之卿淡淡一笑,道:“为我师尊守灵,跪了几天,血脉不通,就这样了,其实也无大碍。”
老妇人脸上恻然:“原来你师尊已经仙去了。”
林之卿道:“是。”却是隐瞒了卓琅害他一节。
老妇人道:“你若喜欢,也叫我小姨吧,我家小姐也住在里面。”
她轻轻推开房门,低声叫道:“小姐,有人来看你了。”
沈夫人早就人事不省,躺在床上。
房子逼仄不堪,只有一扇窗户开着,透进一些光来,虽然收拾得干干净净,可也耐不住一股子霉味。
林之卿怒道:“他们怎么就叫你们住这种地方?!”
老妇人摇摇头,道:“是小姐不愿要沈家的施舍,甘愿住在这里的。”
她给沈夫人喂了一些水,然后拉着林之卿出去。
“小姐时日不多了,按照她的意思,是连沈家人都愿意见的,可大老爷去了,有些事还得找上小姐。上个月他们分家,来这里闹了一通,小姐她怒火攻心,中了风,再也动弹不了了。”
她跟随沈夫人一辈子,早就习惯了小姐这个称谓,竟是改不了口。
林之卿忙把身上的银子都掏给了她,老妇人拒绝道:“钱财对于我们来说,没有什么用处,只盼着小姐能安安稳稳地过剩下的日子就好了。”她顿了一顿,道:“林少侠,多谢你一直不忘寻找少爷,虽然他已经不在人世,可之前你为他做的,他都原原本本地跟我说过了。请受老身一拜。”
“万万不可!”林之卿扶住她,道:“不过举手之劳……”他把背上的包裹解开,捧出一个瓦罐,道:“我没有办法把卓琅原原本本地带回来,只能把他的骨灰……”林之卿提到卓琅时,心里仍不是个滋味,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只是珍而重之地把骨灰坛递给了老妇人。
老人捧着骨灰坛,眼角不由地湿润了。
“也好,也好,当初是我带大的孩子,如今还是回到我身边了。”
林之卿道:“小姨,你不如与沈夫人再随我去青城吧,我给你们养老。”
老妇人擦了擦眼角,道:“已经麻烦你许多次,不用了。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小姐,等小姐走了,我葬好了少爷和她,也就随他们去了。”
林之卿不语,心痛如绞,他抚摸着卓琅的骨灰坛,心道:“卓琅,我擅自把你送回了你娘的身边,我知道你不爱你娘,可你心里到底还是记挂他们的。我们就此别过,再也不见了。”
林之卿安慰了老妇人许久,又在沈夫人床前低语了一番,心中一片凄凉。
等老妇人去做饭的功夫,他留下身上的银钱,悄悄地离开了小院。
逝者已矣,来者何往,前路漫漫,不知归期。

番外之重拾

我不太懂沈明奇为什么要掺和江湖这一趟浑水。
他有钱,沈半城的后人富可敌国,因为有钱,也有势,无论达官贵人还是江湖侠士都会看他几分薄面。
这样风光的人,何苦要在江湖这个黑白不分的地方兴风作浪。
从前我一直埋怨母亲的娘家人,为何眼睁睁看着母亲在卓家受苦却不肯接她出去,后来我总算明白,母亲的倔脾气与沈明奇是一模一样的,只要认准了什么,那一定是不会罢休。
两个人年少时恨上了彼此,至死都不肯原谅对方。
我趁乱从谷中逃出后,回到了无锡。
母亲早已不在主宅中,被父亲以养病为由挪到了后院。
她后半生过得寒酸,但有青灯黄卷相伴,也比在宅子里面对冷嘲热讽要强得多。
母亲见了我,无悲无喜,仿佛没有生过我这个儿子,只是把她与舅舅的那点事情说了,叫我去京城投奔沈明奇。
卓家早就没有那个叫卓琅的人了,我也没有别的选择,立时就去了京城。
沈明奇生得十分慈祥,但身上总透着为商的那股子精明劲儿。
沈家人脉单薄,到了他这一代,祖宗积德,有了俩儿子,可这俩儿子一点也不让人省心,富家纨绔该有的毛病一样不少。
沈明奇一面恨铁不成钢,一面又不舍得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下手,一面又惋惜自己后继无人,此时见到了我,自然欢喜异常。
不是我自夸,论聪明才智论察言观色论胆识谋略,我哪样都甩沈家公子一条街,沈明奇没有理由不欢喜。
更何况,沈明奇一门心思想挑得武林大乱,自己坐收渔翁之利,简直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如今凭空出现一个好傀儡,怎能不让他欣喜?
我们两个,半斤八两,各有各的野心,各有各的目的,倒是一拍即合,皆大欢喜。
为了考验我的决心,沈明奇命我灭了卓家满门。
正巧那时白衣教把大刀门全家都砍了头,情景骇人,我便如法炮制,顺便把这桩罪过也栽到了白衣教身上。
他们已经够黑了,想来也不会在意多背一个黑锅。
沈明奇果然十分满意,很快,我就一跃成为武林新秀,盟主杜尚仁的关门弟子,盟主的接班人,此时我不禁感叹,有钱能使鬼推磨,沈明奇原来已经为走到这一步下了血本,只是需要一个适当的时机一个适当的人来完成计划而已。
我也只是好运,赶上了他的疯狂。
直到身处高位,我才明白,为何沈明奇一定要掺和江湖的这一趟浑水。
一直屈居人下,靠着看人脸色才能活下去的日子,我竟是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野心这东西,如果一旦有了萌芽,有了适宜的温床,就会无限制地膨胀,我渐渐开始沉浸在俯视他人的快感中,不可自拔,把曾经受过的折辱都藏在了心底。那样不堪的过去,我不想再回忆起。
沈明奇为钱,我为权,各得其所。
他与白衣教的恩怨,我大体也知道一些。
对我来说,这小小的龃龉根本不值一提。
如果能靠交纳些供奉换取西域商路的平安,我认为是十分公道的,可沈明奇并不这样认为,白衣教毕竟是邪教,与正道水火不容,若真要将沈家的生意扩展到南方,那势必要与正道交好,可这样一来,白衣教怎会放过沈家。
沈明奇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不做他人棋子,亲自掌控全局。
我对他的心思都不敢苟同,此人爱财如命,已然疯癫,殊不知小小商人怎能斗得过真刀实枪心狠手辣的武林中人。
但我既然上了贼船,那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反正烂命一条,死不足惜。
跟随殷承煜多年,他极少提到白衣教,直到那晚谷中大火,我才晓得原来殷承煜与白衣教渊源如此深。
在我看来,白衣教也好,正道也好,不过是供我走上巅峰的台阶,沈明奇疯了,我也不清醒,玩火自焚也别有一番刺激。
短短两年,武林盟就在沈家的支持下势力越来越大,我身为盟主,名利皆收。
沈明奇每次与我商讨,都会仔细算计投入了多少银子,又收回了多少资本。
在他眼中,每一场正邪的较量,都是一次难得的商机。
双方物资的投机倒把都能让他很赚一比,而且因为沈家逐渐确立起来的中立形象,让各条商路都畅通无比,贸易往来,获利富余。
沈明奇尝到了甜头,更加起劲地折腾。
我还不能与之抗衡,不得不仰仗他的财力,处处低头,心中早有怨念,而沈明奇也不会忘记,我总归姓卓不姓沈,自家儿子尚不能全信,何况我这个外人。
他处处以银钱压制我,失去财力的支持,我捉襟见肘,不得不暂时受他摆布,如此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终于不用为了温饱与姓名担忧,我心底藏着的那个秘密也逐渐浮现。
年少时他对我灿然一笑,是我黑暗中唯一的光明。
他就算是在落难时,也还像从前那样刚直不屈。
我念恩,凡是真心对我好的人,我都牢牢地记在心里。
有时候,我也会贪心不足,想要把一个人困在身边,就像殷承煜当初那样,铸一个金屋,把他深深地藏起来,谁也不能夺走。
但,真这样做了,林大哥必定也会恨我一辈子。
因此我只能一点一点地接近他,让他习惯我的存在,慢慢地离不开我。
他出现在船上时,我就认出了他。
既然缘分叫我们再次相遇,那是不是也就意味着,我可以把心里那个龌龊的念头付诸行动,蚕食掉他,让他化为自己的一部分。
毕竟,在黑暗中度过了那么多年,我是多么的渴望能有一份属于自己的暖意。
卓琅的番外到此为止。
下面应该是殷承煜的了……


番外之成亲(1)

“这个……”陈道拿著个小小的药瓶,神秘兮兮道:“给他吃下去,他就是你的了。”
殷承煜在烛光下凝视著手心中那粒小小的药丸,耳边陈道狡黠的声音仿佛还在回响。
那日,他们四个答应殷承煜让他做成新郎官,果然当夜就把林之卿送到了他的床上,顺便还附送了一个洞房。
殷承煜心情很复杂地站在大红喜堂前,一对龙凤喜烛烧的正旺,而桌上瓜果酒水齐备,甚至还摆著个供奉皇天後土的牌位,椅子上搭著两件红衣,可谓一应俱全。
殷承煜提起一件红衣,往身上比量了比量。
一件是女装,一件是男装,做得都很宽大,足够成年男子穿上,连红绣球红盖头也是准备好的。
此时他手里拿的正是一件女装。
殷承煜的面孔有点扭曲,转头瞅了一眼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省的林之卿。
送佛也得送到西好不好,准备两件男装很难吗!
鸡鸣狗盗想得周到,把林之卿送来後半威胁半逼迫地说道:“你不能对小林用强,不然我们四个活剥了你的皮!”
殷承煜已经失去了武功,此时他们收拾一下他那是易如反掌,再说殷承煜也不屑於也不舍得再对林之卿用强了,於是更加左右为难。
最後他一咬牙,心说,不就是穿女装,又不是没穿过,再者一辈子才成一次亲,他委屈一点又会怎样!
三下五除二把新娘装套上,在镜子前照了照。
是有些不伦不类……一定是他们四个故意整他的!
穿戴好了,殷承煜把那粒药丸送到了林之卿嘴中,然後给他换上了喜服。
他见林之卿一身道士打扮,心里就一直做痒,有冲动要吧那身衣服剥下来,瞧一瞧这正经的衣冠下那具诚实的肉体。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殷承煜觉得手都在发抖,解开衣带时,他忍不住隔著小衣,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臂膀,感到莫大的满足。
换好了衣裳,殷承煜趴在他身边,静静地等他醒过来。
那颗药到底有何作用,陈道死也不肯说,卖足了关子,他倒是不担心会叫林之卿吃出毛病来,凭鸡鸣狗盗与林之卿的关系,总不会害了他。
殷承煜有点焦虑地抓著林之卿的手掌,一动也不敢动。
烛花劈啪作响,忽地火光一爆,把殷承煜吓了一跳,他忙去剪了烛芯,便听见林之卿略带疑惑的声音。
“你……你是谁?”
殷承煜忙丢下剪刀手拿烛台奔过来,在林之卿脸上照了照,忐忑道:“阿卿……你……”
林之卿歪了歪头,双眼中满是迷茫,环视了整个屋子的大红色,惊慌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殷承煜心里一凉,追问道:“阿卿,是我,我……我是殷承煜。”
林之卿往後退了一点,把被他握住的手抽出来,道:“抱歉,我不认得你了,这里不是青城派?为什麽我在这里,你到底是谁?。”
他双目清澄,浑不似之前那个漠然的林之卿,单纯无辜的模样,像极了初出茅庐的时候,殷承煜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必定是那粒药搞的鬼,他低声咒骂了陈道一句,扯出个笑脸道:“我……我们今晚成亲啊,阿卿你不记得了吗?”
装可怜是他的拿手好戏,他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也让林之卿看了心头不忍。
可不知为何,这个穿著女装又一脸柔弱的男人并没有让林之卿心生亲近,反而隐隐有一点害怕。
仿佛他是洪水猛兽一般。
林之卿犹犹豫豫地垂头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不可能,我们都是男的,怎麽可能成亲。”
殷承煜继续胡诌道:“我们的今日来来之不易,你为了求你师尊放你还跪坏了腿,好容易能成亲了,偏生你又撞到了头……”
林之卿抚了抚额头,奇道:“头不痛,只是,你说的话可当真?”
殷承煜咬咬牙,指天立誓道:“千真万确,若有不对,天打五雷轰!”
忽然外面雷声大作,暴雨将至,林之卿指了指窗外道:“这……”
殷承煜尴尬赔笑道:“天降喜雨,旱了这麽久,也该下了。”
只是林之卿虽然不记得从前事,可对殷承煜还是带著防范,对他的话遗失将信将疑,居然执意要回青城派问个清楚。
无需子都死了他要是闹著回去岂不是露馅,殷承煜忙安抚他道:“夜深了也要下雨了就算要去问个清楚也得等雨停了才好上山啊不要著急。”总算稳住林之卿。
林之卿暂时安分下来,可出於对殷承煜莫名的恐惧,还是躲得他远远的。殷承煜只能好声好气地陪坐一边,半点脸色也不敢有,生怕把这炸毛的小祖宗惹毛了。
林之卿看著这满眼的红感到发毛,身上还厚厚地裹了一层,只是碍著旁边还有个人,不能直截了当地脱。
但见殷承煜小媳妇一样地坐在一边,双手扭著衣袖,一双水样的多情眼波光粼粼地瞅著自己,林之卿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明明是暑热天,为何会觉得背後冷飕飕的呢?
他不自在地揪松了衣领,一时肚饿口渴,便坐到桌边拿起小点心果腹。
殷承煜殷勤地跑过来替他斟上酒,端到林之卿手边。
林之卿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几乎受宠若惊,连连称谢。
殷承煜更没有享受过林之卿对她这样客气过,喜不自禁,几乎感动地要掉下泪来。
他瞧著林之卿喝下杯中酒,这本该是预备在新人合卺用的交杯酒,被林之卿当成普通酒水喝下了肚。
殷承煜心里滋味百感交集,但这总算也是喝过了交杯酒。
他偷偷给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转身喜滋滋地喝下了。
林之卿吃饱喝足,别别扭扭道:“你睡床上吧,我去睡桌子。”
他瞧著殷承煜的眼神一直是看疯子一样的。
依他的常识,男人和男人成亲是根本不可能的,就算是两人都穿著喜服了那也只是闹剧,更何况这个男人居然还穿女装,居然还用花痴一样的目光盯著自己。
林之卿早就在心里偷偷把他定位为疯汉了,就有那麽一点儿可怜他,自然而然地想著一切让著这个可怜人一点,长得一表人才偏偏脑筋有问题,多可惜。
他惋惜了一阵,把桌上的东西放在地上,自己窝在上面打算凑活一夜。
殷承煜当然心疼道:“阿卿,你身上不好,还是来睡床吧,我去睡桌上。”
林之卿一笑道:“这怎麽成?你一看就很……咳,我皮糙肉厚,没关系。”
这一笑把殷承煜晃得眼花。
他几乎没有见过林之卿出自真心的笑,此时一见,当真是个大大的惊喜。
殷承煜心说不能强迫他,只是林之卿睡桌他睡床,还是让他有点抹不开面子,於是只能吹熄了烛火,靠在床边看著林之卿。
照殷承煜的意思,这个洞房花烛夜怎麽著也得发生点什麽才算名副其实,这下可好,别说天地没拜洞房没入,连交杯酒都是各喝各的,这算什麽!
他不免怨念地希望刚才那酒中被没有道德的陈道下上点什麽材料,也让他能春风一度,但是希望总是美好的失望才是现实的,那酒就是实打实的山下酒庄中最便宜的黄酒,酒味浅淡,连趁醉行凶都很难做到。
这把殷承煜郁闷得,白白等了一晚上,陈道所谓的让他得偿所愿都他妈是骗人的骗人的!
殷承煜愤愤地揪著自己的头发。
心上人在眼前偏偏吃不著,还把自己忘了,还对自己肆无忌惮地笑,还在自己面前睡得香。
他就不知道自己欲求不满心怀不轨很久了吗?
这人怎麽这麽大条一点戒备也没有啊!
不知道男人饥渴起来很可怕吗?




