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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 [VIP]成化十四年 下部 附番外(15.3.4) BY 梦溪石 (点击:3307次)

[VIP]成化十四年 下部 附番外(15.3.4) BY 梦溪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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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预览+


第80章
韦家的案子确实遇到了瓶颈。
韦家小儿从活着到被发现死亡,只有短短一盏茶不到的时间。
但对于一个婴儿而言,一盏茶足以做许多事情。
照顾韦家小儿的三个人,乳母胡氏,丫鬟小露与小霜,她们当时都不在场。
隔壁就是生母李氏的屋子,但是那会儿李氏刚出了月子,正在外面与其他韦策的妻妾一道,忙着应酬女客,她也带走了身边得力的人,隔壁屋子就剩下两个小丫头在看门,案发时她们正坐在内屋说话,并没有看见外头是否有人出入隔壁。
于是难题就来了,照顾韦家小儿的三个人,经过翁县令调查,她们与柴氏是毫无关联的,其中乳母胡氏还是孩子生母从娘家带过来的,属于李氏的心腹,她们根本没有道理说谎,也没有道理作案,更不可能存在受柴氏指使的情况。
既然如此,那么杀了韦家小儿的会是谁呢?
柴氏?还是韦策的其他妻妾?
这总不能凭空猜测罢。
不管翁县令如何逼问,柴泽只承认自己杀了韦朱娘,却始终不肯承认杀了韦家小儿,柴氏更是一口否认,说自己只是利用韦家主母的身份为柴泽提供了一些便利,绝对没有对韦家小儿下手。
偏偏韦策对这两人恨之入骨,三天两头去找翁县令,请求他尽快将这两个人定罪。
翁县令为此头疼无比。
柴泽和柴氏二人,动机充足,条件充足,甚至连时间上也是吻合的。
如果不是他曾经在唐泛面前说过凶手不止一个的话,翁县令还真想就此结案算了。
连苦主都认定了凶手,他还折腾个什么劲?
在这件事上,唐泛爱莫能助。
他再聪明,那也是建立在细心观察的基础上,旁人只见他断案如神,就以为他如何聪明,然而这世上哪来天生就会断案破案的人,大家都是读圣贤书长大的,科举考的是如何把八股文做出朵花来,可没考怎么断案,怎么治河,怎么赈灾,怎么但凡那些做出一方成绩的官员,无不都是后天凭着兴趣爱好与求知欲自己去摸索的。
韦家的案子,其实严格来说应该是两桩案子。
一桩是韦朱娘的死,现在凶手已经确定下来了,也可以算是结案了。
另一桩是韦家小儿的死,大家都觉得也是柴泽兄妹俩干的,但他们坚决否认。
如今线索太少,没头没尾,翁县令没有头绪,唐泛同样没有头绪。
所以听了钱三儿传回来的消息,他并没有贸然插手帮忙,而是继续待在贺家,为自己姐姐和外甥能够早日过上清静日子而努力。
贺澄听说舅舅要带他出门逛集市,高兴得不得了,小脸上尽是掩饰不住的欢欣鼓舞,令唐瑜见了更是酸楚不已。
若说唐瑜起码嫁入贺家之后,起码还过了几年夫妻恩爱的日子,这小贺澄却是从懂事开始,就很少感受到来自父亲的关爱。
原因无它,那时候贺霖屡试不第,整个人的性情已经逐渐发生了变化,变得越发阴沉易怒,就连儿子的出生也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的喜悦。
唐瑜毕竟是女子,不可能常常带贺澄出门,小贺澄便只好困在方寸天地里,平日见得最多的,来来去去无非就是那些人。每回跟父亲一起,不是被无视,就是被训斥。
照唐泛说,贺澄这性子没有长歪,已经算是万幸了。
香河县不如京城繁华,不过每逢初一十五,这里都会有庙会,因为县城近郊的出云寺香火旺盛,连带也带动了周边一系列营生,吃喝玩乐的,赶集上香的,摆摊算命的,也算是十分热闹了。
这一天,县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会到出云寺去上香,有些为了抢头柱香,甚至半夜就过来排队了,大户人家带了成群的丫鬟下人,浩浩荡荡,平民百姓没那个条件,顶多就是携老扶幼,不过即使如此,街道上也人满为患。
今天是七月初一,又因为临近七夕,上香的人就更多了。
尤其是那些家里还有待嫁闺女,或者儿孙到了适婚年龄的, ...
................

金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我;暴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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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度糟心文,没有之一~排雷注意,攻出场不多,基本都是在帮受,受就像文案说的需要攻攻就出来,没空基友死一边,还有各种呵呵的对象,不喜欢NP的表示看得十分糟心= =以前挺喜欢梦溪石的文的,不知道是不是BG写多了,整个文浓厚的杰克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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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文因为太长了追了一部分就暂停了。。。终于完结,看到楼上的评论吓了一跳。。。不过梦溪石的文应该还是比较有保障的呀。。汗,她是有提过这篇文主要是破案来着~~~看完了再来补具体评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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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这文还挺好看的呀,破案升级为主基情为辅,后来攻受感情确定了基本就是受主场啦,我是有一种攻受感情确定了就想弃文毛病所以这样我反倒看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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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想看你侬我侬甜蜜蜜天雷地火的这篇不合适的。作者写这篇文的意趣跟人物设定都不太可能发生以上情况~不过隋川每每能在唐泛遇险之时及时赶到挺身而出,这种守护就我看来已经是最甜的甜汤了~
作者写这个虽然感情戏不算多,但真是诚意满满,要表达的东西很动人~写政 局神马的,也不会流于泛泛,虽然笔力有限,但很多地方无基情也恁动人,看得很过瘾~
配角也非常有魅力,汪公公霸气侧漏哇~

[ 本帖最后由 flowsee 于 2015-2-17 21:1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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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意樓上的,這文是劇情結構取勝的,喜歡看這樣的破案文,要是攻受整日都黏在一起談戀愛就看不到主角破案的風姿了XD 當然要是主角蘇度能調低一些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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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还是不错的,主要破案升级为主,情节也不拖沓,感情线穿插,贯穿全文的大BOSS白莲教,期间夹杂着各种小案子。
金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我;暴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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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番外一承前启后
成化二十三年发生了许多大事,几乎令所有人目不暇接。
作为市井街坊,每日为了生计奔波的老百姓,他们不会知道皇宫之中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剧变,更不会知道那场剧变差点引发皇位更迭的动荡。
他们所能知道的是,万贵妃死了,皇帝老爷原本跟群臣据理力争,闹着要封万贵妃为皇后,结果不知怎的忽然就消停了,再也没听到半点声息。
万贵妃何许人也,只要不是太孤陋寡闻的京城百姓,都知道她是天子的宠妃。
不要以为老百姓就不好打听天家的事,越是遥远,他们反倒越能传得津津有味,想那前宋狸猫换太子的故事,不也正是因为在民间流传甚广,最后才会被写入戏文里?可叹献明肃皇后一代女杰,竟被善妒心黑,谋害妃嫔借腹生子的女子。
但普通老百姓哪里管得那么多,他们也不会也没兴趣去追根究底寻找历史真相为刘太后翻案,只要故事情节足够令人喜闻乐见,他们就会津津有味。
狸猫换太子毕竟是戏文里的故事,而天子与贵妃万氏的爱情却是当代传奇,天子冲冠一怒为红颜,当年登基之初为了立万氏为后要死要活,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许多上了年纪的人还记得,如今听说天子为了追封万氏而与大臣们闹翻,便又将这段逸事拿出来讲。
若是放在洪武永乐年间,大家是万万不敢将这等宫闱私密拿出来讨论逗乐子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了,老百姓私底下议论议论,又碍着谁了呢?若是早几十年,锦衣卫或东厂可能还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把人抓起来,但现在,谁也没那闲工夫去管这种事,除非是意图谋反罪证确凿,否则管天管地也管不到别人开口说话啊。
大多数老百姓虽然读书少,可他们的想象力一点也不比士大夫逊色,没过多久,便有人将成化十三年那桩著名的“妖狐夜出”案,与万贵妃联系在一起,说那万妃正是妖狐所变,所以才能迷得皇帝神魂颠倒,对万妃言听计从,说得是绘声绘色,活灵活现,仿佛亲眼目睹似的,着实令人啼笑皆非。
还有好事者私底下猜测皇帝最后到底能不能将万氏追封为皇后,甚至为此开了黑市盘口,据说赌金高达好几百两,其中似乎还有不愿意透露身份的达官贵人下了注,端的是热闹非凡。
然而在皇宫之中,却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另一番景象。
经过上回那场大朝会惊变之后,皇帝终于不提废太子了,也不提要追封万氏的事情了,他像是忽然之间换了个人:宽和仁慈,杀伐果断,恍若明君气象。
这无疑是个奇景,因为许多人从来没有见过皇帝连着上五天常朝的情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皇帝隔三差五总要缺席,大家也早就习惯了。
但那些老臣应该还记得,在皇帝刚刚登基之初,这样的情景其实再正常不过,二十三年前,皇帝还未安葬好先帝,湖广四川等地就陆续发生匪祸,危害甚大,地方官府疲于奔命,不得不呈禀朝廷求援,当时皇帝分别任命了赵辅,朱永等人道各地平叛,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将各地匪患一一平定,百姓随之安稳下来,不必再担心受怕,这是当时新帝最为人称道的一件事。
不止如此,皇帝还表现出有别于先帝的宽和,不仅恢复了他叔叔的皇帝称号,在有臣子说当年景帝要废太子的时候,自己没有站出来说话而主动向他请罪时,皇帝反倒宽慰他说这些事情都过去了,当时这种事情也不是你一个臣子应该议论的,所以你没开口是正常的,不必记挂在心上。
可惜伴成化中后期,那些曾经对皇帝寄予厚望的人再也在他身上看不到这种奋发向上的气象了,取而代之的是日渐昏庸惫懒,暮气沉沉的天子,他为此做出的许多糊涂的事情,甚至还想一错再错,废掉太子。
如今,皇帝的转变,令许多人都难以置信。
难道这世上真有幡然悔悟,醍醐灌顶之说?
