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旧伤
·壹·
笃笃笃,笃笃笃。
乌云蔽日,阵阵阴风扫过一座民居的狭小后院,一名瘦削的中年男子正在院中艰难行走。他左手拄拐,右手软软下垂,双脚穿着奇怪的木鞋,鞋口紧紧箍在脚踝和小腿上,把皮肤磨得伤痕累累。
他走了不知多少圈,才微微摇头,背靠一棵大树的树干坐在杂草间,用衣袖擦去满头大汗,仰头凝望天上乌云,目光悠闲,面带微笑。
·贰·
多年前,醉日堡外围某地。
“除了笼烟不知道住在哪,剩下的姐妹们我挨个去探望了一遍,她们嫁人以后都过得不错。咱们醉日堡的好汉果真在外头威风,在家里和气,比我那畜生老爹强得多。”十九岁的停云眼神镇定,声音低沉,坐姿英气勃勃。
二十出头的阎二懒散地靠着椅背,微笑道:“那就好,你们这群小姑娘我亲手教了几年,总有些许情分,万一谁受了欺负,你让她来向我求救便是。”
停云瞧见他不停揉着手腕,轻轻叹了口气:“阎二哥,我出去杀过两回人,越发佩服你的武功见识,只觉得从你以前的指点里受益无穷。你若非旧伤缠身,多半也是咱们醉日堡排行前几的高手。”阎二但笑不语。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还伴着女子低低的啼哭。阎二起身出去查看,停云留在屋里,悄悄把窗子推开一道缝。
窗外,一个脸上罩着铁制面具的男子拉着一个纤弱女子的胳膊闯进院落,女子掩面啼哭,状甚凄楚。醉日堡内只有少数人见过面具男子的真容,知道他和堡主厉霄长相极其相似,乃是厉霄的堂弟厉二。
“这是怎么了?”阎二问。
“我不要她了,你随便给我换一个,长相丑、卖过身的就行。”厉二正色说道。
“吵架了?”阎二诧异,“笼烟最是乖巧胆小,嫁给你的时候还是个大姑娘,你别欺负……”
“没吵架,你把她还给老大。要是女人不够,我不要别的也行。”厉二板着脸,“当初我挑女人的时候只知挑个貌美的,今日才听说,你们本来约好了将她留给老大,只有我没听说,稀里糊涂把她抢走了,你们竟然不告诉我,她也不说。”
笼烟惊惶地仰头望着阎二,含泪的双眸格外清澈动人,果然楚楚可怜,比停云美貌许多。
阎二无奈:“谁多嘴告诉你的。你把最漂亮的姑娘领走,老大从心里替你高兴,现在他领走了武功最好的,岂不是皆大欢喜?”
“有何欢喜?那个停云卖过身,长得也平常,难为老大受如此委屈!”
阎二急忙把厉二拉到远处,但房间里偷听的停云还是目光一冷。
“你听我说,笼烟跟着你好半年了,早已成为你的人,哪有还给老大的道理……”阎二翻来覆去地解释。
厉二瞪眼:“谁说没道理?是你们没道理,明知她是留给老大的又不告诉我。”
正在争论,厉霄忽然出现在院落门口,远远问道:“什么事?”
厉二立刻把笼烟往厉霄那边一推,差点将她推了个跟斗。阎二匆匆说清缘由,厉霄皱眉对厉二道:“别闹,快把笼烟领回去,你看你把她吓的。”
“我不要她了,你留着,别嫌弃。那个停云卖过一年的身,你都收了,笼烟才跟了我大半年,还不算太旧,咱们还是自家兄弟,你凑合着用。”
厉霄不屑道:“天下美女无数,敢杀人的才罕见。停云曾手刃十余人,胆色根骨都不错,出了事懂得帮忙,我满意得很。你这个笼烟别说杀人,杀只鸡都不敢。”
厉二搔头:“你真看不上?可我听泰山说,他们本来全都约好了把笼烟留给你。”
“那时停云还没杀人,他们看走了眼。你赶快带着笼烟回去,以后别再为这点小事一惊一乍。”厉霄又向依然啜泣的笼烟道,“我这兄弟从小很少出门,不太通人情世故,你别介意,没事。”
厉二摇晃笼烟一下:“别哭了,不把你送人了。”环视四周没有闲人,低声对厉霄道,“哥,她做菜好吃,不必王贵铜差,你既然不要她,有空去我家吃几顿。”
厉霄笑道:“行。”
此时谁也没料到,性情怯懦的笼烟整日担惊受怕,不过数年就抑郁成疾,香消玉殒。
这日是阴天,外面的风越来越大,似乎晚一些要下雨。
厉霄和阎二闲聊片刻,回到屋里避风。刚刚进门,阎二幼时的旧伤忽然发作,四肢抽搐,站立不稳。厉霄迅速扶住他,让他坐在椅子上,自己出门唤来一名醉日堡门徒,让他将阎二背去眠星院门口,交给魏老医治。
停云瞧了瞧站在原地的厉霄:“你不去眠星院?”
“我来找件兵器送人,等会再去,”厉霄拿钥匙打开屋里一间密室,走进去翻找,“上个月新来一位弟兄,和仇家争斗吃亏,不慎失了兵器。现在他伤势痊愈,我找一件相似的送给他。”
停云抿着嘴唇道:“你就这么怕我这人尽可夫的女人沾上你的眠星院,连送阎二哥去找魏老治病,都不放心由我去。”
“胡说,你一个女人背着阎二成何体统。”
停云摆弄着密室里一把好剑,低声道:“你刚才才是胡说的。美人谁不爱,连我都偏疼笼烟多些。要不是你兄弟先一步把笼烟抢走,你才不会多看我一眼。”
厉霄随口道:“别想那些没用的。”
停云挑衅:“你想的都有用?照我说,你就是个疯子。”
厉霄找出一把蒙尘的大斧轻轻擦拭,对停云不理不睬。
停云继续道:“你比孔子还疯,不但想做圣人,还想做个神仙。”厉霄被她逗笑了,她却毫无见好就收的打算,“你想当天底下第一号的英雄,危险来了你独自抗住,仇家来了你独自阻挡。你还想把所有人都捏在手里,让人一举一动都听从你,一心一念都顺着你。”她舔舔嘴唇,“你不能捏住所有人,却能捏住你的义弟,所以你不让他出门,不让他知道真相,还给他泡那种药水,让他什么都靠着你,什么都听你的,把你当成圣人、当做神明……”
大斧擦拭完毕,厉霄左手将之提起,右手抓住停云握剑的手,将她和剑一起带出密室。
“这把剑和你有缘,你留着它。”厉霄关门上锁,转身而去。
·叁·
厉霄把兵器交给新近投奔的卫开山后,先去探望了韩老堡主和褚训、阿琉父女的灵位,这才独自回到眠星院,绕过通常紧锁的大门,跳墙而入。
天色愈加阴沉,雨珠好像随时要从乌云深处落下来,院中繁花被大风吹得歪歪斜斜,不少花瓣叶片已经被大风卷落。厉霄犹豫片刻,直接走向魏老的住处。
魏老是醉日堡的郎中,医术十分高明,外面没有重伤重病之人时,他便闲住在眠星院内。由于阎二多病,他在眠星院的居所里专门留出一个房间供阎二休息。此时厉霄悄悄走进那房间,果然看见阎二盖着厚重的被子弓身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双眉紧锁,脸上全是汗水。
意外的是季舒流也在此处。七岁的季舒流正把手巾泡在装满温水的盆里揉搓,捞出手巾后却不懂得拧干,双手使劲挤掉手巾上的一部分水,便要去给阎二擦汗。
厉霄看得发笑,拿过还在滴水的手巾拧干。季舒流一边学着厉霄拧手巾的动作比比划划,一边小声道:“大哥,阎二哥又生病了。”
厉霄点点头,把拧干的手巾交给季舒流,季舒流便去擦干了阎二额头上的汗水。
厉霄对阎二道:“魏老的药等会便好。”
阎二精神不佳,只低声应了句“老大”,顺便拍一下季舒流的胳膊。
很快,阎二头上重新冒出汗水,季舒流又把手巾浸在水里揉两下,学着厉霄的样子拧干,却因为用力太小,还是有水滴下来。厉霄接过手巾替他拧干,再递给他道:“你人太小,力气不够,以后就会拧了。”
季舒流点头接过手巾,又擦掉了阎二脸上的汗水。
厉霄问季舒流:“你怎么跑到阎二哥这来了?”
季舒流自豪道:“魏爷爷说我长大了,能帮忙了。”外面天色较暗,屋里却没燃灯,季舒流抬头看着厉霄,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屋里晶晶发亮。
厉霄道:“你帮我去问问魏爷爷药什么时候熬成,”见季舒流快速往外跑,急忙叮嘱,“别摔着!”
季舒流听话地放慢脚步,走到魏老熬药的地方。药已熬制许久,范叔正要掀开药壶的盖子把一味不宜久熬的药材加进去。
季舒流走过去道:“我帮你……”魏老在他背后一把将他抱走:“这个小孩不能帮忙,怕烫着。”
季舒流“哦”的一声,又道:“大哥回来了,他叫我来问问药什么时候熬完。”
“马上就好了,你在这等一会,听话别动。”魏老把他抱到旁边的椅子上,递给他一张纸,“来,你念一遍这个药方,让我听听我写没写错。”
季舒流不知道这只是魏老哄他别到处乱跑的伎俩,乖乖拿着药方从头念到尾。他从小不曾出门,也没有同龄的玩伴,很早就学会了看书解闷,所以认字较多。
待他念完,药也熬制完成了。魏老欣慰笑道:“一个都没错。”范叔把药汤倒进一只碗里,季舒流又跑过去道:“我端!”
魏老正要把季舒流抱走,厉霄也走进来,蹲下身问季舒流:“你会端么,不怕烫?”
季舒流试探着伸手戳了一下碗,赶紧缩回手指头:“怕。”
厉霄帮季舒流吹吹手指,从桌上拿起一个盘子让他端好,又把滚烫的药碗放在盘子上:“你这么给你阎二哥端过去试试。”
季舒流小心翼翼地捧着盘子往外走,厉霄在他前面开路,帮他打开房门,魏老和范叔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只要季舒流手里的盘子稍微倾斜,就立刻帮他摆正。在三位高手护持之下,季舒流总算平安地把药端到了阎二床边的小几上:“阎二哥,药来了!”
阎二诧异:“舒流都学会端药了?真厉害。”
季舒流刚才抓得太紧,手被盘子边沿硌得发红。厉霄再次帮他吹吹手指,和他一起看着范叔扶起阎二喂药。
折腾这么久,药已经不算很烫,正好让阎二趁热服下,以便疏通血脉。范叔拇指扣着碗沿,其余手指托着碗底,把碗凑到阎二嘴边。厉霄教季舒流道:“碗沿和碗底不如别的地方烫,你现在人小皮薄,比大人怕烫,等你长大就能这么拿着,不用垫着盘子了。”季舒流毫无怀疑地点头。
这汤药有舒缓疼痛催人入睡之效,阎二渐渐平静下来。恰巧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阎二催厉霄道:“我要睡一觉,你带小舒流回他屋子里去吧,别把他浇着。”
外面风大,厉霄脱下外衣裹在季舒流身上,抱起他走出门去。
季舒流感到一滴雨水落在脸上,眨眼道:“下雨了!”
厉霄施展轻功,不等雨滴变密就回到了季舒流的住处。他关上门,却没把季舒流放下,抱着他温声问:“你怕不怕累?要是不怕,明天开始我就教你武功。”
季舒流从厉霄的衣服里抽出手臂,抱着厉霄的脖子兴奋道:“我不怕累,今天就学吧!”
“你这小子,心别太急。外面下着雨没处练功,我今晚还得想想该教你什么,”厉霄轻轻把季舒流放到床上,自言自语,“教你可不轻松。”
季舒流急忙问:“为什么不轻松?”
厉霄笑道:“你是我弟弟,我得把你教得比谁都好,免得你以后遇见坏人被欺负住。”
一道电光闪过,巨雷炸响,季舒流靠着大哥坐在床上,心中无限安定,无限期待。
·肆·
多年后,栖雁山庄。
窗外电闪雷鸣不断,刘俊文冒雨把药壶提到季舒流的住处,又冒雨离去。原来秦颂风去年四肢关节受伤后强行与尚通天交手,致使伤势恢复得不好,今年下雨时忽然隐隐作痛。虽然他的症状比阎二轻微许多,季舒流还是有些紧张,写下记忆中的药方,请刘俊文帮忙熬制。
季舒流用手巾垫着提起药壶,先倒出小半碗药汤喂给秦颂风,再倒小半碗再喂。当年厉霄果然是骗他的,现在他早已长大,却仍比别人怕烫得多。
秦颂风边喝边抱怨:“其实真用不着喝药,睡一觉就好了。”
“不行,我说了算,怕苦我给你找糖吃去。”
药材已经减量,但秦颂风喝药不久还是开始犯困,他往床的里侧挪了挪,用不疼的左手按倒季舒流:“你既然非让我喝药,就奉陪到底,也陪我睡一觉。”
季舒流拍着秦颂风的背道:“行啊,要不要我再唱首歌哄你睡?”秦颂风趁自己还没睡着,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季舒流抢过他一半被子,安静半晌,听着外面的雨声自语:“阎二哥好久没来信,不知他现在能否借助那双木鞋行走自如,旧伤又加没加重?”
他的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长剑上,久久不曾移开。
·伍·
笃笃笃,笃笃笃。
民居的狭小后院中风势转疾,中年的阎二回到房间里,熟练地用左手研墨摊纸。如今他左手写的字已经恢复了几分当年右手字的风采,只是因为天阴,新伤旧伤相叠,需要不时转动手腕减缓疼痛。
断断续续终于写完一封书信,也在信封上写下了季舒流的名字,阎二沉思半晌,从笔筒里倒出一颗小小的彩色石头装入信封。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地重新提笔蘸墨,在信尾写道,随信附送的薄礼,是他新得的海外奇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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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此番外灵感主要来自HJJ457楼和CP284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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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基友看完此文给俺推荐了一首歌,在此推荐给大家:屠洪刚的《爸爸》。
鞠躬!
