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孤月X吟无霜】
入夜时分,无雪门内。
“哥。”吟落雪坐在温泉边,“今日是花神节,城里的百姓送来了新酿的桃花酒,要不要试试看?”
“嗯。”吟无霜靠着池壁,看上去有些慵懒,正在闭着眼睛休息。
吟落雪站起来出了门,四周顿时一片寂静,只留下水滴跌落的声音。半晌后脚步声重新响起,却比先前重了不少,吟无霜微微皱眉,右手本能抓过旁边搭着的外袍,却在片刻之后重新放松下来,脸上也有了些许笑意。
连城孤月刚一推开门,就见在水汽氤氲的温泉中,正背对自己靠坐着一个人。单薄的白色丝缎里衣尽数沾湿,正紧紧贴在肩头,一头黑色长被随意挑起,露出白皙的脖颈,让人忍不住就想……咬一口。
于是他便大步上前,从身后环住他的肩膀,真的低头咬了一口。
自然不会太重,却也不算轻,伸出舌头舔舔那浅浅的牙印,连城孤月在他耳边低声道,“想没想我?”
“没有。”吟无霜挣开他的禁锢,顺势躲到另一边,一侧里衣随着水流滑落,露出精巧纤细的肩膀。
连成孤月站起来,两三把脱了自己的外袍。
吟无霜挑眉,“当心我打你出去。”
连城孤月下到水里,将他一把拉入怀中,叹息道,“可算是回来了。”
听他嗓音有些低哑,吟无霜嘴角一弯,“仗打完了?”
“嗯。”连城孤月帮他把方才散落的头发理顺,“我已经拿到了南海地图,过几天就带你去找鬼手前辈。”
“我——”
“听话。”连城孤月难得打断他说话。
吟无霜微微皱眉。
“就当是为了我。”连成孤月在他肩头印下一个吻,“好不好?”
吟无霜闭眼靠在他怀里,没说话,却也没再拒绝。
连城孤月握过他的右手,试了试脉搏,然后道,“比先前要稳许多。”
“嗯。”吟无霜收回手,“有件事要问你。”
“什么事?”连城孤月问。
吟无霜略带疑惑道,“你娘为什么要送腊肠给我?”坦白来讲,作为江湖第一美人,他此生收到过无数奇珍异宝,连寻常人当成稀罕物的深海血珊瑚,在无雪门里都只能勉强用来装饰客房。但却还是头一回收到腊肠与咸鱼这种东西,前来送货的小厮又讲不清楚缘由,只说是老夫人特意做的,让他务必要吃完,然后就撒丫子跑飞快——因为传说吟门主略凶悍,他害怕被揍。
于是吟无霜就对着那堆腊肠,整整纳闷了三天。
吟落雪随手揪了一块舔舔,然后道,“好像就是腊肠。”
吟无霜:……
他自然知道。
“还有一封书信。”吟落雪抖开后看了眼,“哦,是十三娘写的,要你好好吃,两个月后再送新的。”
吟无霜心情复杂,还有新的?
吟落雪试探道,“不然我让厨子煮了?”
吟无霜:……
……
于是当天晚上,在无雪门的饭厅里,除了往常惯有的精致粥饭与小菜外,正中间还多了一盘蒸腊肠,红艳艳油汪汪滋滋响,和周围的青绿雪白格格不入。
半晌之后,吟落雪用筷子推推,“哥,你倒是吃啊。”一直看着算怎么回事。
吟无霜夹了一片,沉默喂进嘴里。
吟落雪也跟着吃了块,然后皱眉,“好像有点咸。”想了想又道,“十三娘不会是觉得我们连顿肉都吃不起吧?”
吟无霜手一抖,下一块腊肠掉到了桌上。
……
连城孤月在来的路上,就已经设想了无数次,或许吟无霜已经将这件事忘了,但事实显然不尽如人意,到最后还是被问起。
于是他只好道,“我娘是关心你,她觉得你太瘦了。”
吟无霜:……
为了将这件事避过去,连城孤月索性将他的身子转过来,轻轻捏起他的下巴,只是还没来得及凑近,怀中人却已经闪身躲到了另一边。
“哥。”吟落雪将门推开一个小缝隙,推进来一个托盘,“桃花酒。”然后迅速关上门,真是不能更识趣。
“桃花酒?”连城孤月先前没听过。
“城东有一大片桃花林。”吟无霜道,“每年这个时节,城内都会出产桃花酒。”
连城孤月踏出温泉,将酒端了过来。
小巧的白玉杯里有几片桃花瓣,注入清亮酒液后,花瓣在杯中沉浮缱绻。连城孤月端起一杯凑到他嘴边,“尝尝看。”
吟无霜就着他的手,仰头一饮而尽。
“喜欢吗?”连城孤月问。
“嗯。”吟无霜趴在池边,看上去有些困意。
连城孤月从身后抱住他,“早些休息?”
“我过阵子再回去。”吟无霜道,“你若是累了,就去睡吧。”
连城孤月将他的身子转过来,眼底是毫不遮掩的明显情|欲。
吟无霜用食指挑起他的下巴,带着三分戏谑道,“少主想做什么?”
连城孤月低头,将他的手指含进了嘴里,舌尖轻扫过每一寸肌肤,连呼吸都带上躁动。
吟无霜收回手,刚想着要踏出去,整个人却被他一把拥入怀中,然后下一刻,便被狠狠堵住了双唇。
连城孤月将人禁锢在双臂间,强迫他微微张开唇瓣,好让自己能索取更多。大概是刚喝了桃花酒的缘故,有淡淡甜香在两人之间蔓延,符咒般诱人堕落上瘾。
被他咬得有些疼,吟无霜微微皱眉,无意识低吟了一下,声音轻轻浅浅,如同小猫在心里挠。连城孤月手臂兀然收紧,吮吻从双唇一路辗转过脸颊耳垂,手也探进衣襟,在他身上温柔轻抚。
吟无霜靠在他胸前,睫毛有些轻颤,对他的亲近却丝毫抗拒也无。
大概是由于分开了太久,又或者是因为喝了酒,再或者是因为早已两情相悦,总之明明就一直习惯拒人于千里之外,此时却只想用最舒服的姿势赖在他身上,动也不想动。
见他如此予取予求,连城孤月的胆子更大了些,手上也越来越放肆,刚试探着拉开他的衣带,门外却传来吟落雪的声音,“哥。”
吟无霜一把握住他的手,睁开眼睛警觉道,“怎么了?”
连城孤月眼睁睁看他由一只打瞌睡的小懒猫瞬间变成猎豹,略微有些咬牙切齿。
“有人闯进来了。”吟落雪声音略苦逼——其实他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打扰,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谁?”吟无霜问。
“不知道,来了十多个蒙面人,武功路数邪门得很,我们的人应对有些吃力。”吟落雪道,“口口声声说要见无雪门主,还说有要事要提。”
吟无霜微微皱眉,刚想站起来,却被连城孤月按住,“我去。”
“这是我的事。”吟无霜道。
“你是我的人。”连城孤月又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才拿起外袍出了温泉。
诚如吟落雪所言,无雪门外头早已乒乒乓乓打成一团。连城孤月粗粗扫了一眼,就见那些人招式的确诡异,也看不出是何门何派,其中有个身形最高的像是众人头目,手里拿着两个锤子,很有几分凶神恶煞的气场。
但连城孤月显然不会将他放在眼里,好端端的一场温存被打断,他早已憋了一肚子火,这晌正好能泄愤,于是不消片刻工夫,便已经将那伙人制服,丢给守卫五花大绑捆成了粽子。
吟落雪站在一边,觉得……果然很靠谱啊!
“我们要见无雪门主!”那伙人还在抗议。
连城孤月语调微凉,“无雪门主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我们是来提亲的。”那伙人语出惊人,“聘礼都带来了,就在城中客栈里。”
不说还好,这句话刚一出口,吟落雪就觉得连城孤月气场瞬间冷了三分,于是默默离远了些。
“我家大王说了,吟门主也老大不小了,该成亲了。”那伙人继续解释。
吟落雪闻言被震了一下,敢情还是个山大王?
一想到有人要把自己的哥哥抢去当压寨夫人,落雪公子立刻就觉得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吟门主在哪里啊?”那伙人又道,“我们大王很有钱的,又十分英俊潇洒,许多人哭着喊着都想嫁到我们天煞青龙猛虎七十二宫。”
“哪里?”吟落雪没听清。
于是对方又流利重复了一遍,“天煞青龙猛虎七十二宫。”
吟落雪:……
这是个什么鬼地方啊,名字怎的恁长。
连城孤月道,“没听过。”
“那是因为你们中原人没见识。”那伙人显然觉得受到了莫大侮辱,又道,“快些将我们放开,否则我家大王知道此事后,定然会前来大杀四方,到时候可就不是飞沙走石能形容的了。”
“来人。”连城孤月冷冷道。
“少主。”无雪门侍卫上前。
“捆起来丢到雪原。”连城孤月道,“正好喂狼。”
此言一出,那伙人顿时大惊失色,嗷嗷挣扎道,“为什么?!”
连城孤月道,“因为你们的门派名字太长。”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吟无霜披着外袍走上前,“叫什么名字?说来听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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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孤月X吟无霜】
“怎么出来了。”连城孤月微微皱眉。
吟无霜挑眉,“这是我家。”他头发要比一般男子长一些,在淡淡月华之下乌黑如墨,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眼睛精致到如同辰星,薄唇微微抿着,虽说都是美人,五官又不像沈千凌那般乖巧讨喜,即便是的确担得起“风华无双”四字,但却总是让人无端就有些距离感。
“哥。”吟落雪道,“这伙人是来提亲的。”
“提亲?”吟无霜闻言皱眉。
“看够了吗?”连城孤月在一边冷冷道,脸上并无多少怒意,声音却如同冰刃,显然心情很不好。
那伙黑衣人完全没听到,依旧张大嘴盯着吟无霜,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居然真的是狐狸精……怪不得大王千里迢迢也要来提亲,能长成这模样的,莫说是住在大楚东北,就算是住在天边也很值得跋山涉水找到娶回去啊!就算什么都不做,摆在聚义厅里看看也好。
连城孤月右手紧握,手背上有些青筋暴起,但还等他发作,吟无霜已经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触感微凉,连城孤月愣了愣,回头看他。
吟无霜笑笑,对那伙黑衣人淡淡道,“谁让你们来提亲的?先报个名字听听。”
“孙十七虎。”为首那个拿大锤的黑衣人最先反应过来。
吟落雪嫌恶道,“名字如此难听,还想和我哥成亲?”
黑衣人闻言僵了僵,然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摆手道,“不不,孙十七虎是我的名字,我家大王名叫孙九天。”怪不得说美人祸国啊,自己居然看一眼就能失了神。
吟落雪直白道,“也没比孙十七虎好到哪里去。”
黑衣人受到了打击,不过很快又想起了自己此行的任务,于是继续道,“但是我家大王他极为潇洒不羁,而且与吟门主一样不是凡人,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换做平常,若有谁敢来无雪门如此纠缠,估摸着早就被五花大绑丢了出去,但这次这伙黑衣人实在是太另类,所以连一向高度洁癖的吟落雪也难得没有暴躁,想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奇葩。
“是真的。”见吟无霜半天不说话,那人又道,“我们还带了画像前来,保准吟门主会一见钟情。”
“画像?”吟落雪道,“你家大王的?”
“是啊是啊。”黑衣人点头,“就在我怀中。”
吟落雪扬手飞出一枚飞镖,将他身上的绳索斩断,“拿出来看看。”
黑衣人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果真就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画像,摊开之后起码有三尺长,上头画着一个腾云驾雾的男子,人首龙身虎爪,还长了一对巨大的翅膀,周围布满霹雳雷电与熊熊烈火,果真是非常天煞青龙又猛虎!
吟落雪:……
黑衣人志得意满,用“怎么样就说我家大王不是凡人吧你觉得亲事什么时候办合适我们可是连聘礼都带来了”之类的眼光看他。
“先丢去地牢。”吟无霜裹紧外袍,转身往卧房走,“明早再说。”
“是!”无雪门下属一拥而上,将那黑衣人重新捆了起来。
“大胆!”黑衣人显然没料到居然会是这种结果,于是怒而抗议,“若吟门主继续执迷不悟,那我家大王就只有亲自前来,将你捆回去拜堂洞房了!”
连城孤月反手扬起一道掌风,重重击在他胸口。
黑衣人喉头涌上腥甜,惨烈晕了过去。
这场闹剧结束后,无雪门内重复恢复了安静,就好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那副画像则是摊在后院地上,被夜半一场雷雨浇成渣。
回卧房之后,吟无霜看着身后之人道,“少主还不回去休息?”
“等你睡着我再走。”连城孤月帮他解了披风——有些事情急不得,更何况方才被那伙人搅了气氛,如此要了他的初次未免太过委屈。
吟无霜也没再多说什么,任由他帮自己宽衣,再抱着塞进了被窝。
“睡吧。”连城孤月挥手扫灭烛火,只留下床头一盏昏黄小灯。
吟无霜道,“你怎么看?”
“方才那伙人?”连城孤月问。
吟无霜点头。
连城孤月道,“看着脑袋不好使,交给我解决就好,你不用想了。”
“你不觉得有些蹊跷?”吟无霜道,“江湖之中从来就没听过有这伙人,但武功看上去却不算弱,行事又如此……怪异。”拿着那样一副画像说是自家主子,这种事江湖中也没几个门派能干出来。
当然,追影宫除外。
“都说了不准你想。”连城孤月帮他盖好被子,“我自会处理干净。”
清楚他的性子,再加上也的确有些困意,因此吟无霜也没再多说什么,侧身想要休息,片刻后却觉得心口有些发疼,于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连城孤月一直靠在他身边,自然不可能觉察不到。
“没什么。”吟无霜道,“与先前一样,休息一阵子就好了。”
连城孤月握过他的手腕试了试,然后抬起右掌,轻轻按在他胸前。
吟无霜闭上眼睛,感觉到一丝一缕的真气传入体内,刺痛也随之渐渐消失,比方才舒服了不少。
“我问过小然,他说你身子比先前好了许多。”连城孤月将人抱在怀里,叹气道,“你又瞒着他。”
吟无霜趴在他身上,懒洋洋道,“嗯。”
连城孤月哭笑不得,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自己起身脱了外袍,“今晚我陪着你。”
“敢。”虽是拒绝,语调里却半分凌厉也无,反而软绵绵的。
连城孤月重新上|床,伸手将他搂进怀里,“听话。”
吟无霜嘴角一弯,手臂搭过他的腰间。
连城孤月在他背上轻拍,是外人从未见过的温柔。
天空纷扬落下雨丝,吟落雪撑伞站在院中,看他哥房中灭了灯,而连城孤月还是没有出来,总算是松了口气。
差不多也该成亲了啊……这么多年一直一个人。
一边往回走一边考虑,明早要不要弄些大补汤之类的喝一喝。
第二天一早,吟无霜早早便醒过来,身边却早已空空荡荡,被窝里也是冷的。于是仔细想了一下,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走的。
结论是压根就不知道。
昨晚睡着之后,便一直是安稳香甜,连牛毛细的梦也没有,醒来就已经是现在。
两人先前也曾比武过招,但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来,他一直在让着自己,所以也就没摸清武功底子究竟如何,只知道是高手,但没料到竟会高到这种地步——居然能悄无声息离开,而自己却完全就没觉察到。
“哥。”吟落雪推门进来。
“嗯?”吟无霜闻声回头,眼底有些……茫然。
于是吟落雪就被惊了一下,因为虽说吟无霜经常会懒洋洋趴在温泉里,但眼神却一直保持着习武之人应有的警觉,还从未像现在这样,完全是一片不设防。
“怎么了?”吟无霜回神,微微皱起眉头,神情也恢复了正常。
“没什么事,不过往常这个时候你早该起了,所以来看看。”吟落雪坐在床边。他原本以为两人昨晚已经成了好事,还特意嘱咐厨房炖了汤,但今早旁敲侧击半天才知道居然什么都没发生,于是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连城少主呢?”吟无霜披衣下床。
吟落雪扶额道,“你居然还在叫他连城少主?”敢不敢再冷漠一点,明明都同床共枕过了。
吟无霜回头,“那我该叫他什么?”
当然是相公啊!或者夫君也可以!吟落雪心想。
“以后休得多嘴。”吟无霜敲敲他的脑袋。
吟落雪识趣闭嘴——在叛逆又傲娇的中二期过去之后,他已经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真的打不过哥哥”这个残酷现实,尤其是在千邬水寨走火入魔过一次后,更是老实了许多。
洗漱过后,吟无霜随手换上一件浅色素衣,吟落雪忍不住又道,“你就穿这个?”
吟无霜手下一僵,觉得他弟今早有些过分聒噪。
“太朴素了啊!”吟落雪道,“怪不得十三娘觉得我们吃不起肉。”还没成亲就矮人一截,将来过了门可怎么得了,一定是受气的命。
想到自己的哥哥将来很有可能会被发个烂背篓,派去长白山里挖人参,落雪公子就觉得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吟无霜无视脱缰狂奔的弟弟,径直出了门。
吟落雪只好把其余的话咽了回去。
饭厅里早就备好了早饭,不过吟无霜却没什么兴趣,直接去了监牢。
那伙黑衣人被捆了一夜,也蔫了不少,起码没有再大吼大叫。见到吟无霜之后眼睛一亮,纷纷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说了不许你来。”连城孤月无奈。
“问出什么了?”吟无霜道。
“是南边海岛上的一个门派。”连城孤月道,“说是在一艘商船上看到了你的画像,从此就疯魔成痴,一门心思想成亲。”
“我家大王一片真心,苍天可鉴啊!”那人还在孜孜不倦推销。
吟无霜被闹到头疼,转身往外头走,“丢出去。”
黑衣人不甘心道,“不然门主再多看几眼我家大王的画像?昨夜天太黑。”
吟无霜背影消失在拐角。
黑衣人显然很是失望。
连城孤月冷冷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收起不该有的心思。再敢动我的人,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你?!”黑衣人总算意识到,面前这个人似乎和无雪门主关系匪浅。
“嗯。”刚刚进来的吟落雪在一边道,“回去告诉你家大王,我哥快要和他成亲了。”
晴天一道霹雳响,黑衣人明显遭受了重大打击。
见着吟落雪来了,连城孤月也便将其余事情交给了他,自己出去陪着吟无霜吃完早饭,又在花园里散了阵子心,然后道,“想不想出去走走?”