番外之求亲(2)

也许是天公作美,这场雨越下越大,似乎是要把之前旱的份儿都补回来,雨点儿掉在地上就砸出个坑,远远看著,山外都仿佛罩上一层雨幕,迷迷蒙蒙的看不清楚。
林之卿愁眉苦脸地蹲在屋檐下看雨,殷承煜依旧小媳妇样地陪他蹲著。
鸡鸣狗盗把他们丢在个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宅,大约是在青城山後山的半山腰,想要上山或者下山都是个路途坎坷的任务。
如果雨小也罢了,冒雨上山还好,雨大了很可能会山洪,可不是闹著玩的,自然不能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就算要上山,也得等雨停天晴,山上的水都泄了才安全。
这厢林之卿发愁,殷承煜却是乐开了花。
老天也是给他提供独处的机会啊!
於是依然一身女装在林之卿眼前晃悠,提著裙子走来走去,颇是得意。
林之卿本就心烦意乱,他又来来回回地折腾,不免有点恼,只是因为对殷承煜的那点儿忌惮,不敢太过放肆,索性装看不到他。
鸡鸣狗盗安排他们住在此处是想不有外人打扰,没曾想一场大雨让这个好心变成了恶意。
雨越来越大,一开始电闪雷鸣,劈断了门前几棵大树,後来雷声渐歇,滂沱大雨倾盆而下,积水蜿蜒汇集成溪流,後来声势愈发厉害,俨然已成一条湍急的小河,顺著陡峭的山势滚滚奔往山下,夹带了许多褐红泥沙。
连著下了两天後,殷承煜与林之卿齐刷刷地开始发愁。
他们弹尽粮绝了。
鸡鸣狗盗的好心再次起了反作用,留在屋里能吃的东西极少,总算下来也就一坛子黄酒──已经被当成白水解渴用了,两碟子点心──头一天晚上被饿极了的林之卿吞下一半,剩下的也被两个正处壮年的人吃了个一干二净,就差舔盘子了。
除此之外,整个宅子里竟然没有半点能吃的东西。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殷承煜拎著裙角,在冷冰冰的灶台前打转。
现在不比从前,以前他有内力护体,辟谷几天也无大碍,此时他与普通人无异,才真正体验到了什麽叫饥渴难耐。
他虚弱地扶著门框,道:“阿卿……”
林之卿抬起苍白的脸,道:“嗯?”
殷承煜舔了舔唇,道:“你饿不饿?”
林之卿缓缓站起身,道:“你饿了?”
殷承煜有点儿羞涩地点点头。
林之卿去後厨看了看,提起水壶在屋檐下接了一壶水,然後劈了几根门板先烧著。
“我去看看有没有能吃的东西。”
“这麽大雨你要去哪里看?”殷承煜忙道。
林之卿脱了鞋子,顺便扒了上衣,露出黝黑精瘦的上半身,道:“我出去看看,你等著。”
“阿卿你的腿不方便这麽大雨怎麽能这样出去!”
殷承煜拦他不住,竟是叫他直接闯了出去,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雨幕中。
殷承煜大急慌忙追了出去。

在这泥泞的山地上行走极为困难,林之卿从小走惯了山路,也觉得很吃力。
但这後山是他从小到大就走熟了的,哪里能找到能果腹的东西他知道一些,两个人里不能叫个人生地不熟的人出去,那也只能自己亲力亲为。
没走多远,殷承煜就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搀扶著他道:“你是欺负我饿得没力气才走这麽快吗?”
林之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我和师弟们练功累了饿了,就会来後山打打牙祭,只是今天大雨,能找到什麽还不好说,看运气吧。”
他深一脚浅一脚,走起来摇摇晃晃几欲跌倒,殷承煜也好不到哪里去,可这样恶劣的天气中,他们也只能相互扶持著,寻找能填饱肚子的一切物品。
“应该就在前面,我记得是有几棵桃树的……”
林之卿辨认了下方向,指了指前面的密林。
“就是那里。”
就算是晴好的天气,要进这样的密林也得万分小心,更别提是暴雨。
殷承煜道:“也许桃子还没熟,也许早就被雨水打下来了呢,不要为了这个冒险,我们再想办法。”
林之卿寻思了一阵,以为也有道理,便转而在林外的草地上拾捡。
盛夏的野菜没有春天的能入口,但饥荒时省下口粮救急灾民,青城派上下吃过不知多少草皮树根,这会儿有一些马齿苋之类的野菜已经算得上是美味。
他拔了满满一兜,捧在衣摆里,被殷承煜半拖半抱著回去,用雨水洗干净,然後在锅里煮开。
少盐无油,可想而知有多难吃。
林之卿专注地拨弄著下面小小的火苗,可惜道:“若是有点腊肉和盐巴就好了。”
殷承煜把湿衣服拧干了挂在门前,自己却不好意思脱下最里的一层,裹著湿衣烤火。
林之卿大咧咧地只穿著短裤,丝毫不介意他们之间会如何,殷承煜想看,又不敢看,扭捏的模样叫林之卿大笑。
“你又不是姑娘家,还怕我看不成?”
殷承煜脸红道:“我……我们都成亲了。”
林之卿顿时尴尬。
这一茬提起来真是无趣,什麽成亲,不过是闹剧罢了。
他搅了搅野菜汤,慢慢地说:“大概是什麽误会吧,我不当真,你还当真了?”
他此时已然把殷承煜当成个白日做梦的痴汉了,笑话一个。
殷承煜可怜巴巴地蹲在他一边,不肯稍微远一点。
这个模样倒是像极了他那些犯错的师弟们,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就会腆著脸上来求饶,林之卿多半会熬不住心软放他们一马。
他这样一样,觉得挺有意思,就顺势摸了摸殷承煜的头发。
殷承煜受宠若惊,忙又凑近了一点。

林之卿盛出一碗,道:“填填肚子吧。”
殷承煜皱著眉头,瞪著碗里青黄的东西。
气味就是草的苦涩味儿,他勉强张嘴喝了一口,几乎受不了要吐出来。
他饿了两天,胃里空空如也,这一回酸水与苦胆水一起翻搅,让他瞬间白了脸,再也不敢喝一口。
林之卿笑著看他,咕嘟咕嘟喝完了一碗,拍拍肚子道:“比树皮汤好喝多了。”
殷承煜低声道:“阿卿,你也吃过这种东西吗?青城派也会饿著你们?”
林之卿摇头道:“师门不会亏待我们,山下多灾年,常常去救济他们,吃糠咽菜是有过的。”
殷承煜听了这话,狠狠心一仰脖,把苦涩难咽的野菜汤灌了下去,捂著嘴半晌不吱声,生怕一张嘴刚吃下去的就会完全吐出来。
林之卿安慰他道:“习惯就好,你一看就是没吃过苦,脾胃难消化这个,等雨停了,我们回山上再吃好的。”
殷承煜心里无比矛盾。
一方面,雨不停,他就得吃野菜汤,另一方面,雨停了,林之卿就闹著要上山,真真是左右为难。
他这一日,先饿狠了,然後去淋了一通雨,接著又吃了一肚子草,内外夹击,还失了武功护体,很快就支撑不住,到夜里就发起了高烧。
之前洞房的龙凤花烛早就烧没了,屋里黑漆漆的,林之卿没有法子,只能在房中烧起火炉捂著他。
幸好大红喜被够厚,挡住了连日暴雨的潮气,殷承煜烧得脸通红,意识模糊,拉著林之卿说起了胡话。
林之卿一面为他擦汗,一面被他揪住诉衷肠,哭笑不得。
什麽“对不起你”,什麽“我错了”,什麽“要随你一辈子”,什麽“我死了也甘心”,活脱脱是个情痴。
林之卿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慌了手脚,老脸也红了一层又一层,但他又不能拿病人怎麽样,再者,殷承煜说的这些个胡话听在他耳朵里,也轻轻地触动了他心中莫名的感觉。
仿佛曾经也有人这样声声喊著抱歉的话,听多了,也逐渐麻木了。




番外之求亲(3)

此时重新听到,只觉得有奇异的熟悉感,还有一种又抗拒,又被吸引的矛盾感。
他叹口气,换了凉布条敷在殷承煜额头上。
“阿卿阿卿……”殷承煜扯著他,不断念著他的名字。
林之卿心道这个人定是烧糊涂了,赶明儿不管怎样,也得想法子去山下给他抓药。

“不许去!”殷承煜睡了一夜,总算清醒一点,立马制止林之卿不明智的行为。
林之卿道:“我不去你就可能扛不住。”
“不行!”殷承煜从床上滚下来,抱住林之卿道:“不要……求你。”
林之卿停下脚步,按住他的手:“好,我不去。”
他把殷承煜抱回床上,轻声道:“我不去了。”
殷承煜却知道他性子倔强,不要他做的事情偏要做,於是死活要抱著他不松手。
林之卿颇觉此举不合情理,但殷承煜的怀抱滚烫,一扫他心里的阴霾,便也不多挣脱,只当是哄犯浑耍赖的小师弟,由著他去了。
既然不能去山下抓药,林之卿只得从附近找了一些还认得的草药煮了,又当饭又当药地给他喂下去,也许是他底子好,这样胡乱吃药,过了一天烧竟然也退了。
殷承煜捏著鼻子喝那难闻的野菜汤,笑道:“居然也被你个蒙古大夫给治好了。”
林之卿心中也正得意:“那是,师兄弟们有个磕磕碰碰,可都是来找我。”
殷承煜爬起来,看了看天色,叹道:“这雨……什麽时候是个头。”
林之卿点头道:“恐怕山下已经有洪水了,我早晨看过屋子後面,若不是还有一道河沟挡著,这小屋也被冲毁了。想要上山,难。”
殷承煜道:“我们下山躲一躲?万一那河沟也挡不住,被洪水冲走了可冤死了。”
林之卿点头道:“我正合计著,只是你病了,走也不方便。”
殷承煜立刻神采奕奕地展示道:“我好得很,现在就能跑!”
林之卿笑了笑:“好,那等下吃了东西,我们立刻出发。”
说著,他把一碗热乎乎黑乎乎的野菜汤送到了殷承煜面前。
殷承煜的笑容立刻裂开了。