恶搞:季秦相性50问(上)
时间:正文结局后不久
地点:神秘空间
主持人:请想象一个飘在空中的,得到每个问题的答案后会给一两银子的神秘黑影……
1.请问您的名字?
秦颂风:秦颂风。
季舒流:通常叫季舒流,字子迟。
主持人:不通常呢?
季舒流:原名季舒。
主持人:怎么有两个名?
季舒流:舒字是我母亲取的,流字是我大哥加的,(面容一肃)子迟是后来卫老师取的。
主持人:这个字有什么来历么?
季舒流:君子容舒迟。
主持人:(画外音:导致小季跑得慢的罪魁祸首找到了!)
2.年龄是?
季舒流:二十二。
秦颂风:二十五。
3.性别是?
季舒流、秦颂风:男。
4.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季舒流:懒散,随遇而安。
秦颂风:简朴,比较诚恳。
主持人:格式,非常整齐。(画外音:这二位都比较谦虚。)
5.对方的性格?
季舒流:好玩,武痴,热心肠,爱交朋友,爱帮忙,人品好,靠得住,有正气,有担当,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勤快,贤惠,……
秦颂风:(用力捏一把小季)他……开朗单纯,性情中人,对人好的时候特别好。就是有点吃软不吃硬,脾气上来九头牛也拉不回。
季舒流:(打量小秦)哪用得上九头牛?一头你就能把我拉回来。倒是拉你比较困难,打得过你的人和牛都很罕见。
秦颂风:……
主持人:(画外音:这二位好得蜜里调油,互捧互黑都不遗余力。)
6.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季舒流:三年前,在他家里。
秦颂风:(微笑点头)给我看病。
7.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季舒流:他眼神特别干净,相貌十分可口。
秦颂风:(再次用力捏一把小季)他语气举止都像个小孩似的,但是说正事的时候神态特别认真,关切发自内心,毫不做假。
季舒流:(揉着被捏的地方)且慢,我要补充第5问,他性格凶悍,酷爱动粗!
主持人:二位高手暂勿动手动脚。
8.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季舒流:他是个好人,秉性正直,又从不苛责别人,而且处处为他人着想。(眨眼)你一定从未见过如此标准的好人。
秦颂风:他也是个好人,心思纯净,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轻松自然。
主持人:二位听说过“好人卡”么?
季舒流、秦颂风:没有。
主持人:无妨,你们早已不需要它了。
9.讨厌对方哪一点?
季舒流:我怎么会讨厌他。
秦颂风:他哪一点都不讨厌。
10.您觉得自己与对方契合度好么?
季舒流:当然好!
秦颂风:我俩又能说到一块去,又能玩到一块去。
季舒流:整天混在一起也不觉得腻。
秦颂风:出门总想带上他。
主持人:(画外音:眼睛好像被什么闪了一下。)
11.您怎么称呼对方?
季舒流:颂风,偶尔叫秦二哥。
秦颂风:舒流,偶尔叫季兄弟。
12.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季舒流:舒流。
秦颂风:颂风。
季舒流:其实叫我子迟也行,这字取了以后还没人叫过。
秦颂风:其实,我没怎么读过书,不好意思叫得那么文雅。
13.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季舒流:牛呗!他的脾气,九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比牛魔王还厉害。
秦颂风:(冷汗)除了人,想不出来。
季舒流:还有燕子,他轻功好,外号就叫轻如飞燕,稳如泰山;还有马,因为他跑得快;还有……
秦颂风:……
主持人:(画外音:季先生果然是一位合格的幼儿教师,联想能力强大,联想对象不拘一格。)
14.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季舒流:学道菜做给他吃。
秦颂风:让他自己挑,挑中什么我出钱。
主持人:请问季先生,秦二哥都爱吃些什么?
季舒流:他跟我一样,不挑食,只要不太难吃的都爱吃。
主持人:那请问秦二哥,季先生做的菜难吃吗?
秦颂风:他做的还算不错,就是懒得刷锅洗碗。
主持人:再问秦二哥,季先生挑礼物一般会挑中什么?
秦颂风:书。
15.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季舒流:好吃的。
秦颂风:他给的什么都行。
主持人:(画外音:这二位真好养活。)
16.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季舒流:他太凶了,贤惠不足。
秦颂风:(狠狠捏一把小季)他有时候脾气太刚硬,叫人不省心。
17.您的毛病是?
季舒流:不够圆滑,有些自私,什么都顺着自己的脾气来。
秦颂风:看不懂别人心思,有时候还忍不住替别人做主张。——他的心思我倒能看懂,都在脸上。
18.对方的毛病是?
秦颂风:他没毛病,除了比正常人容易碰坏。
季舒流:(肃然)他的毛病就是心肠太好,对自己太严格。
19.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季舒流:他不会做坏事的。
秦颂风:他也是个好人,专做好事。
20.您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对方不快?
季舒流:我想起来了,当年高毅等人诬陷曲五哥之事被我察觉,那时我有所顾虑,没敢对颂风说实话,他问得急了,我便随口叫他清理门户,结果他信以为真,气得踹了我一脚。
秦颂风:(脸色微红)怪我当时太暴躁。
季舒流:其实怪我,我应该相信你对曲五哥的回护之意。
秦颂风:还是怪我。——我也有一次惹了他,裴庄主的书僮杨念和他有点小仇,我对杨念说好话,他听了有点不满。
季舒流:我可没打他,只捏了一下。
主持人:季先生是从不实施家庭暴力的好男人。
季舒流:因为我打不过他。
21.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季舒流:嘿嘿。
秦颂风:(笑而不语)
季舒流:他是我老婆。
秦颂风:他也是我老婆。
季舒流:就像我姑父和姑母一样。
秦颂风:感情很好,干什么都在一起。
季舒流:只可惜他不会生孩子,我也不会。
秦颂风:否则我俩早就生了。
主持人:(画外音:我的眼睛好像被闪瞎了!)
22.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季舒流:山脚下的野店里。
秦颂风:算是吧。
23.那时候俩人的气氛怎样?
季舒流:他有点伤心。
秦颂风:他一直安慰我,因为我以前的老婆跟人跑了。
24.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秦颂风:我心里很感谢他。
季舒流:我发现他真是个好人,出了这种事还在自责。
主持人:(画外音:好纯洁的进展。)
25.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秦颂风:没什么固定地点。
季舒流:最常去的还是我屋里,他屋里,其次是各种吃东西的地方。
主持人:二位在屋里干什么?
季舒流:总之不是生孩子。
主持人:算你狠!
恶搞:季秦相性50问(下)
26.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季舒流:买点好吃的给他。
秦颂风:煮面煮鸡蛋。
主持人:(画外音:居家好男人。)
27.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秦颂风:算是我吧。
季舒流:然后我们直接订婚了。
主持人:进展神速。
季舒流:水到渠成。
28.您有多喜欢对方?
季舒流:见了他就高兴,没见到就想他,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和他分享。
秦颂风:我答应过他,如果我要跳进坑里,就拉上他一起跳。
主持人:(震惊)这是怎样一种喜欢!?
秦颂风:你放心,真要跳的时候我会问他一句想不想跳,不会硬拽着他的。
季舒流:他的意思是,他是个好人,谁有难他都愿意同当;但他自己有难的时候肯跟我同当,说明我跟别人不一样,他真把我当自己人了。
主持人:二位真是天生一对,理解能力超群。
29.那么,您爱对方么?
季舒流:当然。
秦颂风:爱。
30.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季舒流:不用说,我也知道我打不过他!
秦颂风:他就算什么都不说,我也没辙。
主持人:那他要是说了什么呢?
秦颂风:只要他认定了,我一定没辙。
季舒流:他也一样。
31.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秦颂风:我不会变心,他也不会。
季舒流:我信得过他,何况他有什么都会直说,不用我瞎猜。
32.可以原谅对方变心么?
季舒流:如果他真变心了,那也只能成全他。我总不能打晕了他关起来强行享受。
主持人:(画外音:打晕了关起来强行享受?小季你原来这么邪恶!)
秦颂风:他不会变心。但如果他真变了又想挽回,那我也想挽回一下。
季舒流:这个,换成我的话,多半不肯挽回。
秦颂风:所以我更不可能变心了。
主持人:(画外音:小秦比较厚道,小季比较干脆,但都是为了爱呀!)
33.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半个时辰以上怎办?
秦颂风:赶紧去找他。
季舒流:他从不失约,所以不用半个时辰,晚一刻钟我就得去求救了。
34.您最喜欢对方身体的哪一部分?
季舒流:哪都喜欢,怎么看怎么好看。
秦颂风:皮肤,好摸。
季舒流:(用力捏一把小秦)
35.对方性感的表情?
季舒流:微微皱着眉很认真的样子。
秦颂风:早上半睡半醒的表情。
36.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季舒流:心跳得最快的都是遇见坏人的时候,或者我心里有鬼的时候。
主持人:为何是如此实在的答案!
秦颂风:我心跳得最快的一次是问他肯不肯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怕问错了连兄弟都做不成。
季舒流:那天你真的很紧张,我说你问对了,你竟然以为我没听懂。
37.有对对方说谎吗?您会向对方说谎么?擅长说谎吗?
秦颂风:我不说谎,因为不会说。
季舒流:大事上我对他最多不说话,不至于说谎骗他。但是我骗过别人。
38.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秦颂风:能帮别人的忙最幸福,还有跟他在一起玩也不错。
主持人:真是个高尚纯洁的答案。
季舒流:(扭头)我十八岁以前,和遇见他以后,都很幸福。可惜以前的幸福想报答时已经晚了,所以我更要对他好一点,对问儿也好一点。
秦颂风:(拍肩)
39.曾经吵架么?
季舒流:吵了两句,直接打起来了,我还没还手。
秦颂风:……
40.都是些什么吵架呢?
季舒流:当时他还不是我老婆,我有所顾虑,不肯和他说真话,他问得急了,我就故意气他。
秦颂风:还有一次也算吵架,我想去冒个险,他硬说万一我不能活着回来,他就陪我去死。
季舒流:那次不算,我只是说句实话。
41.之后如何和好?
季舒流:他是为我着想,怕我吃亏,不需要和好。
秦颂风:对,我俩一直都很好。
主持人:(画外音:我对这秀恩爱的世界绝望了!)
42.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么?
秦颂风:不知道转世了还算不算同一个人。如果像这辈子一样,那就还想在一起。
季舒流:如果有下辈子,希望我是男的颂风是女的,或者反过来也行,我俩做夫妻,大哥投胎成我俩的孩子。
主持人:(画外音:小季你脑洞这么大你大哥知道么!)
季舒流:最好变成女儿,儿子太淘气。
主持人:(默默喷出一口血)
季舒流:如果大哥变成女儿,我就当妻子好了,女儿跟娘比较亲;大哥变成儿子我就想当丈夫。
主持人:(默默喷出一盆血)
43.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爱着?
秦颂风:看见他看我的眼神的时候。
季舒流:我从小就一直这么觉得。现在和姑母在一起,和颂风在一起的时候,也这么觉得。
44.您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季舒流:整天和他在一起,没人的时候偷偷亲热。
秦颂风:早晨醒来摸一下他的脸。
主持人:(画外音:难道是为了确认他还没丢?)
45.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已经不爱我了”?
季舒流:没有过这种时候。
秦颂风:说实话,跟他在一块儿以前我根本不懂得分辨,我前妻都跟了别人了,我还以为她跟我很好。
46.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季舒流:莲,花之君子者也。
秦颂风:(奸笑)娇嫩的花都行,比如桃花。
季舒流:且慢,我刚才说错了,他自己就貌美如花,用绿叶来配他才对。
47.俩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么?
季舒流:我觉得他最好不要知道的事就不会告诉他,觉得他应该知道了再告诉。
秦颂风:如果他问起什么事,我一定以实相告,即使不能说,我也会告诉他为什么不能说。
主持人:二位都是君子坦荡荡。
48.您的自卑感来自?
秦颂风:我不自卑。
季舒流:我从小自信。(严肃)多谢小时候我大哥、阎二哥、曲五哥、魏老他们对我的信任。
49.俩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的?
季舒流:秘密的,省去麻烦。
秦颂风:但是被人发现了我们也不怕。
50.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季舒流:能啊+_+
秦颂风:(微笑点头)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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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搞:季秦相性后50问(上)
51.请问您是攻方,还是受方?
主持人:(此处省略解释一百字)
季舒流:一般来说,既不是攻也不是受。偶尔……嘿嘿。
秦颂风:(笑)反正我都是听他的。
季舒流:对,我想攻就攻,我想受就受。
主持人:那么你想攻还是想受?
季舒流:这怎么能告诉你?
52.为什么会如此决定呢?
季舒流:颂风讲究温良恭俭让,克己复礼为仁,所以听我的。
主持人:你不温良恭俭让吗?
季舒流:他让了,我再让,让来让去天亮了怎么办?
主持人:(东北话模仿秀)他样了,我哉样,样来样去天亮了可咋整啊?
53.您对现在的状况满意么?
季舒流:当然。
秦颂风:满意。
54.初次H的地点?
季舒流:栖雁山庄,他卧室里。
55.当时的感觉?
季舒流:刚学会,很新鲜。
秦颂风:(憋笑)一言难尽。
主持人:那几言可以尽?
季舒流:(打岔)自然是罄竹难书!
56.当时对方的样子?