“不去。”吟无霜坐在石凳上。
“总不能一直闷在无雪门。”连城孤月蹲在他面前,“你若是嫌城里闹,那我们就去郊外,哪怕只是吹吹风也好。”
“是啊,哥。”吟落雪在一边冒头,“你就去吧。”
吟无霜扬手飞出一枚玉石。
吟落雪迅速缩了回去。
连城孤月没有给他过多考虑的时间,直接拉着人去了马厩,吟无霜也便没有再拒绝。于是无雪城中的百姓,也就亲眼目睹了“无雪门主侧身坐在马背,与一个男人共同出城”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画面,都表示非常震惊。
虽然是炎炎夏日,但山里还是很凉爽。两人在山脚便下了马,手牵手一起顺着小路往山上走,沿途花香阵阵鸟鸣声声,很是安静美好。
到了一处瀑布下头,连城孤月问,“休息一阵子?”
吟无霜坐在一块巨石上,然后道,“上次来这里,应该是五年之前了。”
“来做什么?”连城孤月坐在他身边。
“落雪跟我闹脾气,我来山里找他回去。”吟无霜道。
连城孤月闻言失笑,“将来他若再调皮,我陪你一道找。”
“他已经比先前懂事了许多。”吟无霜道,“在十三四岁的时候,江湖中的门派能得罪了有大半,现在想起来都头疼。”
“可惜那时候没遇到。”连城孤月将他揽入怀中,“否则也能早些替你管教他。”
吟无霜笑笑,看着天边云朵出神。
“等到这次从南海回来,就跟我回长白山?”连城孤月试探道,“我娘一直就很想见你。”
吟无霜又想起了那一车咸鱼腊肠。
“不说话,我可就当你默认了。”连城孤月道。
“那你连城家的规矩呢?”吟无霜问。
一旦成亲,按照连城一族的祖训,自己便终身都不得再踏出长白山脉。先前两人谁都没提起过,但不提起不代表不发生,该来的总会遇到,没人能逃掉。
“再过个几百年,我也算是连城家的祖宗。”连城孤月道,“当初的先祖能定下规矩,我现在自然也能改掉规矩。”
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吟无霜倒是有些好笑,“我虽没见过,但当年红绫飘香十三娘也算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为了嫁进连城一族,都不惜隐姓埋名从此绝迹武林,想来你的祖宗规矩也没那么好改。”
“我不会将你关在长白山中。”连城孤月抱紧他,“甚至连无雪门都不愿让你多待,成亲之后,我想带你去太多地方。”去骑最快的马,喝最好的酒,看最美的花,苍山覆雪洱海伴月,这世间有何其多的美景,一想到两人初识时,他整日将自己关在冰泉之中的情形,就觉得心口有些疼,只想在余生好好替他补回来。
吟无霜靠在他怀里,懒洋洋晒太阳。
“睡一阵子?”连城孤月道,“晚些带你去城里吃醉鱼。”
吟无霜应了一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连城孤月低头,在他唇角轻轻落下一个浅吻。
水流潺潺虫鸣阵阵,四周景致美到不像话。有情人间气氛正好,天公却偏偏不作美,一声惊雷之后,吟无霜皱着眉坐起来,“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就落了下来。
明明太阳就还在天上啊……连城孤月没料到这里的天气居然会如此诡异说变就变,只好带着他想要找个避雨的地方。夏日雷雨瞬间便如同瓢泼,不过幸好两人都轻功过人,纵身踩上山崖刷刷几步,暂时躲到了一处山洞里。
“冷不冷?”觉得他指尖有些冰凉,连城孤月问。
吟无霜道,“你觉得我会怕冷?”
连城孤月愣了一下,然后道,“你可以在我面前怕冷。”
吟无霜笑笑,“嗯,我冷。”
连城孤月打起一个火折,在山洞里看了看,竟然找到了一堆干柴火,大概是哪个砍柴人存下来的。点燃之后里头顿时亮堂不少,吟无霜将被打湿的外袍脱下来,挂在一边烤干。
大概是由于在瀑布后头,所以山洞里很干净。不过即便是这样,连城孤月还是将人抱到怀中,让他坐在了自己腿上。
“晚上还有醉鱼吃吗?”吟无霜下巴抵在他肩头,懒洋洋问。
“有。”连城孤月一刻犹豫也无。
“那可不一定。”吟无霜道,“山里的雨下起来,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停。”
“你想吃的,再晚我也会弄到。”连城孤月抱着他换了个姿势,“就算是皇宫大内,我也能将厨子绑来。”
吟无霜伸手捏住他的脸颊,带着些许孩子气扯了扯。
看着那双漂亮到让人心悸的眼睛,连城孤月低头,缠绵吻住他的双唇。吟无霜也环住他的脖子,舌尖纠缠之间,情|欲比一边的火堆更加肆虐。
外头惊雷阵阵,情人的拥抱也就更加温暖。连城孤月单手搂紧他,另一只手一路向下,顺势拉开他的腰带。
吟无霜闭着眼睛,不自觉咬住下唇。
“别怕。”连城孤月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不舍得让你在这里。”
吟无霜耳根绯红,难得有些紧张。
连城孤月在他脸上印下细细密密的亲吻,手下动作也很是温柔。吟无霜皱着眉头,手指本能抓住他的衣袖,一头黑发早已散落,更衬出整个人白皙干净,像是一丝尘土都未曾沾染。
最后一个瞬间后,吟无霜缩在他怀中,半天也没说话。
连城孤月帮他整理好衣物,抱着亲了亲,“生气了?”
吟无霜闭着眼睛,显然还没缓过神。
连城孤月在背上帮他顺气,虽说也没能做别的,心里却是莫大满足。这幅样子,也只有自己一个人能见着啊……
山间暴雨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止,感觉到怀里的人已经不再僵硬,连城孤月道,“带你回去?”
吟无霜低低“嗯”了一声。
连城孤月将人抱起来,刚想出山洞,后头却突然传来一阵动静,随后便有一群蝙蝠飞了出去。
吟无霜脸色一白,他虽说不像吟落雪那般高度洁癖,但一向纤尘不染的无雪门主,显然也不会愿意和蝙蝠待在一起——更别提方才还在这个满是蝙蝠的洞里,做了那种事情。
一想到这一点,吟无霜气场瞬间就冷爆了!
连城孤月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先前自己也以为这里无非是个普通山洞,却没想到深处居然挂着这种玩意,顿时觉得有些心虚内疚,又往里看了眼想确定还有没有别的东西,余光却扫到了一个正在发光的盒子。
“无霜。”连城孤月道。
“还不快些出来?”吟无霜站在洞口皱眉,显然心情很不好。
连城孤月道,“里头有个盒子。”
但吟无霜显然不会管里头有什么,再又听到一阵窸窣声后,他果断纵身跃下了山头,白色身影如同蝴蝶翩跹,稳稳落在一片青草地上,生怕晚了会被蝙蝠沾到。
连城孤月只好跟了下去。
“回去。”吟无霜道。
“不去吃醉鱼?”连城孤月问。
“不去!”吟无霜拒绝。
连城孤月:……
“走不走?”吟无霜看他。
连城孤月打了声口哨,将正在半山瞎晃悠的马叫了过来,“现在就走。”
吟无霜脸色终于好看了些。这晌别说是醉鱼,就算是醉满汉全席,他也要先回去洗澡。
一想到方才那些黑乎乎毛兮兮,张开翅膀能有一尺长,牙齿血红飞起来还掉灰的蝙蝠群,吟无霜就觉得全身都不自在,所以两人才刚一到无雪门,便立刻翻身下马冲去了温泉。吟落雪端着一盘樱桃,还没来得及问要不要吃,就眼睁睁看着一道白影子从自己身边飚了过去。
“怎么了?”落雪公子很是茫然。
连城孤月道,“在山上遇到了蝙蝠群。”
“什么?”吟落雪也跟着脸色白了一下,并且迅速思考方才哥哥在与自己擦肩而过之时,衣服有没有扫到自己。
樱桃是一定不能再吃了,吟落雪将盘子塞给连城孤月,决定自己也要回去洗个澡。
连城孤月端着盘子,有些哭笑不得。
这都是些什么毛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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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孤月X吟无霜】
大概觉得那些蝙蝠实在太恶心了,所以吟无霜在温泉里待得时间要比往常久一些,等他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变暗,吟落雪正在外头逗雪貂。
见到吟无霜出来,雪貂从桌上跃起,轻巧扑进了他怀中。
“最近怎么胖了。”吟无霜抱着捏了捏,觉得手感比先前绵软不少。
吟落雪道,“腊肠吃多了。”
吟无霜皱眉,“它也能吃腊肠?”
“怎么不能吃,五毒草吃了都没事。”吟落雪道,“不过大概是嫌太咸,所以每次都要王妈拌上饭才吃。”
雪貂慢悠悠晃尾巴,全身毛蓬松松的,再加上整个身子都蜷在了一起,所以看上去像个小雪球。
吟无霜摇摇头,将它递给吟落雪,“今晚弄些药草给它吃,否则真要跑不动了。”
吟落雪闻言立刻苦了脸,“不能等青冉回来再喂吗。”不仅四处跑还会乱咬人,这可是雪貂啊,牙比五步蛇还要毒,没有三五个人根本压不住。
吟无霜道,“不行。”
吟落雪:……
那你又不帮我!
“怎么了?”两人说话间,连城孤月正好从门里进来。
吟落雪识趣抱着雪貂消失,不打扰哥哥谈恋爱的弟弟都是好弟弟。
“没什么,在说晚些时候要喂雪貂吃草药。”吟无霜道。
“它生病了?”连城孤月问。
吟无霜摇头,“雪貂是灵兽,原本应该长在雪山中,以药草清泉为食,吃太多肉类对它没好处。所以落雪每个月都要喂它吃草药,免得将来生病。”
“既然如此,为何不将它放回去?”连城孤月不解。
“它是被落雪捡回来的。”吟无霜道,“小时候被猎鹰抓伤,险些丢了性命,养好之后往山里放了两回,却都没过几天就自己跑回来,索性也就养着了。”
“也是个有灵性的小东西。”连城孤月失笑,拉着他站起来,“不说这个了,去吃晚饭,厨子还要早些送回去。”
“嗯?”吟无霜不解。
“是醉太湖的厨子,我将他请过来了。”连城孤月道,“醉鱼要现做现吃,否则会不新鲜。”
吟无霜有些意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料到他会如此较真。
“难得见你有胃口吃东西。”连城孤月捏捏他的下巴,“自然要想办法弄到。”
吟无霜侧首躲开,耳根有些绯红。
*****
虽说在无雪门的日子很是安静美好,但毕竟还有要事没做。于是三日之后,两人还是按照计划启程,踏上了前去南海染霜岛的路程。
吟落雪抱着雪貂感慨,“等哥哥回来之后,我们也就能办喜事了啊。”
雪貂不高兴抱着它的手指啃——当然不会真的咬,但也很需要泄愤。
前几日它被强行喂了满满一碗药糊,导致现在还嘴里发苦。
吟落雪拍拍它的脑袋,一起回了无雪门。
盛夏时节,东北天气还算凉爽,但越往南便越热,日头毒辣辣挂在天上,像是能将人都烤干一般。在这种天气,自然不会有人喜欢在街上瞎晃悠。百姓在吃过晌午饭后,大都会回家睡个午觉,若是家境殷实的人家,再在卧房摆两块冰降暑,也比外头要舒坦不少。
但苏堤城最近却有些例外,晌午最热的时候反而最喧嚣,大街上人头攒动,比逢年赶集还要热闹。
城门入口处,一队官兵正在挨个核查进出之人的长相,手里还拿着一幅画像比对。连城孤月远远看到后道,“应该是出了乱子,所以官府在抓人。”
吟无霜坐在他身前,微微有些皱眉——这一路为了省事方便,他都是以轻纱蒙面,现在看城门口少说也聚集了上百人,他完全不想就这么敞着进去。
若换做平时,其实两人大可等到晚上再潜进城。但现在天上日头实在太毒,附近又只有这一座城镇,于是连城孤月翻身下马,上前去看究竟。一问果不其然,最近城里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盗贼,据说本事极高,飞天遁地移形换影无所不能,已经有不少人家都遭了灾。
“走吧。”回来之后,连城孤月重新上马,“不用拿下面纱。”
“为何?”吟无霜问。
“有银子好办事。”连城孤月在他耳边低声道,“方才告诉了守卫,我刚过门的娘子脸皮薄,请他们高抬贵手。”
吟无霜脸色一僵,“你!”
“况且那画上的盗贼极其魁梧,五官狰狞至极,连眉毛都连在一起。莫说你现在还有双眼睛在外头,就算整张脸都包起来,除非是瞎子,否则也没人会觉得你和他有关系。”在他发火之前,连城孤月及时转移话题。
但吟门主显然不像沈小受那般好糊弄,于是直到进了城,还是闷着声不说话。
连城孤月自知逗过了火,于是想着找家客栈先安顿下来,然后再顺毛哄。但是偏偏老天不配合,两人一连找了三家客栈,都说是客满,连一间房也匀不出来。
“两位客官勿怪啊。”见连城孤月像是江湖中人,小二生怕他会一怒之下拆房,于是赶忙解释,“这三天城里有九曲灯阵,许多文人雅士都来凑趣,实在是找不出空房了。”
连城孤月往柜台上放了一锭金子。
小二:……
“我们只要一间上房便可。”连城孤月道。
“客官稍等,小的这就上去游说!”小二迅速将金子收进袖中,然后风风火火跑上楼,半晌后喜颠颠下来,“有了有了,有两位客人愿意拼在一起腾出一间客房,两位稍等,清扫完后马上便能入住。”
“多谢。”连城孤月松了口气,带着吟无霜坐在桌边等。
“两位应该不是来看灯阵的吧?”得了钱财,小二态度也殷勤了许多,一边倒茶一边道,“恰巧路过?”
连城孤月点头,“我们要去南边访友,没料到正好遇到灯阵。”
“怪不得,不过遇到了也是缘分。”小二笑道,“阵仗大着呢,既然来了就一定要看,离这客栈也不远,对街转弯就是河边,晚上更热闹。”想了想又小声叮嘱,“只是务必照看好钱财,最近这城里有个神偷,大家伙都防不胜防啊。”
“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连城孤月问。
“都快一个月了。”小二道,“官府天天在城门口堵,也没见抓到什么人,城里还是接二连三失窃,今儿个老板不在,就是因为昨夜家里遭了贼,听说不仅是金银首饰,连鸡鸭鱼肉也丢了不少。”
连城孤月笑笑,“这贼倒是真不挑。”
两人说话间,上头的房子已经清扫好。于是连城孤月便带着吟无霜上了楼,开门时恰好遇到两个书生打扮的人正在往过走,一个身材要略高一些,另外一个则要单薄许多——不过脾气也大了许多,在见着两人后轻嗤一声,满脸不高兴下了楼,脚步跺得震天响。
另一人向两人歉意笑笑,而后便追了下去。连城孤月不解道,“你认识?”
“自然不认识。”吟无霜坐在桌边。
“那为何凶巴巴的。”连城孤月关上屋门。
“你占了人家的房子,还能指着有好脸色?”吟无霜挑眉看他。
连城孤月反应过来,失笑道,“看着满心不甘愿,也不知道小二是怎么劝的,居然也能说得动。”
两人昨夜贪图凉爽一直在赶路,所以此时都有些困倦。片刻后小二送来沐浴热水,还送了一盘本地特产的野红梅,连城孤月随手吃了一个,然后皱眉,“好酸。”
吟无霜走到屏风后,解开衣带准备沐浴。
连城孤月心里顿时天人交战,眼睁睁看他将一件件衣服搭上屏风,随后便是细小的水声。
这间客栈是城里顶好的,所以连屏风都是用上佳丝绢所制,上头描金绣银倒是其次,重点是透光。所以从连城孤月的角度看上去,恰好能看到一个朦胧剪影,想到那美好的身子,喉咙便不自觉有些发干。
虽说两人也经常在温泉亲昵,但毕竟还是穿着里衣的,和沐浴截然不同。半晌之后,连城孤月心一横便想装进去,但无雪门主警惕性何其高,他人还未靠近,一枚白色玉石便已经飞了出来,重重嵌在门框上。
连城孤月:……
吟无霜靠在桶边,懒洋洋闭着眼睛,嘴角有些笑意。
连城孤月心里无声叹气,老老实实坐回桌边,吃酸梅泻火。
又过了一阵子,吟无霜终于从屏风后出来,只穿着单薄里衣,头发微微有些潮湿。
连城孤月将人拉到怀里,低头结结实实亲了下去——既然没看到,那就总要在别的地方讨回来。吟无霜大概是由于泡澡泡得有些久,所以整个人也松散不少,窝在他怀里闭着眼睛,一副懒洋洋随便他的样子。
连城孤月捏捏他的脸颊,“去睡吧,我擦个澡就来陪你。”
“嗯。”吟无霜拿过一个酸梅吃,觉得味道还不错,于是将一整盘都端了起来,看架势是打算坐在床上慢慢吃。
连城孤月道,“不嫌酸啊?”
吟无霜摇头。
觉得他样子挺招人,连城孤月笑出声,抱着人放到了床上,自己去屏风后擦澡。
吃完酸梅后漱了漱口,吟无霜钻进被窝,发现自己完全清醒了。
于是等连城孤月出来的时候,就见吟无霜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桌边看自己。
“怎么了?”连城孤月意外。
“我出去逛逛。”吟无霜道,“你一个人去睡。”
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盘子,连城孤月哭笑不得,“罢了,我陪你一起出去。”早知道这样,就不该让他吃什么酸梅啊……
天上日头依旧很烈,不过两人也算是沐浴歇息了一阵子,倒也不觉得像先前那般燥热。一起找了间城中最高的茶楼,要了个雅间喝茶赏景。
从窗户看出去,恰好能见到远处的九曲苏堤河,水上停着无数小船,岸边杨柳依依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之前问了小二,据说是为了驱魔神。”连城孤月帮他倒了杯清茶,“最早只是烧香放河灯,近些年花样越来越多,不仅有赛诗会,还有水秋千和杂耍,每次都要持续个三五天,算是个大节日。”
“怪不得。”吟无霜随手拿过一个点心吃,“水秋千是什么?”