他们相互搀扶著,一点一点往山下挪,许多红土已经被雨水冲刷掉了,露出下面的山石,因此路更加难走,一不留神就要摔一跤。
林之卿所言非虚,还未到山脚,已有星星点点的村落,村子後面大多筑起了防水的沙袋。
他们欲往村中先行避雨,不想推门进去时,里面早已人去房空,细软衣物都收拾了个干净,显然已经是去了安全的地方避雨。
他们只能继续下山,渐渐能见几个走得慢一些的村民,用厚油纸包著家当往山下走。
见林殷二人冒雨赶路,便热情地把他们招呼到雨伞下一起走。
他们推辞不过,再说也被淋透了,於是道了谢同他们作伴。
路上不免会被问起他们是何等关系,殷承煜抢先答道:“我们是最亲密不过的兄弟。”
林之卿笑了笑不接话,那村民道:“怪道你们挑这时候下山,可凶险得很,村里才有两个人舍不得家中牲畜,回去瞧的时候被洪水冲走了,到现在没找到人,两个人作伴也少不得万分小心。”
殷承煜颇有些不以为然,他从前武功盖世,日行千里,自然没有被洪水卷走的忧虑。
林之卿心有戚戚焉,与村民感叹了一番。
老天似乎并没有保佑他们,他们平平安安地到了最後一个山沟,只要跨过去,那就是平整的高地,再也不用畏惧洪水,而逃难的村民也大多安置在这里。
山沟有三四丈宽,极深,沟中已经积了一湾水,湍急地往下流,沟两侧山石松软,劈里啪啦往下掉,要想过去,不是易事。
这山沟上搭著两根圆木,中间铺上木板,天气晴好时尚要小心前行,此时木板已经被冲得不知所踪,只剩下两根圆木横在那里,木头又湿滑,想要安全过去,当真要费一番力气。
村民没了主意,叹道:“来的时候木板还在,这,这才多会儿功夫就没了!”
他们几个人商量了一下,把几个盛东西的木箱拆了,用麻绳把板子困在圆木上,渐渐也搭出了一座桥。只是木板很薄,大概也撑不住多少重量。
一个村民先跪行过去,随即招手叫剩下的人也过去。
林之卿与殷承煜自然是叫村民先走,然後林之卿对殷承煜说:“你过去。”
殷承煜执意不肯:“你先!”
林之卿犹豫了一会儿,对面村民喊道:“两位公子快一些!这木板怕是要断了!”
殷承煜一个劲推他,林之卿无法,只能慢慢走上去,胆战心惊地过了桥。
殷承煜见他安全到了,才松口气,自己也走了上去。
不料异变突生,还未走到当中,那木板就隐现裂痕,殷承煜察觉到了,待要快走几步,已经是来不及,木板断裂,上头又滑,殷承煜身形一晃,整个人就往沟里栽了下去。
正紧张地瞪著他的林之卿吓得脸色煞白,想也不想便扑过去要抓住他。
这可急坏了後面的村民,他们大叫:“小兄弟别过去!”
但这怎能来得及,林之卿已然到了沟边,半个身子探出去,一手紧紧抱著圆木,另一手紧抓著殷承煜的手。
殷承煜绝望地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临死关头还遗憾自己没能得林之卿的垂青,谁知林之卿竟是过来拉住了他。
他先是惊喜,继而又著急。
直到身处此处才看清,身下泥流激涌,肉身下去必会被寸寸绞碎,他用尽全身力气把林之卿往地上退,大声道:“你松开!”
林之卿道:“休想!”
他趴在圆木上,只有下半身还在岸上,村民赶忙拖住他的腿,要往上拉。
圆木一下子承担了两个人的体重,摇摇欲坠,林之卿伏在上面,几乎能听到木头断裂的声音。
雨水迷糊了他的双眼,他使劲晃了晃头,努力看清殷承煜,骂道:“你给我上来!”
殷承煜虽然不甘心就这样死了,但如此湿滑,他实在没有信心保证林之卿能完好无损地上去。
後面的村民使劲把林之卿的腿往後拖,泥水让地上滑溜无比,加上林之卿还拽著个活人,竟是拖的还没有掉的多。
殷承煜忽然一笑,大声道:“林之卿,你心里有我!”他说完,竟是张嘴咬在了林之卿的手腕上。
一口见血。
他这一回就算死了,也在林之卿心上留下了痕迹。
这一辈子,林之卿都不能忘了他。
血液腥甜的滋味灌进他的嘴里,殷承煜不舍地咽了一口,缓缓闭上了眼睛。
“你又发什麽疯!”
手腕上剧痛,林之卿几乎就要把他甩下去,但这一痛,也让他一直糊涂的心清明起来。
他忍不住破口大骂:“想死得这麽容易?休想!”
他发了狠,就是不肯松手,借著身後人用力的一拉,把殷承煜也拖上了木头。
村民见人上来了,大喜,七手八脚地把他们救上了岸。
劫後余生,殷承煜还紧闭著眼,死死咬著林之卿的手。
林之卿痛得哆嗦,一脚踹了过去:“你想吃了我吗!”
殷承煜这才恋恋不舍地松了口。
众人这才都送了一口气。
殷承煜舔了舔嘴角,林之卿的血还留在他嘴里。
林之卿累脱了力,坐在地上半晌动弹不了,殷承煜连忙过去,抓起他被咬伤的手轻吻。
林之卿抬眼看了看他,破天荒地没有甩开他。
殷承煜突然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傻。
他如果真的那样死了,怎麽有机会跟林之卿这样亲近。
他轻轻地舔净了被自己咬出来的血,然後撕下衣裳替他绑住。
“沾了雨水,怕是不好愈合。”
林之卿似笑非笑道:“还不是你咬的。”他动了动手腕,还好殷承煜不是长的狗牙,并没有咬伤筋骨。
殷承煜坐在他身後,让林之卿倚在他身上。
大家都累坏了也吓坏了,在雨中歇息了一会儿才缓过来,相视一笑,颇有点生死与共的意思。
一人道:“下面的路好走了,刚才真是……”
“还好虚惊一场。”
林之卿两腿有些软,被殷承煜架住勉强站起来。
旁人要来帮忙,殷承煜就婉拒道:“没事,我自己可以。”
林之卿身上一僵,却没说话,几个人趁著天色还亮赶忙到了村民驻扎的地方。




番外之求亲(4)

几个人浑身泥水狼狈不堪,村民们只是各家各户寄居在驿站中避难,林

殷二人便被暂时安置在一间房中。
虽然条件简陋,但总算有了一方遮风避雨的空间。
林之卿一直紧绷著的弦一下子松下来,但他并不敢彻底睡死过去,强撑

著用冷水洗了身上的泥巴,又略微处理了伤处,就浅浅地歇下了。
殷承煜也一反往常的聒噪,静静地坐在他身边。
他几乎能感到,自己坐下时林之卿一瞬间的紧张。
他……有点不安。
殷承煜俯身,停在距离林之卿一指的地方,隔著虚空,轻轻地吻了他的

面颊一下。
在自己的动作进行时,林之卿的呼吸,一下子乱了。
殷承煜无声地苦笑。
他悄悄去握林之卿的手,就欺负他这时不好撕破脸跟他大吵,肆无忌惮

地摩挲他掌心最敏感的地方。
那冰凉的手心里一下子就冒出了汗,手指微不可见地蜷曲了一下。另外

那只与它纠缠的手便敏锐地捉住了它,缓缓地捏著指节,像是调戏一样

捏著回转。
一下轻一下重,虽然肌肤接触极少,但姿态却是最暧昧的,如隔靴搔痒

,弄得人身上起一层鸡皮,但偏偏又在能忍下的界限内,不能发作。
殷承煜点到即止,低下头,在林之卿看似平静的眼皮上吻了下去,下面

却是与他十指相扣,久久不肯松开。
林之卿浑身剧震,几乎就呆住了。
殷承煜这样小心翼翼,温柔入骨的动作,是他从未体验到的。
万般滋味刹那涌上心头。
也许是才刚经历过生死一瞬,看似坚强的外表下其实无比脆弱,只要一

点点火苗就能摧毁辛苦构筑的外壳。
他紧紧闭著眼,不敢动。
殷承煜的体温远离了他,抽出了自己的手,然後就规规矩矩地守在他身

旁。
两人明明应该是再无瓜葛,可在此时此刻,他们只有对方可以依靠。
林之卿感到无力。
的确,洞房那夜他不记得殷承煜,可刚才那一痛,唤醒了他被封存的记

忆。
几日来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历历在目。
他不动声色地翻了个身,背对著殷承煜。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能感受到殷承煜火热的目光。
林之卿盯著自己被咬伤的手腕,上面的牙印清晰可见。
当时的确是痛极了,但……他为何不松手呢?
也许……是因为师门教导慈悲为怀吧……
他不确定地想,呆呆地看著自己的伤处。
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不能被说服。
在外漂泊经年,林之卿以为自己把一切都看开,也都淡忘了,可为何在

山上再见他时,自己仍是不能释怀。
再想到失忆的几天,如果,如果他们没有那样不堪的过去,是不是单纯

的林之卿与单纯的殷承煜,就会那样一起拜了天地,在月老面前许下什

麽呢?
不,怎麽可能。
林之卿忙打住自己的念头。
他们永远不会是单纯的,那只是妄想。
他自嘲一笑,都出家了,还了却不了尘缘。
无需子临死前,林之卿跪在他面前哭泣,无需子只轻声说:“人活一世

,孰能无过。”
但林之卿不能原谅自己的任性,无需子又道:“太过执著,你又何苦。


他惩罚自己跪在无需子坟前,直到跪坏了腿,也不能了悟无需子对他的

断言,因此只能逃离尘世,寻求庇佑。
然而,此时,林之卿才发觉,他无路可逃。

次日清晨,雨竟然渐渐小了,虽然还未全停,但比前几日瓢泼已然是好

太多。
村民选定了吉时祭天,林殷算外人,林之卿更是青城山的人,因此作为

贵客也被受邀参加典礼,忙活到了晌午,雨停了,直接架起大锅烹煮了

祭祀用的猪羊,一派热闹的气象。
殷承煜四处找不到林之卿,心中纳罕,便想回房找找,果然林之卿正坐

在床上出神。
殷承煜寻思著要捉弄一下他,就只等在外面,要来个突然袭击。
却看见林之卿呆坐了一会儿,忽地抽出了匕首。
殷承煜大吃一惊,以为他哪里想不开,连忙跑过去用手握住了刀刃,怒道:“阿卿!你怎能自寻短见!”
他紧握著刀刃,皮肉都被割破了还浑然不觉,只是紧张地拉著林之卿。
林之卿哭笑不得,道:“谁说我要寻短见!”
他皱著眉,厉声道:“你松开手。”
殷承煜不信他:“你当真不是想不开?”
他满手的血滴滴答答往下流,叫林之卿登时急了:“快松开!”
殷承煜不依,道:“当真?”
他无奈了,只好说:“真的不是。”殷承煜这才松开了刀刃,匕首掉在地上。
林之卿忙捧住他的伤处,先攥住了血脉,让涌出的血暂缓,然後再寻了干净的布条先裹著,稍後又去找村民要了伤药,推说是不小心割伤了手。
殷承煜此时才觉得手上疼,但林之卿为他疗伤时眉目之间的关切与焦急却叫他心里甜滋滋的,手上也不怎麽疼了。
可惜这般温存没能多久,林之卿给他包扎好了便破口大骂:“我看你脑子有问题,先缠著我要成亲,再寻死觅活最後居然还疑神疑鬼以为别人也跟你一样疯了,不如趁早找大夫替你看一看也省得为祸人间。”
殷承煜只说是,半句也不反驳。
林之卿脱口而出,本是有些後悔口不择言被他听出破绽,可殷承煜洗耳恭听的模样,让他又气又无奈,骂了半天也不见反应,自己也无趣,便住了嘴。
殷承煜在他身後低声道:“我就是怕你有事。”
林之卿道:“你不惹这些么蛾子就不会有事。”
殷承煜又是应了。
林之卿觉得很不自在。
以前殷承煜是多麽的不可一世,气焰嚣张,从不肯把别人放在眼里,肆意妄为,著实可恨,但自从两人重遇,他就处处忍让,做小伏低,几乎到了唯唯诺诺忍气吞声的地步。
按说林之卿大可以趁此机会好好欺负他一番,反正他没了武功任由别人错缘捏扁,但林之卿偏就下不了手。
不可欺负弱者,林之卿又不是丧心病狂的人,怎会同殷承煜那样,对别人肆意践踏。
林之卿这样想著,又看了看殷承煜低眉顺眼的模样,眼前便浮现他穿著新娘礼服的样子。
鬓发低垂,腮带红晕,一举一动皆是姿态柔媚,叫人拍案叫绝。
林之卿心里一动,说道:“既然雨停了,我们明日就回青城问个清楚吧。”
果然殷承煜笑容一滞,支支吾吾道:“好。”
林之卿冷笑,道:“你好似不愿意,是不是之前那些毒誓都是假的?”
殷承煜道:“怎麽会,自然是乐意的。”
“那好,明儿就起身。”林之卿心道:“顺便见了那四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兄弟,把帐一起算了。他把他们当成亲兄弟,居然被亲兄弟联合摆了一道,这是什麽道理!”
殊不知鸡鸣狗盗在把他送到殷承煜的床上之後就逃之夭夭了,生怕被逮住後一顿教训。




番外之求亲(5)