秦颂风:他拿着本书对着来,我说什么都不信,非要信那本书。
季舒流:他以前只碰过一个人,还是女的,懂得又不比我多。
秦颂风:(小声)明明比你多。
主持人:你们……(⊙o⊙)
57.初夜的早晨您的第一句话是?
秦颂风:跟别人打招呼。早晨只有我醒了,他睡到中午才起来。
主持人:因为秦二门主体力比较好么?
季舒流:不,因为我没事的时候每天都睡到中午才起来。
58.每星期H的次数?
季舒流:星期是什么?
主持人:七天。
季舒流:小的两次,大的约摸四分之一次。
主持人:小的是什么,大的是什么?
季舒流:你猜。
主持人:小的是用HAND解决?
季舒流:你猜你猜没猜对?
59.觉得最理想的情况下,每周几次?
季舒流:和现在一样。
60.那么,是怎样的H呢?
季舒流:气氛和谐。
61.自己最敏感的地方?
季舒流:我对秦二门主最敏感。
秦颂风:(傻笑)
62.对方最敏感的地方?
季舒流:那是我老婆的秘密,怎能外传?
秦颂风:(继续傻笑)
63.用一句话形容H时的对方?
季舒流:逗。
秦颂风:……离奇。
主持人:为什么会离奇?
秦颂风:口味独特。
主持人:到底怎么回事好想知道!
秦颂风:(傻笑)
64.坦白的说,您喜欢H么?
季舒流:不错。
秦颂风:人对就喜欢。
65.一般情况下H的场所?
秦颂风:我屋里,他屋里。
66.您想尝试的H地点?
秦颂风:这么多地方够了。
季舒流:我比较喜欢在我睡的地方,不然还要走回去,多累。
67.冲澡是在H前还是H后?
季舒流:之前。
68.H时有什么约定么?
季舒流:约定干什么?
主持人:看来是没有。
69.您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性关系么?
季舒流:没兴趣。
秦颂风:我有个前妻,算么?
70.对于「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体」这种想法,您是持赞同态度,还是反对呢?
季舒流:疯子才有这种想法。
秦颂风:反对。
季舒流:如果想挖一个人的心但打不过,只能咬掉他一块肉,还是可以理解的。
71.如果对方被暴徒强奸了,您会怎麽做?
季舒流:这个不太可能。
秦颂风:……
主持人:只是一种假设,二位少侠不要激动。
季舒流:那就他去杀人,我帮他掠阵。
秦颂风:舒流没怎么杀过人,他要杀人我可以代劳。
季舒流:(掰手指数数)我迄今为止只杀过五个人。
主持人:季大侠!打住!
季舒流:别怕,那五个人是一起杀的,所以我其实只杀过一次人。
主持人:……
72.您会在H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后?
季舒流:之前不会,之后偶尔会。
秦颂风:之后不会,之前偶尔会。
主持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季舒流:人一激动就什么都忘了,所谓色胆包天;之后恢复神智,才有不好意思这回事。
秦颂风:他有时候的表现会叫人不好意思,得习惯一阵子。
主持人:什么表现?
秦颂风:(傻笑)
73.如果好朋友对您说「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请…」并要求H,您会?
季舒流:肯定是逗我玩的,那我就叫他去昆仑之巅等我。
秦颂风:(沉思)这个人可能被控制了,想暗示我救他。
季舒流:我的朋友要暗示我应该会换个法子。
74.您觉得自己很擅长H吗?
季舒流:还要努力,再练练。
秦颂风:不太擅长。
75.那麽对方呢?
季舒流:还不错。
秦颂风:还不错。
恶搞:季秦相性后50问(下)
76.在H时您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季舒流:别笑就行了。
秦颂风:……
主持人:为什么会笑?
秦颂风:(傻笑)
77.您比较喜欢H时对方的哪种表情?
季舒流:闭着眼睛,有点陶醉,脸是红的。
秦颂风:像研究怪物一样盯着我。
主持人:(⊙o⊙)?
78.您觉得与恋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吗?
季舒流:不行。
秦颂风:我没兴趣,别人的事管不着。
79.您对SM有兴趣吗?
季舒流:SM是什么?
主持人:(省略解释一百字)
季舒流:>_+有空可以试几个安全的法子。
秦颂风:你连衣服都不能穿劣质料子的,试什么能安全?
季舒流:倒也是,那我只好拿你操练操练了。
秦颂风:……
80.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体了,您会?
季舒流:那我就去使劲索求他!
秦颂风:问问他怎么回事。
81.您对强奸怎麽看?
季舒流:施暴的人该死。
秦颂风:没错。
82.H中比较痛苦的事情是?
季舒流:他总笑。
秦颂风:那是被你逗的。
主持人:秦二门主自己没有痛苦的事情吗?
秦颂风:(傻笑)我憋笑憋得很痛苦。
主持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季舒流:嘿嘿,好玩的事。
秦颂风:……
83.在迄今为止的H中,最令您觉得兴奋、焦虑的场所是?
季舒流:第一次吧,以前没试过,所以特别兴奋。
秦颂风:没什么特别兴奋焦虑的。
84.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吗?
季舒流:我们当然都诱惑过,但受是什么,能吃吗?
85.那时攻方的表情?
季舒流:攻能吃吗?
86.攻方有过强暴的行为吗?
季舒流:攻好吃吗?
87.当时受方的反应是?
季舒流:受怎么吃?
主持人:(抓狂)你够了!
88.对您来说,「作为H对象」的理想是?
季舒流:秦颂风。
秦颂风:舒流。
89.现在的对方符合您的理想吗?
季舒流:我刚才的名字好像没叫错吧?
秦颂风:符合。
90.在H中有使用过小道具吗?
季舒流:有。
秦颂风:(一脸抓狂)
主持人:到底是什么?
季舒流:我买过西域人的衣服给他穿,给他戴过他以前给他前妻买的大红花;还给他戴过我胡乱编的草环……
秦颂风:(背过脸去)
主持人:(⊙o⊙)那你最喜欢的小道具是什么?
季舒流:有一次我画了两朵花剪下来贴在他双乳上了!结果他笑成一团,差点玩不下去。
主持人:(画外音:终于知道秦二门主为什么要笑了……)
季舒流:你莫笑,这可不是我的错,他情趣单调得很,我不玩这些,他永远是那几个姿势,那几个表情,最多上回头朝左,这回头朝右,下回头朝里,再下回头朝……
秦颂风:(捂住季舒流的嘴)
91.您的第一次发生在什么时候?
季舒流:去年春天。
秦颂风:第一次结婚那天。
92.那时的对象是现在的恋人吗?
季舒流:是。
秦颂风:不是。
93.您最喜欢被吻到哪里呢?
秦颂风:这个他知道就行了。
季舒流:关键不在吻哪里,关键在吻的人。
94.您最喜欢亲吻对方哪里呢?
秦颂风:这个也是他知道就行了。
季舒流:(笑)脸,因为特别好看!
95.H时最能取悦对方的事是?
季舒流:亲他。
秦颂风:抱他。
96.H时您会想些什麽呢?
季舒流:当然是想他真可口!
秦颂风:一般不想什么。
97.一晚H的次数是?
季舒流:最多两次。
秦颂风:不宜纵欲。
98.H的时候,衣服是您自己脱,还是对方帮忙脱呢?
季舒流:都有。
秦颂风:我一般自己脱,但他有时候喜欢帮我再穿一件。
主持人:(画外音:季先生脑洞的轨迹有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99.对您而言H是?
季舒流:好玩的事。
秦颂风:感情到了。
100.请对恋人说一句话
秦颂风:你说这些题到底是谁出的?
季舒流: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个卖书的?
附加问题.(HJJ 557L)如果厉霄听到舒流42题的脑洞会是什么反应?
拉灯快手:笑到桌子底下去,然后把曲泽、魏老、王贵铜、范叔等人叫过来,让小季复述一遍!这么逗乐的回答要叫大家一起来乐呵乐呵口牙!
注:对应正文第十二章,及第二十到二十四章。孙呈秀、萧玖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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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旧仇(上)
·壹·
傍晚时分,落日斜照,临水帮后院里杯盘狼藉,满桌满地都是吃剩的酒肉。帮主萧霖亲自打开正门,恭送一群酒足饭饱的江湖人士离去。
萧霖是个中年妇人,衣着朴素,笑容可亲,不住口地感谢御雷帮宽宏大量、不计前嫌,江湖前辈们调停纷争、消灾弭祸,尺素门张缙牵线搭桥、协助周旋。
尺素门张缙嘴上客套着不敢当,眼睛里却有十分的得意。
若不是他替临水帮周旋,御雷帮眼看就要为生意上的纠葛杀上门来。临水帮在数年前一次仇杀中死伤惨重,早已式微,还留在帮里的都是已故弟兄的妻小,只因找不到其他去路才在江湖上做点小本生意讨生活,如何能抵挡御雷帮如日中天的锋芒,必败不说,恐怕还得断送几条人命。
御雷帮风帮主是出了名的鼠肚鸡肠,张缙费尽口舌、托尽熟人才换来他一句“不和婆娘一般见识”,虽然临水帮的五十两酬劳被足足用掉三十多两,但这件事说出去大大的有面子,不但给尺素门增光,也给张缙自己添彩。
当此皆大欢喜之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料中这件事的结局。
四天之后的深夜,御雷帮风帮主率众倾巢而出,手持火把杀进临水帮,见人便往死里砍。风帮主一边砍人,一边骂骂咧咧,痛斥临水帮借江湖前辈的名头压人,声称他本来只想给临水帮一个教训,现在却改变主意,立誓斩尽杀绝。
小院里的尖叫此起彼伏,许多衣衫不整的妇人摸着黑没头苍蝇般乱撞。她们多数都只稍通武艺,刀剑都拿不稳当,哪里见过这种帮派火拼的阵仗!
“都到我后面去。”
突然间,一个少年女子的声音冷冰冰地自暗处响起。她全身黑衣,身材高挑,雪白的脸在火把的光亮里现出形来:眉目修长,刀削一般齐整,分明是个美人,眼神里却有一股肃杀之气。
“这丫头是哪来的?”
“以前没见过,不是临水帮的人。”
“临水帮的婆娘要是都长成这样,咱也舍不得了不是?”
女子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你奶奶入临水帮好几年了。”抽出一把雪亮的剑,四处解救被逼得较狠的临水帮中人。顷刻之间,局势几乎逆转!她的剑法比此间任何一个人都强,而且竟然带着与年纪全然不符的老辣,又准又狠,没有任何花哨多余的招式。
她最开始似乎有所顾忌,留了手,没把事情做绝。但在身边一个临水帮妇人腹部中剑当场身亡时,她眼睛也不眨一下就割断了行凶之人的喉咙——谁都看得出这绝不是她第一次杀人。
她把附近另一名重伤的妇人交给同伴,自此大开杀戒,大约每过二十招收走一条人命。
“快,跟我一起缠住她!”风帮主发现不对,喊出几个御雷帮强手的名字,五人从不同方向封锁了她的去路。
临水帮众妇女在黑衣女子的营救下渐渐冷静,凑在一起抵挡敌人,可惜她们武功实在太弱,多数人自保都难,完全帮不上忙。女子终究寡不敌众,被御雷帮全部精兵牢牢锁住后,又被他们故意用火把晃得眼花缭乱,连连失手受伤,每受一处伤就骂一句:“去你娘的!”她气质颇为高贵,骂起人来倒毫无风度。
眼见她越伤越重,露出不支之态,帮主萧霖喊道:“阿玖你先杀出去,好汉不吃眼前亏,回头再给我们报仇!”
女子不肯回答,一双清艳的眼睛里戾气越来越重,在骂娘的空隙威胁风帮主:“你马上停手,给被杀的人披麻戴孝当孝子,你奶奶就只断你两条胳膊!”御雷帮众人纷纷回骂,风帮主虽然沉默不语,手底下却出了一个损招,专心攻她面目,反复努力之下,终于在她左边脸颊上留下一条刀伤,血流满面。
此时怎么看都是这女子阿玖吃了大亏,参与围攻她的人无不成竹在胸,好整以暇地议论说这么一个美女即使离死不远,破了相也可惜。但风帮主不知为何反而目露警惕,犹犹豫豫不敢近前。突然,他断喝一声:“小心!”
只见那身陷重围的女子挥剑同时削断三名围攻者左手拿着的照明火把,三团火焰还不曾落地,她的长剑已经贯穿三条木柄,将之串在剑上。黑夜之中火光本就晃眼,长剑横扫开去,剑光火光连成圆弧,看在这群小小县城小小帮派中人眼里,就如同一道雷电。她身周那五人中的四人兵刃触及这道光芒立刻向后跌坐在地,只有风帮主好像被吸过去一般自投罗网,右肩整个被贯穿,内腑似也有损,鲜血不停从嘴里流出来。
御雷帮中人都看呆了,手持刀剑护体,一个也不敢上前。
风帮主被他自己的血呛得咳嗽不已,又被穿在剑上不得脱身。他是本县无行子弟中的一号高手,又没会过多少外县的武林同道,是以狂妄骄横,此刻生平第一次服软恳求:“你现在放手,咱们以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御雷帮绝不报复!”
“你毁过一次约了,我不信。”
“我发誓……我立字据……”风帮主呆滞地看着这女子还在流血的脸和冰冷如刀的眼神,“我断指为证!”
“你毁过一次约了,砍掉手指我也不信,砍掉鼻子我也不信。”
“我入你娘!”风帮主绝望大吼,“你们乱刀砍死她给老子报仇吧!”
“你砍掉脑袋,”女子淡淡瞧着冲上来的一群乱刀,“我就信。”这个“信”字落下,风帮主的尸身倒地,脑袋离开身体,被她提在手上。
女子冷言冷语:“姓风的都死了,你们还给他卖命,他真是你们老子?”刚才见过她那一招的人早已心胆俱裂,纷纷撤退。远处还有几个反应慢的在临水帮的妇女中间冲锋,女子提着人头过去:“睁开狗眼看看,你们帮主的脑袋都丢了,还不滚!”惊得他们纷纷丢盔弃甲。
残兵败将们讨回风帮主的人头,扛着其他战死之人的尸体出门。临到门边,终于有个人不甘心地问:“你到底是何方神圣,被谁请到的临水帮?”