“水上戏的一种,也算是杂耍。”连城孤月道,“想不想去看?”
吟无霜有些犹豫,他不是什么爱凑热闹的性子,向来是哪里清静往哪里躲。
“就当是陪我去。”连城孤月握住他的手,“你看我平日里都被关在长白山,难得出来一趟。”
吟无霜被逗笑,有些许阳光撒在身上,看上去很是温暖。
若是被武林中其余人看到,只怕要惊掉下巴。
毕竟传说中能冻死人的无雪门主,是很少在外人面前冰消雪融的啊……
连城孤月俯身凑近,舌尖轻轻扫掉他嘴边的一点酥皮渣,目光宠溺又温柔。
吟无霜猝不及防,反应过来之后,连耳朵都有些发烫。
江南之地鱼米丰饶,人也要精明许多,因此河边有不少小商小贩,从各色吃食到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老婆婆则是守着一个个竹篮,里头满满当当,装的都是酸红梅,若是有客人要买,则是装在小碗里头,撒上白糖递过去,可谓消暑上品。
不过吟无霜显然对糖没什么兴趣,对连城孤月道,“回去时记得买一篮。”
连城孤月:……
一篮?!
“这个是什么?”吟无霜蹲在小摊前,随手拿起一个拳头大小的布球,上头绣着不少吉祥花草,花花绿绿煞是喜庆。
于是连城孤月就又意外了一下,他原本以为能将他拉到河边走走,就已经是很不容易,却万万没料到他竟然还会对这些小东西感兴趣。
“回公子,这是祈福绣球。”小摊主指指河边,“那边有个祛灾石兽,只要能将绣球丢进石兽嘴里,来年便能有好运气。若是能接连投中三个,便能领取一个锦缎做的祛灾兽,接连投中十个,更能领取黄金十两啊。”
“给我十个。”连城孤月蹲在他身边。
“好嘞。”小摊主手脚麻溜取下来十个。
“走。”连城孤月拉着吟无霜站起来,“我们去凑热闹。”
石兽跟前围着不少百姓,显然都是冲着十两黄金去的,但真正能将绣球投进去的却寥寥无几。一来石兽在河中央,原本距离就远;二来河面上时不时就会吹大风,绣球又做得轻巧,经常是半路就被吹飞,能投进去一个便已经是难得,至于三个十个,就更是没可能了。
连城孤月笑笑,这显然又是商人想出来赚钱的法子,不过即便如此,百姓还是对此趋之若鹜,毕竟买十个绣球也不算贵,若是真的走了好运,那可是十两黄金啊。
“下一位。”负责维护石兽的管事一直咧着嘴,显然也是赚了银子心情好。
吟无霜伸手。
连城孤月将绣球递过去。
“公子请站在这里。”管事见他身材单薄又蒙着面,只当又是个来赛诗的文人秀才,于是也没放在心上,引着他站在了高台上。
吟无霜拿起一个绣球,随手一抛便丢了进去。
“哇。”周围百姓发出惊叹声。毕竟一般人就算瞄准也要瞄许久,还没见过他这样的,看也不看就丢,居然还真的丢进去了。
连城孤月好笑,这老板今日怕是要出大血。
管事也是脸色一白,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笑呵呵道,“公子真是好手气啊。”
吟无霜拿起第二个,又轻轻松松便丢了进去。
百姓开始热烈鼓掌。
管事:……
吟无霜刚开始还觉得挺好玩,扔了三个就开始烦,于是将其余几个一起丢出手,绣球在河面划出一道七彩弧线,稳稳落在了石兽嘴中。
连城孤月伸手,让他扶着跳了下来。
“给钱!给钱!”百姓向来是喜欢凑热闹,于是开始起哄。
管事虽说心里千不甘万不愿,但毕竟许诺在先,于是一脸哭丧打算去自认倒霉端金子,吟无霜却已经自己拎起旁边一只锦缎石兽,拉着连城孤月出了人群,打算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热闹可以凑。
百姓顿时觉得很失望。
管事松了一口气,腿一软险些坐在地上。
“玩够了?”连城孤月问。
“嗯。”吟无霜道,“不好玩。”
连城孤月失笑,帮他擦掉额头一点汗珠。
换做平时,又有谁会相信名震江湖的无雪门主,竟然会有这份闲心,站在河边跟百姓一道过节玩投掷。
至于那只锦缎石兽,吟无霜拿了一阵也就腻了,但是又不想丢,于是连城孤月只好替他拿着,“走了大半天,找个地方坐一坐吧。”
吟无霜点头,随他一起去了个画舫。
和茶楼比起来,船上的雅间要小许多,不过也要凉快许多。吟无霜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困。”
“先睡一阵子?”连城孤月道,“还有半个时辰就能吃晚饭了,这里的湖鱼宴很有名,我们吃完再回去。”
“好。”吟无霜点头。
连城孤月道,“我抱着你?”
吟无霜拿过一边的布石兽,放在桌上趴着睡。
连城孤月开始后悔,自己方才为什么没有直接将这玩意丢掉。
河面上微风阵阵,人声很是嘈杂,不过即便是如此,吟无霜还是很快就睡了过去。连城孤月解下披风,轻轻将人裹住,动作无比轻柔。
而在苏堤河边,几个前来凑热闹的江湖人士正在纳闷猜测,方才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吟门主,看着有些像,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最后得出的结论,那必须不是,最多只是长得像了些。
毕竟传说中的无雪门主,不仅不屑于世事,而且连眼神都带着冰啊……
夜色降临之际,河面上也亮起点点灯火。吟无霜睡醒之后心情很好,在看到面前的一盘酸梅之后,心情更好。
“给你提神用的。”连城孤月道,“不要多吃,该吃饭了。”
“等会去哪里?”吟无霜问。
“就在旁边酒楼。”连城孤月道,“这里的河鱼天下一绝,我已经让画舫小二去帮忙定了位子。”
“嗯。”吟无霜把锦缎石兽塞给他,“我们走。”
连城孤月道,“还要带着它?”
“为什么不带。”吟无霜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挺软。”
连城孤月看了看手上大张着嘴的石兽,默默拧了拧。
真是不能更加幼稚。
酒楼里早已人声鼎沸,两人坐下后没多久,小二便上了几道开胃小菜。吟无霜从窗户往外看,便见河面上灯火阑珊,排了少说也能有几百个河灯。
“想不想去放一个?”连城孤月问。
吟无霜摇头,“不想,看着也没什么意思。”
“那我们便去另一头。”连城孤月道,“虽说水秋千明日才正式开始,不过今晚便会有人先练习,而且晚上更有看头。”
“是吗?”吟无霜果然来了兴趣。
连城孤月点头,喂给他一筷子笋丝。
苏堤城的湖鱼极为肥美,几百年的时间下来,无论是大小酒楼,甚至是普通百姓家中,人人都有一手做鱼的绝技,而这座酒楼更是个中翘楚,不消片刻工夫,一道汤品三道鱼菜便已经热气腾腾摆上了桌,看上去很是惹人胃口。
吟无霜低头喝了一口汤,觉得果真鲜美异常,于是拿起筷子认认真真吃饭,连城孤月在对面看得喜欢,刚想着要不要再帮他叫些素菜,底下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你瞎了眼是不是?连我们掌门也敢冲撞?”
声音嚣张至极,显然又是个惹人讨厌的主。
【连城孤月X吟无霜】4
江湖之中似乎一直就有一条不成文的定律,那便是越有本事的人,行事也就越低调,像这样遇到点小事便闹个翻天覆地的,十有八九都是半桶水,因此只能靠着外表唬人。不过即便是都知道这个理,但还是经常会有人咋咋呼呼,倒不是他们不想低调,而是原本就没什么本事,再一低调只会更没存在感,所以倒不如嚣张一些,起码还能吓住不懂行的,求个心头安慰过过干瘾。
所以这晌楼上两人一听下头的动静,就知道来人一定高明不到哪里去。不过吟无霜向来就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连城孤月久居长白山中,也不便插手中原武林之事,于是便都没多过问,只是掩上了门求个清静。
但一座木头搭建的酒楼,自然无法完全将声响隔在外头。楼下吵闹声越来越大,甚至还开始问候对方祖宗,耳边污言秽语不断,吟无霜自然没什么心情再吃饭,“啪”一声放下了筷子,“走吧,回去。”
见着他面前动了没几筷子的饭,连城孤月道,“在这等我。”
“你去做什么?”吟无霜皱眉。
但连城孤月已经出了门。
先前两人来的时候,楼下大厅里满满当当坐满了食客,人声鼎沸很是热闹,现在却早已跑了个七七八八,生怕被无辜牵连。而正中央则是有两伙人在对骂,看上去一个比一个刺头。
酒楼老板躲在柜台后战战兢兢,觉得自己真是倒了血霉,只盼着这伙人能闹一阵子就罢手,千万不要打起来。
“明明就是你先挑衅我们青山派。”一个弟子大声道,“还不快些道歉!”
“我们先挑衅?”另一方也不是善茬,狂妄道,“分明就是你家师兄伸出腿来,想要暗中使诈绊倒我们!被踩了也是活该,还敢要我们沙河帮道歉?”
“一堆无名小卒,谁会有闲心暗害你们!”青山派的弟子哗啦啦拔出刀。
“呸,你家掌门在江湖上连个名号都没有,怎还有脸说别人是无名小卒!”沙河帮的弟子显然也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眼看着一场乱斗即将触发,老板欲哭无泪,刚想着要不要找个地方躲一躲,却听耳边有人冷冷道,“要打出去打。”
虽然不知道说这话的人是谁,但老板在这一瞬间,是真的很想扑上去抱大腿。
“你是谁啊?”连城孤月不算是江湖中人,那两伙弟子自然也就不会将其放在眼里,只当是来了个多管闲事的,因此都有些不耐烦。
“再说一遍。”连城孤月面色微凉,“要打出去打。”
其实按理来说,他身形高大神情冷峻,此番应该很有震慑力才是。但偏偏在这武林之中,有太多人都擅长演戏,不管功夫底子如何,起码看上去都能和“大侠”差不离,所以那两派弟子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甚至还威胁说要将他打出去。
“快些滚出去!”一个沙河帮弟子拿刀指着他,“否则等会爷爷们打起来,你可别吓得尿了裤子。”
一语既出,其余人都哄笑起来,那弟子心里颇有几分成就感,态度也便更加嚣张,刚想着要再逞一下威风,却已经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其余弟子眼睁睁看他从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后重重跌落在了大门外,自然都吃了一惊,因为若是没看错,面前这个黑衣人方才压根什么都没做。
武林中高手虽然不少,但却没几人能像他这般,动也不动便制敌于无形,于是瞬间都安静下来,讪讪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一下。
而事实上,连城孤月方才也的确什么都没做——严格来讲是还没等他出手,便已经有人抢先了一步。
抬头看向二楼,只来得及扫见白色衣角一闪而逝。
“滚!”连城孤月也没心思再与这些人计较。
那两拨弟子像是得了特赦令,登时都松了一大口气,连滚带爬出了客栈,搀起还躺在地上呻吟的同伴,一溜烟便消失在了街角。
连城孤月转身回了二楼雅间,就见吟无霜正站在窗边,百无聊赖往下头看。
“分明就说了要你在这里等。”连城孤月从身后抱住他,“我自然会解决干净。”
吟无霜皱眉道,“太吵。”
“沙河帮和青山派,你可曾听过?”连城孤月拉问。
吟无霜摇头,“江湖中这种小门小派多如过江之鲫,就算听过也忘了。”
桌上菜色已经冰凉,连城孤月原本是想着要重新叫一桌,但吟无霜已经拿起了一边的锦缎石兽,“走吧,回去。”
“不吃饭了?”连城孤月道,“晚上会饿。”
“不吃。”吟无霜拒绝。
“那我们去河边。”连城孤月道,“说好要看水秋千。”这晌正是小吃最多的时候,就算不吃饭,也能哄着在夜市上吃些馄饨糖糕。
“不去。”吟无霜依旧拒绝,显然被方才那伙人扫兴扫得很彻底。
连城孤月:……
吟无霜一脸“你到底回不回去不回去的话那我就先走了那你一个人慢慢去逛”之类的表情!
连城孤月心里无声叹气,“好吧,我们回客栈。”
酒楼老板感激方才连城孤月出手相助,还在吩咐厨子替他们加菜,突然就见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下来,于是赶忙迎上前,“二位贵客要走?”
“是。”连城孤月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不用找了。”
“这可不行,该是我请两位才是。”老板连连摆手,又折回柜台取出一个篮子,“这都是城里的特产,小东西不值钱,还请勿要嫌弃才是。”
连城孤月原本想推辞,但偏偏那篮子里有一小兜酸梅,于是便也收了下来,道谢后与吟无霜回了客栈,将酸梅交给小二清洗。
“两位去逛集市了呀。”小二眼尖,看到篮子里的东西后便笑呵呵道,“都是本地的特产,不过那包点心要快些吃,过夜可就不好了。”
“是吗?”连城孤月拿出来。
“是啊,这是鲜花酥饼,过夜便会返潮,吃时配着落樱酒最好不过。”小二道,“二位慢用,我这就洗好酸梅送上来。”
连城孤月点头,在小二离去后便拆开点心,见里头的酥饼小巧圆润,却不是一般的焦黄色,而是如雪般洁白,于是递过去一个,“吃吃看?”
“不要。”吟无霜对点心向来没兴趣,一门心思等着吃酸梅。
“就尝一口。”连城孤月举在他嘴边。
吟无霜皱眉,敷衍张嘴。
连城孤月看得好笑,倒也乐在其中,喂他吃完一个点心后,又从篮子里取出一坛酒,倒了浅浅两杯。
酒味甘甜绵长,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吟无霜吃完点心正口干,于是便多喝了几杯,先前觉得没什么,后头却有些晕。
连城孤月原本想让他吃些酸梅解酒,不过后来想想,就这么醉了也挺好,反而能早些睡下休息,于是便要来热水帮他漱口擦脸,将人塞回了被窝。
吟无霜没什么酒量,因此平时自律甚严,也不知道原来醉酒是一件如此难受的事。
见他一直皱着眉头,连城孤月将人搂进怀中,取了些药油帮他揉太阳穴。
冰冰凉凉的触感传来,头疼也缓解了不少,吟无霜无意识抓住他的衣袖,又往跟前凑了凑。
连城孤月笑出声,低头亲亲那柔软的唇瓣,怜惜又宠溺。
从初次见面时的冰冷微凉,到现在对自己的全然信任依赖,虽说中间着实经过了一些坎坷,不过所幸也最终得偿所愿。看着怀中人一脸不设防的模样,心里也跟着温暖如絮,只想就这么抱着他,直到天地终结也不放手。
后半夜的时候,城中降了一场暴雨,将伏天燥热冲散不少,空气里满是青草泥土香,很是清新干净。
大概是由于宿醉的关系,所以吟无霜清晨难得赖床,连城孤月对此倒是求之不得,陪在一边说情话,毛手毛脚越来越放肆。
吟无霜在他面前向来习惯懒洋洋,能不动便绝对不会动,所以先前倒也没什么反应,窝在他怀中由着捏来捏去,舒服了还会眯眼睛。但问题连城孤月也不是柳下惠,如此美人在怀,自然不可避免有些躁动,于是翻身便将人压在了下头。
“做什么?”吟无霜睁开眼睛。
连城孤月与他贴近了些。
吟无霜:……
“帮帮我?”连城孤月咬住他的耳朵。
吟无霜有些痒,皱眉道,“自己去解决。”
“不。”连城孤月在他脖颈处吮吻,颇有几分耍赖要糖吃的意思。
吟无霜被他压住蹭了半天,第一反应就是要不要一脚踹开,但还没来得及行动,连城孤月就堵住了他的双唇,舌尖滚烫纠缠间,撩动着每一根脆弱神经。于是最终还是勉强妥协,被他拉着手伸进被窝,却在接触到的刹那果断抽身,反悔道,“你自己来。”
连城孤月:……
这种事还有中途走人的?
吟无霜闪身下床,速度快到如同惊鸿翩跹,然后还没等连城孤月有下一步行动,他便已经保持着“你敢过来我就敢将你踢出去”的表情,洗漱完毕出了门。
……
连城少主大喇喇躺在床上,觉得有些头疼。
雅间内,吟无霜喝完一壶花茶,又吃了两个素菜包子,才见着连城孤月进门,于是道,“怎么这么久?”