翌日,二人告辞後便上山,他们奔波数日,身上穿著从农家借来的粗布衣裳,林之卿习惯了如此,但殷承煜不习惯,一路上拽著衣角别别扭扭。
虽然雨停,但山路泥泞不堪,一开始两人还是各走各的,尤其是林之卿坚决不肯让殷承煜扶著,殷承煜只好为他折了一根树枝权做拐杖,但後来走著走著,他们不知怎麽的就到了一出去,相互扶携。
殷承煜满心满意,鬼迷了心窍一样把林之卿当成宝贝疙瘩,林之卿心里清楚明白但竟想不通自己到底应如何,就只先维持现状。
好容易上了山,林之卿直接进去,守门的小师弟欢欢喜喜迎上去,却听见林之卿大声道:“我要去见师尊!”
小师弟忙把他拉到一边悄声道:“大师兄,你脑子糊涂了吗,师尊早就仙去了,你还怎麽见他。”
林之卿低声道:“我知道,不过是做个幌子,你只把我们两个撵出去就是了。”
小师弟道:“这怎麽使得!”
“没问题我不会跟你向掌门告状,你只管听我的。”
一时议定,小师弟果然坚持把著门不让林之卿进去,林之卿怒道:“为何!”
小师弟暗笑,煞有介事道:“师兄,这几天大雨,门中弟子已经都去救灾了,你不赶紧去?”
林之卿道:“我才刚从山下回来。”
小师弟道:“师兄你快去帮忙!”他胡乱说了个地方,就催林之卿下山。
殷承煜坐在一旁看好戏,他们这样说正合他意,便也在一旁劝道:“你看你师弟都这样说了还能扯谎不成?咱们也早早下山去吧。”
林之卿一屁股坐下,气氛地抽出匕首。
殷承煜大惊失色,可他手上还是伤痕累累,行动不便,便整个钻到林之卿怀里道:“阿卿你可别又想不开!”
林之卿又气又笑,冷笑道:“我不过是想磨一磨刀刃,你又发什麽疯!”说著,推开他在地上的粗石上磨刀。
殷承煜却还是一脸紧张地瞪著他。
林之卿的性子他此时才算摸到一点边,必要时他偏激得要命,拼上撒谎也得达成目的。
他眼也不眨地看著林之卿把匕首收回去才松口气,两人只好沿原路返回。
殷承煜问道:“那个地方,你知道怎麽走吗?”
林之卿道:“晓得。”他在前面领路,殷承煜狐疑地望望四周,不由问道:“阿卿,我觉得不对吧,我们来时可不是这条路。”
林之卿漫不经心道:“没错。”
殷承煜道:“不对,不对。”
林之卿白他一眼道:“青城山的路上上下下我都走熟了,你才走过几回就指指点点?”
殷承煜听了果然住嘴。
可当他们第三次路过上次让他们死去活来的木桥时,殷承煜愤愤道:“阿卿,你是不是觉得太无聊了才把我当猴戏看?”
林之卿露出迷茫的神情,捏著酸痛的腿疑惑道:“怎麽可能记错!我走过多少次了!”
日头正毒辣,殷承煜恍然觉得天地在旋转。
他不禁晃了晃,咬牙切齿道:“阿卿你故意的!”
林之卿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一声,道:“那你还跟著我。”
殷承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才是真爱!”
林之卿哑然失笑:“啧啧我倒是不知道真爱是从死皮赖脸里得出来的。”
殷承煜当没有听到他的冷嘲热讽,坚定道:“你就算带我把整个山都逛一遍,我也没有怨言,只是……”
他温柔地看了一眼林之卿的腿:“你的腿怕是受不了,我心疼。”
“……”凭空地,在烈日下,林之卿生生地起了一层鸡皮。
接下来林之卿便没有兜圈子,顺顺利利地下了山,问题是,什麽师兄弟下山救灾不过是他教小师弟的谎话,现在到哪里去找人。
这是这疑惑只可存在心里不能表现出来,他已然打定了主意,淡淡道:“你只管跟著我,总不会卖了你。”
殷承煜嘀咕道:“我这麽大年纪了,你还能卖我去哪里?”
林之卿不咸不淡地接口:“卖去做猴戏?”
他竟是不知道林之卿这麽能损人的!
殷承煜腹诽,从前阿卿的嘴巴又硬又臭,但没这麽伶俐,必定是被那四个人调教出来的口才!
如此一想,殷承煜就恨得牙痒痒。
说什麽叫他当成新郎官,洞房都没入算什麽新郎官!更别提在山上饿了几天,吃了几天的野菜汤差点没病死,最後还差点掉到山沟里淹死,他风光一世,除了当年长江一战时虎落平阳哪里有过如此狼狈。
还是在阿卿面前如此狼狈!
有朝一日他一定要把那四个人好生教训一顿。

陈缑阿嚏阿嚏地打了七八个喷嚏,揪下一块草纸擤鼻涕。
陈鸣嫌弃地躲他远远的,道:“老三,你是怎麽了,别是伤风。”他用脚尖把陈缑扔在地上的纸团踢到一边。
“见鬼了,从把小林送出去,我就一直打喷嚏。”陈道揉著鼻子,鼻头通红,下面的人中几乎被草纸搓烂了。
陈鸣冷笑:“我猜那俩人恐怕都把你们诅咒了个千万遍,打喷嚏还算轻的。”
陈缑笑嘻嘻道:“我们还不是为了小林好!整天闷闷不乐的,居然还想去当什麽牛鼻子道士阿……阿嚏!”
陈鸣道:“那你们也不能这麽不厚道,小林跟那个人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小林只怕对他恨之入骨,你莽莽撞撞地去拉郎配,不怕他迁怒你。”
陈缑还没答话,陈道便挤眉弄眼地笑道:“二哥,这你就不懂了,所谓爱恨交织,这人啊,恨到深处也就是爱了,哎哎跟你这个万年和尚说这个真是对牛弹琴,对吧三哥。”
陈缑还在打喷嚏,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委屈道:“对对,只是咱的苦心小林恐怕不会体会,如果那个殷承煜旧病复发,咱们那就是对不住小林。”
陈道嘿嘿一笑,道:“如果他敢对小林不好,就不是用竹签插手指的事儿了,我直接跟二哥去阉了他!”
陈鸣一口水没憋住,差点喷出来。




番外之求亲(6)

殷承煜怎样也不会想到,还有人在算计他的命根子,林之卿终於走不动,去驿站雇了一辆驴车,两人晃晃悠悠地赶著驴吃著西瓜,顶著炎炎的日头在乡间小路上走。
之前久旱,随後大涝,许多贫苦人家过不下日子,已然有人在剥食树皮草根。林之卿都看在眼里,却不说话,倒是把殷承煜身上的细软银子都要了过来一路送人。
殷承煜不介意这个,於是等他们慢慢走到锦官城时,已经身无分文了。
也巧到的时候是傍晚,他们在城外野店歇了歇,入夜就睡在车上,只是还不等殷承煜欢喜地靠在他身後睡著,就被林之卿拉了起来,命他穿上一身夜行衣,并把脸口都蒙住。
“你是要做什麽?”殷承煜疑惑道。
“发财。”林之卿弯眉一笑,眸子晶亮,让殷承煜心神一荡,全然忘了自己现在武功全失,傻乎乎地就跟著去了。
到了爬墙的地方,殷承煜呆站著上不去,林之卿只好抱住他,轻轻往上一跃,便站在了墙头上,他心知带著殷承煜是个累赘,可还是忍不住把他带来了,就只能嘱咐道:“你在这里看著点,千万别出声。”
接著他身形一隐,便进了那大户人家的宅院。
殷承煜坐在墙头,居高临下,远处隐隐嗅到酒香菜香,而宅院最深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竟是在觥筹饮宴。
他生於富贵,性子凉薄,本不为人间饥馁伤神,然而前些日子与林之卿经历过那些,又与淳朴的村民相处两日,此时也不免生出感慨。
古人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总算是明白了。
他正想著,忽然恶犬齐吠,林之卿飞快地从院墙下跑过来,噌地窜上来,把一包东西塞到殷承煜怀里,然後转过身,道:“上来!”
见殷承煜有点摸不到头脑,便干脆把他拉到背上背起来就跑。
殷承煜掂了掂手里的东西,这才琢磨过味来。
他趴在林之卿耳边,低声笑道:“阿卿,你……”他没有说完,却是伸出舌尖在他耳廓上轻舔了一下。
林之卿脚下一乱,忙调整过气息,扭头道:“老实点!”
“嗯嗯。”殷承煜干脆整个人巴在他身上,把包裹背在肩上,自己与他前胸贴後背。
他身上有微微的汗渍,把後背也湿透了,殷承煜却觉得那气味分外好闻,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林之卿忍受著他的骚扰,冷声道:“再这样,你自己跑。”
“我不。”他紧搂住林之卿的脖子:“你甩我,也甩不走。”
林之卿顿时觉得有点儿头疼,只好说道:“那你安分一些,我们就快到了。”
他走得急,因为方才腿不方便,不小心惹来了家丁恶犬,差点不能脱身,此时还背著一个大活人,十分吃力,殷承煜很心疼,便给他仔细擦著额头上的汗,不再多言。
林之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垂睫不语。
原来他是要去荆衣与巫伤命家里,幸亏不算远,他们设法甩脱了尾随的家丁护院,直接翻墙进了他们家後院。

巫伤命因为太好吃懒做,睡过了时辰,大半夜被荆衣罚擦地板。他跪在地上自得其乐,因为荆衣一直在一边监工,於是他的表现就愈发积极,几乎把地面蹭成镜子。
荆衣懒懒地摇著羽扇,嘴里噙著消暑的药糖。
巫伤命卖力地擦地,不时地被荆衣指点出哪里还不洁净要重新擦,毫无怨尤。
林之卿才进来,荆衣就听见了,转眼林之卿背著殷承煜气喘吁吁地从墙上跳下来,几乎累瘫。
巫伤命慢半拍,起身一眼就瞧见了殷承煜,不由地怒道:“怎麽又是你们!”
荆衣瞪了他一眼,巫伤命只好收声乖乖地去把林之卿扶了进去,一面看气色一面摸了脉搏,奇道:“你这是气血损耗过了,不是一直要你好好保养,怎麽这样不自重!”
他的目光落到殷承煜身上,自然又想歪了:“好啊,你们又惹了风流官司跑来找我救火?当我巫伤命是什麽?”
林之卿喝了口水,才缓缓道:“不……我就是累了些。”
殷承煜忙上忙下地替他擦汗宽衣送水,一脸焦急,让一边看著的荆衣心中滋味不同。
巫伤命嘴上说的难听,可还是给林之卿喂了药丸,把缘由从头问起。
林之卿让殷承煜把包裹拿过来,打开,里面全是些个金银珠宝。
巫伤命咋舌:“你们是哪里发财了?”
林之卿道:“此次来,是想从你这里购置些药材,洪水过後恐有瘟疫,师门中想用它们赈灾,从哪里来的你且别问。”
荆衣拿起一锭银子,下面烙著锦官城张家的字样,便笑道:“你这算劫富救贫?”
林之卿犹豫一下道:“君子用财,取之有道,不过是让这银子物归原主罢了。”
巫伤命正要说话,荆衣摇摇头,道:“好,我明日就去置办药材。”他收拾了两间客房让他们住下,自己则与巫伤命一起出来。
巫伤命沈吟片刻道:“这……古怪了些。”
荆衣苦笑:“你也看出来了?”
巫伤命道:“我又不瞎。”
荆衣叹口气,道:“我只是……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
巫伤命揽住他的肩膀,柔声道:“当然是高兴。”
荆衣出了一会儿神,点头亦道:“正是,只不过……”他嫌弃地推开巫伤命,道:“没洗澡就敢碰我?”
巫伤命心中大叫:“糟糕!”刚才擦了地板身上不干净,碰了荆衣,又惹他生气了。
他一面赔笑,说了好一会儿情话,才哄得荆衣回了脸色,自己赶忙去洗了澡。
他回到林之卿的房前,轻轻敲了敲门,走进来。
殷承煜笨手笨脚地给林之卿换了衣裳,正学著刚才巫伤命的手法为林之卿捏著病腿。他见了荆衣,有点儿尴尬,便轻咳一声,道:“何事?”
林之卿喝了药,昏昏欲睡,殷承煜恐说话声惊扰了他,就慢慢地离开,与荆衣外面说话。
荆衣再见殷承煜,早已物是人非,殷承煜也有些沈默,显然是想起了从前事。
许久,荆衣才轻声道:“主子,你这是定下来了?”
殷承煜默默地点头。
荆衣仔细看著他的脸庞,那双一直风流不羁的眸子终於多了一点眷恋的神色,他感慨道:“恭喜。”
殷承煜微笑道:“我还在努力。”
荆衣回头看了一眼林之卿,亦笑道:“还是伤命说的对,你们两个不是冤家不对头。”
殷承煜不置可否。
荆衣道:“前些日子,竺儿来找过我。他四处寻你不到,就找到了我这里,托我把一封信给你。”
他递过一封信,道:“他……大概也是放下了。”
殷承煜接过信,直接拆开看了,到最後,脸上露出一丝怅然。
他把信揉成一团,道:“从前我最不信命中注定,如今我是信了。该是我的,终归是我的,不是我的,那就……”他把纸团丢到院子里的一只水缸里。
宣纸遇水即化,不一会儿就成了一团白色的浆糊。
荆衣见他如此,忍不住道:“主子,你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殷承煜挑了挑眉,侧头笑:“哦?”
荆衣继续道:“或许,我还是记得从前的主子,如今的你,只属於林公子一个人而已。”
殷承煜细想了他的话,颇合他心意,便笑道:“如今的荆衣,也不是我的那个了。”
他抬眼,正瞧见巫伤命水淋淋地散著头发朝他们俩走过来。
殷承煜坏心思一起,拉起了荆衣的手,情深款款道:“恭喜。”
果然,巫伤命气冲冲跑过来大吼:“混蛋我家老板娘的手是你抓的吗!”
荆衣心里偷著乐,见殷承煜一脸促狭地瞧著他,脸不由地红了。
所谓龙配龙,凤配凤,他这个坑也只能配巫伤命那个萝卜了。




番外之求亲(完)