一个原本已经在得过且过混日子的人,怎么突然之间好像又重拾了昔日的精明干练?
不知内情的臣子自然额手称庆,巴不得皇帝这种“不正常”的状态能维持得更久一点,而知道内情的人,却明白皇帝兴许已经大限将至,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在尽最后的努力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
但皇帝自己很清楚,为时已晚。
以前是不想做,现在终于想要奋发图强,但是已晚了。
他的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修仙也挽救不了帝王的性命。
人总是这样,不到走投无路,就不会后悔
皇帝不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他也知道会发生万通那样的事,说到底根源还是在他身上。
如果万通不清楚自己姐姐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他就万万不敢做下这样的事情。
但现在再纠结这些事情也没有必要了。
万氏死了,万通也死了,万安临阵倒戈,余下彭华、李孜省等辈,不过是墙头草,哪边风大哪边倒,不足以影响大局,一切尘埃落定,挡在太子前面的障碍终于一一扫清,不再对他造成威胁。
这一年,皇帝才四十一岁,刚刚过了不惑之年。
他近来总是做梦。
梦见自己小时候,那会儿的皇帝还不是皇帝,他甚至仅仅是废太子,被软禁在深宫,每天能见到的不过方寸天地,但梦里他非但并未觉得苦闷,反倒是有点甜蜜的。
因为有人陪着他。
那个人叫万贞儿。
十几二十岁的万贞儿正处于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皇帝到现在都还记得,她白腻的肌肤仿佛透着牛乳般的光泽,略有些圆的脸笑起来甜甜的。
梦中也不会忘记。
现在,也不曾忘怀。
事实是,万贞儿已经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
所以皇帝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他也许命不久矣。
“你怨朕吗?”他将太子叫来,如是问道。
太子道:“儿子不曾怨过父皇。”
“为什么?”皇帝奇道,他看得出太子是真心这样说,而非故意在他面前卖乖。
这让他起了一点兴趣。
因为皇帝自己也知道,自己对太子做的事情,的确谈得上过分。
太子想了想,道:“怨恨是改变不了什么的,除了让自己更加不开心,母亲生前希望我能过得开心,不要怨恨任何人,她说儿子之所以能够活下来,正是托庇于许多人的好心和援手,如果无视这些冒着生命危险帮自己的人,却总想着不好的事情,一个人能看到的,想到的,也就只有他头顶上的天地,不会更多了。”
皇帝微微动容:“你母亲……纪妃她是这么与你说的?”
太子:“是,母亲只说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八字,其余是儿子自己揣测的,若有不当之处,请父皇恕罪。”
沉默片刻,皇帝才叹道:“没有不当,纪妃她……将你教得很好。”
当年那个清丽温柔的内藏女官,仿佛又在记忆深处渐渐清晰起来,太子的脸部轮廓有几分随了她,但她那一头浓密的黑发,却是太子却不具有的。
皇帝当年认回太子的时候,后者的头发就已经比常人稀疏了,皇帝也听说这是因为纪妃怀着他的时候被下了堕胎药的缘故,那时他并未觉得如何,此刻看着太子沉静的面容,皇帝却莫名有些心酸。
“是朕对不起你……和纪妃。”他又沉沉地叹了口气。“但纪妃说得对,一个人能做出什么样的事,取决于他的胸襟和眼界。朕若不在,你就是天子,当思亲贤臣,远小人,切勿重蹈朕的覆辙,当初妄信狂言,听凭李孜省继晓那些妖道妖僧胡言乱语,又大兴土木建造道观,这些都是朕的过失,你要引以为鉴。”
这语气像是在交代后事了。
太子毕竟不是圣人,他对这位父亲的感情同样复杂,纵然不恨,但其实心底还是有怨怪的,可这份怨怪,在听见他说出这样一番话的时候,又涌起许多莫名滋味。
“父皇……”
“如今朝堂上下乌烟瘴气,万通虽死,还有不少余党在,等着投机取巧,东山再起,你要明辨是非,切不可为阿谀奉承所蒙蔽。”
“是,儿子谨记。”
“内阁之中,刘吉的能力其实很强,只是他没把心用在正事上,你若觉得可用,便用之,若是觉得不行,便换人罢。刘健性情疏阔,不记私仇,有宰辅气度,徐溥也是,此二人可重用。还有唐泛……”
皇帝喘了口气:“唐润青是个做事的人才,这次也是多亏有他,才避免了一场大祸,此人心思缜密,善于谋断,也可大用。还有你那位李师傅,李东阳……”
太子接道:“李师傅如今还在守父丧。”
“对。”皇帝点点头,“等他守制期满,可以起用,不过他性情圆滑近狡,你还得多观察一番,可让他先去修史,再决定重用与否。”
这很奇怪。
李东阳服父丧前不过是东宫侍讲,可皇帝却连他的名字来历和优缺点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见他心里其实门儿清的,谁是谁非,都自有评断,先前只是不想去做,而不是不知道怎么做。
但也正是这样,才更让太子明白自己到底要走怎样一条路。
接连说了许多话,皇帝有些后继无力了,他缓缓闭上眼睛,似乎需要休息了。
太子见状便准备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冷不防皇帝忽然又睁开眼:“太子,不要怪贵妃。”
太子一愣。
皇帝口中的贵妃,自然就是刚刚薨逝不久的万贵妃。
没等太子反应过来,又听见自己父亲道:“朕不追封她为后了,但朕希望她身后能安安稳稳的,太子能答应否?”
太子心中叹了口气,恭恭敬敬地拱手:“儿子谨遵圣命。”
不答应又能如何,人已经死了,去挖坟鞭尸吗?
或者很多当权者喜欢这样做,甚至将万氏满门抄斩,方觉足以消弭心头愤恨。
但那样的话,难道母亲就能活过来了吗?