“等到大婚当日,我保证比这次还要久。”大概是心里憋屈,所以连城孤月也放肆了不少,凑过去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下,泻火。
吟无霜淡定道,“不要大婚了。”
“那我便将你抢回去。”连城孤月揪揪他的鼻头,“总之这辈子别想跑。”
吟无霜不置可否,慢悠悠拿着点心啃。
“还去不去看水秋千?”连城孤月问,“今天是开场,据说会很热闹。”
“不赶路了?”吟无霜问。
“自然要赶,不过不差这一两天。”连城孤月道,“十里八乡有不少人特意来看,我们既然凑巧路过,也没有错过的道理。”
“也好。”除了昨晚的闹剧外,吟无霜觉得河边似乎也挺有趣,于是便也点头答应。吃完早饭后,两人便绕过背街去了河边,打算再凑个热闹。
与昨日相比,这里聚集的百姓似乎还要更多,尤其是水秋千跟前,更是密密麻麻人头攒动,莫说是两个大男人,就算是小娃娃,只怕也没法挤到前头。
吟无霜也被这阵仗惊了一下,以往开武林大会时,虽说人也多,但无雪门作为四大门派之一,向来都会得到特殊对待,也就没见过其余小门派拥挤抢夺座位的场面,更别提是挤人堆。连城孤月四下看了看,见在不远处有一座茶楼,于是便拉着他的手走了过去。总归两人也只是来看个稀罕,并不想要参与,所以离得远一些倒也无妨。
而茶楼老板也极有商业头脑,知道自己这处地方好,所以茶水价钱比往常涨了五倍还不止,对于连城孤月来说,自然是不会计较这些,但其余食客却未必,所以这晌,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正在柜台前,与老板据理力争,引得不少人侧目。
“子归,莫要再纠结这些了。”身侧另一个男子道,“说好是来散心的。”
“哼!”那书生被他强行拉到桌边,还是一脸不高兴。
老板在心里摇摇头,暗自嘀咕了一声穷酸秀才,便继续低头打算盘,面前却有人放了一锭银子,于是心情瞬间好起来,眉开眼笑道,“客官请坐,我这就吩咐小二去泡新茶。”
“银子不用找,将那边两个书生的茶水钱也顺便结了。”连城孤月道,“再要一盏冰镇酸梅汤。”
“好嘞。”老板点头哈腰,亲自替两人擦了桌子。窗边的位置,往远处恰好能看到一个高高的木架,像是平时女儿家玩的秋千,不过要大上不少。一个青年男子正站在上头,秋千越飞越高,再又一次荡到最高点时,那男子竟借力冲了出去,然后在空中翻滚两圈,落入了下头的河里。
“好!”围观百姓纷纷鼓掌,爆发出一阵热烈喝彩。
吟无霜道,“这就是水秋千?”
“嗯。”连城孤月将酸梅汤递给他,“这个还不算什么,遇到高手,花样要繁复得多。据说曾经有一个南边来的舞娘,能在空中以缎带为舞,为了能亲眼目睹,那年河边差点踩死人。”
“所有人都能参加吗?”吟无霜又问。
连城孤月点头,“自然。”说完之后又诧异,“你想去?”虽说按照常理来说不大可能,但想起昨天他连绣球也扔了,今天想去荡水秋千似乎也算正常。
吟无霜皱眉,“我才不去。”
连城孤月失笑,果然还是自己想太多。
接着就听吟无霜道,“你去。”
连城孤月:……
“快些。”吟无霜赶人。
“我为什么要去?”连城孤月哭笑不得,“就算是荡秋千赢了,也没有新的布老虎给你玩。”
吟无霜道,“因为我想看。”
所谓恋爱,就是这么一件没有道理的事情。
于是堂堂连城山庄少主,只因为心上人的一句话,就跑去河边,和一群愣头青一起荡秋千了。
但苦逼的是,秋千不是你想荡,想荡就能荡。即便是武林高手,也要先领号排队,连城孤月头疼无比,只有试着和管事商量,表示自己不要任何奖励,还可以出十倍的排号钱,看能不能插个队。
管事在河边待了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如此热爱水秋千,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荡一荡,于是深受感动,但感动归感动,却还是拒绝了他的要求,理由是担心大家伙会有意见,毕竟这么多人若是闹起来,可不是一件小事情。
连城孤月心口憋闷,耐着性子道,“但此事对我很重要。”
“为何?”管事不解。
连城孤月道,“我心上人正在远处看。”
“哦。”管事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想要显摆显摆。”
连城孤月哭笑不得。
“若是不荡这秋千,是不是就不肯嫁给你了?”管事问。
连城孤月默认。
“你等等。”管事也是个热心肠的,于是掀开帘子朝外头吼,“大山啊!”
“来了!”话音刚落,帘子外便传来一声应答,简直就是声如洪钟,就算是连城孤月,也被震到耳朵嗡嗡响。
“刘叔。”一个黑高壮的汉子进来,“有事?”
“来来。”管事道,“这位小哥要在心上人面前显摆,不求什么名次,你去问问大家,看能不能先插个队。”
“好嘞!”汉子清了清嗓子,转身出了门。
“你跟着他便好。”管事对连城孤月道,“若是大家都同意,我自然没意见。”
连城孤月道过谢后,便跟着一起出了门,那汉子站在一处高台上,先是哐啷敲了一下铜锣,然后道,“大家安静!”只是吼了一嗓子,声音竟然压过了现场所有喧闹声,可见底气着实是足。
见下头瞬间悄无声息,汉子很是满意,然后伸手一指连城孤月,继续大声道,”这位小哥着急娶媳妇,所以要荡水秋千显摆显摆,不求什么名次,能不能让他插个队?!”声音巨大,一直传到茶楼里,吟无霜手一抖,险些将茶杯丢下去。
连城孤月开始后悔,自己方才为什么没有先易个容。
百姓自然是大笑起哄,原本已经比赛了半天,气氛也有些紧张,这晌有了这个插插曲,倒是正好能放松一下,于是自然没人会有异议,纷纷让连城孤月争口气,好好施展一番本事,争取将未过门的小娘子给震住!
事已至此,连城孤月便也只好破罐子破摔,只是还没等他站到秋千上,不远处却传来一阵惊呼。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两个巨大火球正滑过空中,直直扑向另一头。
连城孤月脸色一变,纵身便朝着茶楼冲过去。火球在接触到茶楼的刹那便轰鸣爆炸,熊熊烈焰之中,一个白色身影冲天而起,惊鸿般飞向河边。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两道水柱便已经冲天而起,纷扬落向茶楼。
吟无霜在水面急速掠过,右手凝聚内力,带起一道呼啸狂风,破天般在水中轰鸣炸开。百姓纷纷捂住脑袋,只觉身边像是下了场惊雷暴雨,等到平息之时,茶楼的火已经被浇灭,而方才水面上那个白色身影,也已经不见踪迹。
“这……”百姓惊魂未定面面相觑,显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子归!”茶楼外头,一个男子正在将身边的书生拉起来,“你没事吧?”
“没事。”那书生虽说平时牙尖嘴利,但也总归是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连水都挑不起,更别提是经历这种生死场面,于是整张脸都吓白。脑袋也一直嗡嗡响,一直是方才爆炸的声音。
“快些跑啊!”人群中不知是谁嚎了一嗓子,先前惊呆在江边的百姓这晌总算回过神,于是争先恐后便往回跑,生怕晚了天上会又飞来火球。
一时之间河边乱成一团,眨眼的工夫,原先还拥挤不堪的百姓便跑了个干干净净,衣服鞋子落了一地,就像是刚打过仗。
男子将吓到腿软的书生背起来,也赶紧回了住处。
【连城孤月X吟无霜】5
苏河对面的一座荒废空宅中,一伙人正在将几大袋东西丢进枯井,而后便想着要逃走,只是还没来得及跑几步,就被一个从天而降的身影生生截在了半路。
地上还有些火油痕迹,吟无霜冷冷道,“谁让你们做的?”
那几个喽啰也没料到竟会被人撞破,哗啦啦便将腰间的砍刀抽了出来,警惕看着面前的白衣男子,只觉他虽说面上蒙着轻纱,但仅凭那露在外头的一双眼睛,就足以教人无端就后背发凉——明明就生的顶好看,偏偏又像是带了无形冰刃,像是连风都会冻住。
“同样的话,不要让我问第二次。”见众人不答话,吟无霜周身泛上寒意。
见他步步紧逼,显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那几个喽啰索性心一横,举着刀便砍了上来,想仗着自己人多杀出一条路。
但事实很快就证明了,这个想法究竟有多不自量力。
吟无霜闪身向后躲过,挥手带起一道寒冷掌风,那几个喽啰只觉胸口像是被冰块击中,整个人都腾空向后飞去,重重砸在了墙壁上。
吟无霜站在院中,淡淡道,“还不打算说?”
其中一个人捂住心口,眉头紧皱痛苦不堪,“我们也是拿人钱财,与阁下无冤无仇,还请高抬贵手。”
“拿人钱财。”吟无霜面色冰冷,“多大一笔钱财,能买茶楼里几十上百人的性命?”
那群喽啰顿时不再做声,脸色也有些煞白。
另一个男子从围墙上跳下来,见他安然无恙站在院中,显然是松了口气。
看清来人是谁后,吟无霜不解,“你怎么来了。”
“你说呢?”连城孤月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没料到他竟然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一个小喽啰蜷着身子,像是想要躲到后头,却没料到一动便更加显眼,连城孤月余光扫到他,然后皱眉道,“是你?”
“你认识?”吟无霜意外。
“是昨日在茶楼闹事的人。”连城孤月道,“沙河帮的一个小头目。”
“交给官府处理吧,再去通知红缎楼掌门人。”既然问出了身份,那吟无霜也就不想再多插手。江南最大的门派自然当属日月山庄,但也不可能事事兼顾,所以各个城镇都有自己的管事门派,平日里帮着处理一些江湖中事,苏堤城便处于红缎楼的范围内,掌门人叫织锦婆婆,虽说为人喜怒无常了些,不过若是遇到事情,倒也会尽心尽力帮着解决。既然牵扯到了沙河帮,那丢给她也无可厚非。
一听要移交官府,那伙喽啰顿时哭爹叫娘起来,但显然不会有什么效果,事实上,吟无霜根本就连听都懒得去听。
“方才也累了,先回客栈休息吧。”连城孤月帮他整整头发,“这里交给我就好。”
“嗯。”吟无霜点头,想了想又叮嘱,“那你要早些回来。”
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落在连城孤月耳中却比蜜更甜暖,甚至连眼底都漫上笑意。
真是中了魔障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道后,连城孤月摇摇头,将那伙小喽啰捆了起来
客栈的一间客房内,先前那个书生正坐在桌边,抱着一杯热水哆哆嗦嗦喝。
“怎么吓成这样。”对面的男子无奈,在背上被他顺气。
“早知道这样,就不来凑热闹了。”想起方才那声巨大轰鸣,书生还是心有余悸。
他名叫陆子归,原本是邻镇上的一个读书人,来这苏堤城是为了参加赛诗会,顺便再结交几个朋友,看明年开春能不能结伴去王城科举。而对面这个名叫风啸的人,便是在路上遇到的,两人一见如故,原本行程很是愉快,却没料到竟然会遇到这种事。
“我去帮你买些安神茶。”见他手一直在哆嗦,风啸站起来,“好好在这坐着,哪里都不许去。”
“你还是别出门了。”那书生紧张道,“好端端的天降惊雷,这城里只怕有妖孽啊。”
风啸被他气得想笑,摇摇头推门出去,却正好撞见吟无霜往楼上走。
两人擦肩而过之时,风啸迟疑了一下,还是转身道,“公子可否留步?”
吟无霜头也未回,“人在官府,想知道尽管去问。”方才在火球爆炸的一刹那,他亲眼见着面前这人抱着那书生,纵身从二层跃了出去,功夫底子绝对不弱,显然也是有来路的。
“抓到了?”风啸闻言一惊。
但还没等他多问,吟无霜便已经推门进了房间,显然不打算再多解释。
风啸转身跑下楼,脚步很是急切。
先前又是救火又是抓人,身上沾了不少土,吟无霜沐浴完后又喝了一杯花茶,方才和衣躺在了靠窗的软榻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那只锦缎石兽歪着脑袋趴在一边,看上去模样有些异样,吟无霜拿起来,就见石兽脖子处裂开了一道大口子,露出了洁白的棉絮。
吟门主心里有些纳闷,明明昨晚还是好的啊。
当然事情的真相其实很简单,就算是在传闻中无比冷酷的连城少主,偶尔也是会幼稚吃醋的——但他初衷只是想拧一拧,万万没料到这玩意做工如此不好,一拧就开线,想找人缝回去也来不及,于是只好胡乱放在了软榻上,打算来个死不认账,能顺便扔了更好。
吟无霜披衣下榻,问小二要来针线,将锦缎石兽的脑袋又缝了回去。
要是被连城少主看到,一定会落下热泪。
怎么就是甩不掉了啊……
阳光透过窗纸照进屋里,暖融融的,由于刚下过雨的缘故,倒也不闷热。吟无霜侧躺在软榻上,不知不觉便沉沉睡了过去。
于是等连城孤月回来的时候,见着的就是这副夕阳西下,美人酣睡图。
而在美人手臂间,则是蹲了一只怪模怪样的锦缎石兽,正大张着嘴,用一种非常欠的眼神看自己。
连城孤月:……
吟无霜侧身背对他,一副“我没睡醒你不要吵”的样子——在连城孤月刚上楼梯开始,他便觉察到了脚步声,不过既然觉察到了,那便更不想起来,只想缩回毯子再眯一会。
而且在转身的时候,他还顺便将锦缎石兽也抱走了。
备受冷落的连城少主胸口发闷,上去抱着他便咬了一下。
吟无霜不满,睁开眼睛看他。
“现在不许睡。”连城孤月将人抱起来,“不然晚上要清醒了。”
“嗯。”吟无霜靠在他胸前,眼睛也不睁。
连城孤月哭笑不得,“等会还有人要来,你这副样子,我可不舍得给别人看。”
“谁要来?”吟无霜果然便打起精神坐了起来。
“当初将这间客房让给我们的人。”连城孤月道,“他不是什么书生,而是捕快。”
“捕快?”吟无霜皱眉。
“是。”连城孤月带着他坐到桌边,取过一盘酸梅喂他,“他叫风啸,是荆州府的官差,来这里也是为了抓盗贼。”
“这些日子官府悬赏的那个神偷?”吟无霜问。
连城孤月点头,“那盗贼名叫雷勇,江湖人称雷老鼠,武功平平,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学了些奇门遁甲之术,行事嚣张,也不管是江湖门派还是平民百姓,甚至连官府都偷,短短几个月便得罪了不少人。”
“现在抓到了吗?”吟无霜问。
“没有,不过应该要不了多久。”连城孤月道,“今日在河边闹事那些人送去官府便招了,正是雷老鼠教唆的。沙河帮与青山派的弟子积怨已久,双方都互相看不顺眼,前些时候两拨人比武,沙河帮的弟子落败吃亏,当众受辱心中自然不忿,雷老鼠便趁机找上门,说只要沙河帮弟子能做一件事,自己就能将青山派的牌匾和师尊牌位偷出来,丢进闹市粪坑中。”
吟无霜满脸嫌弃闭嘴,“不吃了。”
连城孤月好笑,自己将那个酸梅吃掉,“官府已经开始着手调查,织锦婆婆也已经派人去通知通知,理应没我们什么事情了。”
“那风啸还来做什么?”吟无霜问。
“说是有事想请教。”连城孤月道,“你若是不喜欢,那我过阵子一个人应付就是。”
“他也算是个尽忠职守之人。”吟无霜道,“在茶楼起火的刹那,不仅将那书生带走了,后头还折返两次救人。”
“茶楼里除了有几个人受轻伤,其余倒也没大碍。”连城孤月捏捏他的脸,笑道,“还有件事,百姓都说亲眼见着仙人下凡,将河里的水引到茶楼。”
“嗯。”吟无霜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看上去略不想动。
“身子怎么样?”连城孤月握住他的手,“心脉还有伤,本该好好养着的。”
“没什么大事。”吟无霜道,“我有分寸。”
“下次不许了。”连城孤月道,“还有,也不许说都不说一声就跑。”
“事出突然,自然要顺着火球的方向找过去。”吟无霜拉住他的一缕头发,嘴角一弯,“若是等你荡完秋千,黄花菜都凉了。”
连城孤月哭笑不得,看着架势,倒像是自己想要去荡一般。
两人在屋里说了一阵话,风啸果然便在外头敲门,手里还拎着一盒点心,很有做客的诚意。
“风捕头想要问什么?”连城孤月道。
“算是江湖中事。”风啸看了眼吟无霜,迟疑道,“冒昧问一句,阁下可是无雪门吟门主?”
此言一出,不仅是吟无霜,连连城孤月也有些皱眉。
“二位勿怪。”风啸道,“我并无恶意,也不会说出去,只是有件事想问。”
“何事?”吟无霜问。
见他默认下来,风啸心里一喜。先前在茶楼着火之时,凭借他的身手和容貌便已经猜到七七八八,没想到居然真的是,可谓得来全不费工夫。
“门主可曾听过一人,名叫千刀引香?”风啸问。
吟无霜点头,“多年前,他来过无雪门。”
“那传闻便没错了。”风啸又问,“门主可知他现在何处?”
“他来无雪门是十年前的事。”吟无霜道,“我也只见过他一面,此后家师去世,他也便在江湖销声匿迹,再没听人提起过。”
风啸闻言失望叹气,“看来连门主也找不到了。”
“你找他有事?”吟无霜问。
“不是在下要找,而是皇上要找。”风啸道,“前段日子各地都接到了圣旨,说要在民间留意搜寻透骨香。本来知府大人对此类阿谀之事也不感兴趣,后头一听是叶小王爷想要,感念于他当年曾救过老夫人一命,便也打发了人去找,没想到还真打听到一条消息。”
“透骨香?”吟无霜微微皱眉。
“是千刀引香最得意的香料配方,据说世间难寻,具体配方无人知晓,而且自从他绝迹江湖后,透骨香也就更加稀少,价格比黄金还要贵。”风啸道,“知府大人打听到城中曾有个富户与千刀引香有过交情,便立刻亲自上门拜访,那富户却说原本的确是有一炉香,但不巧前几天刚被雷老鼠偷走,所以我才会一路追来此处。”
“那你找千刀引香做什么?”吟无霜问。
“透骨香开启蜡封后,香味即会日渐淡化。”风啸道,“若是雷老鼠当场便拆了,那离现在也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时间,就算找到也废了,所以想问吟门主可知道千刀引香的下落,也好请他重新制香。”
“我怕是帮不到你。”吟无霜道,“十多年前的事情,现在就算千刀引香站在面前,我也未必能认得。”
“是在下太鲁莽了。”风啸道,“打扰二位,还请勿怪才是。”站起来后又抱拳施礼,“今日多谢吟门主仗义出手,救百姓于烈火之中。”
“分内之事罢了。”吟无霜道,“风捕头不必客气。”
“还有一事。”风啸道,“子归是我在路上遇到的,他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所以……”
“放心。”连城孤月冲他笑笑,“我们自会保密。”
风啸放了心,道谢之后便出了门。连城孤月将吟无霜抱到怀里,“千刀引香是谁?”