荆衣不仅置办了充足的药材,甚至还资助了许多粮食,把驴车装得满满当当。
林之卿对他谢了又谢,他却道:“一点点心意,算恭贺之礼。”
林之卿听出他话里的调侃意味,也没恼,道:“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说。”
荆衣大笑,与他把辔头戴好,而殷承煜才跟巫伤命姗姗来迟。
只见巫伤命把什麽东西丢到他手里,又仔细叮嘱,让殷承煜听得不耐烦可还是不得不认真听下去。
荆衣笑道:“林公子,之前我可真是嫉妒你呢。”
林之卿的眼睛眨了眨。
荆衣把赶车的鞭子交给他,语重心长道:“好马也需好骑手,你要再接再厉。”
林之卿看著殷承煜把那些东西珍而重之地放进怀里,朝他笑吟吟地走过来,蓦地心底一热,脱口道:“事在人为。”
几人告别後,林之卿便与殷承煜上了车,这一次目的明确,林之卿快驴加鞭,沿途见有灾民便就地施药舍粮,等到了受灾最严重的几个庄子,那满满一车已经空了小半。
到了地方,林之卿把东西都仔细分好了,然後找了村长过来,把如何分配都仔细说明了,再命几个小孩子去四周传了信儿,没多久就有许多面黄肌瘦的村民围在村头的柳树下。
林之卿与殷承煜偷偷躲在一旁看他们,见没出什麽乱子便赶往下一处。一连走了七八处才算把整车东西都分完。
天色已暮,两人饥肠辘辘,就只在溪边胡乱吃了些干粮。
林之卿大概是倦了,虽然有殷承煜在一旁帮著,可跑来跑去又搬又挪,让他精疲力竭。
他吃著吃著就困得直点头,殷承煜轻轻地靠近了些,把他抱在怀里。
林之卿强睁著迷蒙的眼,模模糊糊道:“我们等会儿去住店,我可不想再睡在车里了。”
殷承煜又是心疼又是心酸,拍了拍他的後背,让他枕在自己大腿上,温柔地抚摸著他的头发。
“好,等下我们去睡床。”
借著月光,他仔细端详著林之卿的脸庞。
这张脸他看了这麽多年,还一直没有厌倦,他的一颦一笑,眉目流转,都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上。
他曾自以为把他完全掌握在了手中,後来才发现是大错特错。
一个活生生的人,以前只给了他最冷硬的一面,他所谓的了解不过皮毛。
原来他错过了那麽多。
殷承煜不禁有些黯然,把林之卿更往怀里紧了紧。
夏夜仍是闷热的,殷承煜体寒,林之卿靠著他分外舒服,便更用力地往他怀里钻。
幸好,现在醒悟也不算太晚。
殷承煜无声笑著,指尖拈起他的一缕长发,与自己的结在一起。

林之卿睡醒了,才有点窘迫地发觉自己压了殷承煜一夜。
殷承煜歪著倚在一棵树上,十指牢牢扣住自己的,身旁还有一束没有燃尽的艾草。
林之卿只稍微一动,殷承煜就惊醒了。他没睡好,睡眼惺忪,但一低头就看到了林之卿,便微笑著道:“阿卿。”
似是被蛊惑了一样,林之卿也忍不住微笑。
两人相视一笑,毫不违和。
仿佛这一幕早就应该发生了,可偏偏推迟了许久许久。
笑够了,林之卿一跃而起,但是……
“唉哟!”
俩人齐声痛呼,林之卿捂著脑袋怒视殷承煜。
“干!你搞什麽!”
殷承煜低咳了一声,移开视线道:“我……我们不,不该结发吗?”
等了一会儿,不见林之卿回应,他疑惑地抬头。
林之卿捏著那些被扯落的发丝冷笑:“不吭一声就结发?”
殷承煜自知理亏。
林之卿抽出匕首,把还连著的几根割断了,仔细打了个结,掷到殷承煜身上,转身道:“我们今天去见师尊。”
殷承煜喜不自禁,把那缕头发在怀里藏好了,道:“不先去买些黄纸香火……”
他话未说完,便闭了嘴。
虽然从林之卿带他去发财时,他就猜到林之卿已经恢复了记忆,而林之卿也有意瞒著他。
可惜演技不到家,没多久就露了馅。
殷承煜也就顺水推舟当不知道,可是一时欢喜过头嘴快,居然说了出来。
林之卿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轻轻道:“那……我们先去买。”
一句话打消了殷承煜的顾虑,他快步地跟上去,悄悄地从袖下勾住了林之卿的手指。
那指尖退缩了一下,可还是被他捉住,牢牢地捏在了手里。
“我们去哪一边买?”
“过了这片林子有个小村子,应该是有。”
“我不是很懂需要什麽啊……”
“我知道就成了。”
“那等下我应该喊你师尊什麽?”
“你说呢?”
“……”
【求亲完】

鸡鸣狗盗以为风波过了才敢去看望新婚燕尔的林之卿与殷承煜。
彼时二人暂居京城,鸡鸣狗盗也才干了一票大生意,在京城胡吃海塞,听说了他们的行踪,就顺道走访二人,美其名曰娘家人“看新妇”。
一进门陈道便嚷嚷叫道:“小林你也忒不够意思,新婚头一日要给长辈敬茶吧,三日新娘也得回门吧。哥几个还给你们做了媒人,这份儿大礼还没要呢嗨!”
哪知进了门屋里静悄悄的,只有一壶茶摆在桌上,下面压著一张纸条。
陈鸣摸了摸茶壶,尚烫手,便丢在一边,抽出纸条念道:“四位哥哥好意小弟心领,可惜小弟有要事在身不得不先走一步,只能以茶代酒敬四位哥哥,望哥哥们莫怪。──林之卿”
陈缑忙躲得那茶远远的,道:“我才不信小林这麽好心!那茶肯定有古怪!”
陈继最稳重,掀开盖子闻了闻,道:“没有什麽问题……倒是,你们不觉得这屋里好像有什麽气味?”
“大哥这麽一说……”陈道吸了吸鼻子,道:“有点臭。”
“那俩人不会脏得屋里都不收拾吧?”陈鸣皱眉。
陈继咂了口烟袋,果断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四人一致同意,忙窜出去。
可是走到半路上,他们就一起腹痛起来,忙不迭地找手纸茅厕,可是光天化日的哪里去找这些东西,於是只好齐刷刷蹲在巷子深处解决了。
这一下可厉害,四个人蹲得腿都软了,才脸色惨白地扶墙而出。
“我就知道!”陈道欲哭无泪。
四个人一起反省,以前怎麽会觉得小林很软很好揉捏,玩起阴的怎麽这麽狠!
一定是那谁挑唆的,把他们的小兄弟给教坏了!

一阵凉风吹过,殷承煜鼻子一酸一连打了十几个喷嚏。
埋头吃饭的林之卿笑弯了眼睛:“你瞧你瞧,我就说这法子肯定会让他们骂死你的。”
殷承煜无奈道:“还不是你的主意!”
林之卿嘿嘿一笑,把一勺茄子塞到他嘴里,道:“吃你的,不是说明儿去大明湖吗,再不快点就赶不上时辰了。”
殷承煜趁机偷了个香,拿起筷子。
陪爱人游遍大江南北这个活儿,任重道远啊~



☆、番外之洞房(上)

对於第二次洞房,殷承煜慎之又慎。
鉴於第一次太过失败的经验,他每个细节都要确保万无一失,诸如房间的摆设,喜服的样式,交杯酒的品质,乃至於龙凤蜡烛上的描金花纹都到了苛刻的地步,做这些无非是为了让新婚之夜无比美满。
於是近一段时间,他总是显得神秘兮兮地,瞒著林之卿偷偷制备,以保证神秘性。
林之卿若问起,都被他支支吾吾地糊弄了过去,弄得林之卿大为光火,最後实在瞒不住了,才透露了一点,说要择个良辰吉时再拜一次天地。
林之卿嗤之以鼻,冷笑道:“这些繁文缛节,不要也罢!”
话虽这样说,他们两个大老爷们,执著於形式是不太像话,可他偏偏有那麽点念头,一定是要拜过堂喝过交杯酒才算真的才一起了。
於是他这一头忙活,林之卿也就任他折腾,只等著定了吉日配合就是。
因为上一回洞房流年不利,殷承煜专门去山下镇上找了个算命先生算定了吉时,恰巧正是中秋佳节。
殷承煜心道:“这次好,喜上加喜,必定万无一失。”顺便去裁缝铺子取了定制的礼服。
那家掌柜的虽然不太爱说话,可在殷承煜说起礼服样式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插嘴道:“客官,我没听错吧?”
殷承煜但笑不语,自取了定的衣服拿回去给林之卿看。
他的身形尺寸殷承煜一清二楚,因此即便不上身,他也能想象出穿上的光景,幸好林之卿还算捧场,大大方方穿好了给他看。
两人都是男装,大红缎子,上绣龙凤呈祥,略有不同的也只是一个金线银底,另一个银线金底。
林之卿从未穿过这种颜色,站在镜前疑惑道:“真的好看?”
殷承煜忙不迭地点头赞叹:“好看!”
随後他穿上自己的,两人一起站著,煞是养眼。
“我找人算了日子,说中秋那天最合适,我们就算双喜临门如何?”
殷承煜俯下身,为他转了下腰带。
林之卿笑道:“一切听你的。”
殷承煜扶著他的腰,从身後一起看著镜子里的两个人,在他耳边道:“真的好看,平生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就是你。”
破天荒林之卿的耳根有点红,别开视线把衣裳脱了,只拿著上头的红色丝绦把玩。
殷承煜知他是害臊了,心里更是甜蜜。
一晃半个月过去,万事齐备,八月十五也终於到了。
高堂的位置上摆了两个牌位,一个是无需子的,另一个则是上一任白衣教教主的。
殷承煜此时才道出自己身世,原来他的父亲是白衣教中长老,因为恋上了苗裔女子,受黑苗追杀,不得不流亡江湖,後来双双死在黑苗之手,当时殷承煜才不满五岁,被老教主收为养子,抚养长大,他与白年虽名为师兄弟,实际上却是手足的情谊。
林之卿本来对把自己师尊与邪教妖孽摆在一起相当不满,但殷承煜道:“都是死了的人,就不要计较太多了。”让他心生伤感,便不计较了。

婚礼上没有第三个人,他们拜过了天地父母,再交拜过,就算是礼成了。
殷承煜斟满了酒,两人面对面站著,小心翼翼地交叉了手臂,喝过交杯酒。他有感而发,笑道:“我以为这杯酒一辈子也喝不到的。”
林之卿的脸被红衣映得十分红润,笑道:“我以为会跟个姑娘一起喝。”
殷承煜一下子垮下脸,道:“阿卿你现在可不能反悔,天地良心!”
林之卿笑:“玩笑话。”
殷承煜道:“我还觉得此时像做梦一般。”
林之卿捧住他的脸,轻轻地掐了一下道:“疼吧?”
殷承煜抓住他的手,往自己怀里一带,两人一起滚到了床上,他无赖道:“不疼!总得做些什麽才算真的成了!”
他急色地开始扒自己的衣裳,林之卿扬了扬眉毛,只是笑。
殷承煜手脚极快,很快脱得精光,整个人趴在林之卿身上,语带勾引地说道:“阿卿,我洗得干净了,你愿不愿意与我共赴巫山云雨?”
他一面说著,一面捉著林之卿的手去摸自己後面。
林之卿有些僵硬,抚上那两片细腻紧实的肉时,还畏缩了一下。
殷承煜不动声色,缓缓地弓起腰,让林之卿的手掌完全覆盖在他的臀上,带著他慢慢摩挲。
不一会儿,他没有那麽僵硬了,便不用殷承煜带著,也开始自发地在那儿轻揉。
殷承煜下头早就硬邦邦地顶著他的小腹,林之卿的羞涩去了不少,便促狭地往他臀缝里抠了抠,低声问道:“真的洗干净了?”
殷承煜老脸一红,但还是乖乖答道:“是……”他拉著林之卿的手指往里面探,两人一起碰到了里面尚还湿润的褶皱。
林之卿两指捻了捻,滑腻腻的似乎还有油脂。殷承煜与他嘴唇相贴,细声道:“也用过油膏和软势了,你只管进来。”
他下面慢慢与林之奇厮磨著,等那里半软了,就用手握住细细撩拨。
林之卿似是不喜他这样主动,抱著他翻了个身,把他压在身下,一手扣住他的腰,另一手则挽住他的脖子,嘬住他的嘴唇轻吻。
这种满是爱意的亲吻都是两人所未曾经历的,饶是在风月场上做惯了功夫,也禁不住全身紧张得战栗,酥麻之感从嘴唇开始直冲头脑,然後顺著脊背流遍全身。
起初还只是浅浅地厮磨著唇片,後来便不满足於此,也不知是谁先开了口,两人的舌头便没羞没臊地缠到了一处,津液互通,水声啧啧,再後来血性上来了,两人便不甘示弱,定要在这上头也分出个胜负来,把对方的唇舌上都咬出了深深浅浅的血印。
林之卿毕竟经验少,被殷承煜勾带著亲了片刻,还被刻意地捏住了鼻子,不得不败下阵来。
殷承煜得意,复又黏上去两人鼻尖相抵轻轻亲吻,林之卿气息不稳地直喘,身上衣带也在意乱情迷中被解开了大半,把个黝黑的肩膀露在外面。
殷承煜对他一身皮肉爱不释手,先前已是刻意保养,後来虽然经历许多风霜,滑腻不比从前,但紧致柔韧更胜,他抚摸著,再加上了嘴,偶尔啃得疼了,就会惹来林之卿的报复,在他大腿和腰上轻轻地掐一把。
他们都不是雏儿,面对彼此赤裸的身体也不是一次两次,但许是今夜另有不同,因此心中都带上了几分怜惜与好奇,一举一动都万分温柔。极其小心轻柔地探索著对方的身体,丝毫不带狂躁,为对方的每一次战栗而沾沾自喜。
殷承煜本是惯熟了在床上的技巧,可这回他仿佛都忘却了一样,带著几许青涩地触碰著爱人,把林之卿撩拨得欲罢不能,埋在他的颈窝里低低地喘气,他们紧贴著的性器都硬得不行,头上湿漉漉的,把殷承煜的胯下都湿润了。
林之卿不安地扭了扭腰,半撑起胳膊,抬起头。
殷承煜微微一笑,把他唇角挂著的一点唾液擦了去,在自己舌尖上舔了舔,回味无穷道:“阿卿,你下面跟你上面一样,都湿透了。”
林之卿的瞳孔猛地一缩,动了动身体直接挤进了他的两腿间,下面那根硬邦邦的孽根气势汹汹地抵著他的春囊上,极其鲜明地向他昭示出自己不但很湿,而且很硬。
可惜他不跟殷承煜一样没脸没皮,说不出那样没羞耻的话,就只提著他的大腿根,下头一点一点地往褶皱深处递送。
纵使之前殷承煜已经充分润滑扩张过了,可被林之卿插进来滋味还是不好受,他不由地示弱,伸手抵住林之卿的小腹,道:“阿卿,你慢些。”
林之卿低头一瞅,自己的龟头已经把那穴口顶开了一点缝,便放下一条腿,伸指去摸了下外面,那处敏感地缩了一缩,反而把已经进去半个的龟头给挤了出来。
殷承煜两腿大张,一切都瞧在他眼睛里,就是脸皮太厚也有些老脸挂不住,他微微扭开头,轻叹一声,伸手抓住了林之卿的东西,开口道:“进来。”
他的确是林之卿的引路人,不仅引著他走上了情欲之路,还得引著他开辟自己的後庭之路,殷承煜一瞬间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失败。
但这种失落感在被插入的一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初入时的撕裂,而後插进去时火辣辣的胀痛让他头脑一片空白,眼睛里就只能看到自己托著林之卿,两人缓缓地合为一体。
那洁净的性器最後插到了头,他的臀与林之卿的小腹贴住了,他顿时浑身都失去了力气,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林之卿,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林之卿慢慢沈下腰,像野兽终於捉到了美食,打算仔细享受一般,舔了舔嘴唇。