“你奶奶叫萧玖,入帮好几年了。”
众人惊疑不信:“你是最近那个和秦颂风并称的萧玖?你这种高手怎么可能入临水帮!你究竟师承何人,跟萧霖有什么关系?”
萧玖扬剑道:“想死就留下来问,想活就快滚。”话音一落,立刻耳根清净。
最后一个人离开以后,帮主萧霖锁紧大门,惧意这才发作,浑身抖如筛糠:“阿玖,你伤得重不重?我等会……帮你看看。脸上的伤别急,咱慢慢儿想办法……”
萧玖疲惫地坐下,悻悻道:“刚才那招太冒险,我走不动了。”说完忽然失去意识,昏倒在地。
尺素门张缙在外地听闻变故,立刻动身赶回,十天后带着一百两银子、许多治疗内伤外伤的药物和给临水帮三名死者的纸钱,满脸惭愧地敲开临水帮大门负荆请罪。
帮主萧霖一身素衣出来见他,只收了药和纸钱,坚决不收那一百两银子:“咱们都上了御雷帮的当,怎么能单怪你一个?听我的话,你要是实在想还,这银子先寄在你那儿,下次我们再有什么事求贵门帮忙,无论要价多少,你都替我们付了便是。”
张缙实在坚持不过,只得收起银子,又说要探望一下萧玖。
萧霖有些犹豫:“我这妹妹脾气古怪,不通人情,你有话要讲,让我带到就行。”耐不住张缙坚持,终究把他引领进去,又在张缙恳求下容他独自进屋。
萧玖虚弱乏力,倚着靠垫坐在榻上,脸上的伤刚刚收口,黑褐色的伤疤突兀地横在她雪白素艳的脸上。
张缙看得一呆,违心道:“姑娘破了相,不但风姿不减,还多出来几分江湖气,更显得英姿勃发了。”
萧玖嗤地一笑:“多谢。我和我家帮主是一个意思,该做的你都做完了,姓风的自己出尔反尔说话像放屁,怪不到你。”
张缙道:“姑娘潇洒豁达,在下佩服!江湖人最重信义,这种事尺素门也是第一回遭遇,但既然遇上了,我们一定会负责到底。”
萧玖猜测他因为萧霖不肯收钱,想把银子交给自己,摆手道:“不用。”
张缙却堆出一脸笑容:“本来这件事该跟萧帮主商讨,但姑娘是女中豪杰,没什么可躲的。我认识东边县城里一个姓白的商人,今年才三十多岁,开着好几家铺子。他也练过武功,和在下不分伯仲,虽然不如萧姑娘,在江湖上也算不错的了。此人年少的时候混迹江湖,好勇斗狠,落下一脸的刀疤,好人家的女儿听说了都怕他,不敢嫁,所以至今还是单身。我跟他说说,他肯定不但不嫌弃你脸上有疤,还觉得捡到宝了。”
萧玖呆住。
“姑娘放心,我张缙说的话绝对童叟无欺,说他不嫌弃他就绝对不嫌弃!”张缙用力拍胸脯担保,继续挂着他那媒婆似的笑容,“姑娘如果看不上他,我还认识一位,今年刚刚四十,无父无母,有地三顷,人人说他家财万贯,除了腿是瘸的哪样都好。他夫人才病故两年,正想续弦……”
萧玖用杀人的眼神瞪他:“你出去。”
张缙茫然:“怎么了?”
“我最后说一遍,你滚……”这个滚字才说了一个开头就被她咽回去,“你出去。”
张缙恍然大悟:“姑娘如此高手,竟也跟寻常小女儿一样害羞?既然如此,我还是去跟萧帮主商量……”
这次话没说完,萧玖抓住剑跳起来,用剑鞘对着他猛打。张缙本来就正在负荆请罪不敢反抗,何况武功稀松平常,确实不是萧玖对手,被打得满地乱爬,好不容易爬出门外,门立刻在他身后关闭。萧玖恨恨地骂一句:“你奶奶嫁得出去嫁不出去都不干你事,有本事抹上脂粉穿上裙子自己去嫁!”随后屋里就传出了她的哭声。
萧玖身世隐秘,来到临水帮前的经历极其曲折,锻炼得心志坚固如铁,这还是她数年来第一次落泪。闻声赶来的临水帮众妇女见她居然被张缙气哭,不问青红皂白就把张缙痛骂一顿;听说张缙要介绍她嫁给满脸刀疤的土财主,更是义愤填膺,也不管张缙是好心还是歹意,纷纷说我们家阿玖倾国倾城,就算破了相,嫁给王侯将相还要挑三拣四,瞎了你的狗眼才让她嫁土财主。一时间临水帮闹得鸡飞狗跳。
张缙只是一时没转过弯,并不是真蠢,也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番言语说给刚刚破相的美貌少女极为不妥,拼命道歉。没想到他越道歉,众人越不饶人,最后竟然骂得他也哭了出来。
总算帮主萧霖好说歹说劝得众人散去,替他解了围。他还想对萧玖当面赔礼,萧玖却自己觉得失态丢脸更兼理亏,躲在屋里不肯出来,连萧霖都唤不动。张缙只好揣着他的一百两银子灰溜溜离开。
秦颂风得知此事,也很过意不去,在朋友中间四处打听,终于搜寻到一种能淡化疤痕的疮药,便绕过萧霖,潜入临水帮偷偷送到萧玖手中。
萧玖听他自报身份、说明来意,冷着脸道:“其实我不介意,就算真的嫁不出去了我也不介意。”
“但是这回我真有错。我实话说了吧,”秦颂风坦然承认,“张缙接到那个说和的生意以后给我们传过消息,我从别处听说那个风帮主以前有不守信的劣迹,就回了封信,叫张缙提醒你们别放松警惕。那封信应该加急送过来,但是我跟送信的兄弟说错了,所以御雷帮动手以后才送到这边。张缙江湖阅历不多,不知道防患于未然,这件事都是我的过错。”
——实际上并非秦颂风说错,而是送信的人听错,秦颂风又忘了确认,但秦颂风自然不会再让其他人分担过错。
萧玖道:“全是姓风的一意孤行,我杀死他就算报完了仇,没有不怪他却怪你的道理。”
“你不怪我,我却觉得理亏。这种事,别说你是姑娘,就算换成我,心里也不舒爽。这后果我挽回不了,只能承担。不如你在我脸上也照样划一刀算了”
“哦,真的?”萧玖淡淡一笑,心里有些不满他仗着自己不会当真下手故作姿态。
秦颂风解下剑扔到一边,认真道:“我从来不说假话。我自己偷偷潜进来,没告诉别人,就是因为这件事。你划下这刀,我保证对别人只说是自己练剑不小心伤的。”
萧玖露出诧异神色,饶有兴味地拔出匕首走近秦颂风:“你不后悔?”
“不后悔,后什么悔?”
“那我划了?”萧玖抬起匕首,在秦颂风稚气未脱的俊秀脸颊上比划了两下——秦颂风和萧玖同龄,此时都不过十七八岁年纪。
秦颂风一动不动地盯着在脸边晃来晃去的匕首,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眼神不可避免地流露出心中的紧张。
萧玖收回匕首大笑起来:“刚才你那眼神真有意思!”
“你还划不划?”秦颂风谨慎地问。
“不划,反正刚才你眼神露过怯,不只我一个人丢脸我就满意了。”萧玖说得十分直白。
秦颂风如释重负地捡起自己的剑:“萧姑娘,还有一件事,我直接说了你应该不至于误会。我自从听说你击败御雷帮那一战,一直想跟你切磋一下剑法,咱们点到为止如何?”
萧玖眼中一亮,二话不说欣然拔剑,秦颂风一抬脚向后蹿出两丈之远,从腰带中拔出软剑雁来,身随剑走,迎向萧玖锋芒最盛之处。
萧玖之剑精准犀利,锐不可当,秦颂风之剑轻盈险峻,正奇相间。临水帮院中一时剑气纵横,气势毫不逊于那天深夜百人乱斗之时,只因临水帮内都是生意人,此刻还在店铺中忙碌未归,才无人察觉。
最终,秦颂风的剑尖点在萧玖右腕上,留下一道红印后立刻撤力。秦颂风抱拳说声“承让”,萧玖则是目露欣喜:“好剑法!听说曲泽被陷害前一直住在尺素门,他指点过你?”
“对,全赖曲大哥指点。”
“他现在冤屈得雪,却因为投靠过醉日堡,回不了头了。”萧玖长叹。
秦颂风坚定道:“我还不甘心,打算再想想别的办法。他就算去了醉日堡也不可能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萧玖这次既不是讽刺地笑,也不是幸灾乐祸地笑,而是由衷微笑起来:“江湖上如果都是你这种人便好了。”
秦颂风趁机道:“萧姑娘,既然你不见怪,咱们以后做个剑法上的朋友,你路过尺素门的时候顺便进去坐坐,我路过临水帮的时候也登门拜访,怎么样?”
“行!”萧玖爽快答应。
此事本该就此完结,谁知不久之后波澜再起——有人在荒郊野岭发现了御雷帮残兵败将的尸体,全帮之人无一幸免。
有人说是御雷帮其他宿仇落井下石,听来合情合理。但江湖上不知为何又传出一条谣言,说这其实是尺素门杀人灭口,只因秦二门主嫉妒萧玖出身不明、身为女子却和自己并称,才故意借说和纠纷之名诱导御雷帮下此毒手。
还好这谣言只在和尺素门有隙之人中间传播,说给其他人听,很少有人相信。秦颂风认为此事不值一辩,根本没有理会。
但萧玖只在一年后去尺素门做了一回客,还恰逢秦颂风有伤在身,未能以武会友;回头江湖上便再度传出流言,说萧玖发现了真相前去尺素门复仇,将秦颂风打伤。萧玖是个怕麻烦的人,从此躲着秦颂风走,数年之内再也没会过面。
番外:旧仇(中)
·贰·
荆钗,破布裙。
青春秀丽的脸,寻常人察觉不到的精致妆容。
孙呈秀做拘谨之态跪坐在闹市街头,自称至亲重病不起,药费难以担负,听说此城富户较多,遂来变卖家传宝物。
三天里,她已经卖出多件做工精致的首饰,仅剩一只名家所雕的玉杯,要价极高,无人肯买。
日头西斜时,她收了玉杯,往栖身的城郊破庙方向走去,走到僻静之处,忽然双眉一蹙。果然有人在背后高声叫住她:“姑娘,你那玉杯给我看看,别人不识货,我可识货。”
孙呈秀眨眨眼,换成满怀希冀的天真神情转身回望,映入眼帘的是一名矮小青年,佩戴一把装饰华丽的长剑,鼻梁似乎断过,微微歪向左边,衬得表情有点狰狞。她立刻明白错不了了,来者一定是她此行要钓的人,作恶多端的采花大盗尤进宝。
尤进宝盯着她的脸走近,接过玉杯把玩片刻,又和她聊了几句闲话,提起她家中困境,同情道:“你真是个可怜人。”一边说,一边要去抚摸她的手。
孙呈秀急忙躲闪,眼睛里出现一丝惊恐。尤进宝忽然露骨地淫-笑,不但鼻子本来就歪,嘴也笑成了歪的:“实话说,你这玉杯卖不出这么高的价,但是再加上你,我出三倍的银子。”不等她回答,伸手抓她前襟。
孙呈秀早料到他会如此,趁尤进宝的心思不在玉杯上,一把将之夺回,转身逃向同行的江湖朋友们埋伏之处。尤进宝如何肯放弃那已经到手的宝物,况且又不肯放过这即将到手的猎物,紧跟其后。
孙呈秀怕尤进宝动疑心,跑得不算快;尤进宝却也不紧不慢地追着,好整以暇地说些不干不净的言语。孙呈秀专心隐藏实力,只当没听见那些下流话。直到接近约定的所在,她心里才咯噔一跳。
此处竟然空无一人。
她迅速回想尤进宝举动,觉得自己并没暴露,猜测也许那群人恰巧遇上了突发的意外不得不暂避,于是转而逃往她这几天来居住的破庙,庙里还有另一波备用的埋伏。
可破庙里面的人竟也不见了。
孙呈秀终于感到一点惶急,冲向屋里一个满是灰尘杂草的角落抓自己的刀。
杂草下空无一物!
尤进宝志在必得地扑向她,她连可以抵挡的木棍都找不到,被迫徒手还击。
“你还练过武功?怪不得能跑这么远。”尤进宝立刻拔出佩剑步步紧逼。孙呈秀咬紧牙关,眼神凝重,招式却不慌乱,一边躲避剑锋,一边变换位置,伺机寻找尤进宝防守的死角反击。
她身手不凡,临危不惧,一看就有不少江湖阅历,绝不是恰巧练过几招的寻常女子。尤进宝眼中渐露狐疑,招式比刚出手时严谨了不少,抽空厉声喝问:“你是哪来的,受谁指使?知不知道老子已经干足两年采花的营生,江湖中数得上名号?”
孙呈秀一言不发,左躲右闪寻找逃出屋外的机会,终究吃了手无寸铁的亏,一招不慎便险象环生,被尤进宝刺中数剑。尤进宝趁机一拳将她击飞出去狠狠撞在大门旁边的墙上,见她吐出一口血来,才稍微放松,拴住门威胁道:“你说实话,今天庙里的事儿天知地你知我知,我干完就走;你不说,我就玩了你再扒光扔到街上!”