“你不知道他?”吟无霜问。
连城孤月摇头。
“是中原最好的雕刻师,也是最好的调香圣手。”吟无霜道,“先前与家师有些交情,不过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手工艺人?”连城孤月道。
“算是。”吟无霜道,“我有一块玉佩,便是他当年送给我的。”
“你不喜欢他?”连城孤月问。
吟无霜倒是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
“看你说话的表情,也不像是喜欢的样子。”连城孤月道,“我自然能看出来,猜对了?”
“猜错了。”吟无霜道,“我不喜欢的不是千刀引香,而是他的徒弟,名叫千机言。”
“怎么得罪你了?”连城孤月继续问。
“就是不喜欢。”吟无霜微微皱眉,显然不想多提。
“好好,我们不说了。”连城孤月亲亲他的鼻子,识趣换了个话题,“晚上想吃什么?”
“青笋三丝。”吟无霜道。
“嗯,青笋三丝,还有呢?”连城孤月问。
吟无霜摇头,“没了。”
“没了?”连城孤月好笑,“怎么这么好养。”
“一路过来都是鸡鸭鱼肉,腻。”吟无霜一脸嫌弃。
“想把你喂胖一些。”连城孤月捏捏他的腰,“现在太瘦。”
吟无霜闻言沉默,因为他又想起了那一车腊肠和十三娘的书信。
于是等到晚上吃饭,当连城孤月在青笋三丝后又点了一桌菜的时候,他也便没有提什么意见,还配合吃了一个鸭腿两块排骨三条炸小鱼,以至于最后略撑,不得不出门溜达消食。
由于刚刚发生过一起爆炸案,所以城内很是安静,连百姓也比先前少了不少。两人不知不觉便到了河边,四处都空荡荡的,连守夜人也没有。
没有连绵的火把,也就更能看清夜空的繁星。两人手牵手在河边吹了一阵风,连城孤月道,“还想看荡秋千吗?”
“嗯?”吟无霜转头看他。
“现在没人,也不用排队。”连城孤月道,“还能省银子。”
吟无霜失笑,“好。”
两人绕过河湾,到了大秋千的下头,连城孤月站上去,借力往上荡,秋千越飞越高,几乎要与夜空融为一体。
吟无霜站在下头,抬着头一直看他,眼底的笑意与星光融在一起,比最珍惜的宝石还要亮。
到了下一个最高点后,连城孤月骤然纵身跃下,将吟无霜一把拉到怀里,然后在空中腾挪转身,又回到了秋千上。
耳边传来阵阵破风声,吟无霜搂着他的腰,眼神干净漂亮,满身皆是星光。
连城孤月一手抓紧秋千绳,一手搂过他的腰,低头缠绵亲了下去。
眼前景致瞬息万变,只有眼前之人才是最真切的存在,放到心里再也丢不开。
夜风阵阵,是最好的夏夜。
许久之后,两人坐在茶楼前头的石头上,肩并肩看星星。
“玩累了?”连城孤月道。
“嗯。”吟无霜懒洋洋。
“回去休息?”连城孤月道,“这里的事情也差不多了,交给官府和织锦婆婆便好,我们明早继续赶路。”
“嗯。”吟无霜继续看着星空出神。
“你若是喜欢这里,在找鬼手前辈治好伤后,我们再来便是。”连城孤月道,“到那时你想住多久,我们便住多久。”
“好。”吟无霜转头看他,“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连城孤月帮他把乱发整理好。
吟无霜道,“你娘凶吗?”
连城孤月:……
吟无霜眼睛一眨不眨看他。
连城孤月哭笑不得,“好端端的,怎么问这个。”
吟无霜道,“因为所有人都说你娘很凶。”
当年赫赫有名的红绫飘香十三娘,就算早已退隐江湖,但还是有不少传闻,听上去都有些……让人后背发麻,而且多多少少都有些神话色彩,甚至还有人说她独自一人手拿大刀迎战雷公电母,简直就是如魔似幻。
“不会。”连城孤月道,“我娘很喜欢你。”
吟无霜道,“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连城孤月道,“先前她送腊肉,就是因为知道你太好,怕我不在的时候会被人抢走。”
吟无霜:……
“真的。”连城孤月拉着他站起来,“传闻不可信,见着你就知道了,我娘要多慈祥有多慈祥,除了煮饭还会缝衣服。”
吟无霜用眼神表示了一下质疑。
千里之外的十三娘好端端的睡着觉,突然变有些心里发虚。
连城孤月捏捏他的脸颊,“不说这些,我背你回去。”
吟无霜趴在他背上,想了想又道,“你娘——”
“今晚天气不错。”连城孤月淡定打断他。
“你娘她——”
“看流星!”
“你——”
“又有流星!”
吟无霜皱眉,揪住他的头发泄愤。
连城孤月表情淡定,心里充满苦逼。
想起长白山中的娘亲和姨母,将来这一关怕是不好过啊……
【连城孤月X吟无霜】6
江南的夏夜很安静,青石板小路上湿漉漉的,屋檐上不断有水滴落下,花香冉冉萦绕,凉风徐徐很舒服,于是原本打算回去休息的两个人,便又绕路多走了一阵子。
远处天边响起一声清脆哨鸣,而后便有一道红缎划过夜空,须臾即逝。吟无霜道,“是织锦婆婆。”
“倒是来得挺快。”连城孤月道,“还以为起码也要三天后。”
吟无霜气定神闲道,“因为她是老人家,有的是闲时间。”估摸着正在红缎楼长霉,出来透透气也好。
“困不困?”连城孤月问他,“不困的话,我再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吟无霜不解。
连城孤月握住他的手,纵身跃上了一处墙头,稳稳落在院内。
树上结满红绳,空气中还有淡淡香火气息,是城中最大的月老庙。
“来这里做什么。”吟无霜皱眉。
“自然是求月老。”连城孤月掏出一锭碎银放进功德箱,然后从一边取了红纸与笔墨,端端正正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笔递给他。
吟无霜摇头,“我不信这个。”
“就当是为我信一次。”连城孤月道,“我想与你白头偕老。”
吟无霜将笔放到一边,“白头偕老不是靠这个。”
“我自然知道。”连城孤月抱住他,“只是这世上一切有情人该做的事情,我都想与你做一遍,与信不信无关。”
吟无霜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有些微微愣住。
“写一个?”连城孤月看他。
吟无霜心里摇头,提笔在他旁边添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轻轻吹干墨渍,“这下好了?”
连城孤月眼底带笑,将那张红纸结上红绳,挂到了最高的树枝上。
“回去吧。”吟无霜道,“已经很晚了。”
连城孤月点头,与他手牵手出了月老庙,一路慢悠悠往客栈走。
小雨纷扬落下,沾湿两人肩头。
须臾之后,一个黑色身影鬼魅般钻进月老庙内,将先前两人挂上去的红纸扯了下来,然后将一边重重撕去,只留下隽雅秀气的“吟无霜”三个字。
黑影胸口剧烈起伏,像是遭受了莫大打击,只是怔怔盯着手中红纸看,双眼一片猩红。
天空降下惊雷,大雨瓢泼而下,不消片刻,便已经将整座城池冲刷的干干净净。
第二天一早,两只小鸟落在窗棂叫。吟无霜懒懒睁眼,扭头看身侧之人。
“早。”连城孤月道。
吟无霜还没完全清醒,于是躺在他臂弯下发呆。
“昨晚梦到什么了。”连城孤月捏捏他的后脖颈,“说来听听。”
“嗯?”吟无霜眼底有些不解。
“做梦都在皱眉头。”连城孤月低笑。
“……忘记了。”吟无霜把脸埋在他胸前,“没睡好,头晕。”
“那就再躺一阵子。”连城孤月道,“我们晚些再赶路。”
吟无霜低低应了一声,手臂搭上他的腰。
清晨微风吹进窗户,将沉闷之气吹去不少,连城孤月刚想着要不要替他叫些酸梅汤,楼梯上却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而后便有人敲门。
吟无霜微微皱眉,显然很不高兴被打扰。
连城孤月拍拍他的背安抚,而后便翻身下床,披上外袍打开了门。
门外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姑娘,都穿着一身红衣,猛然看上去,还当是谁家小姐成亲时的喜娘跑了出来。
“阁下是?”其中一个姑娘表情疑惑。
连城孤月失笑,“姑娘找到我门前,却不知道我是谁?”
“我们是红缎楼的人。”另一个姑娘道,“是来找吟门主的。”
听到“红缎楼”三个字,连城孤月微微讶异了一下。
“不知吟门主在吗?”见他没说话,对方显然也有些摸不准。
“两位可否在此稍等片刻?”连城孤月问。
“自然。”其中一个姑娘点头,“公子请自便。”
“失礼了。”连城孤月歉意笑笑,而后便关上了屋门。
两个小姑娘相互对望了一眼,都有些脸红。
这个来开门的公子,长得可真高真好看啊……
“是红缎楼的人。”连城孤月坐在床边,“想来是织锦婆婆有事要找你,去不去?”
吟无霜靠在床头,皱眉,“不想去。”
“那便不去了。”连城孤月道,“我替你打发走。”
“想不想去是一件事,要不要去是另一件事。”吟无霜下床,“我是无雪门主,既然织锦婆婆有事,又岂可避而不见。”
“那先说好了,无论是什么事,若要耗太多时间,你便不许答应她。”连城孤月帮他穿衣洗漱,“说好了要去南海,你的伤比什么都重要。”
“好。”吟无霜点头,让他替自己系好腰带。
连城孤月取过面纱,将他的脸遮了起来,然后道,“不给别人看。”
吟无霜眼里有些调笑。
“我就是这么小心眼。”连城孤月在他额头印了一个吻,“我一个人的。”
吟无霜推开他,自己去开了门。
“吟门主。”门口两个小姑娘正在说悄悄话,见到他后赶忙打招呼,并且难免有些好奇——毕竟这可是传闻中的江湖第一美人啊,不知道面纱下长什么样,真是非常想一睹真容。不过就算只能看到一双眼睛,就已经觉得真好看呐……使劲握拳!
“织锦婆婆找我?”吟无霜开口。
“嗯。”那两个姑娘点头,“婆婆本应亲自前来,但今早被气到了,腿脚也不灵便,所以只能派我们请门主过去,还请不要见怪。”
“气到?”吟无霜微微不解。
于是小姑娘就又想尖叫,连眼睛都亮闪闪!这个表情,真是让人非常受不了!
“二位。”连城孤月哭笑不得,“他是我的人。”所以看一看就差不多了。
吟无霜微微一愣,转头瞪了他一眼。
连城孤月一脸坦然。
小姑娘脸通红,一半害羞一半激动!真是……非常非常有眼福!
看到江湖第一美人也就算了,居然还能看到他的相公!
原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啊,吟门主和神秘家族继承者什么的,想一想就要昏迷过去!
“不如我们去见织锦婆婆?”心上人太好看,连城少主很有压力,只好转移话题。
虽然很想多看一阵子,但毕竟还有正事要做,于是两个小姑娘恋恋不舍,随他们一道出了客栈。
门外已经有马车在等,一路哒哒声后,顺利抵达城北府衙。
“老身见过吟门主。”织锦婆婆已经在门口等,拄着拐杖看上去有些站不稳。
“婆婆怎么了?”吟无霜上前扶住她。
“人老了,不中用了啊。”织锦婆婆连连摇头,“说出来我都嫌丢人。”
吟无霜扶着她进到屋内,“出了什么事?”
“在接到门主派人送来的书信后,我便即刻赶来这苏堤城中,想着要协助官府处理沙河帮的事。”织锦婆婆道,“没料到昨晚才刚到,竟然就被贼摸上了门。”
“那个飞天大盗雷勇?”吟无霜问。
“没看清长相。”织锦婆婆道,“但武功路子极其诡异,我追上去后,竟连他十招都抵挡不住,若非有小鲤儿及时提醒,只怕会伤得更重。”
“雷勇武功如此高强?”吟无霜闻言皱眉,织锦婆婆虽说不是一等一的高手,却也好歹是红缎楼掌门人,百根银针向来例无虚发,能让她在十招之内败北,江湖上只怕也找不出几个人。
“一大把年纪了,不服老也不行。”织锦婆婆苦笑,“只是那盗贼行事太过嚣张,明摆着是挑衅,老婆子没本事,所以才斗胆邀门主前来,想着能帮城中百姓除了此祸患,也好还一方安宁。”
此言一出,连城孤月登时眉头微皱,从私心来讲,他并不想要吟无霜插手此事。抓贼之事有七分都是靠运气,运气好了说不定今日就能抓到,但若是运气不好,拖个三五月也有可能。南海天气变幻莫测,若是过了秋天,只怕就没那么容易去染霜岛了。
“门主意下如何?”见他不说话,织锦婆婆又试探问了一句。
吟无霜扭头看连城孤月。
连城少主心里叹气,然后道,“十天,十天内找不到,我们便将此事交给日月山庄,总归也地处江南,理应由他们处理才是。”
“好,听你的。”吟无霜点头,轻轻笑了笑,“那就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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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知府听闻吟无霜愿意帮忙,自然也是大喜过望,原本想在府衙内替两人收拾客房,不过却被连城孤月婉拒,依旧是住在了客栈里。一来地方宽敞舒适,二来对面还住着风啸,也能探听到更多消息。
“若是二位肯出手相助,那便再好不过了。”风啸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果然便第一时间找上了门。
“你查了这么多天,有没有线索?”连城孤月问。
“雷老鼠行踪诡秘,做事几乎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风啸道,“不过却有个毛病,就是嗜酒。”
吟无霜道,“什么酒?”
“倒是不挑,不过自然是越好的酒便越喜欢。”风啸道,“已经偷了不少酒窖,甚至还放出风声,说要去皇宫大内偷御酒。”
“他还在城内吗?”连城孤月问。
“应该在。”风啸道,“因为这城中有一坛酒,他心心念念想要。是城中首富李大魁的一坛成年落梅红,传说是酒仙刘伶亲手酿制,万金不买。为了防止被雷老鼠偷走,李大魁严防死守,几乎十二个时辰都派人盯着。”
“既然武功出神入化,为何不去抢?”吟无霜道,“能在十招内打败织锦婆婆,只怕那富户再加派百十来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李大魁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曾当众宣称,若是有人敢硬闯抢酒,那自己便宁可将酒坛摔碎也不会让其得逞。”风啸道,“俗话说贼不落空,雷老鼠估计也怕毁酒毁名声,所以才会迟迟不动手。”
“我去李家走一趟?”连城孤月问吟无霜。
“你不必去。”吟无霜摇头,“换另一个人去。”
风啸道,“我?”
“也不是你。”吟无霜道,“我写一封书信,你即刻暗中送出城,给五凤山罗寨主。”
“好。”风啸倒也没问是什么事,很是爽快一口答应,等着他写完信后,便独自一人出了客栈,策马前往五凤山。
“罗寨主?”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连城孤月还是发现,自己对中原武林的确不熟,北方还好一些,到了南方便只认得大门派,小鱼小虾一概摸不到。
“罗元,是个金盆洗手的草莽头子,也是个酒痴。”吟无霜又写了一封书信,“这个,帮我交给织锦婆婆。”
“先告诉我你的打算。”连城孤月道,“就当是送信的跑腿钱。”
吟无霜失笑。
“说。”连城孤月捏捏他的脸颊。
“其实也不复杂。”吟无霜道,“罗元是出了名的酒痴,只要有酒的场合,几乎次次都是酩酊大醉,他若是知道李大魁家有坛好酒,自然会想得到。”
“让他来买酒?”连城孤月道。
吟无霜点头,“李大魁是商人,这坛酒的对他而言更多是为了炫耀,只怕不会舍得喝。而罗元却不一样,他是个嗜酒如命的土匪头子,越贵的酒便越想喝,要是真被他买到落梅红,只怕当场就会灌下去大半坛。”
“如此一来,除非雷勇自己放弃这坛酒,否则便不得不现身。”连城孤月笑笑,“原来这么简单。”
“这世上许多事情,原本也没有多复杂。”吟无霜拍拍他的胸口,“好了,快些去送信。”
“等我回来。”连城孤月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吻,“带你去吃燕皮馄饨。”
吟无霜笑笑,目送他出了门。
外头太阳正烈,吟无霜也懒得继续蒙面纱出门,于是便让小二买来一些地方志,半靠在软榻上继续翻,而那只锦缎石兽由于被连城孤月浇了一脑袋茶水,此时正蹲在窗户上张着嘴晒太阳。
对此,连城少主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故意的。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困意渐渐袭来,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却觉得后背有些发凉,于是骤然坐了起来。
四周安安静静,太阳已经沉沉西下,屋内的光线也暗了不少。
吟无霜揉了揉太阳穴,坐起来想去倒杯水,却发现那只锦缎石兽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正脸朝下趴着。
起风了?吟无霜微微皱眉,蹲下将它捡起来,站在窗边往外看。
这间客房靠背街,外头几乎很少能看见人影,都是些郁郁葱葱的树木,此时也不例外。
吟无霜看了眼手中的石兽,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连城孤月送完信回来,推门就见他正抱着石兽发呆,于是有些头疼。
他是真的很想将拳头塞进那个大嘴里。
“你回来了。”吟无霜道,“事情怎么样?”
“一切顺利。”连城孤月道,“只是罗元离这里有些远,只怕要明天才能赶到。”
“嗯。”吟无霜道,“也不急这一夜,倒是无妨。”
“换身衣服。”连城孤月“淡定”将那只锦缎石兽从他手中抽出来,抬手丢到了软榻上,“我们去吃饭。”若是抱上瘾了,将来睡觉也要抱着,那自己怎么办。
所以一定要趁早遏止!