☆、番外之洞房(下)

殷承煜觉得浑身血液都随著他这个动作沸腾起来,从喉咙中挤出一点呻吟,扶住林之卿的腰,後面一紧一缩地包著林之卿的东西,两个人都不太好受,他竭力放松後面,但还是疼得哆嗦,勉强道:“好了。”
林之卿轻轻地捧起他的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亲,略带歉意道:“我……”
殷承煜却在此时使坏,後头狠狠地夹了他一下,让林之卿瞬间升了天,恍惚了好一会儿,直听著他在耳边轻笑:“阿卿,你还是这样好骗,我一点也不疼,倒是里头痒得很。”
林之卿微恼,把著他的腰就狠狠往里一顶,殷承煜那儿甚少开启,他这样没轻没重的果然顶到了要害,又是酸又是麻,数种滋味一起发作起来,老腰几乎软了,只好委委屈屈地搂住他的脖子,一边随他下面的抽插要回摇晃,一面从嘴里低低地呜咽出些个什麽,含含糊糊的听不清。
一直闷葫芦似的林之卿细听辨认出他说的话,忍不住骂道:“老不正经的!这种荤话也能说!”
殷承煜叫得正欢,便顺口道:“我这样不正经,你这里才更大不是?”原来他刚才把林之卿夸了一通,床帏之间什麽下流话说不出,林之卿听完了果然更勇猛,按著他在他的要紧处使劲杵,让殷承煜叫得也支离破碎,几乎要把腰也弄折了。
内里细嫩的肠壁被反复揉搓伸展,有因为殷承煜著意夹住林之卿的腰,变得更加紧凑,每一次进出都是一次莫大的考验,林之卿到底年轻,与他这老不羞比耐力还差了不少,虽已经把里面捅得熟烂了,可殷承煜还有心思张弛有度地夹他,上头的嘴也不闲著,含住胸口一粒乳头用牙齿反复研磨,又痛又麻的感觉叫林之卿舒爽到了极点,抓住殷承煜的下体在掌心里反复捋了几遍,几乎把他硬挤出来,自己也疯了一样发狠抽送,两人都觉得皮肉相接的地方要著火。
殷承煜被他摸著阳具,後面也含著他的,两边都有了一点别样的意思,那林之卿仗著力胜,毫无技巧的抽插竟让他酥软了半个身子,软哒哒地由著他在自己身上点火,嘴里只晓得把那粒软肉反复吸吮,脊背堪堪著床,臀差不多是悬空著的。
又干了百余下,林之卿摸著他那东西在掌心里不断乱跳,便喘著粗气道:“要到了没?”
殷承煜不答,舌尖在他乳孔上来回挑弄,双手则挂在他脊背上细细地画圈圈,让林之卿後背也麻了。
两人的汗水滴到一处,长发也纠缠在一起,一黑一白两条躯干纠缠不休,放荡无比,林之卿坏心一起,便把他两枚春丸托在手心里,来回揉搓。
殷承煜本就到了极限,被他这般玩弄,头上小孔中涓涓流出的东西里便掺杂了许多絮状物。林之卿又火上浇油,把龟头顶在他的要害处,轻声问道:“我这两处,好吃不好吃?”
殷承煜不疑有诈,回道:“好吃极了。”为表示诚意他还饥渴地上下一起开动,林之卿呼吸更乱了几分,暗骂一句:“老不正经的!”便提起他的双腿往床上狠狠压了下去,後面抵住深处研磨,让殷承煜那些荤话都憋回了嗓子眼里,脑子里只记得被林之卿插的感觉。
林之卿挑眉轻笑,见殷承煜已经爽的身体弯成了弓形,小腹的孽根高高翘著,他自觉也到了极限,就用力地顶住了他的臀,将自己进到了最深处,自己则低头,恰好嘴唇碰上了殷承煜的龟头,张嘴把那东西含了进去,用力一吸。
後面被充满,前面被吸光的恐惧感让殷承煜几乎失了神,挺著腰直射了林之卿满嘴,後面疯狂地咬著林之卿,仿佛是要补全亏空一样把林之卿也夹了出来。

殷承煜闭了眼,两手摸索著到了林之卿的脸上,然後摸到了他的嘴边。
那里湿润粘滑,想也是自己射的那些个子子孙孙有一些调皮漏在了外面。
继而一根软舌把手指也含了进去,细细地品味了一回,然後便顺著手指到了掌心。
掌心原是殷承煜敏感之处,他忍不住笑出声,捧住林之卿的脸,深深地吻了上去,柔声道:“阿卿啊阿卿,这一回我们才是真的成亲了。”
林之卿莞尔,把嘴里还未吃净的一些精水哺过去一点,却道:“不算。”
殷承煜听了,奇道:“为何?”
林之卿神秘一笑,咬著他的耳朵道:“我其实也洗干净了,你想不想与我行周公之礼?”
这个……咳,想!怎麽不想!殷承煜几乎每天做梦都想著把林之卿压在身下这样操来那样干,可他有贼心没贼胆不说,光巫伤命临行时叮嘱他的那番话就吓得他不敢轻举乱动。
“林之卿如今体弱,受不了你这禽兽的举动,因此真的忍不得,少不了你要吃些亏,多体谅他则个。”
殷承煜满心欢喜,但还是担忧,便道:“你的身体无妨?”
林之卿笑而不语,学他的举动,拉著他往自己身後摸。
果然也是湿漉漉的,殷承煜一个把持不住,便直接插了一根指头进去。
那儿经年未有来客造访,早已紧致如处子,林之卿烧红了脸,细如蚊蚋道:“要就快些,废话这麽多,是不是射过就没力气了?”
殷承煜一听,顿时激起雄心壮志。
男人被骂妻管严没关系,但是被怀疑这方面的能力却是大大的有关系,
他少不得拼了老命也得叫林之卿输的心服口服,林之卿唯恐天下不乱,还扯起了闲篇,道:“从前我看古人写的诗词。”
“嗯……”殷承煜漫不经心地听著,把林之卿一把掀翻在床上,光滑的後背袒露在眼前,勾得他口水几乎流出来。
“曹孟德那篇写的好,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你说我记得对不对?”
殷承煜心中有点不好的预感,便直接用嘴封住了林之卿的,接吻的时候林之卿一手搭在他的臀上,把被自己刚操过的屁股揉了一把,另一手则握住他半软的阳具缓缓捋著,一双晶亮的眸子中因为适才的高潮带了一点水汽,分外淫靡。
殷承煜吻得满足了,才抽出舌头,把他上唇上的一点白浊舔去,那林之卿又开口道:“我不记得後面那句是什麽了,你提点我一下?”
殷承煜精虫上脑,哪里有空跟他一起背诗,再说还是那首诗,便不悦道:“那个再过五十年再念也不迟。”
两人的性器凑在一处,被林之卿一起把玩著,一会儿捏捏这边,一会儿揉揉那边,本就湿润的东西上几乎流下水儿,相互磨蹭的时候黏腻不堪,上头几乎连著银丝。
“嗯……你现在是不是烈士暮年……啊!”再让他说下去,自己铁定会先软了然後被反压在身下狠狠操,殷承煜当机立断,扒住了年轻人的臀,提枪挺入。
林之卿被插得猝不及防,四个字堵在嘴里不吐不快,身下那家夥雄赳赳的模样丝毫不逊色从前,他轻轻抽著气,配合他进入自己,还不忘调侃道:“不仅壮心不已,还有老当益壮的迹……象!”
殷承煜被他的话激得血气上涌,气得几乎吐血,什麽风度什麽技巧通通被抛在了一边,只想著把他操得说不出话,那张嘴里只会哼哼唧唧地赞他雄风不减,最後乖乖地求饶!
林之卿跪在床上,细腰窄臀扭来扭去,破天荒地主动去套弄身後插著自己的那根粗壮的东西,脸上的红晕蔓延到了脊背,十分养眼。
殷承煜心里爱极,一边与他交合,一边细细亲吻他的後背,林之卿悄悄伸出手,握住他的,拉著他去摸自己前面。
殷承煜笑道:“比起我的,你还嫩了一些。”
却听见林之卿轻哼:“盈缩之期,不但在天,你这里……”他缩紧了内壁,把殷承煜几乎夹了出来。
殷承煜微恼,轻轻拍了拍他的屁股,道:“别闹!”
林之卿闷笑:“迟早都要缩……”
殷承煜不怒反笑:“以前怎不知你在床上这样牙尖嘴利,我倒是更爱你这样。”
林之卿转过头,清秀端正的面孔因染了情欲,十分诱人,他眨了眨眼睛,慢悠悠道:“其实,我也怀念你从前禽兽的模样,让人看了更想把你压在身下。”他咧嘴一笑,竟是说不出的邪气淫荡:“让你也哭著求我放你一马。”
殷承煜被触动心事,缓缓地贴住了他,柔声道:“以後,我便任你处置,要哭要闹,你喜欢就好。”
林之卿顺从地与他亲了亲,殷承煜便就著亲吻的姿势,舌尖往里顶,下头也往里插,让情话都梗在了喉咙之中。
之前射在殷承煜後庭中的东西因为此番动作挤出来不少,便顺著那孽根也流到林之卿臀间,殷承煜自觉这样更加助兴,下面就越发持久了一些,直到他也射了出来,两人身下已然泥泞一片。
他们便不要脸地互相挑著对方的东西取笑,在对方的身上抹来抹去,一时兴致又起,便再次纠缠做一处,上下之分也顾不得了,只求尽兴。
如此一来,这一夜颠龙倒凤,春宵竟是没有白费。一个是年轻气盛,一个是老当益壮,拼了个旗鼓相当,一张绣床摇摇晃晃了一宿,天亮时才偃旗息鼓。
次日收拾残局时,两人脸皮如此厚也忍不住为昨夜的荒唐而脸红。
只是新婚燕尔,这等好事又怎能餍足?
於是,两人便过上了白日游山玩水,夜晚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洞房完】





☆、七夕福利 夫夫婚後二三事之春宫

林之卿:喂,阿慕说七夕我们要贡献点福利出来。
殷承煜:哦……
林之卿:你说要什麽福利好呢?肉也太没新意了对吧。
殷承煜:嗯?
林之卿:这个任务好困难,要知道现在的读者大人都很难讨好的。
殷承煜:嗯……
林之卿:你之前那麽使劲卖萌装可怜都没多少人同情你,可见你做人的失败。
殷承煜:……
林之卿:喂你到底有没有在仔细听啦!
殷承煜:……有啊,我一直在仔细听并且专心致志地行使夫夫权力。
林之卿:……我就知道跟你在床上谈正经事完全是对牛弹琴。
殷承煜:(顿时感觉膝盖略疼啊……
林之卿:好了你继续吧,我还得好好想一想。
殷承煜:继续个屁啊!你有没有自觉!我都要软了好不好!

七夕节福利结束!
喂!














下面是正式的福利!