他直直扑向孙呈秀,她躲闪不及,索性先发制人,合身朝他撞过去,跟他一起撞破了大门倒在门外。尤进宝脊背上擦破渗血,翻身压住她兴奋道:“你爹我也见点儿血最好,助兴!”孙呈秀几度奋力挣扎,蛮力终究不如男子,被尤进宝死死压倒在地。
尤进宝双手按住她双臂,低头用牙齿去撕她衣服,阴森森问:“谁指使你的?”
孙呈秀木然盯着他丑陋的脸道:“是陈家妹子死后托梦指点我来的。你可还记得她?”
尤进宝狞笑:“怎么不记得,”竟然说起陈小姐遭他凌-辱那晚的细节,污言秽语极尽恶毒,又道,“这陈年女鬼可把你也给坑了,等会我扒光了你扔到街上,你是学那陈家的丫头一头撞死,还是活着丢人现眼?”
孙呈秀眼里终于现出强烈的仇恨:“当然是活着。都去自杀的话,谁来告诉大伙儿你身长四尺,浑身恶臭,鼻子还不知被谁打成了歪的?”
这话正戳中尤进宝的忌讳,他双目喷火,两手拼命用力,几乎将她臂骨捏裂,一只膝盖也故意压住她身上的伤口。孙呈秀死死盯着他,眉毛都不曾皱一皱。
不知为何,尤进宝的左手却忽地一颤,力道全消。孙呈秀本来就在凝神伺机反抗,右臂瞬间挣脱出来,一掌按在尤进宝胸前,内力到处,直令他口吐鲜血,向侧面歪倒。
尤进宝急急缓过一口气,翻身爬起要去拾剑。孙呈秀来不及抢剑,干脆将剑踢飞,空手和他斗拳脚。这次两人都手无寸铁,孙呈秀武技原比这下三滥的采花贼强上不少,渐渐占了上风。
直到尤进宝已经左支右绌,与孙呈秀同来的江湖朋友们终于闻声赶到此处,一拥而上将尤进宝拿下,挨个与他算账。孙呈秀和陈小姐仅有数面之缘,此来纯是出于义愤,反没去凑热闹,独自走到僻静处裹住伤口,仰头对天上道:“陈家妹子,放心,尤进宝以后没机会毒害其他姑娘了。你一路走好。”
回想刚才的事,她也有点后怕;念及陈小姐自杀前比这更悲惨百倍的遭遇,体会到她心中的恐惧绝望,又觉悲伤。
孙呈秀心中清楚,自己遇险之时尤进宝左臂忽然失力,应该是有高手暗中相助。她估摸那人所在的方向出声询问,可惜无人应答。
另一边,一群江湖人处置过尤进宝,彼此对质,才发现之前两处埋伏的弟兄都被同来的好手郑欢设计引开,致使孙呈秀孤立无援险遭不测;而郑欢此时早已寻不见踪影,孙呈秀的刀不知何时被丢在了破庙的屋顶上。
这群人里只有孙呈秀一个姑娘,年纪又轻,众人借她引诱尤进宝出洞,却陷她于险境之中,都很是过意不去。孙呈秀倒无所谓地摇头:“没事。以后万一碰见郑欢,劳烦你们帮我留意一下。”
众人离开后,孙呈秀借故单独折返,重新面对破庙西方的树林自报家门:“在下孙呈秀,伏威刀法传人,多谢高人相救。”
树林里传来低低一声笑,一个全身黑衣的女子缓缓转出来。只见她二十出头年纪,左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却掩不住卓然艳色。
“我叫萧玖。”
孙呈秀一呆,真诚道:“久仰大名,没想到今天有缘得见,还蒙阁下救助!”
萧玖叮嘱道:“我现在不想暴露行踪,今天的事你不要告诉别人,最好只说那尤进宝自己不敌。我先走了。”
孙呈秀急忙道:“既然阁下有事,在下不便打扰,有机会一定谢过今日救命之恩。”
萧玖黑色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里,只有声音传来:“举手之劳。你说话痛快,我看着舒心。”孙呈秀再回话时,她已消失无踪。
番外:旧仇(下)
·叁·
数月后,严冬。
某日上午,劲风、大雪肆虐,碧霄山庄中,前来商讨应对醉日堡疯狂报复之策的白道人士多数闭门不出。
早已倒戈的白道好手戚勃选在这一天露出狰狞面目,意图刺杀旧伤缠身的北丘派掌门赵增文,不料最终死在赵掌门和青年剑客吕山的合击之下;可惜北丘派另外两名弟子却遭遇戚勃同伙的偷袭,一死一伤。
那名神秘同伙来去如风,几乎没留下任何多余痕迹。
此时,玄冲子和赵掌门正在室内全神贯注地检查戚勃尸身,寻找线索;还有不少江湖人三五成群聚在附近等待消息。
萧玖一人独坐在不避风雪的地方,眼神淡漠,无人接近。不知过了多久,裴用国却走到她旁边,肃然作揖:“萧女侠。”
萧玖起身回礼:“何事?”
裴用国抬手示意:“萧女侠这边走。”
风声尖锐。向远离人群的方向没走几步,他们的对话就已经混在风中,除彼此之外很难听清了。裴用国这才问道:“以萧女侠看来,这江湖如何?”
萧玖道:“我独来独往,不懂江湖。”
裴用国眯着眼睛迎风远眺:“论资排辈之风既涨,家业平凡者寸步难行,身世显赫者为所欲为。各方名侠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相互吹捧维护,只见利益,不见事实。有时在下浮沉于江湖之上,只觉其险恶迂回之处,和官场几无差别。”
“我也不懂官场,抱歉。”
裴用国停住脚步,肃然说道:“在下素知萧女侠处事公正刚直,不徇私情,才敢发此妄论。以在下所见,秦二门主疑点有五。其一,他今日休息,不需当值,是以他有出手之暇;其二,当初郑先生被害时,赵掌门曾邀请他师兄钱睿一同搜寻线索,却不提他一字,且被何二侠当场说破,有损他的颜面,是以他有记仇之理;其三,北丘派死伤弟子的创口很像他的佩剑所致,伤人剑法的路数也与尺素门剑法有相似之处,是以他有作恶之力;其四,他轻功极高,说到来无影去无踪,此处无人比他更为容易,是以他有脱逃之能;其五,戚勃性情孤僻,朋友稀少,事发之前最后一次与人接触,便是同秦二门主切磋武功,是以他理应处于嫌疑之地。这五点绝非在下凭空捏造,为何玄冲子道长等人始终置之不理?”
萧玖简短道:“我也觉得不是他,凶手武功没他好。”
裴用国沉痛地闭上双目:“在下不擅武功,让萧女侠见笑,然而听萧女侠之意,也只是揣测,并无真凭实据。若只因可能不大,便放过诸多疑点不去调查,先将自己限制住,不知何时才能找出真凶!”
萧玖沉默不语,裴用国低声道:“尺素门多年之前,未必对萧女侠全无亏负,萧女侠何必顾忌他们颜面?在下武功不精见识不明,只能求助于江湖朋友,萧女侠若能助在下找出真凶,令白道早日消除后顾之忧,将醉日堡余孽斩杀干净,在下定然倾力相报,不令萧女侠白白得罪尺素门。”
“我无能为力。你若是有真凭实据,我自然会帮你。”萧玖干脆转身便走,回到原位坐下。裴用国悲叹一声,向其他人方向走去。
萧玖双目微闭,倚树而坐,心神却分了一些落在裴用国身上,知他依次又找到以贪财骄横著称的“钟山虎”和“大罗银仙”。她耳力极好,能听到裴用国对这二人用词更加直白,许下不少银钱。
玄冲子等人检查完尸体,未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众人再聚拢讨论时,针对秦颂风的怀疑果然变多,质疑玄冲子等人粉饰太平、包庇尺素门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裴用国本人更是慷慨陈词,一改平日的文雅飘逸,争得面红耳赤。众人住在裴用国家里,花着裴用国的银子,又实在不好与他强辩。
玄冲子和赵掌门对望一眼,终于做出决定:由玄冲子等多名高手将秦颂风带来对质,并分别询问季舒流、钱睿和曲泽今日之事,以检验秦颂风有无隐瞒。
孙呈秀与秦颂风过从甚密,不能参与其中,急得原地乱转。萧玖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将她带到一边,把刚才所见尽数告知,只将裴用国提起自己和尺素门“旧怨”的那句瞒过。
“等会如果秦颂风不能解除嫌疑,我就把这件事告知玄冲子。我和尺素门没瓜葛,说话更可信。你可以伺机去找尺素门钱睿商量。”萧玖扫视四周,“裴用国大概是遭人利用了。什么人处心积虑栽赃嫁祸,我也很想知道。”
不久,秦颂风在十几名高手的监视下来到此处。对质时他没露出任何破绽,但由于裴用国拼尽全力同他作对,赵掌门又早觉得某些人态度可疑,存了引蛇出洞的念头,最终众人决定把秦颂风暂时软禁,由高毅带领几名高手轮流看管。
转眼一天过去,次日东方未白,萧玖已经起身,坐在房顶看着满地新落的雪。
孙呈秀从附近路过,恰好看见她的身影,原本愁云密布的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笑容,挥手示意,却没出声。
这恰合萧玖的脾气。萧玖直接从房顶跃下,轻轻落地,问道:“怎样?”
“玄冲子道长亲自埋伏在裴庄主左近,还派出两路人分头盯住钟山虎和大罗银仙的动向。另外,我已经知会钱先生,他也在想办法。”孙呈秀谨慎,说这些话的时候几乎只动口型,没发声音。
“很好,我只等着瞧瞧弄鬼的是何方神圣。”
“我想再求你帮个忙。”
“说。”
孙呈秀道:“秦二门主很担心曲泽、季舒流二人的安全,但裴庄主因为我和秦二门主关系密切,不许我去见他们。你能否替我去看一眼?现在玄冲子道长借故不肯见客,此事需要裴庄主和赵掌门的信物。”
“行。”萧玖随手按一下孙呈秀的肩膀,施展轻功而去。
萧玖声称有话要问曲泽和季舒流,裴用国和赵掌门自无反对之理,都将信物交给她。
曲泽仍被缚在一块铁板上,由两名江湖人看管。他瘦得面目枯槁,只有眼神透着犀利,但是看样子这两天并没额外吃亏。
萧玖请旁人回避,然后直接问他:“阁下觉得是醉日堡的毒手,还是白道的内讧?”
曲泽道:“看不出来。”
“那秦二门主有嫌疑么?”
“没有。”
萧玖善意地笑了,虽然因为平时太犀利,一般人捉摸不透这是不是讽刺。
曲泽盯住萧玖的剑,微微点头:“我认识你的剑,也知道你从哪来。”
“哦?”萧玖露出警惕神色。
“我不关心你从哪来,只认你的剑。”
萧玖盯着曲泽的眼睛道:“我小时候总想跟你会会。”顿了片刻加上一句,“你眼睛里还是有剑意。”
曲泽笑道:“你想等我病好以后跟我会会?”
萧玖罕见地收敛骄傲神情,答道:“你是前辈,我该说请教。”
“只要我活得到那天,你尽管来。”
“只要我也活得到那天。”萧玖抱剑行礼,转身而去,在无人处自言自语,“这人显然不会说谎,怎么一群人都看不出来?”
来到季舒流所在的囚室门口时,那里站了两个看守的人,见她带着信物,便要往里面喊一声通报。萧玖淡淡地问:“莫非下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把你们忙成这样?”声音很轻,却运足内力,犹如在那两人耳边响起一般。两人顿时被她吓住,呆呆看着她独自走下楼梯。
萧玖脚步很轻,又曾练过黑暗中视物的本领,悄无声息地下到囚室的走廊里,依旧无人发觉。
囚室之内,季舒流仰卧在地上,似乎受了点新伤无力坐起,独自应付何道原、何道宪兄弟及裴用国的贴身书僮的讯问。他双目映着油灯的光亮,好像怒火正在喷出来一般,强横得与平时判若两人;声音有些沙哑颤抖,言语却条理清晰字字有力。
书僮阴阳怪气,何道宪用词尖锐,两人配合默契步步紧逼。季舒流终于按捺不住性子,高声指责:“江湖人图的是一个痛快,你们想逼季某诬陷秦二门主就请明言,口口声声要季某说实话,难道不觉得可笑?”
何道宪恼羞成怒,用力踹了几下季舒流的胳膊。季舒流不出声,痛苦地缩起身体,忽然全身一松,晕倒过去。
何道宪一呆:“又晕了?到底是真晕还是假晕,这小子这么不禁打?”
何道原弯腰检查,皱眉道:“好像是真晕,一时还唤不醒。他本是个怪物,在那醉日堡长到十八岁,也许体质特殊。”
倒是书僮满不在乎:“何大侠、何二侠莫急,既是他体质特殊,我等无愧于心。”
囚室的门没锁,萧玖推开门走进去,抬起左手晃了一下赵掌门和裴用国的信物,说道:“此人晕倒了么?可惜,我正有几句话要问他。”
书僮和何道原的表情都有点尴尬。只有何道宪大胆提议:“往他头上浇点冰水,没准能浇醒。”
萧玖道:“浇死了算谁的?我不冒这种险,就在这等他醒过来。”说着席地坐到一旁,把剑横在膝前。
她一动不动地坐了大约一个时辰,季舒流毫无醒转的意思。何道原又去掐了几下他的人中,依然毫无反应,还摸出他有些发热,不觉满脸愁容。书僮也坐立不安起来,几人商议良久,生出把季舒流挪出去治疗的打算,胆战心惊地询问萧玖意思。
萧玖说了一个“行”字。何道原和何道宪如释重负,迫不及待地一个抬脚,一个抬头,把季舒流搬到了楼上空房的床上;书僮匆匆离开,去找裴用国禀报事情经过。
萧玖仔细看季舒流一眼,只见他脸上毫无血色,眉毛依然皱着,似乎晕倒前的怒火还没散去。她便倒了杯冷水,一言不发地递给何道原,看着他给季舒流灌下,随即转身出门:“看好他,我等会再来。”
何氏兄弟面面相觑,只得老老实实守在旁边。
萧玖却是骗人的,离开后不再回头,直接去找孙呈秀说了见闻。孙呈秀对何氏兄弟的行为甚是愤愤,又告诉萧玖,玄冲子等人已经亲眼看到裴用国给钟山虎和大罗银仙每人一百两银子的经过,还发现了更多接受贿赂之人。
收人贿赂替人发声自然并非好事,何况裴用国此举鬼鬼祟祟,颇易惹出嫌疑,待到明日对质,情势必定逆转。萧玖笑道:“看来我不无功劳。”
孙呈秀第一次看见萧玖如此温和的笑意,欣然道:“你自然居功至伟!”