皇帝听到他的保证,似乎放下心,微微松了口气,又陷入了昏睡之中。
在他的梦里,也许还会出现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女,轻轻抚摸着他的发旋,温柔地跟他说“不要跑远了,小心我找不见你”。
但那些都已经不是太子所要关心的事情了。
他也默默地出了口气,转身走出父亲的寝殿。
那一室的阴暗仿佛瞬间被抛在身后,阳光洒满肩头,温暖得就像母亲曾经在耳边的絮语。
外人并不知道发生在父子之间的这一番对话,不过皇帝日复一日身体衰弱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他因为万贵妃的死而哀叹自己命不久矣的话,许多人也都听见过,文官们不会跟着他一道伤春悲秋称颂两人爱情的可贵和伟大,大家只会觉得皇帝终于不再折腾了,真是可喜可贺。
阁臣们生怕皇帝悲伤过度再做出什么不靠谱的事情,赶紧趁着皇帝卧病在床的机会,呈请让太子入阁观政,参决大事,皇帝也同意了。
虽然才十几岁,但少年老成的太子明显比皇帝受欢迎多了,在内阁有决议之前,他基本不会指手画脚,只有当内阁有争议,抉择不下时,他才会提出自己的意见,更难能可贵的是,不管什么时候,在做什么,每当有大事需要让太子参与或作出决议的时候,阁臣们总能在最快的时间内见到他。
这样性情温柔仁慈的太子,没有大臣不会欢迎的。
就在大家忙于收拾万党那些乱摊子之时,成化二十三年丁未科殿试也如期举行。
陆灵溪参加了这一科殿试。
虽然出身世家大族,家族里历代就出了不少大官,但他自己原本是不想走科举这条路的,因为在他心里更向往的,是汉唐游侠那种纵情恣意的江湖生活,所以他才会上少林寺去学武艺,考了个秀才功名之后就开始四处游历。
但这一切想法在他遇到唐泛之后就改变了。
他发现人其实不是因为当了官之后就会变得汲汲名利,而是因为心被拘束了,所以人也跟着不洒脱起来。
唐泛的心飘然如仙,所以无论在朝在野,无论得意或示意时,他都并不让人觉得落魄难堪。
若非要让陆灵溪形容,他只能想到一段话。
可人如玉,步屟寻幽,载瞻载止,空碧悠悠。
神出古异,淡不可收。如月之曙,如气之秋。
这原是用来评诗的话,用在他身上,竟是如此贴切合适。
及至二人在苏州合力破案,唐泛运筹帷幄,突破重围,陆灵溪对唐泛的观感,已经从普通的好感,上升到混杂了崇拜倾慕等等感情在里头。
但这还不够,现在的他仅仅是个秀才,根本没有机会与唐泛多加接触,陆灵溪心想,就算他去唐家上门拜访,总也不能一住就赖着不走吧?
再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努力想办法去帮助他,成为他不可或缺的存在,这样对方眼里也才会有你的存在。
陆灵溪决定努力追上唐泛的步伐,不说与对方平起平坐,但起码也要让对方有朝一日意识到他的重要性,将自己与其他普通朋友区别起来。
若是还能再……
陆灵溪没有再想下去,但这样隐秘而又模糊的想法,让他心里涌起一股甜蜜。
抱着这个想法,陆灵溪也一反从前四处游荡的生活,定下心来专心备考,终于在殿试上被点为二甲十六名的进士。
这个名次虽然不如状元榜眼等来得抢眼,但也是十分出色的了。
陆灵溪顺利地进入翰林院,成为一名翰林,由此也在京城定居下来。
这让陆灵溪觉得高兴而又失望。
高兴的是,他终于得以日日见到唐泛了,唐泛自然没有忘记陆灵溪,对他也很热情,甚至几次招呼他上门吃饭,两人好像又回到从前在苏州时一起破案的日子了。
但他失落的是,每回好不容易有个跟唐泛独处的机会,总会有不相干的人冒出来打扰,其中次数最多的,莫过于住在唐家隔壁的锦衣卫指挥使隋州。
这真是个讨厌的人,陆灵溪心想。
但他并没有贸然表现出自己的不快。
因为他发现唐泛与隋州的确交情匪浅,如果排斥隋州,很可能也会惹来唐泛的反感。
陆灵溪不想做让唐大哥不高兴的事情。
碰巧这个时候,内阁事情太多,万安彭华尹直三人又因为万通的事情还在家里待着,就算唐泛重返内阁,满打满算也只有四个人在干活,根本忙不过来,就又从翰林院征调了一批新任翰林入阁帮忙。
自然,这些人不可能以大学士的身份入阁,也不是阁臣,充其量只能算是阁臣的副手,这些人可以帮阁臣们处理公文,分门别类,从旁辅助,减轻阁员的工作量。
能够近距离旁观内阁的运作流程,与阁臣宰辅近距离相处,就算再辛苦也是个好差事,所以肯定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还要通过考试。
陆灵溪也想去,但他没有去走唐泛的关系,那样就算唐泛帮了忙,他自己也会觉得自己没出息。
他本身学识就不错,最后还真就让他争取到一个名额。
唐大哥,我来了!
去内阁上任的前一天晚上,陆灵溪美美地想道,翻了个身,沉入梦乡。
他打算明早再给唐泛一个大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不会按照正常时间段来,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比较随意,大家看得开心就好~
预计内容会有以下:
1、陆灵溪·情敌问题
2、唐大人的日常生活
3、汪公公的星辰大海
4、小太子朱厚照相关
5、姐夫后续
等等……
大家也可以点单,作者喵会酌情加进去哒~
有萌萌问,是不是因为要出版,全篇才辣么清水?
不是的,这个跟出版无关,最近严打得很厉害,脖子以下不能描写,还出了个网审制度,到时候一有人举报就会锁章,如果正文锁得坑坑洼洼(参考天下,九霄),那画面实在太美,so正文能清水就尽量清水啦,免得后来的萌萌看不到~
第153章 番外二单相思
读书人的梦想是进士及第,当官的梦想是入阁。
这批新翰林无疑是幸运的,他们还没能彻底摸清翰林院的一草一木时,就已经要到内阁来报到了。
能够与传说中的宰辅们近身接触,观察他们每日的办公流程,亲眼见到他们在国家大事上运筹帷幄,救民于水火,光是想想就令人激动不已。
人性总是崇尚强者的,也许有些读书人崇尚陶渊明竹林七贤那等隐士,但想走官途的人,最现成的学习榜样,自然是如今身在内阁的宰相们。
但是学习也得有个选择,像万安这种就算了,有点骨气的人都不会想要效仿。此君虽然临阵倒戈,给刘健他们通风报信,也亏得是刘健细心,跑去给唐泛说了一下,唐泛又谨慎无比,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线索,否则他们没能找到假太子,当场揭穿万通,如今是个什么局面尚且还是两说。
是以万安在事毕之后,就被皇帝遣回家去了。
也不知道皇帝怎么想的,万安的首辅之职并未被罢免,名义上他依然是首辅,只不过实际职务由刘吉代理,这位刘棉花也是一绝,从成化十一年入阁开始,到现在整整十二年了,隔三差五就被人弹劾,可就是稳如泰山,死也不主动请辞,这不,连万安都待在家里了,他反倒还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混官场能混到这地步,实在令人不能不服。
但这也不代表刘吉就是为人景仰的榜样了,在陆灵溪这些新翰林眼里,最理想的宰辅,自然要像刘健这样急公好义,像徐溥这样平易近人,还有集中了二人优点,既不像刘健那样容易冲动,又不像徐溥有时过于软和的唐泛。
这三个人,才是翰林们更希望接触并亲近的偶像。
其中自然也包括陆灵溪。
内阁一下少了三个人,加上重新入阁的唐泛,剩下的四名阁臣,终于可以得到每人单独一间值房的待遇了,这无疑是扳倒万党之后一个额外的好处。
被分到内阁的新翰林一共四个人,每人被分派给一位阁臣帮忙打下手,陆灵溪原本是分给徐溥的,他私底下跟人换了一下,就到了唐泛那里。
结果今天一大早兴冲冲地过来报到,想给唐泛一个惊喜,却被当头泼了一大盆冷水。
唐泛不在。
陆灵溪等了半天,忍不住去隔壁问老好人徐溥。
“你说润青啊!”徐溥恍然,“他今天告假了。”
陆灵溪傻眼了。
徐溥以为他担心无事可做,便体贴道:“你要不先在我这里跟刘孟一道整理公文卷宗,润青明天应该就过来当值了。”
要是拒绝的话未免显得不识好歹了,陆灵溪自然不能拂了徐溥的好意,却忍不住担心道:“徐相可知唐相因何而请假?”