夫夫生活二三事

其一,春宫

众所周知,殷承煜除了爱美人,还爱画几笔丹青,可惜自从白年失踪他挑起白衣教的重担,这个爱好就搁下了,直到他们成亲後了,生活波澜不惊,他便又手痒起来,买了上好的绢帛笔墨,偶尔画几笔,一本满足。
至於画的内容嘛……不足为外人道也。
随著两人在一起的时光渐长,他的画簿也慢慢加厚,一本是被林之卿看在眼里的,另一本是林之卿想看却没看到的。
不消说,那本不能见光的就是他最得意的春宫。
开始那一年,他们两个胡闹,肆无忌惮地欢好,被巫伤命知道了飞鸽传书过来臭骂一顿,便稍微收敛一些,後来殷承煜重拾武功,因为不再练那损人不利己的功夫,於情事上就更加谨慎,林之卿的伤腿一直在调养,剧烈运动也做不得,因此他们也就消停不少,总算懂得什麽叫惜福养身。
但是,作为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儿,怎不会有遐思呢,何况还是跟自己的心上人在一处,简直无时无刻不在受煎熬。
殷承煜求欢不成,只能另寻法子排解,画春宫就极好,既能解除他的技痒之苦,又能排解床笫之思,一举两得。
於是那本簿子里全是他想过但没能做过的姿势和花样,每一个在下面的人的脸都是林之卿,而他则是骑在上面一脸享受的那个。
总之,殷承煜心底里最龌龊的那点心思全倾注在上头了,把这春宫簿子当做他的心血之作也不为过。
这东西要是被林之卿发现了,他这一辈子也别想翻身。好歹他现在十次里能有四五次在上头,别赔了夫人又折兵就好。
可惜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这怕什麽他偏偏来什麽,这一日,殷承煜装模作样地画完了每日习作──一副山水,便心里痒痒,瞧著林之卿出去散步的空,偷偷拿出簿子把昨日未完的春宫画了几笔。
这上头绘的是两人赤条条地相拥而坐,下面原是插在一起的,并无稀奇,可仔细看,才发觉“林之卿”手中还握著一枚玉势,玉势头部插在“殷承煜”後面,两人皆是面色销魂,显然品得其中之味,已然飘然欲仙也。
殷承煜蘸了一点朱砂,把“林之卿”胸膛上的两点画得更鲜妍,又把画提起来吹了一吹,端详了一会儿,再添了两笔在他脸上,一缕乱发遮住人面,那神情并不露骨,可更是勾人了。
他这才满意,痴痴地把他们的姿态在脑海中描摹了一遍,下面几乎要翘起来。
这样想著,他马上付诸行动,对著那春宫便自渎了,可惜还没撸几下,手中的画就被人轻轻抽走。
他的手还插在裤子里,那玩意立马萎了。
殷承煜心道,完蛋,硬挤出个笑脸慢慢扭头,赔笑道:“阿卿……你回来的好早。”
林之卿勾唇一笑,坐在桌上,把那副春宫细细品鉴了一通:“我虽然不懂话,但是这纤毫毕露惟妙惟肖的,倒是有长进了。”
殷承煜笑得比哭还难看,哪里敢搭话。
“这个姿势,我们也不是没做过,只是……”他指著那根玉势道:“原来你好这一口,怎麽不早说?”
殷承煜心里咯!一下,忍不住想扇自己一耳光。
什麽叫自作自受!他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阿卿……我,我错了,你就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画了。”
“嗯?”林之卿不看他,笑道:“哪里错了?你一面忙著画山水,一面还能画人物,多麽了不起。再者,把你我都画得很好看,我夸你还来不及,怎麽还会骂你?”
“可是……”殷承煜拧著眉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林之卿勾起他的下巴,戏谑道:“原来我竟冷落了你,让你这般欲求不满。我知道你肯定还有别的春宫,不妨拿出来我们一一试过,如何?”
殷承煜心道:“叫你看了我岂不是死定了!”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乖乖地从枕头下取出了珍藏。
林之卿略翻了翻,丢在一边,把床头的暗柜打开,找出一根玉势。
殷承煜大惊失色,道:“阿卿你真的想玩?”
林之卿道:“有何不可?”他把殷承煜牵到床边,柔声道:“我们就一旬试一种这春宫上的法子,也能玩上一年,捡日不如撞日,就从今儿个开始吧!”
殷承煜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林之卿哄上了床。
开端是美好的,结局也是美好的,只是过程……
“等下阿卿!画上不是这样的!”
“啊?哪里不对?”
“明明该是你插我我拿玉势插你啊,你你你这是往哪里塞!啊~裂了!”
林之卿抬起他的腿,自己的性器与那玉势堪堪挤在殷承煜窄小的後穴里,把那儿的褶皱都撑开了,但是还远不到裂开的程度。
他笑道:“你再忍一忍,马上就进去了。”
殷承煜两眼含泪,心说他这是造了什麽孽啊!

後来,两人果然把春宫上的把戏都一一试过了,咳,殷承煜被压的死去活来,那便是後话了。
自作孽不可活。





☆、夫夫二三事之养子

时间在除夕番外之後。

除夕过了,便是走亲戚的时候。
他们两个孤家寡人,有什麽亲戚可走?於是初一懒洋洋地在床上赖到晌午才起来,去房东大嫂家里拜过年,就算走完亲戚了。
大嫂十分热情,留他们晚上一起吃饭。他们一家人丁兴旺,又有个老太太尚在,因此过年时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很是热闹,也不在乎多添两副碗筷。
两人推辞不过,便只好应下了,颇有点拘谨地坐在席上。
人多,小孩子也多,其中大嫂最小的儿子才刚刚三岁,裹得跟个肉团一样,头上一顶虎头小帽子,衬得一张粉团儿似的脸蛋愈发可爱。
殷承煜似乎是生来就招孩子喜欢,没多久那群孩子就自来熟地聚在他身边,纵大人呵斥也不肯离开,大人无法,便只能拜托殷承煜多担待些。
殷承煜倒是不烦小孩,他索性两腿上一边坐一个小的,另外几个稍微大一点的就在身前揽著,笑嘻嘻地逗他们说笑。
林之卿看他的模样,也不免觉得可笑,幸好他也不是冷面神,就主动分担了他的重任,把最小的那个孩子搂在了怀里。
那小孩说话还不利索,林之卿引他说自己的名字,终是没有听清。殷承煜拈起一颗蜜饯,故作严肃道:“不说就不给你糖吃,给你哥哥吃。”
那小孩果然急了,奶声奶气道:“我叫五福。”
大嫂在一旁听到了,笑道:“这是老五,老来得子娇惯一些,最是任性。”
小孩一把抢过殷承煜的蜜饯吃,吃完了就眼巴巴地瞅著殷承煜,殷承煜只好再给他一颗,道:“今天不能再吃了。”
五福嘴巴一扁,张嘴就要哭,林之卿慌了手脚,怎麽哄他都不成,顿时一桌子大人都关注著这个小东西,林之卿更是不好意思起来。
殷承煜忙来救火,先用一个蜜饯止住了哭,然後手心里变戏法一样地出现一粒花生。
五福以为是要吃的,便伸手去抓,可殷承煜却把花生攥在手心里,道:“你信不信这个东西一会儿就会飞了?”
五福立刻被勾起了兴致,还带著眼泪的小脸上充满了好奇,殷承煜微微一笑,花生稳稳地托在他掌心里,可只一眨眼的功夫,那花生便凭空消失了。
这一下不仅五福看呆了,连大嫂也连连称奇。
殷承煜戳了戳五福的脸,道:“你乖乖把脸上擦干净,我就把花生再变回来。”
五福赶忙胡乱擦了一下脸,把脸弄得跟小花猫一般。
殷承煜笑吟吟地替他抿了眼泪,轻轻在掌心一吹,那花生竟又出现。
五福惊呼,抓起那花生好好研究了一遍,最後还剥开看过了,都没有什麽蹊跷处。
於是这个长得好看的叔叔一下子从他的幼小心灵中化身为神,形象无比高大,他用极其崇拜的目光仰视殷承煜,可怜巴巴道:“叔叔再变一个吧。”
殷承煜只得再变了一次,五福还是没有看出其中机巧,更加好奇,一晚上就死缠著他,都不理会其他人。
林之卿暗笑,这人拿武功来糊弄小孩子,也当真太无耻了些。

一时散席,五福还是黏著他不肯放,大嫂把他抱回去,他就哭哭啼啼个不停,连吓唬他有妖怪也不肯停下,大嫂气恼了,要揍他屁股几下,殷承煜忙拦住,笑道:“嫂子,不妨就让他跟我们一夜,明天一大早我再给你送回来,保证完璧归赵。”
大嫂为难道:“不好吧,你们住的地方本就挤,再加上他,这麽冷的天你们可怎麽睡?”
殷承煜暗中向林之卿挤眉弄眼,表面上却还一本正经道:“大不了我们兄弟两个挤一挤,这不过是个小孩子,能占多少空?”
大嫂见五福的模样,心知是劝不动了,只好同意了,把一些果子送到他们屋里,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林之卿掐住殷承煜的耳朵,道:“你自己哄他?”
殷承煜含笑,亲了亲他,道:“哄你一个是哄,多一个也是哄,你还吃醋不成?”
林之卿道:“谁害羞了?”
他转身去铺床,把两人枕头之间铺了一些棉衣,道:“他睡在我们中间吧。”
殷承煜莞尔,抱著孩子爱不释手,把他苦心学的那些个武艺都当成变戏法的给五福看。
林之卿看著他的模样,叹口气,不无失落道:“其实,你还是很喜欢有个孩子的吧?”
殷承煜心思何其敏感,他揉了揉怀里的小脑袋,道:“阿卿,你我这一辈子只有彼此依靠到终老,还有疑虑吗?”
林之卿慢慢坐到他身前,道:“不会遗憾?”
殷承煜笑道:“哪有人的十全十美的,再者,我有了你,就像有了孩子一样。我们之间早就不容第三个人了,若是多了一个,我还真不知要如何嫉妒他,能分去你的一些心。”
林之卿轻叹:“你这样想,就好。只是看你对五福……”
殷承煜道:“我喜欢美人,你还能把全天下的美人都搜罗来给我?”他捏了捏林之卿的下巴,道:“我只爱你,再也不能分心给第三个人了。”
林之卿动容,握著他的手轻轻吻了一下。
五福瞧著他们的举动,好奇道:“叔叔,你为什麽咬叔叔的手?”
林之卿尴尬地一笑,殷承煜板著脸道:“小孩子不能看,看了就不长个子了!”
五福一听,忙两手捂住眼睛,道:“五福没有看!”
殷承煜笑出声,两人陪著五福玩到深夜,直到他困得瞌睡了才梳洗了上床休息。
他们之间头一次多了一个人,十分新奇,但还是互相牵著手,互相亲吻过了才睡。
到了半夜,五福嚷嚷著起夜,被殷承煜拎出去方便完了再塞回被窝。
林之卿被吵醒了,便迷迷瞪瞪地说道:“我也要!”
殷承煜无奈笑道:“你这麽大人了,自己起来。”
“我不。”没睡醒的林之卿也多了一些孩子气,撒娇不肯起来。
殷承煜只好扶著他从床上爬起来,拿起夜壶道:“来吧。”
林之卿晕晕乎乎地在裤腰上忙活,许久也没解开腰带,生气道:“这什麽东西都解不开!”
殷承煜忙按住他乱动的爪子,给他解开裤子,露出光溜溜的小和尚。
他昨儿才纾解了,倒还没禽兽到对著个尿急的人发情。他握住那东西,嘴里轻嘘出声。
林之卿意思来了,对著夜壶一通畅快,殷承煜心中只觉好笑,把他方便完了的东西抖了抖,装回去,再扶回床上。
经过这麽一折腾,被窝里的热乎气都没了,他冷得哆嗦,便干脆把五福放到床内侧,自己大大方方地钻进林之卿的被窝。
这才是他最美的归宿啊!
殷承煜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下决心一定要把他的糗事说出来,羞他一羞。
林之卿的怀抱极其温暖,殷承煜在里面睡得极安稳,一觉就到了天亮。

起床後,两人把未醒的五福送回去,路上殷承煜说起昨夜事,林之卿还不信,道:“我哪里有这麽无赖?”
殷承煜道:“你难得有无赖的时候,还偏巧被我遇到了?”
林之卿道:“没准是你自己做的好事,偏生赖在我头上。”
殷承煜奇道:“阿卿,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越来越不讲道理了?”
林之卿不服道:“哪有?我一向都很善解人意。”
殷承煜道:“好,好,阿卿温柔可人和蔼可亲,最好不过了。”
林之卿这才满意了,拉著他的手在雪地里慢慢走。
大雪初晴,晨起的阳光明晃晃地映照著,给屋檐上的积雪也镶上一层金边。
殷承煜忽然有点感慨,道:“阿卿,我……都快不惑之年了。”
林之卿沈默一会儿,道:“昨晚真的是我干出来的?”
如此煞风景的一句话瞬间浇灭了殷承煜的那点子惆怅,他无语地揉了揉额头道:“不是,是我做的。”
林之卿微笑:“那就好,你这样喜欢耍赖,还得要我才能受得了你,对不对?”
这话是不是应该由他来说啊……殷承煜继续沈默。

老话怎麽说的来著,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们两个才真是天作之合。

【二三事完】





☆、番外之神医(上)