·肆·
三日后,众人倾力调查之下,裴用国被奸人诱导误将秦颂风视为仇家、高毅和戚勃等人被醉日堡拿住把柄后倒戈残杀同道的真相全部水落石出。
最后孙呈秀上前挑战,单打独斗力败高毅,虽然一战成名,却也受伤不轻,准备和钱睿、曲泽一起去栖雁山庄休养。萧玖另有他事,独自离开。
众人分开前,孙呈秀先与秦颂风道别,随即开始寻找萧玖的身影,正踮着脚四顾,忽然被人从背后往肩上拍了一下。
孙呈秀立刻感觉出是萧玖,拉住她的手臂道别。
走到无人之处,孙呈秀悄悄地问:“近两天我听别人说,裴庄主之前请你帮忙对付秦二门主,是因为你和尺素门本来有旧仇?是什么恩怨,我怎么从没听过?”
萧玖轻轻摇头:“哪有旧仇,只是当年江湖上有段谣传。裴用国不知道真相,听说以后信以为真。”
“什么谣传,能告诉我么?”
“自然能。”萧玖带着微笑从头说起,连自己打了人还大哭一场的举动也当做趣事和盘托出,最后追悔道,“——我那时年少无知,被几句谣言吓得瞻前顾后,连秦颂风的面都不敢见。要换成现在,我就天天去找秦颂风比剑,累死那群传谣言的,没准我的剑法进境还能快点。”
孙呈秀见她笑起来眉目间一片温暖,忍不住跟着笑道:“那你现在也可以去试试!”
“现在有空我倒想和你会会。你今天施展的刀法比我去年看见的强上一倍,实在是突飞猛进。呈秀,你潜力很强,而且心胸豁达,不容易走到弯路上去,以后没准能在刀法上寻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孙呈秀开心地问:“你叫我呈秀了,那我叫你什么?”
“临水帮的姐妹都叫我阿玖。”
此时众人已经渐渐散去,孙呈秀匆匆道别:“阿玖,后会有期!”
“为期不远。”
孙呈秀向着钱睿和曲泽那边走去,萧玖远远对曲泽抱个拳,转身离开,再不回头。
孙呈秀上马之后回望,已经找不到萧玖的身影,只看到秦颂风十分自然地将季舒流扶上马。雪地之上,二人一个眉目俊秀身姿挺拔,一个斯文雅致神情坚毅,举手投足间默契十足,教人深羡兄弟情深。
【文艺篇】<零落梅花>
雨急,风骤。横风吹雨入楼斜,电光时掣紫金蛇。
杨蔻把窗边的小桌拖到屋子中间,擦净漏进来的雨水,研磨执笔,停腕斟酌。一滴墨在笔尖凝聚良久,滴落到雪白的信纸上。
她悠悠长叹一声,忽然奋笔疾书,文不加点,一气呵成,写完之后看也不看,折叠起来装进了信封。
她把信封随意地丢在床上,推开窗子凝视雨景,身姿窈窕,神态出尘,有如仙子。
这时,隔壁卧室中忽然传来儿子颂风的一声大喝,她急忙提着裙子跑进去。她知道,年仅八岁的颂风自从亲手捧着凶手血淋淋的头颅摆到父亲和伯父的坟前祭奠,就总做噩梦。
卧室中,颂风已经醒来,那张和她十分相似的小脸上满是冷汗,杨蔻怜爱地抚摸着儿子的脸,柔声道:“不怕,不怕。我们颂风最厉害,就算有鬼寻来,也一脚把它踢飞。”
颂风定下神,满不在乎地笑着道:“世上哪有鬼。”
杨蔻坐在他床边不动,他道:“娘,你忙你的去吧。”
“不忙,我累了,陪你躺一会儿,万一有鬼来,咱们娘俩一起把他打跑。”杨蔻边说边脱了鞋,躺到儿子外侧。
秦颂风“唔”的一声,翻个身继续睡,很快就睡熟了。杨蔻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在旁边,他还要辗转良久。但他绝不会承认,更不可能开口要求。
以这孩子的性格,不知将来要吃多少苦,但如果她不在身边,那么多少苦也不再有人分担,甚至不会有人察觉。
听着儿子悠长平静的呼吸声,杨蔻再也忍不住,泪水无声地落下。
“零落梅花不自由,断肠容易付东流。
与人又作经年别,问君应知此夜愁。”
杨蔻心爱这首诗,因为她这一生,仿佛永远是零落与离别,从来不得自由。
十岁以前的幸福,仿佛已经是前世残存的记忆,她曾经是独生女儿,受尽宠爱,母亲捏着她的小手教她写字,父亲抱着她在院子里一句句地吟诗。可随着父母相继病逝,记忆中就只剩下叔叔伯伯们冷酷而贪婪的脸。
她难以忘记被卖进富户为奴为婢、歌舞奏乐的辛酸,更难以忘记主人家道中落后,再次被叔伯高价卖给秦家为妾的屈辱。读书人的女儿怎能给人做妾呢?
她想起新婚之夜,骤然见到面容刚毅、身材矫健的丈夫,心中多了一丝羞涩的期待。次日清晨,丈夫告诉她,他的元配夫人三年前因病过世,他实在难以忘情,因此只娶一妾、不愿续弦,除此以外,不会亏待了她。
那时的她觉得很感动,这样深情的男子不多见,为人妾室,求什么两情相悦都是笑话,有这样一个丈夫,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没有想到,丈夫的确没有亏待过她,她心中的委屈却无处诉说。
丈夫对她很客气、很尊敬,只不过很少来找她而已,即使来也是将要睡下的时候来,次日早早起床练武不再返回。他并不讨厌她,但是每次和她说话,都会露出顽童被父母逼着送进学堂时才有的那种表情。因为她只懂得父母教的琴棋书画和做婢女时学的歌舞奏乐,而他只懂得用剑。
她的丈夫是江湖门派“尺素门”的二门主,秦家家宅虽大,却无仆婢,只住了一群尚未出师的弟子,有男无女,为了避嫌,谁也不敢和这美若天仙的“杨二娘”说话;她有一个大嫂,但大嫂是她丈夫已故元配的亲姐姐,每次见她都要想起亡妹、痛苦不堪,索性避而不见。
她的生命中,只剩下日复一日的孤寂。
后来颂风出生,她终于有了一个伴。
颂风虽然是男孩,却长得和她极其相似,从颂风几个月大开始,别人见了他,总要感慨一句,如果是个女孩就好了,男孩子怎么能长成这样!
杨蔻却为此暗暗欢喜。襁褓中的颂风一天天长大,会笑了、会走了、会说话了……杨蔻仿佛也回到了几岁的时候,整天和儿子一起笑、一起闹,买来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具一起琢磨,性情几乎回到了十岁以前的活泼灵动。
随着儿子一天天懂事,她却越来越难以忍受丈夫对儿子的严厉。
丈夫好像很害怕儿子长成和她一样的人,从这孩子三四岁起,稍有不满就拳脚相加,甚至用上木棍或者鞭子,动辄打得衣服上血迹斑斑,比她上一个主人责打家仆还狠。她屡次背着儿子委婉劝说,丈夫始终不以为然。终于有一天,颂风被打的时候,她哭着冲出来抱住了丈夫,丈夫却第一次对她疾言厉色,叫她少管闲事。
她不肯松手,被丈夫一把抓起来关进了屋里。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毕竟是妾室,丈夫管教儿子,她是没有资格反对的。
这令她心中如坠冰窟。
儿子一天天长大了,好在没有因为父亲的过度严厉而变得叛逆或者胆怯,坏在除了长相,没有一点像她,心里装不进去书本,只装得下剑法。五岁那年,他练轻功的时候扭伤了脚,肿得一只脚有两个大,她心疼得直掉眼泪,他却满不在乎地安慰她两句,就单脚跳着继续练剑去了,还说可以借机练练一只脚伤了以后怎么发力。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儿子毕竟从小与她亲近,每天都来陪她说话,不让她过于孤单。
她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淡地过下去,可是颂风六岁那年,丈夫和丈夫的兄长卷入江湖矛盾,同时被人杀害。
虽然夫妻不算恩爱,那毕竟是她儿子的父亲,她只觉得山崩地陷,夜夜啼哭,脸上再也没有笑容。葬礼一过,她就被遗忘在偏僻的角落,除了儿子,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说话的人,连同时成为寡妇的大嫂也不曾来看她一眼。尺素门对她而言成了冰窖中的冰窖。
她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可是一生只能与一个人说话,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哪怕那个人是她最疼爱的儿子。
一年后的某日,她半夜耐不住烦闷和苦痛,踏出自己居住的偏院散心。那条路边不知什么花刚刚过了开花的季节,留下遍地残破的花瓣,她触景生情,凄冷地低吟一句:“流水落花春去也。”
草丛中传来一个悠长而低沉的男音:“天上人间——会相见?”
这句话几乎是在捣乱,但仔细想来,不无劝人豁达的意味。她觉得有些好笑,嘴角一动,转过头,映入眼帘的竟是潇洒儒雅的青年,生得极俊,俊到她认为只有她的儿子长大后才能比拟。而这极俊的青年正在用一种欣赏仙子一般的目光看着她,热烈却不灼人。
这一刻,她明白了什么叫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真情在不该来的时刻绽放,她自幼拥有令人惊叹的美貌,却直到成为一个带着儿子的年少寡妇,才遇到了一个真正爱她的男人。
而且那男人温柔蕴藉,深情款款,如同她记忆深处的父亲,如同她少女时代最甜最美最不敢奢望的梦。
她割舍不下年幼的儿子,但更割舍不下一生中第一次两情相悦的滋味。
从此以后的一年之中,他们聚少离多,相聚时以诗文相和,虽然没有逾矩的亲热,两颗心早已越贴越紧。而今,她丈夫的大仇已报,他第一次战战兢兢地说出了请求:“跟我走。”
可她不能带走她的儿子,因为颂风已是尺素门的二门主,是秦家最大的希望。
她甚至不能改嫁,只能私奔,因为即使江湖中人不重礼教,尺素门二门主的生母改嫁,也会成为引人耻笑的丑事。
杨蔻悄悄点亮远处桌上的油灯,细细端详颂风那张与她极其相似的脸,他熟睡的时候格外惹人怜爱,不像清醒之后,总是绷出一副稳重坚毅的表情。
如果她走了,颂风就是没爹没娘的孤儿了。
但儿子和情郎,她只能选一个。终生困居在尺素门一隅的慈母、撞破牢笼抛家弃子的私奔之妇,她只能选一个。
她伸出颤抖的手,又摸了一把颂风的脸。颂风在睡梦里似乎也感觉得到母亲的手,露出一个信任的笑,没有醒来。
她呆呆看着儿子稚嫩的笑脸,泪水越流越多,悄悄地退出房间,决然冲进雨中。
她那俊雅的情郎就站在院外的阴影里,全身已经被雨水湿透,对她一笑,温柔无限。
杨蔻走近情郎,泪如泉涌,融进扑面的大雨之中,一声“对不起,我不能走”几乎已将出口。
她的情郎却满脸愧疚,小心地托起她纤白的手,吻了一下她的指尖,说道:“对不起……对不起你的孩子。”
杨蔻全身一颤,第一次紧紧抱住情郎并不宽阔的肩膀,感受他身上那冷雨浇不灭的温暖,到口的诀别之词,最终化为并肩远去的脚步。
很多年后,杨蔻曾经站在人群里,戴着厚重的面罩,远远地见过长大的颂风。
她不知道他没能看到她留下的信,不知道他依然在找她,只知道那张依然与她极其相似的脸上一派坚毅,眼中并无一丝阴霾。即使如此,多年的愧疚令依然她无颜与儿子相认。
她很担心这就是今生的最后一面,但却没能料到这为何是今生的最后一面——数月之后,她与许多白道同盟中人的家眷一起,遭遇了仇家的突袭。
那无耻的屠夫冲入毫无自保之力的妇孺里,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她徒劳地保护着年仅九岁的幼子,终究逃不过双双被害的结局。
濒死的那一刻,她想起颂风,用力护紧自己的面罩,默默祈求上天,不要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脸。有一个私奔的母亲对人人称道的秦二门主来说是多么耻辱的一件事啊。
她没有想过,在那短暂的八年里,她带给颂风的一向只有平安和幸福。
所以颂风最大的希望,也不过是让她平安幸福而已。
【普通篇】<紫电青霜>
“贱人。”
紫电恶狠狠地瞪着一封信,双手发凉,额角发麻,一时竟是怒火中烧,杀气纵横。
信是她的妹夫兼小叔的小妾写的,今早有人发现这封信的时候,她已经趁着昨夜的大雨,跟着不知从哪找的贱男人逃得无影无踪。
——尺素门现任二门主的亲娘,居然丢下年仅八岁的小二门主,他娘的留书私奔了!
“什么他娘的冰窖!我们秦家是哪门子的冰窖!”紫电胳膊一扫,摔碎了桌上所有的壶和杯子,“贱人,我缺你吃穿了,还是干你亲妈了?你娘的私奔了还这么编排我!”