所幸吟门主对锦缎石兽也并没有很执念,换好衣服后便随他出了门。
两人离开后,客房窗户略微响了几下,随后便被“吱呀”推开,依旧是先前月老庙那个黑影,又悄无声息潜了进来。
锦缎石兽被拎了起来,那黑影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往石兽上撒了些药水,而后便放回了软榻上,转身又跳出客房。
而连城孤月在带着吟无霜吃完馄饨后,原本想再去河边逛逛,谁料却在付账时不小心将半碗辣油打翻在了他身上,只好折回客栈换衣服。
小二很快便送来了热腾腾的沐浴用水,吟无霜在屏风后洗澡,连城孤月独自一人百无聊赖,又不能硬闯,于是目光又落在了软榻上。
锦缎石兽大张着嘴,表情依旧十分欠揍。
连城少主淡定站起来,徐步溜达到窗口,手指捏起石兽。
“嗖”——
爽!
看着趴在下头草地上的石兽,连城孤月关上窗户,继续喝茶。
吟无霜沐浴完之后,见时间还早,于是躺在软榻上想继续看书,却觉得身边少了个东西,摸了摸,表情顿时很狐疑。
连城孤月看上去十分冷静。
连城孤月穿鞋下了床榻,又四处找了找,还是没有!
“咳。”连城孤月咳嗽,“在找什么?”
“那只布兽呢?”吟无霜皱眉,“怎么不见了。”
“不见了就不见了,找它做什么。”连城孤月道,“又不是什么稀罕物。”
“我拿来垫腰的。”吟无霜还在找。
连城孤月:……
吟无霜拿起一边的外袍,显然还还打算出去找。
祖宗唉……连城少主头痛欲裂,将他一把按到椅子上,认输道,“我去帮你问问。”
“你知道它在哪里?”吟无霜道。
“早上我倒了茶水上去,大概是小二觉得有些变色,就拿去洗了。”连城孤月道,“我去问他,马上就回来。”
吟无霜皱眉。
“我这就去!”连城孤月迅速出门,做贼一般偷偷摸摸跑到后院,又将那只石兽捡了回来,然后和银子一起塞给店小二,“快些洗干净送上来。”
“好嘞。”小二一口答应,手脚麻利塞进桶里,先用皂角洗再用热水烫,最后冲了七八道,涮了个干干净净方才送上楼——莫说是药水被洗光,只怕连颜色也掉了不少。
“你看,洗干净了。”连城孤月用内力弄干,将锦缎石兽还给他。
吟无霜随手塞在腰下,继续懒洋洋看书。
连城少主扶额,觉得有些无力。
这玩意丑成这样,到底有什么好心心念念的啊……
这一夜过得很是平静,第二天一大早,城门口的官差才刚打开门,就见一队土匪样的人马轰轰烈烈冲了过来,于是被吓了一跳。
“莫慌莫慌,是罗寨主。”里头有个官差最先看清来人,于是道,“早就金盆洗手了,现在是正经人,不用担心。”
说话间,那队人马已经到了城门口,打头一个壮汉大笑道,“小三子,恰好是你当差啊。”
“是啊罗爷。”官差道,“今天怎么有空来城里,有事?”
“我是来买酒的。”罗元心情看上去不错,“听说这城中李财主家有好酒?”
“是说落梅红吧?”那官差闻言吃惊道,“可贵着呢,看来罗爷最近是发财了。”
“好说好说。”罗元大喇喇摆手,“我不跟你说了,否则酒要没了。”
“是是,罗爷慢走。”那官差打开城门,放这队人进了城。
而事实上,罗元也的确心情很好,因为吟无霜在书信上说若是他肯帮忙,便将这坛酒买下来相赠。能让无雪门主亲自赠酒,而且还是酒仙所酿……啧!他奶奶的怎么想怎么爽!
于是在被一伙衙役当街拦住时,罗寨主也难得没有暴躁,而是打发了一个副手去问究竟。
半晌后那副手回来,说是城中出了盗贼,所以每一个进城之人都要去府衙做个登记。
“怎么如此麻烦?”罗元闻言不满,险些又暴露了土匪本性。
“寨主切莫动怒啊。”副手赶忙替他顺气,“府衙离这里也不远,花不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能出来,耽误不了大事。”
“是啊。”另一人也道,“寨主,咱现在已经金盆洗手了,可不能随便打人。”
“也罢也罢。”罗元不耐烦挥手,“那便快些,不要耽误时间。”
“是是。”副手赶忙朝衙役使眼色,一伙人浩浩荡荡掉了个头,进了苏堤城府衙。
“见过织锦婆婆。”一到没外人的地方,罗元登时就老实了起来——他在还是土匪的时候,曾经明里暗里吃过红缎楼不少亏,金盆洗手也是因为织锦婆婆威胁说若再为非作歹,就将他阉了示众,血泪史十分凄惨。
“去书房吧。”织锦婆婆道,“吟门主写来了书信,知府大人还要与你再商议一番,务必使计划周全才是。”
【连城孤月X吟无霜】7
客栈内,连城孤月陪着吟无霜吃完早饭,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想出去盯着,却被吟无霜叫住,“我也去。”
“你不用去。”连城孤月道,“外头是个大热天,这种事我一个人做足够。”
吟无霜道,“对方是个高手。”
“哪又如何。”连城孤月失笑,“怕我会受伤?”
吟无霜换好衣服,伸手拿起床头佩剑,然后用“不管你说什么都没用因为我就是要去”的表情看他。
连城孤月:……
两人最后僵持的结果,自然是连城少主的再次妥协。
真是非常没有悬念。
而此时在苏堤城内,百姓也纷纷都在传,说是五凤山的罗寨主发了笔横财,要去李大魁家里买落梅红。
那可是传说中价值万金的酒啊……对于寻常人而言,莫说是喝上一杯,就算只是闻一闻也千难万难,于是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李大魁门前便围了几十上百人,都想着能看看热闹。而李大魁昨夜便接到了官府派人送来的书信,自然也是配合得紧——其实平心而论,他倒是真想将这坛酒卖掉。一来这些年也显摆吹嘘够了,二来被贼惦记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当初说摔碎只是为了吓住图谋不轨之人,但若真要他摔了,却是好比心头割肉的事情,倒不如换成银两踏实。
李府门前闹闹哄哄,人越聚越多,虽说头顶上正是烈日炎炎,却谁都不愿意先走。连城孤月与吟无霜坐在街对面一家茶楼里,正好能看清楚下头的状况。
连城孤月将茶杯递给他,“虽说是清明眉尖,却是去年的旧茶,只能勉强解渴。”
“你还对茶有研究?”吟无霜有些吃惊。
“先前没有。”连城孤月笑笑,“不过落雪说你喜欢,所以我便学了些东西。”
“他还跟你说了什么?”吟无霜问。
“不告诉你。”连城孤月弹弹他的鼻尖,“我与落雪说好了,这是秘密。”
吟无霜好笑,摇摇头继续向下看。
又过了一阵子,街角拐弯处果然便闹哄起来,罗元带着几个手下,轰轰烈烈策马往这边而来。虽说早已金盆洗手,但气质这种东西也不会轻易改,所以看上去还是很土匪,不像是来买酒的,倒像是来绑票的。
百姓纷纷往两边躲,闻讯出门的李大魁也更加心惊胆战了些……真是可怕啊,这些江湖中人!
“你就是李老爷吧?”罗元翻身下马,大大咧咧问。
“是啊是啊,正是在下。”李大魁连连点头,“我一早就听到了管家来报,说是阁下想要买落梅红?”
“没错。”罗元豪放无比,“要多少银子尽管开个价,爷有的是银子!”暴发户极了。
“买卖之事好说,罗寨主里面请。”李大魁亲自打开大门,将这一行人让了进去。
罗元这辈子第一次被如此多的百姓围观羡慕,十分飘飘然,觉得自己应该拽两句文,于是一边走一边道,“美酒自古配英雄,我就该配落梅红!”
此言一出,周围一圈手下立刻开始激烈鼓掌,纷纷发自内心道,“寨主果然是文曲星转世啊。”念起来真他奶奶的通顺!
周围百姓集体沉默,觉得……不管家里多穷,娃娃也还是要送去上学堂的,不然长大了容易丢人。
按照吟无霜的吩咐,这笔生意一次显然谈不成。于是在估摸半个时辰后,李府的大门便再次打开,百姓立刻伸长脖子,想看看罗元手中有没有酒坛子。
结果自然是没有,看罗家寨众人的表情,也不像是谈成了买卖。
“几位对不住了,慢走,慢走啊。”李大魁点头哈腰,态度很是恭敬。
“没事,我们寨主现在已经改邪归正了,是万万不会动手强抢的。”副手大喇喇道,“不过说句实在话,这个价格已经很不错了,不然李老爷再考虑考虑?”
周围百姓闻言恍然,原来是价格没谈拢啊。
“你想想看,若是哪天雷老鼠找上了门,真将这坛落梅红砸了,可就真什么都没了。”那副手继续道,“这样吧,三日后我们再来一次,大家坐下好商量,是不是?”
“也好。”李大魁道,“那我便再想一想,然后再做决定。”
“这还差不多。”罗元很满意,带着一伙喽啰调转马头离开,却没出城,而是住进了城内一家客栈里,显然是很有诚意要买酒。
一场闹剧很快便结束,连城孤月道,“似乎没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嗯。”吟无霜道,“也算情理之中。”
“我盯着便好。”连城孤月道,“你早些回去客栈。”
吟无霜道,“不。”
连城孤月哭笑不得。
“三天而已。”吟无霜道,“比这更久我都守过。”
“那不一样。”连城孤月捏捏他的脸颊,认真道,“先前你是一个人,现在你有我,这种粗活累活,自然是我来做。”
吟无霜弯弯嘴角,扭头不再看他,只当是没听到。
看着对面之人耳根的一抹红意,连城少主心情很好,索性坐到了他身边——总归是雅间,也没人能进来。
吟无霜倒也没赶他走,反而向后靠在他胸前,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
连城孤月握住他的双手,有一句没一句与他说话,吟无霜懒洋洋应了几句,然后就闭上眼睛,打算休息一阵子。
连城孤月眼中笑意更甚,看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显然没有多执念要调查此事,所以之所以不肯一个人在客栈,只是想跟自己在一起?
想清楚这一点后,连城孤月收紧双臂,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两人也在茶楼坐了整整一天,吃过晚饭又喝了两壶茶,眼看着小二要打烊了,方才结账离开,悄无声息落在不远处一棵大树上。
那坛落梅红依旧被摆放在一间独立的房间里,四周围满是家丁,显然守卫很是森严。
“你猜雷勇今晚会不会来?”连城孤月问。
“不知道。”吟无霜道,“不过十有八|九不会。”
“那你还跟我一起守。”连城孤月拉着他的手,“又不肯回去睡觉。”
“嗯。”吟无霜道,“我就是要守。”
连城孤月好笑,靠在一根粗壮枝桠上,将他拉进怀中,“睡一会儿。”
吟无霜靠在他胸前,刚好能透过重重枝桠,看到一闪一闪的星空。
夜风阵阵,一切都很是安静美好,直到日头东升,也没出什么乱子。
第二天晚上,两人依旧在老树上,一边看星星一边聊天,顺便盯着李府——真的只是顺便,主要倒像是为了约会。
在夏夜星空下亲吻这件事,真是不要太浪漫啊!
连城孤月握紧那纤细腰肢,牙齿轻轻咬住他的舌尖,吟无霜微微皱眉,却也没有推开,于是对方的亲吻便也越来越放肆,直至最后燎原。
吟无霜天性清冷,对情爱之事就更加淡漠,被喜欢的人亲吻爱抚固然不会抗拒,但也不会觉得非要更进一步才好,只觉得这样就已经很舒服。所以相比来说,而少主就比较苦逼了,心心念念的情人正靠在自己怀中,眼底有些淡淡水雾,唇色也被自己吮咬得比往常红润,脖子上有淡淡吻痕,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一副请君品尝的样子,但自己却在树上!
在树上!
在!树!上!
这种残酷的现状,真是想一想就忍不住要落泪。
“你在想什么?”见他表情纠结,吟无霜抬头问。
连城孤月冷静道,“在想雷勇怎么还不来。”
“三日为期,这才是第一天。”吟无霜道。
“我知道。”连城孤月抱紧他,“早知如此,就该约个一天。”语调里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
若是抓到了那盗贼,一定要狠狠揍一顿泻火!
吟无霜与他十指交握,眯着眼睛惬意吹风,衣领微微敞着,完全不顾身后之人已经眼睛变绿。
就算现在吃不到嘴,到了大婚之日,也总要洞房花烛的吧。
想到这一点,连城少主不由便握紧了他的手。
“嗯?”吟无霜有些不解。
“没什么。”连城孤月吻吻他的头发,在心里发狠。
现在就折磨老子吧,等到大婚之日,迟早加倍讨回来。
后半夜的时候,四周愈发安静下来,只有更夫一边打更一边路过,偶尔有两只流浪猫在街上追逐打闹,须臾便又隐如黑暗中。一阵微风吹来,夹杂着些许潮气,看样子是要落雨。
连城孤月刚想着叫他先回去,吟无霜却警觉睁开眼睛。
西北方向,一个黑影正如同灵猫一般,从远处快速往这边而来,腾挪闪动间,速度快到像是鬼影,几乎眨眼功夫便到了李府围墙下,纵身跃了上去。
连城孤月与吟无霜对视一眼,悄无声息落到了一颗近一些的大树上,也能看得更清楚。
那黑影进入李府后,却没有直接去偷酒,而是先去了厨房放了一把火。
这也是偷盗之人惯用的伎俩,先将主人家的宅子搞乱,自然偷盗得手的机会也会大上不少。
不过就是这个行为,却让连城孤月与吟无霜都有些意外——因为实在是太平常,无论如何都不像是让织锦婆婆都头疼的盗贼所为。
李府之人发现起火后,果然便乱了起来,消息传到后院,守卫着落梅红的家丁们也议论纷纷,并且跳上屋顶张望——其实此时众人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但由于先前吟无霜吩咐过要将计就计,所以也就做出慌张的样子。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酒坛附近的几个家丁走神的刹那,一道黑影从墙头一跃而下,上前抱着酒坛转身就跑,一身黑色夜行衣与黑夜融为一体,几乎瞬间就消失。
连城孤月飞手发出一枚飞镖,准确将那盗贼打落墙头,一阵清脆碎裂声传来,那坛落梅红也摔了个粉碎。李府家丁齐齐举着火把冲出来,就见那盗贼竟然也不着急跑,而是捧着一底未洒落的酒水,仰头灌了下去,咂咂嘴后却脸色大变——压根就不是什么落梅红,只是普通的竹叶青。
由于盗贼膝盖中了暗器,因此很容易便被李府家丁制服,官府与红缎楼接到消息后也在第一时间赶到,将他绑了回去。
四周重新恢复安静。连城孤月看吟无霜,“你怎么看?”
“看上去的确像是雷勇,爱酒成痴神出鬼没。”吟无霜道,“但却绝对不是高手,更不可能打败织锦婆婆。”
“和我想的一样。”连城孤月道,“去官府看看?”
吟无霜点头,与他一道去了官府。
“吟门主。”恰好织锦婆婆与风啸都在,道,“知府正在连夜审讯。”
“真的是雷勇?”连城孤月问。
“的确是。”风啸道,“我追了他整整一路,不可能会认错。”
“但却并非当夜偷袭府衙之人。”织锦婆婆道,“我也正在与风捕头说此事。”
果不其然啊……吟无霜与连城孤月对视一眼,都微微皱起眉头。
天亮之际,雷老鼠终于招认了罪行。在前些年,他也不过是个初出江湖的小毛贼,整日里干些偷鸡摸狗的小勾当,远远达不到“大盗”的水平,后来却机缘巧合遇到了一个怪人,才学得了一身奇门遁甲的轻功,从此飞檐走壁闯出了名声。
“怪人?”知府道,“怪到什么程度?”
“说不上,穿衣服也奇怪,说话也奇怪。”雷勇道,“我也曾问过为何要收我为徒,他只说因为我会说话,但我也没说过什么讨他欢心。”
“透骨香可是被你所窃?”知府又问。
“是我偷的,不过已经交给了师父。”雷勇老老实实道,“当初我还跟在他身边学艺,得手后将东西给他看,透骨香便被要走了,而且他当时的反应也很奇怪,像是高兴又像是生气,整个人都像是着了魔。”
连城孤月与吟无霜在隔壁听了一阵,突然便想起了一件事,于是瞬间神色一变。
“怎么了?”吟无霜问。
“方才看他翻墙,就觉得武功路子有些熟悉。”连城孤月道,“现在想想,和当日强闯无雪门的那伙人竟有七八分相似。”
“你是说那个天煞青龙猛虎七十二宫?”吟无霜问。当日他出来之时,那些人已经被牢牢捆住,自然也就不知道其武功路数。
连城孤月一愣,“这么长的名字,你怎么记得如此清楚。”
吟无霜好笑,“我在说正事。”
“是那些人。”连城孤月道,“看着像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要真这样,那此番去南海说不定还能遇到。”吟无霜道,“听着不像是个善茬,武功又高,做事又教人摸不着头脑。”
“管他会不会遇到,总之一定不会让你被抢走。”连城孤月帮他整整衣领,显然还是很在乎外人上门提亲之事。
两人说话间,织锦婆婆正好敲门进来,说雷勇已经签字画押,除了透骨香和一些盗窃案外,当日茶楼火球也的确是他所为,目的便是为了教训风啸,让他不要再追下去。
“那当日袭击婆婆之人呢?”吟无霜问。
“看武功路数,十有八|九是他的师父。”织锦婆婆道,“若雷勇所言非虚,那他应该已经回了南海,城内怕是抓不到了。”
还真是南海……连城孤月心里微微有些异样,总觉得,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
不过对于苏堤城而言,盗贼之祸则是已经完全结束,百姓载歌载舞,打算再补办一次九曲灯会。雷勇被捉拿下狱,风啸继续陪着陆子归参加赛诗会,织锦婆婆则是带人回了红缎楼,临走前还向吟无霜许诺,说要亲自织一匹红色锦缎,送去无雪门留着做喜服。
“到时候记得回礼。”连城孤月对此欣然接受,坐在客栈桌边摸摸下巴,“想来老人家牙口也不好,喜饼里就不要加花生核桃了吧?”