巫伤命生下来的时候并非名伤命,而是叫巫明则。
他家祖上世代行医为生,到了爷爷那一辈因误伤人命被人追杀,蒙白衣教相救,从此就入了教,巫明则还没出生,就被内定为下一代的教内神医,说起来他也算身不由己。
其实巫明则最喜欢的还是做个小买卖,每天数数钱做做生意,无比快活,但事与愿违,他打小就被爷爷和父亲逼著在药草堆里打滚,三岁识药五岁学医,一直学了十五年才算出师。
那会儿爷爷已经去了,父亲尽职尽责为白衣教上下看病,忙得不著家,他与娘亲相依为命,每日晨昏定省之後便是遍阅医书,把家里那个用作针灸的小铜人弄得都掉了漆皮。
再後来父母先後因病离世,可叹父亲与自己学了一辈子医,医治救活了无数人,到头来还是救不了自己与妻子的性命。巫明则把他们安葬了,心灰意冷,一把火烧了从小到大陪伴自己的书本,悄悄地离开了白衣教。
他一个初出茅庐的穷小子浪迹江湖,武艺又不是多麽出众,更没有背景,最开始吃了不少苦头,他又不愿靠行医过活,便去给人家做苦工,好歹混几个钱勉强保得温饱,待攒下几个钱,他就想著开个小门面圆了自己的老板梦。
最开始他开过一家路边的茶水摊子,惨淡经营一个月後被临近的地头蛇砸了,只能离开,後来陆续卖过布匹,花草,最落魄的时候还挑著货郎架子去乡野之间卖百货,人间百味酸甜苦辣,在短短的三年之中他尽皆尝遍。
也就是做货郎的时候,他路过田间地头,巧遇一个村妇中暑倒在路旁,气息奄奄,於是他残余的那点医德发作,头一次打破了自己的原则,用绣花针替那村妇针灸,救了她一命。
从小就根植在骨子里的医术随著这一次机缘重新萌发,自此一发不可收,巫明则干脆把其他的生意都了结了,专心在镇上开了一家小小的药店,为别人施针治病。
他的医术,用来治疗头疼脑热伤筋动骨实在小巫见大巫,如此一来没多久他这个年纪轻轻的大夫在众人口中已经成了个神医,甚至在门脸上也挂了妙手回春的匾额。
巫明则甚是得意,渐渐就有了架子,懒骨头也发作起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胡闹来去最後捅了篓子。
原来他贪睡,朦胧中下错了药,把人家一个壮汉的痢疾当成伤风来治,险些酿成了人命官司。
那户人家怎肯罢休,定要拿他见官,把门脸和店面都给砸了,一夜之间神医名头不在,巫明则狼狈不堪地被赶出了镇子。
说到头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巫明则这一点还是看得很清。父亲和爷爷对他的教导他竟一时忘形,全数抛在脑後,实在该死。
他反省过後,干脆把名字也改了。
巫伤命,勿伤命,一辈子都得记得。

经此一役,他那年少轻狂的性子也被磨了不少,认识到自己还是太年轻了,太狂妄自大。为人医者,仁心仁术,人命关天,岂是儿戏?
自己的父辈们一世行医,最终虽医不得自己,但也落得问心无愧,哪会像他一样草菅人命。
巫伤命痛定思痛,索性做了行脚的大夫,背著药囊,数年间几乎走遍了大江南北,四处求师。他年轻,又敏而好学,在医术上天分极高,不过短短的时间便医术大进,成了小有名气的神医。
待到医术大成,他已经年近三十,他本极少过问江湖中事,可他出身白衣教,此时白衣教进攻蜀中,气势甚大,出於道义,他必须要去看一看。

蜀中纷乱,巫伤命沿途救下不少人,多半是正道中人,他们问起时巫伤命并不肯说明自己来历,只说是村医,但他的形象太过鲜明,邋遢的程度可以与医术试比高,因此竟传出个好名声来,有知道他姓名的也给传扬了出去。
巫伤命越走,便知里面事情越大,果然在路上遇见了几个被烧伤的年轻人,才晓得白衣教与正道在唐门山下决战,死伤无数。
他赶忙加快脚步,恰在此时巧遇了殷承煜。
殷承煜身边带著两个少年,一个他是认得的,是殷承煜从小就带著的侍从,只是不知道他的姓名,另一个重伤在身,昏迷不醒。
他与殷承煜年少时结识,也算有同窗情谊,当下不问缘由,为那少年治伤。
殷承煜笑道:“你这是要去找白年?”
巫伤命愣了一愣,才想起,老教主仙去,如今在位的应是他的儿子,那个人心狠手辣,做事不讲情面,除垂青与殷承煜竟是对别人毫不假以辞色。
他笑道:“父命难违,白衣教於我家有恩情,出了这等大事,我也总归要来的。”
殷承煜笑道:“你还很有心。”
巫伤命心知他嘴上不容人,却不知他跟白年有嫌隙,不以为意,包扎好了伤口就要告辞。
殷承煜又叮嘱道:“你见了白年,万万不可说起见过我。”
巫伤命道:“你们师兄弟,有什麽说不得,难不成你这一次还是逃出来的?”
殷承煜但笑不语,巫伤命也不想多惹麻烦,到了唐门山下分舵,找见了白年,果然只字未提此事。
白年身上最重的伤是脸上的刀伤,所幸未曾划破眼球,但容貌尽毁。
巫伤命为他配了药,很快皮肉伤就可痊愈,可那刀疤却不是那麽容易去的。他怕白年发怒,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白年道:“我又不靠脸过活,无妨。”
巫伤命原意是给他治好伤就继续行走江湖,但被白年留住,问道:“教中无人,你可愿跟我回去?”
巫伤命推辞道:“属下自由惯了,怕受不了拘束。”
白年想了想,道:“拘束倒是不会,你父母的坟墓我年年会扫,但总不是亲生子女,少了那份敬意,你离开这麽多年,也是该回去看看了。”
既然把死去的父母都搬出来,巫伤命也没法,只得随他回了总坛。
他们从前的住处还保持著原来的模样,白年命人定时打扫,只是冷清少了一些人气。
他住进去後,便被委以重任,把持著白衣教上下的丸药。
可巫伤命哪里会是安分人?没过多久他就觉得烦闷,去白年身前请辞。
白年沈吟许久,道:“你走可以,但不可跟教中断了联系。”
这个倒是不为难,巫伤命答应了,白年亲自送他下山。下山的路上,白年又托付了他一件事。
若有殷承煜的消息,一定要及时汇报。





☆、番外之神医(下)

这一去,就是八年。
巫伤命好似闲云野鹤一般如鱼得水,连从前的爱好也重拾了。穷了就行医看病收取诊金,存够了钱就去做生意,当然跟以前的小打小闹比起来已经算大生意了。历数他开过的店面,有酒楼饭庄,古玩书画,有一次还滥用职权混进了白衣教的银楼当铺去过了把瘾,十分精彩。
对他这个爱好,知道的人都表示不理解。
明明有一手好医术,为何定要去沾染铜臭?
巫伤命并非爱财如命的人,相反他十分慷慨大方,做生意所得利润多半是用来贴补药材上的亏空,因为他时常大手笔地赠药,入不敷出,而自己的穿著打扮比乞丐好不到哪里去,生活上没有任何奢侈的享受。
渐渐地世面上常见的店铺老板都被他做了个遍,已经没有什麽可以阻止他去卖棺材了……
能忍受他的人不多,这麽多年也只有跟在他身边的童儿不离不弃。
可……
巫伤命颇是惆怅地盯著童儿撒欢似的在棺材铺子里跑来跑去。
他不会寂寞到把魔爪伸到孩子身上吧?
没错,年纪渐长,从来都没心没肺的巫伤命开始觉得孤单寂寞冷了。

一直独来独往的,有点事儿就得憋在心里,总不好跟童儿讲。
有点生理需求就不得不去青楼,问题是连青楼里的姑娘都嫌弃他。
“其实我长得也不难看啊。”巫伤命对著镜子,皱眉:“童儿,你说我昨天为什麽会被撵出来?”
童儿没好气道:“你一没银子二没人才,还脏兮兮的,谁会要你?”
一句话戳中巫伤命的痛处,让他神思恍惚地发了几天疯。
童儿又道:“能看上你的人,恐怕还没出生,你死心吧。”
巫伤命彻底伤心了。
童言无忌什麽的,他才不放在心上呢。

天无绝人之路,也许是老天怜悯他救过一些人命,居然天上掉下个小荆衣,让巫伤命一见锺情,二见中意,三见就恨不得把人藏在家里了。
按说他们以前也不是见过一次两次,怎麽这一回就这麽中意了呢?
巫伤命对荆衣左看右看,怎麽看都顺眼极了,自认为两人无比般配,月老红线铁定是拴在他们俩的小指头上跑不了了。
殷承煜看出他的小心思,冷笑:“你别想了,荆衣早就是我的人。”
巫伤命垂涎地从暗处瞧著荆衣,道:“我不在乎。”
殷承煜再次声明:“荆衣的我的人。”
巫伤命大手一挥:“迟早是我的。”气得殷承煜头顶冒烟。
跟一个色迷心窍的人说话,当真是白费劲。

为何瞧上荆衣,巫伤命也深深地思考过。
为色,他见过的美人也不算少,病人当中也不乏相貌出众的男男女女,可在他看来不过红颜枯骨不值一提。为才,荆衣也只是占了个细致温柔,并无惊豔才干。
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便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後了。
在他看来,既然看上了那就是看上了,再去寻思那些弯弯道道纯粹没事撑的。
想通这一节,巫伤命便无时无刻不在骚扰荆衣,让荆衣烦不胜烦。
荆衣不敢跟殷承煜说,於是只能偷偷跟闷葫芦一样的林之卿诉苦。
林之卿这时候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会理会他这些苦恼,於是荆衣只能把自己的苦闷都发泄在巫伤命身上,虽然碍著他的身份不好直接翻脸,但从来没有个好脸色却是一定的。
巫伤命越挫越勇,荆衣见了他就躲得远远的,死活不肯与他犯来往,巫伤命沈浸在讨人烦的游戏中不可自拔。
可惜好景不长,林之卿的伤好了殷承煜便带著荆衣也走了。
临别时巫伤命鼓足了勇气,求荆衣留下。
荆衣双眼中却只有一个殷承煜,再也容不下第二个。
巫伤命此时才明白,原来他的一切作为在别人眼里只是可笑与可憎。

巫伤命这一回阴沈得有点久,连童儿也看出点什麽,很乖巧地没有提起过荆衣,怕触动了他的逆鳞。
巫伤命认认真真地把自己洗刷干净了,坐在镜子前道:“我想去找荆衣。”
童儿劝他:“人家不会想见你的,可能都把你忘了。”
“不可能!”巫伤命信誓旦旦地道:“我之前天天都在他眼前晃,他怎麽可能这麽快忘了我呢?”
童儿道:“是,也许你脏兮兮地去他还认得你,一下子洗干净了,人模人样了,鬼才认得你哩。”
“也是。”巫伤命若有所思,他来回走了几圈,忽然拍手道:“那我就这样去找他,一定会给他个惊喜的!”
说完他就兴冲冲地打包了细软,要去京城找人。
童儿不抱希望地摇摇头,道:“恐怕你只会给人家个惊吓吧……”
不管巫伤命说得有多天花乱坠,他才不信荆衣回乖乖跟巫伤命回来。
但是这一次他失算了,当他看到巫伤命喜滋滋地把荆衣牵回家的时候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你,你怎麽做到的!不会用了什麽下三滥的手段吧!”
“去,去,小孩子懂什麽?”巫伤命把一脸黯然的荆衣让进来,悄声道:“不许乱说话,不然我揍你!”他弹了弹童儿的额头,威胁道。
“呸!”童儿扮个鬼脸,不理他,而是跑到荆衣面前,一脸乖巧地道:“哥哥,我好想你,你不在这店里就死气沈沈的,这个人还老欺压我做这做那。”
荆衣露出个惨淡的笑容,摸了摸他的头顶,道:“以後不会再欺压你了。”
他走了才不出半个月,已经瘦得脱了人形,双目无神,似是受了极大的苦楚。
後来童儿才慢慢得知,原来荆衣私放了林之卿,惹得殷承煜大怒,把他按教规拷问过後撵了出来。
在童儿尚懵懂的心里,荆衣原是一心一意向著殷承煜的,殷承煜这样对他简直十恶不赦,再说那个林大哥跟著殷承煜受了那麽多苦,荆衣放走他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童儿悄悄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荆衣只是笑,慢慢道:“你还小,不懂。”
巫伤命瞅见他们说悄悄话,便凑过来一起听。
荆衣道:“你且忙你的,等会儿我吃了药给你帮忙。”
巫伤命忙道:“别,你歇著,不然伤口裂开结疤就不好愈合了。”
他仿佛是变了一个人,把之前大大咧咧的性子都改了,细致温柔地对待荆衣,让童儿十分惊奇,忙问他缘故。
巫伤命颇是得意,神棍一样地摇头晃脑道:“天机不可泄露。”
童儿满是鄙夷地瞪他。

再後来,巫伤命无论心血来潮要开什麽店,身边都有了个得力的助手。
哦不对,现在应该是叫老板娘了。
日头高照,楼下宾朋满座。
每一天锦官城的锦绣茶馆都人满为患,小夥计恨不得学会分身术,长大一点的童儿忙得满头大汗,仍不见两个大活人的影子,气得把算盘一丢,蹭蹭地跑上楼来,冲著紧闭的房门大叫。
“你们两个还要不要起床啦!这麽大的人还不害臊!”
话音才落,里边兵荒马乱一阵忙活,巫伤命提著裤子拉开一点门缝,满脸不高兴道:“小东西,吵什麽,不就多睡一会儿?”
童儿怒道:“一会儿?你们倒好,扔下一摊子自己去快活了,我还这麽小就被你们压榨成这样,容易吗?”
巫伤命还没开口反驳,就被人从後头揪住耳朵拎回去。
童儿一喜,心道:“我治不了你,总有人能管住你。”
果然,过了一会儿,巫伤命哭丧著脸拖拖拉拉地走出来。
童儿跟在他身後,幸灾乐祸道:“师父,今天师娘揍您哪儿了?怎麽脸上没有青一块?”
巫伤命转脸瞪他一眼:“闭嘴!”
说完,用十分别扭的姿势一拐一拐地下楼招呼客人去了。
哦……原来如此。
童儿贼兮兮一笑,暗中扬起大麽指赞道:这才是一物降一物啊。

【番外全部结束】

作家的话:
采青正文番外到此全部结束~
下面敬请期待白年教主的《老树盘根》

TOP

发新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