她一把扯下墙上的挂画,撕得粉碎。
她一掌拍裂了面前的木桌,反震之力伤及手掌,脸疼得煞白。
她终于坐到地上大哭起来:“霜儿,我对不起你,我给妹夫找了个什么破女人哪!”
紫电青霜,是多年前江湖上一对有名的侠女姐妹。姐姐紫电以快剑闻名,身手不凡,性情直爽刚烈;妹妹青霜自幼体弱多病,剑法平平,但是生得端庄美丽,大方开朗,为姐姐摆平过很多江湖纷争。
她们的父母早已亡故,漂泊江湖,相依为命。紫电非常疼爱这个妹妹。
后来,青霜与当时的尺素门二门主、秦颂风的父亲相爱,带着紫电去尺素门会见亲家。
二门主的兄长就是负责经商的大门主,同样尚未婚配。大门主不擅武技,为人谦和厚道,很殷勤地端茶倒水前后张罗。紫电性格强硬,与江湖上的鲁莽汉子合不来,反而对和气的大门主很有好感。
亲姐妹嫁与亲兄弟,岂非一段佳话,何况姐姐和哥哥尚未婚配,妹妹和弟弟怎么好先成婚?在众人的怂恿之下,也在青霜的鼓励之下,紫电和妹妹一同嫁进了尺素门。
紫电很快就生了个儿子,取名颂铭,后来没再生过一男半女;青霜则是始终不育。
秦家一向人丁单薄,不育也是常事,何况青霜夫妻好得蜜里调油,所以紫电的妹夫并未介意,还收了个既聪明又踏实的小徒钱睿,打算如果一直无子,紫电夫妻也别无所出,就让钱睿接任二门主之位。
大门主忙于经商,紫电专心抚养儿子,无暇顾及江湖事,在秦家安定数年之久,曾经名动江湖的快剑变慢了。
她有些遗憾,但又很知足,现在,她有个从小亲密现在亲上加亲的妹妹,有个包容她急躁脾气的丈夫,还有个颇具经商天分的儿子,圆满至此,何必再去奢求。
她万万没想到,妹妹会那么早就离开她。
青霜自幼体弱不假,但是习武之后已经强壮了不少,所以当她突然大病一场、奄奄一息,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请来的第十一个大夫也劝他们准备后事的时候,紫电口吐鲜血晕倒在地,妹夫冲出去躲在山里哭了一个晚上。
没人告诉青霜真相,但青霜自己也意识到大限将至。临终前,她抓着丈夫的手说,她死以后丈夫不要再娶妻子,但是要买一个妾,生一个自己的孩子,这个妾就让姐姐来帮他挑选,最好选个最美的姑娘,生个最俊的孩子。
丈夫痛哭着答应了她。
青霜去世后三年,紫电亲自找来媒婆,为妹夫挑选妾室。
她遵照青霜的叮嘱,买回一个出身清白、相貌极美的小姑娘。从此她就尽量避免与那小姑娘会面,因为每次相见,她都忍不住为妹妹不甘,青霜的早逝是她今生最不可触碰的痛。
令紫电感到安慰的是,虽然小姑娘堪称绝色,妹夫却没有对青霜忘情,即使在侄儿颂风出生以后,他每逢佳节,还是在亡妻的灵前度过的。紫电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因为每逢佳节,她也总要到妹妹的灵前看上一眼,摆几盘妹妹从小爱吃的果品菜肴。
秦家这对兄弟,都是勤恳顾家的好丈夫,在商场不欺诈,在江湖不滥杀。紫电始终不明白,上天为何如此绝情,要把他们同时收走呢?
秦家兄弟在外遇害身亡的消息,对紫电、对整个尺素门,都如同晴天霹雳。
她十八岁的儿子颂铭拿起父亲留下的账簿,接续尺素门的生意;她六岁的侄儿颂风却不可能拿起父亲留下的剑出门报仇。
紫电于是拔出她的剑,妹夫之徒钱睿找来助阵的江湖新秀曲泽走上来,跃跃欲试地与她对招。二十年前的快剑紫电和二十年后的快剑小曲相逢,结果却出人意料——紫电毫无还手之力。
这个昔日的成名高手不得不承认,她已经泯然众人,担不起报仇的重任。
败的人虽然是她,震惊失措的却是年方十五岁、个子还没长起来的少年曲泽,他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都在问“紫电的剑怎么会这么慢”。
紫电第一次感到了后悔,如果当初不曾耽搁俗务、不曾疏于习练……
可是天下哪有这种“如果”?
紫电的心中空空落落,才发现这些年里,她不但失去了妹妹,失去了丈夫,而且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自己。
光阴荏苒,两年后,重伤的曲泽和钱睿带回了凶手的头颅,秦颂风亲自将头颅放在父亲和伯父坟前,立志长大后重振尺素门声威。
他虽然长得很像他那绝色的生母,手捧头颅的时候却并未露出怯意,见此情景,紫电略觉安慰。
谁知就在她以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之时,秦颂风的生母竟然留书私奔。
紫电发疯般躲在室内咒骂那个不识好歹的“贱人”,又担心此事流传出去,有损尺素门的名誉。门主兄弟同日被害,复仇却要靠曲泽这个外人,尺素门的脸已经丢掉十之八-九,怎能再承受这致命一击!
“贱人!贱人!”
骂着骂着,紫电突然感觉自己才是个贱人。二十年前,如果有人告诉她,以后她会像个泼妇一样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咒骂一个身世飘零的小妾,她一定会冷笑一声,拔剑劈过去。
所以这些年来,她究竟干了些什么?
就在她怅然追悔之时,被蒙在鼓里的秦颂风找来了这里,问她有没有看到自己的母亲。
紫电冷冰冰地说:“你记错了,你没有娘。”
秦颂风终究是个孩子,没看出伯母情绪不对,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他长得真像那个“贱人”啊,秀气的脸上挂满困惑,显得如此无辜,又如此稚弱。紫电看着这张脸,热血全都冲上头顶,当她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秦颂风已经倒在地上,她则提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一根棍子拼命地打他。
她听到秦颂风没有惧意,没有痛意,只是用冰冷得不像个孩子的声音不停地重复:“我娘在哪!”
她也听见自己用泼妇一般的声音冷笑着重复:“你再问一遍?”
秦颂风的身上已经满是血迹,但她竟然没有停手。
这时秦颂铭哭着赶来,从背后抱住她,抢走她手里的棍子,抱着已经站不起来的秦颂风跑了。紫电看到秦颂风依然没有哭,直直与她对视,清秀的脸冷如冰刻。
紫电发呆良久,不知为何,突然害怕起来,觉得秦颂风下一刻就会对自己的儿子不利。
她悄悄接近秦颂风的屋子,从窗缝向里面窥探,见到秦颂风趴在床上,脱得一-丝-不-挂,露出苍白瘦削、皮开肉绽的身体,秦颂铭小心翼翼地给他擦药。
秦颂铭道:“我娘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你别介意。”
秦颂风道:“我不介意,你知道我娘去哪了么?”
秦颂铭道:“不知道,听人说是走失了,等会我找江湖朋友打听一下……你疼不疼?我娘下手太重了。”
秦颂风道:“没事,伯母很厉害的,她要是真下重手我就活不到现在了。”
这句话仿佛在紫电脸上抽了一耳光。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屋里,反手真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她再次回忆秦颂风当时那令她恐惧的神情,忽然觉得他不再像“贱人”,反而有点像她自己小的时候。
他要保护杨蔻,岂不正如她要保护青霜?
二十年前的紫电,何曾把所谓江湖颜面放在眼里?
“贱人。”她冷笑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贱人!”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后来她把“贱人”的留书交给儿子,让他藏起来,不要损伤了秦颂风的志气。
她拿起自己数日不曾拔出的剑,在没人的地方练了一圈……依然慢得令她恶心。因为荒疏的已经不止是剑法,更是一个剑客的心和魂。她现在意识到这一点,却是太迟了。
剑客失去了剑法,姐姐失去了妹妹,妻子失去了丈夫,唯一的儿子总有自己的人生,母亲不能整天缠着他。事已至此,今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
重出江湖?她的剑法只会损伤当初紫电青霜的英名。在家养老?一成不变的日子,从现在往后看,能一眼望穿结局。
杨蔻真的没什么可嫉妒的吗?她虽然狠心,至少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且,如果当初对她好一点,事情也未必发展到今天这个境地。
胡思乱想中,她似乎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少年时,与妹妹纵马江湖的爽快日子。
她想起自己对丈夫虽然很有好感,本来并没到委身下嫁的程度,嫁给他,不过是与妹妹相依为命多年,舍不得分开罢了。谁能想到生死无常,转眼缘尽。
如今,丈夫也死了;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不再需要她;侄儿的剑法有曲泽指点,也不需要她。
她想起儿子常翻的厚账簿,厚得让她头疼;想起自己的剑,陌生得让她脸红。
这些年来,上天赐给她一个家,如今家毁了,剩下的一切好像都与她没有多大关联,她却再也找不回原来的自己——那个从来不肯服输、不肯退让的刚烈女侠。
她终于想到:“既然紫电早已经死了,不如——”
犹豫片刻,她又对自己说:“如果再过十天我还这么觉得,就去死。”
第一天,她这么觉得。
第二天,她还这么觉得。
……
第十天,她还这么觉得。
她换上少女时代的紫衣,右手提着自己的剑,左手提着青霜的剑,来到丈夫和妹妹夫妻的灵前。
她想用妹妹的剑自尽,但是莫名其妙手腕一软,剑就落在了地上。
妹妹当然不希望她死,就像妹妹希望她一起嫁入尺素门一样。
紫电眼中流露出温柔的神色,唤一声“霜儿”,拾起那把剑,轻轻插回剑鞘,席地而坐,将它横在大腿上,就像小时候把妹妹抱在大腿上那样;然后她抽出了自己的剑。
青霜铺地,紫电破空,早逝的父母不曾取错名字。有谁知道,当初她为何执迷不悟,要陪她一起落在地上呢?
“我最对不起的,其实是你。”她擦掉眼角的一滴泪,对着剑身映出的自己的脸,肃然说道。
是夜,紫电在丈夫和妹妹的灵前,用她自己的剑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据传,女侠紫电殉夫自尽,堪为烈妇楷模。
【第三种篇】<一两银子>
紫电自尽前一天,曾经对曲泽说:“我侄儿以后交给你了,如果他敢不听话,随便你打。”后来曲泽才知道那就是她的遗言。
曲泽不是很同意她的遗言,但最后他还是实践了她的遗言。
秦颂风从小是一个听话的孩子,爱剑成痴,稳重懂事,有什么可挨打的呢?
原本没有,可自从杨蔻失踪、紫电自杀之后,就有了。
从四五岁起,在父亲的严厉管教下,他就几乎再也没有哭过。但杨蔻失踪后很长一段时间,经常有人看见他呆呆地拿着母亲留下的东西落泪。现在秦颂风的身份已经是二门主,这样下去可大大不妙。
那么如何让他早日坚强起来?现在整个尺素门已经一个女人都没有,这群江湖莽汉几乎不知同情为何物,一致认为,揍他几顿就好了。
但是尺素门的人怎么能揍自己的二门主?大门主又心软,这个重任很快落到了曲泽的头上。
曲泽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他甚至觉得到处寻找躲起来流泪的秦颂风,再揍他一顿,是一件斗智斗勇的趣事。
当然他不会像紫电那样下手没轻重,最多留下一点皮外伤,这样秦颂风虽然会觉得疼,第二天还可以继续跟着他练剑。
有时候他一边揍秦颂风,一边还哈哈大笑,说你小子竟然藏到这么隐蔽的地方,还不是被我找到了。钱睿私下里叫他别太过分,他也不以为意。
后来大门主实在看不下去了,恳请曲泽下手轻点,曲泽却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打不坏,他下手很有分寸。
曲泽从不觉得自己有过分的地方,一是因为他也才不到二十,年少无知,二是因为他从小没有娘,不理解秦颂风为什么要如此伤心,三是因为秦颂风从来不喊疼,而且无论疼得多厉害都会自己爬起来离开,不会让他觉得愧疚,四是因为即使如此,秦颂风和他关系也不错,整天讨论剑法,绝没有记过仇。
两年之后,秦颂风将自己对母亲的思念彻底隐藏起来,也就很少有挨打的机会了。曲泽几乎忘了这件事。
秦颂风还没来得及真正出师,曲泽就出了事。
那年,曲泽恩师被害,遭到同门诬陷,莫名成了一个丧心病狂杀害恩师的凶手,被义愤填膺的白道群雄追杀得走投无路。
就在曲泽身受重伤,认为自己绝无幸理的那一刻,醉日堡堡主厉霄从天而降。
厉霄说,你不甘心就投靠我,我救你出去。
曲泽说,我一生行得正做得直。
厉霄说,直不要紧,你到了醉日堡,可以只负责处理黑道纠纷,不杀半个好人。
曲泽终究不甘受死,应承下来。厉霄便带着他杀将出去,而且竟然十分体贴地手下留情,没有杀死在场的任何一个白道中人。
曲泽昏迷数日,清醒过来后,已经为厉霄的剑法折服,忍不住问厉霄,为什么要手下留情?