徐溥道:“应该是生病了罢,他身体向来不错,很少告假的。”
陆灵溪一听,反而更担心了。
不过幸好他能力不错,就算心不在焉,一天下来也把活干得七七八八了,还跟刘孟两人一道被徐溥夸了一顿。
当然根绝陆灵溪的了解,徐溥也很可能只是不想打击他们,因为大家都知道,徐·老好人·相就从来没有说过谁的坏话。
傍晚出了宫,陆灵溪就去点心铺买了半斤玫瑰糕和半斤桂花糕,然后往唐家而去。
去了唐家,自然是婢女给他开的门。
唐家婢女一共三个,负责烧火做饭,洒扫屋舍,就是没有近身伺候的那种,而且陆灵溪发现她们都有个很显著的特点,那就是个个长得极其寻常普通,毫无一点特色可言,还有一个甚至五大三粗,光看背影差点还以为是男的。
实在是……太伤眼了。
陆灵溪在家里的时候,侍奉左右的婢女不说貌若天仙,起码也是眉清目秀的,但再看看唐家那些……他每看一回都要默默咽下一口血。
他听说唐家以前也是世代书香门第,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了而已,照理说唐大哥的品味也不该是如此奇怪的啊。
陆灵溪百思不得其解。
但别人家的事怎么也轮不到他去指手画脚,陆灵溪也不希望自己任何一点作为引来唐泛的不快,他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份初生的感情,生怕被任何不经意的举动所摧毁。
今天有点不同。
从唐家的门打开起,陆灵溪就觉得眼前霎时被点亮了。
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他脑海里如潮水一般纷涌出所有能够形容眼前美人的言辞,可是即便是再有才的诗人,依旧让人略嫌不足,这样的美人,应该是难描难绘的,无论是文字还是图像,都不如见到真人来得震撼。
但不幸的是,这美人他认得。
不仅认得,还熟得很。
“肖妩??”陆灵溪大吃一惊,差点没跳了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肖妩似笑非笑:“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好歹在苏州我也帮你们办成那么大一个案子,你见到故人,难道就没有一点欣喜之情吗?”
若换了以前,看到这样一个美人,陆灵溪还真有可能会怦然心动。
又或者说,像肖妩这样国色天香的大美人,鲜少有人能不心动的。
但现在他一颗心却立时警惕起来:“你跟唐大哥何时熟到这份上了?”
肖妩侧开身子让他进去,一面道:“我路过京城,顺道过来探望唐大人,怎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吗?”
美人虽美,却是带刺的,更何况陆灵溪早在苏州的时候就知道她的身份来历了,除了骤然见到自然而然会被那张面皮神魂颠倒之外,一点遐想都没有。
陆灵溪甚至还不自觉在心里将她与唐泛比较了一下,忽而又觉得即便是比较,也亵渎了唐泛——
不知不觉之间,陆灵溪已经犯上了单向相思病,在他眼里,唐泛无处不好。
陆灵溪并不知道肖妩已经被吸纳入锦衣卫的事情,后者原先驻守南方,这几天因为有个任务,要回京城向北镇抚司汇报,这才会在此地出现,而且她也不在这里住,仅仅是出于礼节上门拜访,很快就要告辞走人了,不过肖妩乐于见到陆灵溪一脸憋屈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自然也不会向对方解释太多。
她带着陆灵溪来到唐泛卧室门口:“你自个儿进去罢。”
说罢也不待陆灵溪发问,直接就转身走了,身姿摇曳,风情万种。
陆灵溪瞅了她的背影一眼,却没什么欣赏美人的闲情逸致,他深吸了口气,本想抬手敲门,又怕扰了唐泛的清眠,想了想,索性静悄悄地推门,放轻了步履,从外间走入内室。
出乎意料,唐泛并不在睡觉,他也没察觉陆灵溪的到来,依旧趴在床上,身下放着一叠纸,好像在写什么。
看见他奋笔疾书,连卧病在床都不忘处理公务,陆灵溪顿时肃然起敬。
他生怕扰了唐泛的思路,连大气也不敢喘,只站在旁边看了半晌,直到脚有点酸麻感,才忍不住动了动。
正好唐泛也搁下笔,打算揉揉脖子,这一抬头就看见了陆灵溪。
但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跟陆灵溪打招呼,而是好像下意识想掩盖自己正在写的东西。
结果手一伸又觉得表现太明显的,只得讪讪罢手,朝陆灵溪尴尬笑了一下。
“你来了?坐,坐!”
陆灵溪见他动作,反倒起了好奇心。
“唐大哥,你在作甚?”
唐泛轻咳一声:“没什么,随便写写。”
他撑起手肘便想翻身,似乎力道没掌握好,眉头顿时拧作一团。
陆灵溪赶忙上前相扶:“唐大哥这是怎么了,大夫怎么说的?”
“大夫说,”唐泛又是一声虚咳,“腰闪了。”
陆灵溪一愕:“那可够严重的啊,连下地都不能了?”
唐泛嘿嘿一笑:“倒也不至于,只是近来内阁事多,每晚都是时近午夜才回去,我也有些累,趁机休息一天罢了。”
陆灵溪想起自己本来准备给他的惊喜,笑道:“以后唐大哥可就累不着了!”
唐泛挑眉:“嗯?怎么说?”
陆灵溪眉开眼笑:“翰林院新近了四人内阁给阁老打下手,我便是其中之一,正好又分到唐大哥你那里,以后可要劳烦你多指点我了,但有吩咐,无所不从!”
唐泛有点意外,旋即又露出赞赏的笑容,连说了两个好字,显得非常高兴。
他早就知道陆灵溪迟早会有出息,只是当初见时,对方少年锐气尚未褪去,行事难掩锋芒,性情又自由散漫,不适合仕途,如今考了进士之后,果然就沉敛许多了。
陆灵溪有点着迷地盯着对方的笑脸瞧,片刻之后,听见唐泛说“你手上提的是什么”,他才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行为有点失礼,连忙将纸盒放在桌上。
“这是玫瑰糕和桂花糕,我听说你喜欢吃甜食……咦?”
他说着说着,眼角余光瞥见被唐泛挪放在边上的稿纸,几行字入目,注意力立时被吸引过去。
“这是……《战国志》的后稿?”陆灵溪瞧见上面几个熟悉的人名,有点难以置信。“唐大哥,你,难不成你就是《战国志》的作者?!”
唐泛摸摸鼻子,脸上露出点儿尴尬,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但哪里还需要承认,光是看他那表情,陆灵溪也已经知道答案了。
但这个答案着实太令人震撼了。
《战国志》是书铺里新近流行,也是卖得最不错的话本,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要风月有风月,要故事有故事,非常受欢迎,自然那些酸腐的读书人总会嗤之以鼻,但这并不妨碍许多人都买回家去瞧一瞧,连最近茶楼里讲的评书,也大都是《战国志》。
因为这书是按册来出的,许多人看了第一册之后便急着想看后边的情节,于是市面上还出现许多仿写假冒作者“三青先生”的《战国志》后续。
对于书的作者,不少人也很好奇,不过一般会写书卖书的,都是那些落魄文人,因为生活拮据,不得不靠润笔费来度日,陆灵溪自然也听说其实有些士大夫也私底下用笔名偷偷写书的,不过那些人的身份终归没曝光,所以谁也不知道真假。
可现在,眼前竟然活生生就出现了一位。
内阁阁老,当朝宰辅,休假在家写话本。
而且写得还挺成功,这不,连陆灵溪闲暇之余都手不释卷呢。
但是这两者之间的联系,怎么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自己喜欢看的话本的作者/传说中的落魄文人/三青先生 = 东阁大学士兼刑部尚书唐泛?