吟无霜摇摇头,继续收拾行李——虽说幕后之人还没抓到,但也不可能在苏堤城逗留太久,所以在派人给日月山庄送了封书信后,两人也就打算继续出发前往南海。
至于那只锦缎石兽,自然也被一起塞进了包袱。
连城孤月看到后,发自内心叹了口气。
都掉色了,怎么就是不肯丢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小提示:大概许多小伙伴都没发现,在文案上早就有番外的进度,具体现在在写谁都会在那里看到,所以手机党如果要买特定某对CP的番外,可以看那里哦~或者刷评论也能知道个大概~其余主角也会有番外,但是要等我一个个写,请不要催我QAQ~么么哒~
【连城孤月X吟无霜】8
接下来的路途一直就很顺利,又过了月余,两人终于抵达南海旁的一个渔港,按照秦少宇信上所说的地点找到联络点后,便安心租了一处宅子住下,等着从染霜岛来的领路人。
两人暂居的小渔村不算大,这里的村民祖祖辈辈都靠海吃饭,日出而落日落而息,很是安宁平和,与外头的往来也不多,颇有几分与世无争的意思,因此也无人会前来打扰。一栋小小的二层楼干净清爽,赤脚踩上去吱呀作响,推门便能看到无边碧海蓝天,院子里还有两把躺椅,配上一壶清茶几枚素果,日子倒也惬意。
连城孤月原本想找个厨娘,不过却被吟无霜拒绝,一来外头就有几个小吃摊,虽说只是些简单吃食,倒也清淡可口,二来这里虽说只是暂时租下来的宅子,但总归还是属于两个人的地方,他也不想外人来打扰。
房屋紧靠着大海,因此每晚都能听到哗哗海浪声,偶尔还会有海鸟的鸣叫,从窗户里看出去,无边星空朦胧静谧,虽说不如西北大漠那般明亮闪烁,却也别有一番美景。
屋内烛火摇曳,吟无霜半靠在连城孤月怀中,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绕他的头发。
这样的夜晚实在太过温柔,连城孤月与他十指交握,只想就这么抱着一辈子,甚至连呼吸也不敢大声。
“按照一来一往的路程,我们少说也要在这里住一个月。”吟无霜仰头看他,“再回东北,只怕要到冬天了。”
“嗯。”连城孤月帮他将头发顺好,“这样也好,成亲加上过年,双喜临门。”
“你怎么总是想着成亲?”吟无霜有些好笑。
“难道你不想?”连城孤月翻身,将他虚压在了身下。
“有区别吗?”吟无霜问。
“自然有。”连城孤月看着他,“从见到的第一眼,我就想将你带回家。”
吟无霜双手握住他的肩膀,微微仰头亲了一下。
连城孤月眼底有些诧异。
“当是补偿。”吟无霜懒洋洋,“初次见面,我给你的那一掌。”
“这样就算是补偿完了?”连城孤月眼底有些笑意,“不够怎么办。”
“你还想要什么?”吟无霜问。
“你说呢?”连城孤月与他额头相抵。
吟无霜微微侧首,像是想要躲开,却反而被轻轻捏住下巴。
“闭上眼睛。”连城孤月声音低哑,如同蛊惑。
“我……”吟无霜有些皱眉,只是还没等他拒绝,便被吻住了唇瓣,将余下的话悉数堵回嘴里。
舌尖在唇齿间游走,带来阵阵灼热气息,看着那浅樱色的唇瓣被自己染上一层绯红,连城孤月眼神更是温柔几分,手臂环住那细瘦腰肢,另一只手摸索向下,轻轻拉开他的腰带。
吟无霜睫毛轻颤,任由他的动作越来越放肆。
衣衫被一层层褪去,昏黄烛火下,身下之人美到不真实,宛若最精美的雕刻,连触摸都带着战栗。
带着薄茧的手滑过寸寸肌肤,吟无霜微微闭着眼睛,漂亮的眉毛也拧在一起,太过陌生的感觉,几乎连呼吸都快要停止。原本想要逃走,可一想那个人是他,便无论如何也不想拒绝。
见他手指紧紧抓着被单,连骨节都泛出森白,连城孤月有些心疼,起身将人抱进怀里,“怕了?”
吟无霜握住他的手,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低头吻吻那微微汗湿的头发,连城孤月扯过一边的薄毯,裹住那赤|裸纤细的身子,一直安安静静抱着,直到感觉怀中人不再紧张,才在他耳边低声道,“继续好不好?”
吟无霜没说话。
没说话就意味着默许,连城孤月将他放平在床上,“不舒服就告诉我。”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吟无霜心里发烫,手臂搭在他的肩头,“嗯。”
连城孤月笑笑,低头亲亲他的额头,而后便一路辗转,在脸颊唇边流连,从精巧的喉结,到锁骨,到胸膛,顶礼膜拜一般,生怕会将人惊到。
吟无霜眉头微皱,脸颊也泛上绯红,虽然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却还是咬着手背,固执不肯发出更多声音。见他这副青涩的样子,连城孤月心里更加怜惜,动作也愈发体贴,只恨不能将这世上所有温柔都给他。
精巧的药罐被打开丢在一边,屋外海浪阵阵,青竹小床上,年轻的身体紧密相拥,剪影相互交叠,分不清谁是谁。
吟无霜黑发散乱,勉强撑着身子,眼底泛上泪光,连喘息都几乎破碎。
连城孤月将他的身子揉进怀里,低头重重亲吻下去,此生再也放不开。
说不上过了多久,屋里终于平静下来。连城孤月烧了热水帮他清理,而后又上完药换了干净衣服,铺上干净床单被褥,方才将人抱进怀里。
忍了将近一年,只一次自然是不够,但见他已经有些受不住,还是不忍心再欺负下去,低头亲亲那苍白的唇瓣,“还疼不疼?”
吟无霜靠在他胸前,神情有些疲倦。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种事会这么累,就像是先被抽离思维,再被抽离体力,最后只剩下种种陌生刺激,如同屋外连绵不绝的潮水,却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
大概是因为情爱太过激烈,连城孤月试了试他的脉搏,觉得有些虚弱,于是便帮他掖好被角,“好好睡。”
吟无霜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像是最闪烁的星星。
“是不是不舒服?”连城孤月有些担心,用指背蹭蹭他脸颊。
桌上的烛火已经熄灭,只有星光照进窗棂,吟无霜用指尖轻扫过他五官的轮廓,最后停在那滚动的喉结,往下按了按。
连城孤月失笑,“怎么了?”
吟无霜脸上也带了笑,伸手环过他的脖子,安心闭上眼睛。
原来这世上真的能找到一个人,让自己能心甘情愿为他做所有事情,即便是痛楚,只要是他给的,也一样甘之若饴。
这样,真好啊……
连城孤月将他紧紧揉进怀里,双臂坚实牢固,如同最避风的港湾,护着怀中人一世喜乐,安稳无忧。
海风阵阵,潮汐潮退,是最幸福的声音。
第二天清晨,连城孤月起了个大早,出门去找了隔壁大婶,请她炖了锅滋补汤水,然后又买了些容易下咽的粥饭,一起带着回了住处。
吟无霜还未起床,连城孤月也不舍得让他起床,陪着吃了早饭后,便又将人塞回了被窝里,动也不许动一下。
“闷。”吟无霜道,嗓子有些哑。
“再多躺一天。”连城孤月坐在床边,“听话,对你的身子好。”
想起昨夜两人的疯狂纠缠,以及情到浓时他说的那些话,吟无霜不可避免有些脸红,扭头却看到地上那条床单……脸更红!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连城孤月识趣道,“我拿去丢掉。”
吟无霜皱眉,“烧掉!”
连城孤月点头,“嗯,烧掉。”
吟无霜道,“现在就去!”
连城孤月乖乖从地上拎起来,卷一卷往外走。
吟无霜又道,“不要在厨房烧!”
连城孤月:……
那要去哪里烧?外头很多人啊,自己蹲街上烧床单很像脑残,在院子里烧又不吉利。
但这种时候显然应该无条件服从,于是连城少主只好揣着床单,做贼一般四处走,最后终于找到一个背风的小坡地,点燃火折将那条床单烧了个干干净净,颇有几分毁尸灭迹的意思。
渔村没有酸梅卖,却有豆荚样的酸角,连城孤月烧完床单后,顺便去集市买了一兜,带回家哄媳妇。
只是在他走后没多久,一个黑影便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蹲下用手抚摸那堆烧成灰烬的床单,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眼中泛起森白,中邪一般教人心里发麻。
吟无霜吃完大半兜酸角后,心情果然就好了些,被连城孤月带到了二楼天台,躺在摇椅吹风看海景。连城孤月原本就喜欢他喜欢到疯魔,昨晚亲密过之后,这晌看着就更喜欢,坐在身边还嫌不够,几乎想将人时时刻刻搂在怀里,外人看一眼都觉得吃亏。
“看什么?”大概是由于他的眼神实在太炽热,吟无霜实在很难忽略。
连城孤月想也不想道,“看媳妇。”
吟无霜:……
“一辈子住在这里也挺好。”连城孤月握住他的手,凑在嘴边亲了亲,“我出海打渔,你在家做饭,赚了钱就去镇上买好吃好玩的,江湖闹到天翻地覆也和我们没关系。”
虽然明知是胡闹,吟无霜却还是配合点头,嘴角弯弯道,“嗯。”
“算了。”连城孤月又改主意,“打渔做饭都我做,你在家睡觉就行。”
吟无霜笑出声,拇指和食指捏捏他的脸颊。
远处,碧海蓝天连成一条线,云朵洁白如絮,往近一些,渔民正在沙滩上晒网补船,一条条银白色的鱼被倒进货仓,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不掺虚假,空气中满是潮湿气息,连心也跟着宁静起来。
时间一晃便过去十来天,两人也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清晨一起在小楼里看日出,中午去海市散心,晚上太阳下山后,便去海滩散心,踩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渔民对两人也很是友好,出于对外头世界的好奇,总会时不时问一两句,连在海市上遇到时,也会多给两条鱼,连城孤月道过谢后拎在手里,对吟无霜道,“回去煮汤吃。”
吟无霜眼底带笑,“嗯。”
海市上很热闹,除了渔货海菜之外,还有不少稀罕小玩意。连城孤月蹲在一个小摊前,拿起一串小小的红色珊瑚珠,冲吟无霜晃了晃。
“公子好眼力啊。”小老板笑呵呵道,“这种成色的珊瑚,在海里可不多,若是拿去北边大地方,价格还要再翻倍,错过就再没了。”这话自然是吹嘘成分居多,无雪门里莫说是这种不值钱的珊瑚珠,就算是深海血珊瑚也不在少数,但两人自然不会计较这些,觉得圆润好看便买了,和一堆鱼肉菜一起拎回家,准备自己开火做饭。身后是暖烘烘的夕阳,照得人挺舒服。
厨房里干净整洁,不过两人厨艺却都不怎么样,也就勉强能将东西烧好的水准。连城孤月将鱼洗干净,然后甩手丢下锅。
噼里啪啦的声音霎时响起,油花四溅,吟无霜迅速躲到门口。
连城孤月抱着必死的心情,往里加了些盐,然后迅速浇了一大勺水进去,扭头道,“好了进来,不溅油了。”
吟无霜皱眉,“能吃吗?”
连城孤月想了想,道,“没事,还有别的菜。”
吟无霜:……
幸好海边的鱼够新鲜,因此即便是三脚猫的厨艺,只要不糊也能出鲜味。连城孤月将鱼汤倒进砂锅中,用小火慢慢煮。
厨房早已狼藉一片,吟无霜摇头,上前道,“我来吧。”
连城孤月道,“你会?”
吟无霜道,“至少比你强。”
连城孤月交出铲子,然后道,“要是厨房着了,我们就赶紧跑。”
吟无霜懒得与他贫嘴,自己将锅擦干净,倒了些油进去。
连城孤月无所事事,从身后抱住他,一副万年牛皮糖的架势。
虽说也没怎么做过饭,但天分这种东西也没法解释,半晌之后,热腾腾的的四菜一汤便摆到了桌上,吟无霜洗洗手,道,“吃饭。”
连城孤月将他抱到怀里,低头狠狠亲了一下,“怎么这么贤惠啊。”
吟无霜哭笑不得,伸手将他推开。
而从这天后,两人也便没再去外头吃过饭,海边海产多,天天换也不会重复,早上一起手牵手赶集市时,也很有几分寻常小夫妻过日子的架势,潮起潮落间,是最幸福不过的气息。
但即便是再留恋这里,却还总会有正事要做,在一个安静的黄昏,联络人终于从染霜岛上回来,说让两日后的清晨去最东边码头,会有一艘红色船只接两人去见鬼手神医。
送走联络人后,吟无霜躺在摇椅上,看着满天繁星出神。
“治好伤后,我们再来这里。”连城孤月道,“这座宅子我已经买下来了,留着将来养老用。”
吟无霜收回视线,扭头看他。
“冬天无雪门太冷,你若是在长白山住腻了,我们就来这里。”连城孤月握住他的手,神情很是认真。
吟无霜笑笑,“好。”
连城孤月凑近,在他眉梢轻轻落下一个吻,而后便将人拦腰抱起,转身回了房间。
桌上红烛跳动,青竹小床晃晃悠悠,情|欲蔓延席卷,像是永远都不会散去一般。
锦缎石兽被丢到一边,大张着嘴进行了全程围观。
直到后半夜,这场情爱才云消雨散。吟无霜脸色有些苍白,哑着嗓子咳嗽。
连城孤月下床帮他倒了温热茶水,喂着喝完一杯,“要不要吃些药?”
吟无霜皱眉摇头,一个字都不想说,只想好好睡一觉。
连城孤月将他抱进怀里,手在背上轻抚安慰,直到确定怀中人已经沉沉睡了过去,方才低头亲了亲,动作温柔到无以复加,生怕会将人惊醒。
两日之后,也是约定好的时间,两人一早便起了床,把屋内收拾整齐后,连城孤月将衣物收进包袱,最后只剩下那只锦缎石兽,然后试探道,“不然我们将它留下?”
吟无霜坚定摇头,“不。”
“总归也要回来的。”连城孤月继续道,“而且这么大,带着也不方便。”
吟无霜继续摇头,“不。”
连城孤月心塞。
吟无霜皱眉看他。
“好好好,带着带着。”连城孤月赶紧投降,将那只石兽三下五除二塞进了包袱,由于太大,还露出一个蹄子在外面,老老实实背在背上,“看,装进去了。”
吟无霜四下看了看,然后道,“走吧。”
屋门被落了大锁,远处天际也才刚刚露出鱼肚白,两人手牵手出了渔村,一路前往东方码头而去,在那里果然停着一艘红色大船,跟船工确认过之后,便登船离岸,向着无边深海而去。
这日傍晚时分,小渔村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着火了啊!”
大家伙闻讯纷纷吓了一跳,赶忙从自家宅子里跑出来,就见在村子南边,那处被两位公子买下来的小楼正烈火熊熊,几乎要照亮半边天际。
村民赶忙拎着水桶前去扑火,但却也于事无补,整座木楼如同被浇了火油一般,越燃烧越旺盛,一直到最后一根房梁都化为灰烬,方才自己熄灭。
知道两人已经出了海,村民也只有在心里惋惜,想着若是他二人想再建,全村一人搭把手,估摸也用不了多久。
一个黑影站在远处礁石上,直到看着木楼燃尽,方才发出诡异笑声,转身向另一头跑去,须臾便消失在了黑暗里。
船只继续在海上前行,按照船工所讲,若是一路都风平浪静,赶到染霜岛也要半个月左右,运气不好遇到暴风雨,那便要找一处荒岛躲避,只会拖得更久,急也急不来,只能求老天保佑。不过幸好两人都不是急躁的性子,虽说在海上漂流的日子乏味了些,但有心爱之人陪在身边,倒也不觉得枯燥。碧蓝海面一望无际,经常会有飞鱼跳起落下,还会有商船靠近,拿着一些深海里找到的稀罕石头和贝壳卖,在阳光下亮闪闪,很是好看。
微风徐徐,两人肩并肩坐在船舷上,看天边流云被风吹散,瞬息万变。
船工平日都不会打扰两人,连城孤月揽过他的腰,凑过去亲了亲。
吟无霜靠在他肩头,“像是要起风了。”
“我问过船工。”连城孤月道,“这种天气在海上很正常,晚上船大概会有些晃,不过不算大事。”
“还有两三天就该到了。”吟无霜道,“听说染霜岛很美,这个季节到处都是花。”
“鬼手前辈住的地方,自然不会差。”连城孤月帮他整好头发,“不过长白山也很漂亮,你去了便会知道。”
吟无霜笑笑,“嗯。”
夕阳落下海面,举目望去,四处皆是细碎金沙,宛若仙境一般。
夜晚一如既往的安静,两人在船舱内相拥而眠,耳边是阵阵海浪,安宁又平静。
“好好睡。”连城孤月又亲了一下他,方才恋恋不舍放开。
吟无霜安心缩进他怀中,只是还没来得及睡着,却觉得船身微微一摇,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连城孤月翻身下床,披衣前去看究竟。
暗黑夜色中,几个船工正在船头忙乎,看不清是在做什么。
“公子。”见他过来,其中一个船工道,“正好,过来搭把手,哥几个实在没办法了。”
“怎么了?”连城孤月上前。
“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东西。”船工道,“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
连城孤月站在船头往下看,却觉得身后传来一阵破风声,心里一惊本能闪开,就见一把匕首重重钉在船舷。一个船工从一旁拿起布袋,将里头粉末状的东西冲他撒了过去,连城孤月纵身跃起,心知中了暗算,掉头便想去找吟无霜。那几个船工一扫前几日憨厚寡言的模样,个个面目狰狞扑上来,却没有与他缠斗几招,而是在听到一声清脆哨响后,便转身跃入茫茫海面。
巨大的爆炸声传来,火球从船上腾空而起,照亮整片天。
“无霜!”连城孤月撕心裂肺大吼。
大船须臾间四分五裂,伴随着熊熊烈火一起沉入海中。连城孤月飞身掠过几块木板,命也不要的往里冲,却什么也没找到。最后一点火光也被浪潮打灭,海面上只剩几块焦黑浮木,四周水面一望无际,安静到放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连城孤月单手握着一块木板,就着惨淡星光,咬牙在海里一点一点搜寻,手臂被木片划伤也全然不顾,海水与血水融在一起,是最彻骨的寒冷。
嗓子喊到嘶哑,却再也换不来那人的一个回应,从星光满天到日出海面,四已是干干净净,连半块浮木也不剩。
身体早已麻木,心也跟着麻木。
漫天朝霞下,连城孤月颓然闭上双眼。
原来疼到极致的时候,也就不会再疼了。
【连城孤月X吟无霜】9
混沌黑暗之中,像是有什么耳边喧杂,努力想要听清,却又觉得声音忽近忽远,前头依稀有光,朦朦胧胧映出一个人的影子,连城孤月眉头紧皱,想要伸手去触碰,全身却像是被卸掉了力气,动也动不了,心头毛躁无比,咬着牙尽力挣扎了一下,竟然真的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耳边传来一个年轻女子惊喜的声音,而后便道,“快去告诉老夫人,这位公子醒过来了。”
连城孤月眉头紧皱,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片段,而后猛然想起当日的事情,顿时掀了被子就想下床,却觉得手脚一阵酸软,若非旁边家丁手快,险些跌倒在了地上。
“你先躺回去啊。”那女子也被吓了一跳,赶紧帮着家丁将他搀回床上,“在海里熬了太久,寒气渗到了骨子里,要好好调养才成。”
“这里是哪?”连城孤月哑声问。
“兰家礁。”女子道,“我们的商船在路过丧魂湾附近的时候,见你正昏迷不醒趴在一块木板上,于是便救了上来,连老夫人也说了,她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命大的人。”
“有没有救到其余人?”连城孤月一把握住她的衣袖,急急道,“也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穿着白衣。”
“没有了。”女子摇头,“只遇见了你一个人。”
连城孤月闻言跌坐回床上,半晌也没出声。
那女子一边打发婢女去倒水,一边扶着他坐好,小心翼翼道,“你是遇到了海难吗,那个白衣公子是你的朋友?”