厉霄说,你兄弟钱睿正在为你翻案,我怕有人被杀了,亲朋好友不敢动醉日堡,却去找钱睿的麻烦。钱睿这种重义气的人我也佩服。
这番话说得曲泽当场认了这个大哥。
醉日堡内提起厉霄个个心服口服,据说因为厉霄名声太好,但凡不佩服他的人,入堡数年后不是变得同样佩服他,就是无法忍受身边所有人对他的推崇而选择叛堡。
只有一件怪事,传说厉霄在醉日堡深处盖了个眠星院,养着一个娇嫩无比的奇怪少年,不知是为了什么。曲泽本以为这是个谣言,但进了醉日堡,才发现好像不假。
一天早上,厉霄神秘地对曲泽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条件是他守那里的规矩。
曲泽问什么地方。
厉霄说,要去一个会撒谎的好人才能去的地方,条件就是撒谎——撒谎说那里只有好人,连厉霄都是好人。
曲泽困惑地同意了,第一次发现厉霄身上确实有点邪气。
他在眠星院里看见的东西,却比厉霄邪门一万倍。
向来寡言少语面无表情的外科郎中魏老,正在满脸慈祥地给一个男孩讲故事;专攻奇毒性格乖僻的范鬼手,正温柔地为那男孩整理头发;传说中心狠手辣、蒸过人肉包子的王贵铜,正微笑着把一大盘形状可爱色泽诱人的甜点摆到桌上,叫那男孩多吃几块。
男孩看起来已经有十岁出头,长相倒是相当好,可惜娇娇嫩嫩的,丝毫没有个男子汉的模样,而别人看他的眼神,也好像是在娇宠一个懵懂的幼童。
他远远看到厉霄,露出一个充满依赖感的甜甜笑容,甜得愈发不像个小男子汉。曲泽被他笑出一身鸡皮疙瘩,忽然有点想念秦颂风。
他心想,幸亏尺素门对秦颂风足够狠心,才没把那天生像母亲的男孩养成这等不伦不类的模样。
厉霄对曲泽发憷的眼神视而不见,介绍说,这男孩是他亲手养大的义弟舒流,并让舒流把曲泽称为“五哥”——厉霄已经力排众议,将曲泽任命为醉日堡第五号人物。
舒流站起身来,斯斯文文地行了个书生式的礼。
魏老、范鬼手和王贵铜纷纷亲切地与曲泽谈笑,请他再吃些早点,语气温暖如春。曲泽暗中佩服他们装得像煞有介事。可是一顿早饭吃完以后,曲泽的心境已经从怀疑转成了困惑,恍惚间分不清究竟眠星院里是假的,还是眠星院外是假的。
饭后,王贵铜去研究菜谱,范鬼手去研究毒-药,魏老则去研究医书,舒流休息片刻,也坐到书房里去看书。曲泽好奇,走进书房窥探,却被书上晦涩艰深的文字和密密麻麻的注释吓得肃然起敬,再不敢有半分轻视之念。
曲泽只是个勉强认得字的粗人,对会读书的人总是很佩服的。
从此曲泽就在眠星院住下来,也许是自欺欺人,但此地正气沛然,久处其间,令他忘忧。
没过多久,曲泽又发现,舒流不但有学问,习武的根骨也很不错,是厉霄花费最大心血的唯一亲传弟子,剑法已有几分火候。
曲泽手痒,趁着没人,和舒流对练一局。他发现两件事。第一,舒流不但娇嫩得超乎他的想象,而且娇气得超乎他的想象;第二,舒流竟然能在这种情况下把剑法练到“尚可”的程度,可见天赋优秀,厉霄简直就是在暴殄天物。
次日,厉霄就来找他兴师问罪了,告诉他下次下手轻点,别欺负小孩。
曲泽心想,天地良心,他下手都够轻的了,还能怎样?他甚至怀疑舒流偷偷向厉霄告状。但是舒流没过几天又来找他练剑,说和他练剑收获极大,其他人让他让得太过火了。只不过一定要瞒着大哥。
曲泽觉得很有意思,就又和舒流对练了几次。可是不足半个月,厉霄又发现了,因为舒流一点小伤都会留下很明显的痕迹,伤多了怎么也瞒不住。
厉霄没责怪舒流半句话,实际上曲泽从未见过厉霄对舒流板起脸。所以厉霄就来找曲泽了,依然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告诉他从今天开始,他和舒流比剑的时候每留下一道伤痕,就扣他一两银子。
后来,曲泽才和舒流对练了一次,就穷到买不起衣服,从此任凭舒流如何恳求,再也不敢随便动手。
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几年之后,在曲泽心里,舒流已经成了天下好孩子的楷模。他甚至觉得,舒流性情开朗端正,剑法堪称中上,而且文武双全、通晓许多杂艺,似乎比除了练剑什么都不懂的秦颂风还有本事。
想起秦颂风,曲泽总要觉得歉疚。现在他也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何无法体恤一个八岁的孩子骤然失去母亲下落的痛苦。
也许因为那时候,曲泽的师父还好好地活着。
眠星院美好得就像一场梦,而它也的确是一场梦,这里的人除了舒流,都明白自己在做一场随时都会醒来的梦。
所以梦被打碎的那天,曲泽并不惊讶,甚至也不太惋惜,只是很担心即将知晓真相的舒流。
厉霄把曲泽留下断后,悄悄告诉他舒流真正的身世,叮嘱他设法保证舒流平安。
曲泽以为这件事很容易,因为舒流的生父季英人缘极好,白道领头之人又是季英生前最好的朋友之一,没人有理由伤害舒流。
相比之下,曲泽更想知道舒流会不会从此恨上厉霄。
可舒流的表现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厉霄之前自以为足够唬人的种种决裂之言毫无用处,被这孩子一眼看穿,而他竟在上百人面前拔剑死守那具尸体,言语有礼有节,剑法也没有失去方寸,几乎激怒了白道群雄,若非钱睿协助救场,事态几乎失控。
曲泽一直觉得,舒流和颂风是截然相反的孩子。
舒流天真,颂风早熟;舒流娇气,颂风坚韧;舒流文静,颂风好动;舒流博学,颂风专精。
但是在舒流毫无惧色地拔出剑的那一刻,曲泽忽然想起了秦颂风。秦颂风成名一战就发生在曲泽投靠醉日堡后不久,当年追杀曲泽的人不敢攻进醉日堡,前去尺素门找钱睿寻衅,十五岁的秦颂风却一个人跳出来与他们打车轮战,生生把他们逼退。曲泽虽然不能亲见,也为他欣慰不已。
当初的秦颂风相信自己的剑法,所以无所畏惧,而今日的舒流明知自己的剑法不可倚仗,也能坚持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勇气?
曲泽第一次意识到舒流身上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它非关威压逼迫、无需千锤百炼,生于幻境,长于温室,但即使已经失去它的根,依然风雨不动安如山,能支撑起一个白纸般的少年面对一切的信念。
那日以后,舒流回归季家,曲泽则沦为白道的阶下囚,直到几年后,秦颂风和钱睿终于争取成功,将他接入尺素门,名为软禁,实则暗中还了他自由之身。
曲泽住在尺素门的栖雁山庄里,很高兴地看到,自己看着长大的两个孩子,都已经长成了正直仁义的剑客。
秦颂风爱剑如痴,除了武功之道外几乎无欲无求,理应正直。
舒流从小受到一群“正直”之人无边无际的娇宠,虽然最终发现有假,想来也自然而然地认定正直是一件无比美好的事情。
这四人除了钱睿,在剑法一道都颇具悟性,也经常聚在一起切磋武功。
只有一个问题。虽然厉霄已经不在,曲泽和舒流一起练剑的时候依然会情不自禁地束手束脚。
即使每次看到他和舒流比剑,秦颂风都会露出诡异的笑容,他也无法放开手脚。
因为每当拔剑之后,舒流在他眼里就变成了一个类似古董的名贵物品,无论碰到哪里,都会损失一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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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业:求曲泽的心理阴影面积。
番外:情不知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季还是个孩子,我黑他就算了,大家请不要黑他>_<
来通报本文第二部孤啸绝岛已开始更新!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2839849
季舒流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秦颂风的。
因为那时候他还很傻。
十八岁以前,季舒流从没见过任何一对夫妇,他甚至几乎没见过女人,除了厉霄雇来的替人洗衣补贴家用的乡间老妇。厉霄给他讲过不少故事,但是由于从没见过稍微好看一点的女人,他对那些男女情爱的故事一点都不感兴趣,只喜欢听大英雄惩奸除恶。在那十八年里,季舒流甚至从没想起来问问大哥有没有给他娶过一个大嫂。
后来他离开了醉日堡的眠星院,住在自己姑母季萍家里,总算大致明白了夫妻的含义。季萍夫妇已经成婚多年,互相体贴照顾,绝无二心,恩爱夫妻就是这样的。但季舒流依然想不通一个人怎么会爱上另一个人。
再后来,季舒流当了尺素门的教书先生,有时学生在读书的时候偷看话本小说,他将之收走,难免要好奇地翻看。尺素门这些不听话的孩子们出身市井,从小无法无天,爱看的风格可想而知。书里的女人们总是不讲道理地爱上男人,而男人们总是不知疲倦地爱上各种女人,然后他们就一起不要命地做那事,季舒流觉得里面写的“爱”比鬼故事还费解。
所以他还是不知道怎样叫做爱上一个人。
听说一个人长得好看,别人就容易爱上他。但是秦颂风虽然长得特别好看,季舒流却也没发现谁爱上了他。
不过秦颂风可真是好看,迄今为止,季舒流还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人。
非但没见过,想都想不出来。
秦颂风身上有一股高手特有的气势,举止略显粗野,衣着从无讲究,但即使如此,也掩盖不住他生得如雕如琢、如勾如画,堪称一个罕见的美男子,季舒流甚至认为,若单论五官,只怕卫玠、独孤信也不过如此了。
季舒流也长得非常不错,但属于那种让年长的女子都想拍拍他的头,说一句“这孩子长大了一定貌比潘安”的类型,秦颂风却很容易让少女们看他一眼就羞红了脸颊。
季舒流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虽然不可能觉得害羞,也自然生出几分好感。
秦颂风不但人长得合季舒流口味,个性也合季舒流口味,宽厚爽快、踏实质朴,阅历甚广却又心思简单。
他们初识不久,秦颂风的前妻就与他离异,而季舒流也刚离开醉日堡一年,在陌生的世界里默默忍下一切孤独和畏惧。两个人凑在一起,各有排遣抑郁之心,有时探讨剑法,有时欣赏风景,有时到山下的县城里下馆子,有时讲些江湖传言、野史怪谈之类的闲话。他们心中的抑郁很快就排光了,每天都过得很快乐,恨不能形影不离。
直到有一天,他们参加了那个实际上是陷阱的婚礼,季舒流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意识到,将来秦颂风迟早再娶一个女人、生几个孩子,不可能永远和自己混在一起。
季舒流感到非常失落,突发奇想,希望秦颂风是一个女人,嫁给自己。
他仔细地想象了一下,觉得就算秦颂风真的是女人,也不会难看的。天下难看的人多种多样,但好看的人无论男女,都不会太差。
只可惜秦颂风已经是个男人了,不可能突然变成女人。别说他,就算季舒流自己想变成个女人,也没办法。
季舒流觉得天公不作美,如果一个人想男就男、想女就女,这个世界一定会比现在有意思得多。
婚礼暗藏的陷阱发动以后,他们都受了点伤,击退了敌人,就凑在一起赤裸着上身互相包裹伤口。季舒流在灯下看见秦颂风好看的眉眼、流畅的身材,忍不住伸出手指,在那细而有力的腰上戳了一下。
指尖触及温暖的皮肤,季舒流感到一种可怕的冲动。
他想赤裸着身体拥抱这个人,亲吻他的脸。
他所修内功心法讲究清心节欲,暗中运功调息,冲动立刻平复,并未露出端倪。季舒流猛然想起史书上有的男人不但喜欢女人,也喜欢男人,还留下了断袖分桃种种奇闻。他感到很新奇,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这种男人。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季舒流一直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那种传说中的男人。
有一次,他偶然听到刘俊文和几个同门师兄弟闲聊,说一个女人如果很喜欢一个男人,和他办事的时候就喜欢亲他的嘴,如果不太喜欢,即使亲嘴也是不情不愿的。这种话他们平时从不对季舒流说,因为季舒流长得小,他们总担心带坏了他。
季舒流觉得他们说得很有道理,而男女之心总是相通的,于是挨个回想每个自己离开眠星院后认识的人,看自己愿不愿意亲他们的嘴。
他发现自己愿意亲一亲秦颂风的嘴,除此之外,既不想亲女人的嘴,也不想亲男人的嘴。
这说明他一定是爱上了秦颂风,而且爱得一心一意,就像小说里那些认准一人从此不改的男女一样。
季舒流终于感到了害怕,除此之外还有点歉疚,毕竟秦颂风是他最好的朋友,怎么能把朋友当成女人对待呢?
至于秦颂风会不会动心,季舒流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据他所知,喜欢男人的男人是在走邪门歪道,他自己出身黑道,内心深处有几分肆无忌惮,方才如此胡思乱想,但秦颂风是个正统的江湖侠客,为人十分正直,怎么会想这种事。
直到在裴用国的碧霄山庄,季舒流卷入江湖纠纷,放了血、发了烧,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和秦颂风闲聊。
秦颂风忽然很久都不说话,季舒流心中奇怪,好奇地睁开眼。就在这一刻,奇迹发生了!
秦颂风说:“不如以后我不娶老婆了,你也不娶了,咱俩凑合着过一辈子吧。你拿我当老婆,我也拿你当老婆。”
季舒流事后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不怀疑是在做梦。但当时他哪里顾得上怀疑,心中早就笑翻了天,生病的难受全都不翼而飞,非常高兴地说:“行啊!”
为了不吓着秦颂风,他刻意憋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没想到秦颂风竟然怀疑他没听懂自己的话。
无论季舒流怎么解释,秦颂风都不信,即使嘴唇对着嘴唇亲了一下,也依旧不信。
直到季舒流福至心灵,在秦颂风的嘴唇上很轻很轻地咬了一口,秦颂风才终于信了。
季舒流觉得心里就像被灌了一碗浓浓的蜜糖水。他从来没见过像秦颂风一样可爱的人。
他不但明白了什么叫爱上一个人,而且相信,自己这辈子绝对不可能再爱上其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