陆灵溪觉得自己有点恍恍惚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
唐泛的刑部尚书这里不是bug,他这个是领刑部尚书衔,就是内阁里负责管刑部的那摊子事,跟真正的刑部尚书不冲突。
快过节了事情太多了,虽然可以日更,但不能保证字数,萌萌们见谅则个~~~
根据大家的提议,新增了几个番外内容:
1、陆灵溪·情敌问题
2、唐大人的日常生活
3、汪公公的星辰大海
4、小太子朱厚照相关
5、姐夫后续
6、阿冬婚事
7、隋州视角单独番外
8、太子发现隋唐二人的关系
第154章 番外三秒杀
陆灵溪倒没觉得写话本是多丢份的事情,不说这个话本是他喜爱看的,更何况还是唐泛写的,自然无处不好。
只是这个消息过于震撼,所以他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总觉得不太真实,忍不住又将书稿最上面那一页看了好几眼,然后才带着略微有些颤抖激动的声音道:“唐大哥,这个话本我也买了呢,最初还是在茶楼里听的!没想到三青先生就是你,你就是三青先生啊!”
说完他才发现自己有点语无伦次,不由脸红了一下,赶紧掩饰错误:“咳,我就是想说,你写得很好!”
唐泛笑了起来,陆灵溪的赞美真心实意,任谁都看得出来,不过……
“在许多人眼里,这些东西毕竟上不了大雅之堂,身为朝臣去写话本,更容易授人把柄,希望你能帮我保密。”他对陆灵溪道。
陆灵溪点点头:“我明白,放心罢,唐大哥,这部书稿完成之后,也会付梓刊发的罢,你预备写多长?”
回过神来之后,他依旧有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真要形容的话,大约就相当于自己喜欢了很久的人,忽然发现他就住在自己隔壁一样,幸福来得太快,一时半会还未能接受这个事实。
唐泛笑道:“写完楚国衰落,就不写了。”
陆灵溪大吃一惊:“这又是为何?!”
唐泛苦笑:“我如今哪里有空,内阁值房那头我一日没去,卷宗就堆积如山了罢?”
陆灵溪:“是……”
唐泛道:“从前我写话本,是为了补贴家用,如今俸禄也足够度日了,而且在其位,谋其政,既然入了内阁,便该尽忠职守,做好自己的那份差事,你今日在我值房里,可曾看见角落里那份卷宗?”
陆灵溪有点惭愧:“没有。”
他一进去发现唐泛没在,立时就心不在焉了,坐在那里一整天也没心干活,还真没仔细去看唐泛书案上那些卷宗。
唐泛道:“大明律施行至今,有不少疏漏之处,我从中收集补充了不少,准备拿到内阁议事上讨论,明儿去值房的时候你可以先拿去看看,若有什么想法,也可以与我说。”
陆灵溪应了一声,见唐泛想要翻身下床又禁不住龇牙咧嘴,便上前制止:“你想拿什么,我帮你!”
唐泛瞟了他一眼:“我要去解手,你怎么帮?”
陆灵溪也不知想到什么,脸红讷讷不敢言。
唐泛没搭理他,起身出去了,过了片刻又回来,他步履有些迟缓,显然腰闪得不轻。
陆灵溪上前扶他:“唐大哥,我帮你揉揉罢!”
唐泛自然说不用,但陆灵溪笑道:“学武之人也要懂些推拿的功夫才有备无患,你就别和我客气了,揉一揉能松快许多,保你明日就不会有事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将手放在唐泛腰上。
唐泛还来不及说什么,便听见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什么有事?”
唐泛:“……”
陆灵溪回过头,看见来人,顺口打招呼:“隋指挥使?”
隋州朝他点点头,视线扫过陆灵溪放在唐泛腰上的手,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将唐泛扶坐在床边,一面伸出手给他揉按,一面对陆灵溪道:“既然来了,不如留下用饭?”
唐泛也道:“是啊,益青你反正在京城也是独居罢,不如晚饭和我们一道……哎哟,你杀猪吗,痛煞我也!”
隋州若无其事:“不小心手重了。”
唐泛抽了抽嘴角,敢怒不敢言。
陆灵溪总觉得这气氛看上去有些不对,好像自己无意中打扰了别人,不过出于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初衷,他决定还是顺从自己的心意:“那就叨扰了。”
隋州就住在唐家隔壁,陆灵溪是知道的。
但他没想到两家人交情好到如斯地步,竟然连饭都在一起吃。
不过这还不是最让陆灵溪震惊的。
最令他意外的是,这顿晚饭,竟然不是由唐家的丫鬟烧的,而是由隋州亲手烧的。
东坡肉,干煸小猪腰,炒虾黄儿,扒面筋,木须菜,清炖鸡汤,香菇盒,桂花鱼。
这些菜即使是三个人吃,也绰绰有余。
而且难以想象,外传威名赫赫,冷面无情的锦衣卫头子竟会在家洗手作羹汤。
看着眼前这些菜,再想想自己带来的糕点,陆灵溪简直要自惭形秽了。
但也许只是看起来不错,闻起来香,味道一般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尝试夹了一筷子桂花鱼,入口肉质鲜嫩,咸香中又带着微微的甜味,那是因为烹调火候恰到好处才能保留的质感。
可能只是这一道菜拿得出手罢了。
陆灵溪忍不住暗暗腹诽,又夹了一块东坡肉。
咀嚼半晌,又看看唐泛大快朵颐的模样,他不得不承认……
隋州的厨艺,的确称得上一流。
连陆灵溪这样嘴刁的人,也得说一声服。
因为这若是家中厨子婢女做的,充其量也是理所当然,谁让人家成天琢磨的就是这个呢,可这却是出自隋州之手,谁都知道锦衣卫不比任何一个衙门清闲,虽然人家干的许多活计都是不能公开的,可锦衣卫指挥使好歹也是三品官职,这还能有如此厨艺,就十分令人惊叹了。
陆灵溪忍不住拿自己比较了一下,想了半天,似乎自己唯一比对方拿得出手的,就是文才了吧?翰林进士什么的,对方这辈子是别想了。
虽说自觉略胜一筹,他却没有高兴的情绪,虽然饭菜滋味不错,唐泛也不停招呼他吃菜,但是陆灵溪总是恹恹提不起劲。
原因便是……
“润青在苏州时多有你帮忙,他也将你当弟弟看待,以后若有空不妨常来。”临走前,隋州亲自将他送到门口,又如此说道。
陆灵溪听了这话,禁不住就郁闷起来,心想这不是唐家么,你一个姓隋的怎么反倒俨然主人家的口吻了?
可隋州的气场着实太过强大,一脸冷肃地说着客气话时,陆灵溪饶是心头再不满,竟也憋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回家的路上,他郁闷着郁闷着,忽地悚然一惊:姓隋的该不会也喜欢唐大哥吧?!
他被这个猜测吓了一跳,却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唐大哥那样优秀的人,无论男女,自然都很容易产生倾慕之心,更何况他还听说隋州也曾与唐大哥出生入死,两人情谊自然非同一般,再想想姓隋的如今尚未娶妻……
想及此,陆灵溪危机感顿起。
但他又不可能跑到唐泛面前去问答案,憋在心里的后果是一整晚都失眠了,以致于隔天去当值的时候还顶着两个黑眼圈,招来唐泛关切的询问。
第二天散值之后,陆灵溪又往唐家跑,这回他学聪明了,直接从仙客楼点了一桌子席面送到唐家,美其名曰昨天在唐家吃了白食过意不去,所以今天请唐泛吃饭。
仙客楼的席面水准自然是不必说的,唐泛到现在依旧保留着一个习惯,只要闲暇又有心情的时候,他总会到仙客楼吃上一回,在旁人眼里,吃饭就是吃饭,纵然食物美味些,顶多就是一场享受,但唐泛不一样,美味佳肴可以让他在放松之余,还能静下心来思考一些事情,往往一顿饭吃饭,原先想不通的事情说不定也想通了。
不过陆灵溪并不知道唐泛是仙客楼的常客,见唐泛好像挺喜欢这桌席面,他还不忘讨好又邀功道:“唐大哥若是喜欢,我明儿再给你送一席过来罢!”