“是暗算。”连城孤月声音嘶哑,回想起当日冲天火光,整个人都像是被刀撕裂。
见他这样,女子也识趣没有多问,递了热茶给他润嗓子。
“老夫人。”外头传来家丁的声音,而后便见一个满头华发的老太太走了进来,遍身珠翠,很有几分大户人家的主母气场。
“老夫人。”屋内其余人也行礼。
“醒过来了啊。”老夫人坐在椅子上,替他试了试脉搏,“也是个命大的,居然缓过来了。”
“我们夫人医术高明,是她救活你的。”那女子在一边道。
连城孤月微微点头,“多谢老夫人。”
“看你的手茧,不像是商人,倒像是个习武之人。”老夫人道,“怎么会独自一人出现在丧魂湾?”
“我原本是要去染霜岛找鬼手神医。”大概是当夜在海中喊了太久,连城孤月嘴唇干裂,多说几个字嗓子便如同火烧。
“去染霜岛?”老夫人闻言皱眉,“那可不该是这个方向。”
果不其然啊……连城孤月神情苦涩,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怪不得。”老夫人道,“仇家要杀你?”
连城孤月摇头,“我在这里没有仇家,那些歹徒十有八九是冲着我夫人来的。”
“那伙歹人胆子也不小,竟然敢去丧魂湾。”那女子自言自语,突然眼前一亮,“会不会又是那伙疯子干的?”
“谁?”连城孤月追问。
女子道,“青龙猛虎什么七十二,叫什么来着。”真是一点都不好记。
“天煞青龙猛虎七十二宫?”连城孤月心里骤然出现一点亮光。
“没错没错,咦你怎么会知道。”那女子诧异,然后又狐疑,“你夫人是不是那个中原第一美人,叫吟无霜?”
“是他。”连城孤月也顾不得全身脱力,着急道,“姑娘还知道些什么?”
“你先别急。”那女子看了看老夫人,见她微微点了下头,方才继续道,“丧魂湾是南海的一处绝命湾,其实先前也没这说道,但从前几年开始,那里便开始整日泛迷雾,经常有船只失踪,后来此事传开后,过往商船便纷纷宁愿绕远也要改道,那里也就成了荒凉之地。”
“那天煞宫呢?”连城孤月追问,“还有,你怎么会知道吟无霜?”
“二少爷天生就能在迷雾中辨别方向,所以我家的商船倒也没受什么影响,一直继续走丧魂湾附近的捷径。”女子道,“原本已经习惯了那里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谁知道有次竟然遇到了一艘船,上头有大概十来个黑衣男子,看上去有些愣头愣脑,兴高采烈说自己是什么天煞宫的,还说武功高强不怕丧魂迷雾,要去中原提亲,娶第一美人吟无霜回来。”顿了顿,女子又道,“先前还当第一美人是个姑娘,后头二少爷却说是个男子,所以我们便也记下了名字,他是你的夫人?”
“是。”连城孤月沙哑咳嗽,“这里离丧魂湾与染霜岛有多远?”
“离丧魂湾行船要五六天。”老夫人道,“至于染霜岛,没人知道具体在哪里,我只能估摸个大概,约莫要十五六天。”
“我有多久才能恢复?”连城孤月又问。
“少说也要十来天。”老夫人道,“寒气要驱干净,否则会落下病根子。”
“我等不及。”连城孤月摇头,强忍着酸疼恳求,“求老夫人用最快的法子治,我要去找无霜。”
“最快也要五六天,何必急于一时。”老夫人道,“况且就算是治好了,你也未必能闯得过丧魂湾,那天煞宫来路诡异,没人知道具体位置究竟在哪里。”
“我带你去。”几人说话间,又有一个年轻男子从门外走进来,看模样像个书生。
“二少爷。”那女子打招呼。
“你?”老夫人闻言皱眉。
“母亲。”那男子道,“这次去渔港的时候恰好听到消息,他是连城一族的少主。”
“当真?”老夫人闻言惊讶,看着连城孤月道,“你是十三娘的儿子?”
连城孤月意外,“夫人与我母亲认识?”
“真的是啊。”这么一提醒,老夫人才觉得面前这个年轻男子眉眼是有些熟悉,于是笑道,“认识归认识,不过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后来她销声匿迹,我也嫁到了南海,便失了联系。”
“丧魂湾吞噬了不少商船,我也早就想进去看个究竟。”那男子道,“此番正好与连城兄一起,也算多个帮手。”
“老夫人。”连城孤月忍着酸疼,翻身下床欲跪,却被一把扶住。
“罢了,我答应你们,不过务必要小心。”老夫人微微皱眉,对二儿子道,“听方才连城少主所言,那伙人应该不简单,不可轻举妄动。”又对连城孤月道,“想让你多等几天怕是不可能了,我会尽快将你治好,但只怕要吃些苦头。”
连城孤月点头道谢,虽说多少算是有了希望,心里却依旧一片焦虑。
兰家礁的二少爷名叫兰溪,是兰家商队的掌舵人,也是这座小岛通往外界的关键人物。他早年便经常听母亲提及当年的事,所以对十三娘也有些印象,这次去渔村时听到几个江湖人传连城孤月在附近,还想着要不要去拜访,也好问些十三娘的近况,回去告诉母亲哄她开心,后来却因为时间太赶而作罢。只是万万没想到,两人竟然会用这种方式见面。
那艘染霜岛的船只明显有问题,很有可能真正的船夫已经遇害。兰溪当即便派了一艘小船,前往染霜岛附近,希望能有机会遇到岛上的人,也好将此事告知鬼手神医。老夫人则是一门心思给连城孤月治伤,寒气入骨本该慢慢调养,此番急功近利,所受的痛苦便也要大上许多。泡在滚烫药水之中,连城孤月牙关紧咬,额头沁出冷汗,让老夫人将银针慢慢刺入穴道,只想着能快些恢复武功,好将他早些带回身边。
而在另一处海岛,幽幽迷雾正蔓延笼罩,带着阵阵腥臭海藻气息,让人闻之作呕。
一座空荡荡的宅院里,吟无霜被反绑着双手捆在铁柱上,黑发凌乱,双眼一片冰冷。
“又见面了。”面目狰狞的黑衣男子笑容丑陋,凑近看着他的五官,“十多年没见,你果真没让我失望,比当初更好看了。”
“你想做什么。”吟无霜声音里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冷冷看着他。那日听到船头的打斗声后,他便知道是出了乱子,只是还未来得及出去,船舱内便骤然起了一股迷雾,呛到连眼睛都睁不开,紧接着就被人一掌击中后脑,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捆在了这里,而面前的黑衣男子,则正是当年千刀引香带来无雪门做客的徒弟,千机言。
虽说当时只是小孩,却已经对他心生反感,只觉得这人身上总是有一股近乎于偏执的暗黑气息,没想到多年不见,他竟然会变得更加丧心病狂,更没料到他武功竟然会诡异到这种程度。
“多漂亮的一张脸啊……”千机言像是没听到他说话,只是一直盯着他看,嘴里喃喃也不知在说什么,过了半晌却抓着头咆哮,“你为何要跟他上床?为何?”说完后又嘿嘿狞笑,“不过没关系,现在他只怕连尸体都被鱼虾啃尽,连个渣滓都不剩了。”
阴森的笑声里,吟无霜看着面前这个疯子,大脑一片空白,指甲深深嵌进手心,想起两人在渔村的温馨时光,只觉心也被一片片剥落,刀割般鲜血淋漓。
“你哭啊,你怎么不哭?”千机言在他面前怒吼。
吟无霜眼底无风无浪,只是一语不发看着他。淡漠了二十多年的心里第一次燃起怒火——此生此世,他从未如此恨过谁。
若心爱之人已经葬身海底,那自己也不会独活于世,只是在那之前,该讨的债,该报的仇,他一丝一毫也不会落下。
“不哭也好,若是眼睛肿了,可就不好看了。”千机言目色痴迷看着他,像是在欣赏一件无价珍宝,“这些年行走江湖,也遇到了不少美人,却没一个能比得过你,那个沈千凌我也去看了,长得倒是不错,气质却与你差之千里,就算勉强做出来,也不会是稀世珍品。”
“你到底想做什么?”吟无霜皱眉。
“我给你看样东西。”见他问起,千机言又低低笑出声,像是怕打扰到谁,往左边墙壁指了指。
吟无霜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仅有一面墙而已,只是还没来得及问,那扇墙壁竟然缓缓转开,露出后头的房屋,或者说是魔窟。
屋子里被镶嵌了无数夜明珠,因此虽说没有窗户,里头却也很是亮堂。正中摆着一张贵妃椅,上头靠躺着三个美貌女子,皆是面容精致皮肤白皙,衣着极其华丽,却全部一动不动,眼中丝毫神采也无,脸上的表情也是万年不变。
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人偶。
即便是见惯大风大浪,看到这一幕,吟无霜后背还是泛上寒意。
“好不好看?”千机言在他耳边诡笑,“都是我这些年找到的美人,虽说远远比不上你,却也算难得了,其实应该有八个的,可惜后头却由于没熏制好,也保存不了多久,到头来只剩下了这些。”
“你这个疯子。”吟无霜看着他,若非亲眼所见,他也不会相信,这世上竟会有人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我是疯子?”千机言大笑,“那死老头也这么说,还要将我逐出师门,所以我便将他杀了。美好的东西,自然要被永远保存下来,否则这么完美的一张脸,过个几十年就老了,该有多可悲。”
看着他扭曲变形的脸孔,吟无霜只觉多一眼都胃中作呕。
“只是可惜,我没有将你早些弄到手,竟然会被别人破了身子。”千机言狠狠握着拳头,暴躁在屋内走了两圈,又骤然停在他身边,“不过没关系,到那时候,我保证会将你洗得干干净净,一点其他男人的味道都没有。”
“滚。”吟无霜语调寒凉。
“让我滚?”千机言啧啧摇头,“我可是要陪在你身边一辈子的,等你动不了的时候,还要每天帮你洗脸梳头换衣,又岂能说滚就滚?”
墙壁被重新转了回来,千机言又从一边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之后,满是扑鼻异响,“这是老头子做出来的透骨香,他至死都不肯将配方说出来,那又如何,不过如此罢了。”说完手一扬,竟然将那盒香从窗户丢了出去。
“你就是雷勇的师父?”吟无霜皱眉。
“没错,就是我。”千机言道,“我原本不想收他做徒弟的,可是后来却改了主意,你可知是为什么?”
吟无霜一语不发看着他。
“因为有一次我路过茶棚,正好听到有人在说你与连城孤月。”提及此事,千机言语调又狰狞了几分,“所有人都说你们要成亲,只有雷勇,他与我一样,觉得这世上没人能配得上你,所以我便收他做了徒弟。”
吟无霜冷笑,“若是雷勇早知有今日下场,只怕会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原本只是个小毛贼,就算被抓到充其量也就关几年,如今却成了江洋大盗,余生都会在流放苦役中度过,才是真的生不如死。
“这世上没有人能配得起你。”千机言围着他转圈,“老天爷将你生得如此无可挑剔,原本就该独自一人孤芳自赏,年华不老容颜不灭,永远是这副漂亮模样。”
吟无霜心里摇头,对他的厌恶也更上一层。
先前见面时,他只知此人对“完美”二字有一种近乎于病态的追求,却没料到他最后会采取如此极端消极的方法,用毁灭一切去成全他自己。
“这么多年,我果真没有白白等你。”千机言道,“哪怕寻遍这世间,也不会再找到像你这般完美的人,尤其是眼睛。”
“眼睛?”吟无霜冷笑,目光扫了一下旁边早已合上的墙壁。
“我从未见过这么黑这么亮的眼睛。”千机言双目痴迷,像是已经看到了此生最完美的作品,想了想却又泄气,“只是我到现在还未想出办法,要如何保存眼睛里的神采。”那些人偶不管制成后再完整,眼里也始终是一片死灰,无论如何也改不掉。
“因为眼睛连着心。”吟无霜冷冷看着他,“心死了,眼睛自然也就死了。”
“不会。”千机言摇头,咬牙道,“你的眼睛这么美,我一定会想办法保存下来。”
“那你便等着吧。”吟无霜别过视线,不想再和他对视。
“最近阴雨有些多,不适合开工。”千机言痴痴道,“不过倒也不着急,在那之前,你还要在蚀骨香里熏一段时间,十几天后,每一根骨头都会散发出奇香,肤色也会更透。”一个盒子被抽了出来,打开后是一块砖块样的东西,“这便是蚀骨香,和那老东西做出来的透骨香不同,闻上去没有任何味道,却能真正销魂蚀骨,我原本在你身边下过,可惜却貌似没成。”言语之间,颇有几分遗憾的意思。
“熏香屋已经在准备,再过两三个时辰,你便能进去了。”千机言自顾自低语,“你放心,蚀骨香里有迷烟,安睡过去之后,我无论做什么,你也不会觉得疼。”
吟无霜看似面无表情,脑子却在飞速旋转。
“这么美的一张脸,马上就能永生了。”提及此事,千机言兴奋到声音都在发抖,想要触碰他却又收回手,像是怕打碎琉璃一般,在屋内高兴走了两圈,又哗啦打开桌上一个大箱子,在阳光照射下,一排排小刀和银针发出刺眼光线。
“这些就是我的工具。”千机言举着箱子给他看,“到时候它们会在你皮下里游走,剔除掉不需要的部分,然后填上药物。”语调无比平和,放佛是在介绍一道美味,而不是如此恐怖的魔鬼行径。
又或许在他的世界里,这真的是如同美味般稀松平常的东西。
手脚被寒铁紧紧锁着,气息也有些紊乱,应该是被下了化功散。凭借自己的内力,要完全逼出去也不是不可能,却至少也要三天时间,但按照他方才所言,最多在三个时辰后,自己就会被送去那间充满迷烟的房屋。
吟无霜眉头微皱,趁着他欣赏那套工具的时候,迅速往四周看了看。
铁柱旁边有一道铁栏杆,大概是浇筑的时候没注意打磨,在平滑的表面上凸起了一个小尖,看上去很是锋利。
吟无霜试了一下距离,然后牙一咬,歪过身子将侧脸狠狠蹭了上去。
听到这头的动静,千机言骤然回头,看清他的举动后大惊失色,飞速上前想要阻止,却还是迟了一步。
虽说铁刺很小,却也足以在脸上留下一道两寸长的伤口,再加上吟无霜几乎是拼了命想要毁掉自己容貌,所以半分情面也未留,鲜血不断从伤处渗出,瞬间便染红了半边脸颊。
“你怎么敢!!!”千机言尖叫失控,整个人都陷入疯狂,抬起手想要打他,却又在撞上他冰冷的眼神后生生遏制,转而将怒火发泄到一边的栏杆,双拳疯了般擂上去,咚咚声不绝于耳,只是眨眼功夫,便将那铁栏打成了一片废墟。
吟无霜心里暗自揪起,看他的功夫底子,只怕自己就算没中毒,也未必能有十成把握击败对方。当年的千刀引香虽说也是高手,却更加痴迷于雕刻与制香,若真论起武学修为,只怕连他一半都不如。
这样的水准与路数,绝对不会是千刀引香教出来的,倒像是练了什么邪门功夫,所以才会在短时间内功力大增。
千机言在屋内狂躁摔打了一阵子,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先替他处理脸上的伤口,于是几乎是连滚带爬出了屋子,须臾后抱着一个药箱进来,手忙脚乱帮他止血,嘴里念念有词,胸膛剧烈起伏,整个人都像是疯了一样。
“你是我的,是我的。”千机言中邪一般一遍遍重复,帮他擦掉脸上的血迹,又仔仔细细上了药,然后又取了绳子将他牢牢捆住,确定再也动不了之后,方才满头大汗松了一口气。
吟无霜闭上眼睛,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冷漠表情。
这道伤口,能留疤最好,就算不留疤,再快也要五天才能彻底复原,而五天时间,足够自己将所有毒逼出来。
外头突然响起一道铃声,千机言警觉竖起耳朵,脸上也由狂躁变成了阴森,掉头出去查看究竟。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掉头出去查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