唐泛摇头道:“不必了,你初入官途,俸禄不多,虽然有家底,也要省着些花,不可随意挥霍。”
陆灵溪正想说没关系,旁边隋州来了一句:“你上个月去的次数太多,都吃伤了,以后要节制些。”
唐泛尴尬一笑,摸摸鼻子。
“……”陆灵溪禁不住内伤,上个月他还在翰林院啊!
他这下可以完全确定了,隋州果然是跟自己抱着一样的心思的,否则怎会处处与自己过不去。
陆灵溪一下子燃起了斗志。
想想自己除了不会下厨之外,有什么不如隋广川的呢?
起码两人都会武,虽然不知输赢高低,但陆灵溪自问自己拜师名门,肯定是不会输的。
更不必提自己还是翰林,光以文斗,就能甩出对方一条街。
陆灵溪更加设身处地站在唐泛的角度上考虑,一个文臣,尤其是内阁宰辅,与锦衣卫头子过从甚密,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好事,万一惹来帝王猜忌,必然会对唐泛造成伤害。
不知是不是看出他的心思,在晚饭结束后,隋州忽然道:“听说你曾拜入少林门下学艺?”
陆灵溪疑惑而又戒备地点点头:“不错。”
隋州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我曾与少林的木音大师交过手,获益匪浅,不知你师承何人名下?”
不知怎的,对方这个笑容在陆灵溪看来无比碍眼,他顺势道:“木音大师是我师伯,武艺十分厉害,我也承蒙他指点过,既然隋指挥使与我师门有缘,又与我师伯交过手,不如今夜就由我向隋指挥使讨教一二?”
隋州点点头:“可。”
陆灵溪最是反感对方这种端着官架子,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忍不住气闷不已,又无可奈何。
自己跟隋州相比,并没有任何逊色的,唯一差的只有年龄,正是因为少了那么几岁,没能像对方一样与唐泛历经生死难关,同甘共苦,这才是让他觉得气闷的原因。
可人家就是比你早了一步,有什么办法呢?
唐泛是个典型的文官,对打打杀杀不太感兴趣,见他们要切磋,也没有马上起身去观看的兴致,还是陆灵溪出言邀请对方当评判,他才慢腾腾起身走到门口,还不忘道:“小心些,别打坏了花草树木。”
陆灵溪更加下定决心,这场切磋一定要赢,让唐泛知道他才是文武双全,比隋州更适合站在他身边的人。
两人很快动起手来。
双方都没有带兵刃,赤手空拳,动作却很快,在外行人看来不过是两条人影上下翻飞腾跃,转眼便过了数十招,陆灵溪虽然年轻,但因为师门的缘故,一招一式稳如泰山,反倒是隋州的招式更加行云流水,不拘泥于一格,如羚羊挂角,信手拈来,见招拆招,令人无从防备。
很快,陆灵溪就知道,自己与对方的差距,并非招式上的风格,又或者对敌经验的多少,要知道陆灵溪本人四处游历时,也没少实战经验的。
两人的差别在于,陆灵溪没有杀人的魄力,故而少了那份杀意和杀心,而隋州是从铁与血,从杀人场中淬炼出来的,所以每一招无不带着凌厉锋芒,这是前者所不具备的。
终于,在第将近两百招的时候,陆灵溪因为分神,很快被对方觑准空门,直接一脚踹在腰上。
陆灵溪没缓住退势,一连退到墙根还撞倒一盆花才停下来。
他输了。
这个事实令他无比沮丧,甚至连唐泛好生安慰也没能缓过神来。
离开唐家的时候,隋州主动说代主人相送,唐泛没有反对,陆灵溪也没有拒绝。
因为他有话要对隋州说。
陆灵溪忍不住诘问道:“隋指挥使,你是否对唐大哥抱着不该有的念头?”
从称呼上明显可以看出亲疏了。
隋州抱胸而立:“你是什么念头,我就是什么念头。”
陆灵溪一噎,锲而不舍:“恕我直言,你身份敏感,若与唐大哥太过接近,容易惹来天子猜忌,到头来只怕会害了唐大哥!”
隋州表情淡淡:“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自有法子。”
陆灵溪怒道:“你这是强人所难!”
隋州挑眉:“不管我是不是强人所难,你有一点绝对不如我。”
陆灵溪不服:“哪一点?”
隋州:“我愿意为了他放弃一切,包括子嗣,你愿意吗?”
陆灵溪愣住了。
因为这句话,他半天没回过神,连隋州什么时候关上门将他留在门外都不知道。
据说当天晚上,唐家寝室里不时传来呻、吟求饶声,其中内容大约是:“……他要上门,我总不能不让罢,你这是迁怒……别太狠了,我明儿还要进宫……啊……”
第155章 番外四
直到第二天到内阁,陆灵溪仍旧有点缓不过神来。
因为隋州的那一句话,他辗转反侧整整一夜,难以避免地,再一次失眠了。
不可否认,隋州的话令他极为震撼。
能够为了对方放弃一切,甚至包括子嗣,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坦白说,陆灵溪之前虽然也明白自己对唐泛怀着倾慕之心,可也从未想过成亲生子这一类的问题,又或者说,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想法里,成亲生子跟与唐泛走得近是并不矛盾的。
然而隋州的话狠狠打醒了他。
他的脑袋成功地变成了一团浆糊,原先聪颖敏捷的思路,现在却像走入死胡同,怎么转也转不出来。
假如他与唐大哥真有心意相通的那一天?
他会不会为了唐大哥放弃娶妻生子,放弃延续后代呢?
陆灵溪不愿意去想这个答案,但他内心深处或许明白,他可能没法为唐泛做到这一步。
理由有很多,他出身世家,家族牵绊很多,家人长辈不会允许他这么做,再者若是寻常小倌娈童,玩玩也就罢了,世风如此,没有人会多加干涉,反倒引以为风雅之事,然而唐泛可不同,那不是他可以狎玩的人物,反过来对方狎玩他还差不多,退一万步说,唐泛之于陆灵溪,那就像清风明月一般的人物,容不得半点亵渎,更不可能以小倌娈童来类比。
但这些理由,在隋州面前统统都不是理由。
对方除了不是文官出身之外,不比他半点逊色,连官位品级都要比他高,更不必说还是太后亲戚,深得天家看重。
最重要的是,锦衣卫为天子耳目,掌缉捕刑侦,常人听了都要怵上几分,官员们更不敢正面招惹。
而这样的人,竟然愿意为了唐泛而放弃娶妻生子。
所以陆灵溪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隋州。
唐泛自然不知道陆灵溪纠结而曲折的内心历程,他正忙着处理昨日积累的公务,一些需要让人打下手的活就直接丢给陆灵溪去处理,只让他在不懂的时候可以来问,末了便一头埋进公文里,全然公事公办,严谨认真,与平日私底下的模样截然不同。
然而正是这样截然不同的两面化,使得唐泛的人格越发丰满富有魅力,在朋友面前,他仅仅是好吃懒做,诙谐风趣的唐润青,但在同僚下属面前,他又是闲暇时温和可亲,议事时废寝忘食的唐相。
看着唐泛面无表情低头批阅卷宗的侧面,陆灵溪发现自己单是这样看着对方,也有种着迷般的耳目眩迷。
过了好一会儿,似乎脖子有些酸,唐泛忍不住伸手往自己颈后捏去,顺势抬起头,看见陆灵溪还杵在原地,不由面露诧异:“你怎么还在这里?”
陆灵溪:“……唐相,您方才让我在这里等着,说要给我看一份修律的手稿。”
在内阁,他素来很注意维护唐泛的面子,绝不用唐大哥这样的称呼,而改以唐相称之。
唐泛一拍额头,朝他歉意笑道:“对对,我给忙忘了!”
他迅速扫了一眼,从几沓卷宗里辨别出自己要的东西,拿起其中一份,递给陆灵溪。
“就是这个,你没事的时候先拿去看看,下午内阁议事时应该也会说起,你们应该是可以获准旁听的,到时你不妨多听听,对你以后也有帮助。”
内阁议事一般是不准闲杂人等入内旁听的,即便陆灵溪等几个在内阁司职的也不允许,不过一些不太重要的会议,陆灵溪他们即便待在旁边,也没有人会赶他们走,有心旁听学习的人就可以趁着帮忙端茶倒水的机会留在那里。
陆灵溪接过卷宗,欲言又止:“唐相……”
唐泛又低下头去了,听见他说话也只是微微嗯了一声,语调上挑,表明疑问,并未抬头。
陆灵溪酝酿的半晌的话到了嘴边,终究没有说出来:“没,没什么事,您先忙。”
他回到自己的桌子旁边,坐下来,翻开那份卷宗。
唐泛的字迹不像他为人表现出的那样温和,反倒显得刚劲有力,端端正正的楷书也被写得筋骨分明,可见其人外柔内刚,实有隐藏至深的傲骨。
陆灵溪原还有些心不在焉,但看着看着,却渐渐投入全副注意力,直到中午唐泛喊他去吃饭休息,才放下意犹未尽地放下卷宗,揉揉眼睛,叹道:“此时我方才发现自己的功名竟是白考了!”
唐泛失笑:“为何发此感慨?”
陆灵溪:“十年寒窗,读的都是四书五经,听的都是大道理,却并不知道治国平天下,到底要如何治法,如何平法,如今看您那份条例,逐字逐句地读却还要思考再三,吃力异常,可见我平日自视甚高,实际上也不过是腐儒一个,只会空谈,不会实干。”
唐泛笑道:“不必妄自菲薄,你的起点已经比寻常人高上许多了,也并非那些只知死读书的人可比,你所欠缺的,不过是日积月累的经验,太、祖设科举,自有其用意,能够中进士的人,未必就是治国之才,但所有治国之才,无不都是饱读诗书的鸿儒,你要切记这一点。”
陆灵溪肃然受教。
虽然二人年纪相差并不算太大,但达者为先,不管是在官场上,还是在学问上,还是为人处世,唐泛当他的老师也绰绰有余,陆灵溪甚至觉得能每天跟在唐泛身边聆听他的耳提面命,也是一种幸福。
然而想想自己那还未实现就要熄灭在襁褓里的愿想,陆灵溪心里顿时涌出莫名的心酸。
还没等他彻底收拾好心情,下午的内阁会议开始了。
皇帝的身体现在日渐沉重,一天不如一天,大家心里有数,也不点破,只默默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为太子即将登基作准备。
不过天下不会因为皇帝龙体染恙就停止运转,该发生的事情还是照样在发生。
六月,湖北大水。
七月,临潼、咸阳地震。
据大同驻防传来的消息,鞑靼那边又有蠢蠢欲动的迹象。
自正统天顺年以后,海防空虚,倭寇踪迹屡现,此时中日之间有勘合贸易之约,而倭寇则假借入贡之名,路遇官兵,则先虚掩来历,矫称入贡者,然后乘其无备,则肆行杀掠,连大明商船民船也屡受其害,沿海百姓多有不堪其扰者。
这一件件一桩桩,经过地方而转通政司呈报上来,全都是大明宰辅们急需处理的要务。
陆灵溪和其他几名在内阁司职的翰林看着,这才深切体会到内阁作为大明最高权力中心的意义。
皇帝英明神武,能够一语定乾坤自然是好事,可要是摊上像当今天子那样的皇帝,内阁的作用就变得十分重要,这些宰辅都是通过层层筛选出来的,他们其中许多人有过地方理政的丰富经验,有在六部履事的阅历,更是经过科举选拔的人才,能够应付这些足以令这些新翰林瞠目结舌,手足无措的麻烦。
而包括陆灵溪在内的几个翰林,也由此见识到了内阁阁老们精明强干的一面。
像刘吉,虽然被言官冠以刘棉花的外号,但其实他若真一无是处,也不可能在内阁待这么多年了,不想干活跟不会干活是有区别的。万安等人落马之后,刘吉担心自己就是下一个,一反这些年碌碌无为的作风,一夜之间变得奋发向上起来,还几次犯颜进谏,劝诫皇帝要远离方士,不要沉湎于失去万贵妃的悲伤等等,画风转变得太快,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内阁之中,所有人性情不一,在许多事情上的作风也就不一样。
唐泛虽然排行居末,但他因为在其中年纪最轻,精力最好,效率自然也最快,如今不仅要管着刑部的事情,还兼掌兵部,也难怪就算同处一室,陆灵溪也找不到机会跟他说上几句话,因为唐泛实在是太忙了。
内阁会议的议题与地震有关,因为要拨款,所以户部尚书李敏也参加了。
此时伴随着万党下台,所谓的“泥塑六尚书”也已经去得差不多了,李敏先前因病自请离去,两年前起复,改任漕运总督,后来又掌管户部,可见其人干练。
会议流程无非便是刘吉提了个数目,让户部那边拨款,李敏开始讨价还价,说户部现在没有那么多钱,还要负责北方各地的粮草,实在入不敷出,两人扯皮半天,期间刘健,唐泛等人插、入数次参与讨论,大家说得口干舌燥,最后终于确定下一个数目,由李敏那边拨下钱粮,然后内阁这边由刘健负责,若有事则找刘健联系云云。
新翰林们几曾见过内阁议事本质上跟市井里买卖那般讨价还价差不多,个个都看得目瞪口呆。
紧接着又是唐泛提出自己关于新修律法,补漏《大明律》的条款草稿,不过这个议题比之前更不顺利,刘吉本质上是个求稳的人,有万党的前车之鉴,他不愿再捅出什么篓子,因为这种条例一旦通过,首辅肯定是要负直接责任的,所以即便有刘健支持,唐泛这份提议也依旧被刘吉压了下来,他也不直接否决,只一句容后再议,唐泛也无可奈何,他总不能揪着人家的衣服催他马上就要给出定论。
虽然会议全程与新翰林无关,但他们默默旁观,却也学到了不少东西,至于到底领悟了什么,那就要看各人的悟性了。
临近议事结束的时候,外面侍卫进来传话,说是锦衣卫指挥使隋州奉太后命,有懿旨传达。
刘吉忙让人将对方请进来。
隋州进来之后,先向内阁诸人团团拱手以示尊重,方才道:“下官方才去向太后请安,太后有口谕托我传达。”
众人自然知道他与太后是亲戚,闻言也并不诧异,刘吉就问:“隋指挥使请说。”
隋州道:“未知诸位给贵妃万氏的谥号与尊位可拟好了?”
刘吉虚咳一声,周太后不待见万贵妃,这也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回太后的话,已经拟好了,谥号是慈孝恭肃端慎荣靖皇贵妃。”
隋州:“万氏不过一嫔妃耳,何德何能得八字谥号?她慈在何处,又孝在何处?”
他冷着脸代太后诘问的神色还真有几分慑人,连刘吉也被唬住了,小心道:“这是陛下的意愿……”
隋州道:“太后有命,让诸位再议一议罢。”
这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刘吉有点无奈,心想你们母子俩的官司,关我们什么事呢!
可他不能这么回,只得应了下来。
那头隋州传完了话,也不多停留,转身便离开了,只是路过唐泛身旁时,手不着痕迹地碰了一下他,手指从对方手背上轻轻拂过。
动作飞快,却十分暧昧。
在场没有人注意到,除了陆灵溪。
他瞪大了眼睛。
这也太大胆了!
第156章 番外五除旧迎新
这明显示威似的举动让陆灵溪心中一阵酸涩。
不管是不是先来后到,他自忖也是胆大包天的人,可却做不出像隋州这样的事情来。
就像先前隋州问他能不能为了唐泛放弃一切一样。
归根结底,因为他的出身束缚了他自己。
先前陆灵溪本以为自己从出身上胜了隋州一筹,世家大族出身,与唐泛类同,明朝外戚本质上都是平民小家门户,因而不管是从涵养上还是学识上,都比隋州更能找到与唐泛的共同点。
正所谓心意相通,那起码也得先想到一块去,才能相通,不是么?
但现在出身反倒成了陆灵溪的短板,他心中总是隐隐有所顾忌,放不开手脚,所以反倒不如隋州那样肆无忌惮。
想想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一幕,虽然隋州那样大胆,但唐泛甚至都没有露出反感的情绪,仅仅只是后颈略略浮起一抹浅浅的红色,难道心意如何还不够明显么?
这才是让陆灵溪倍感酸涩之处。
内阁会议散了之后,众人回到各自的值房,陆灵溪的眼睛盯着自己面前的卷宗,心却已经乱了。
唐泛手头的事情很多,也没空闲管他,自然不会注意到他的异常。
直到傍晚散值又过了许久,桌子上的卷宗减少大半,唐泛又觉得腹中鸣响,这才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再一抬头,发现陆灵溪还坐在那里。
“你怎么还没走?”
陆灵溪茫然抬头:“啊?”
他好不容易静下心开始阅读唐泛给他练手的那些公文,没想到一眨眼就天黑了。
唐泛失笑:“啊什么,都散值了,走罢,回去了!”
他站起身活动一下筋骨,又对陆灵溪道:“你在京城也是独居罢,这个时辰回去婢女要重新生火做饭也是麻烦,不如与我到外头去吃罢。”
陆灵溪自然没有异议。
唐泛带他来到自己最常光顾的那个馄饨摊主,好几年了,从他入京伊始,馄饨摊子还是那个馄饨摊子,味道还是那个味道,连分量也没有减少过,唐泛骨子里其实是个念旧的人,所以他很喜欢来这里,固然因为馄饨美味,也是因为其中那份旧情。
几年下来,摊主夫妻也早就跟唐泛熟稔了,见他带了个面生的年轻人过来,便开玩笑道:“唐大人今儿怎么换了个家眷了?”
唐泛笑骂:“胡说八道,我带的都是同僚和朋友!”
此时的唐泛就跟大街上随处可寻的普通人一样,没有摆出朝廷命官的谱儿,摊主自然也不惧他,闻言就调侃道:“行行,小的说错了,这回是朋友,不是家眷!”
唐泛拿他没办法,挥挥手:“赶紧下你的馄饨去罢,老规矩,两碗,多加点葱花……诶,益青你要加什么?”
陆灵溪道:“我不吃香菜,其它随意。”
唐泛对摊主道:“那一碗不要香菜,另外一碗老规矩。”
“好嘞!”摊主应了一声,麻利地将巾子往肩上一甩,大步走到摊子前面下馄饨去了。
陆灵溪好奇:“唐大哥,你和隋指挥使常到这里来吃馄饨吗?”
唐泛摇头:“也不止和他,我带汪直,晦庵公他们都来过。”
在唐泛想要的时候,他的回答总是滴水不漏。
陆灵溪有点失望,忍了一天,最终还是没忍住:“唐大哥,我想问你个事儿……”
唐泛波澜不惊:“问罢。”
陆灵溪:“你知道隋指挥使对你……?”
他没有将话说完,但唐泛却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嗯了一声:“知道。”
陆灵溪吃了已经,仿佛没料到他会承认得如此爽快:“那你也……?!”
唐泛:“不错,我心同他心。”
陆灵溪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唐泛回头看他一眼,笑了起来:“你这是什么表情?”
陆灵溪瞠目结舌:“可,可这……”
他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最后反而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话:“那如果是我呢?我也能够为你放弃一切,唐大哥你愿不愿意?”
唐泛摇摇头:“我只将你当作弟弟和朋友来看待。”
陆灵溪顿时不服:“我没比他差多少!”
唐泛微微一笑:“与好坏无关,不是那个人,怎么都不对。”
陆灵溪无话可说,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将事情挑明,结果却被唐泛一句话便堵回去,微弱的希望也最终破灭,脸上难掩沮丧颓然。
这时候,摊主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鸡汁馄饨过来了。
“唐大人,老规矩,您的那碗,葱花可都是放满了!今儿葱油饼还没卖完,我给您留了份,要不要一并端上来?”摊主邀功道。
“自然要了,你几时见我来了不点那个的,你有心了!”唐泛笑道。
馄饨的确味道很好,皮薄馅多,肉质鲜嫩,咬一口就有汤汁流出来,带着微微的鸡汤香味,咸香适中。
但陆灵溪却食不知味,有一勺没一勺地舀着。
再看看唐泛,人家依旧丝毫不受影响,馄饨很快就消失了大半碗。
陆灵溪见状更心塞了。
一顿饭吃完,唐泛心满意足地掏出帕子抹了抹嘴,扭头一看,发现陆灵溪大半没有动过,暗叹了口气。
“益青。”
陆灵溪抬起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唐泛道:“你在内阁这几天表现平平,甚至比不上刘孟他们。”
陆灵溪想辩解:“我……”
想了想又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他自己也有感觉,这几天心不在焉,的确什么正事都没干成,即便干了也没上心,浑浑噩噩,不知所谓,连唐泛让他看的那个与修律有关的卷宗,他至今也尚未看完。
思及此,他泄气道:“的确是我失职了,唐大哥,我有一事相求。”
唐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陆灵溪犹豫片刻,道:“这两日,其实不单是因为这件事,我思虑再三,终究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待在内阁……不知唐大哥你会不会我太不识好歹了?”
唐泛不置可否:“你怎会有如此想法的?”
内阁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想进都进不去,如今陆灵溪有机会司职于此,又是千辛万苦才进来了,不过两天却开始想着离开,也不知道旁人听见这话,会如何咬牙切齿。
陆灵溪苦笑:“我也不晓得,若是说出来了,唐大哥可别骂我。”
唐泛:“你说。”
陆灵溪叹了口气:“从前未当官时,总觉得当官受束缚,只愿快意恩仇,浪荡江湖,后来跟在唐大哥身边,便发现自己这种想法未免过于幼稚,所以我才会去考了进士,但如今身在内阁,不知怎的,却反倒有些惘然。我想了又想,兴许是我这人太不知足,又兴许是能力不足无法胜任罢。所以我斗胆想私下求唐大哥一件事。”
唐泛:“嗯?”
陆灵溪:“我想外调,即便任一七品县令也罢。”
唐泛蹙眉:“是因为我的缘故?”
陆灵溪笑了起来:“正因为有唐大哥在,反倒才是我至今犹疑未决的原因。”
唐泛看了他片刻,道:“若你当真下定了决心,倒也不错,许多人以外调为畏途,认为一辈子莫过于留在京师平步青云,才能称为顺顺当当,然而我并不赞同,若能体验过父母官的艰辛难处,对你以后的眼界仕途,都是大有裨益的。”
陆灵溪道:“唐大哥,如此说来,你答应了?”
唐泛道:“我答应了,但你不后悔么?我希望你不是为了一时赌气而说出这种话。”
陆灵溪:“不后悔,也非赌一时之气。”
唐泛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既然你不后悔,我会帮你的。”
感觉到肩膀上的温暖,陆灵溪先是心头一动,继而又是微微酸涩。
不是自己的,终究注定不是自己的。
与其苦苦哀求挽留,不如索性放手。
一个小小翰林的消失,并未掀起什么波澜,除了认识陆灵溪的人,甚至没有人过问,即便是其他内阁阁臣,因为陆灵溪上任没几天,对他也不是很熟悉,顶多看见唐泛身边出现生面孔,奇怪询问一声罢了。
在唐泛的运作下,陆灵溪离开京城,前往一个边陲小县就任,那地方因为贫穷落后,历来被许多人视为畏途,像陆灵溪这种原本有着锦绣前程的人,却主动要求前往,这不能不说是一桩奇事。
时间很快到了九月。
在所有人不能明说而又早已有所预料的情况下,皇帝终于驾崩。
许多人虽然明知道这样不敬,可终究忍不住,悄悄松了口气。
一个纪元结束了。
新的纪元开始了。
从下一年起,天下的年号,就不再是成化。
而是弘治。
第157章 番外六阿冬婚事
转眼间,阿冬也女大十八变,从胖乎乎的小姑娘,摇身一变成为娉婷少女了。
其实仔细算来,从阿冬初到唐家,被唐泛认为妹妹,至今也不过五六年光景,然而这五六年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唐泛觉得自己还没来得及仔细感受,妹妹就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了。
是的,出嫁。
阿冬去年及笄,今年十六,虽说没有肖妩那般倾国倾城的美貌,却也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女了。
虽说这个少女的武力值有点高(能在隋州手底下走个数十招,一脚踹坏别人的大门,将唐澄举起来之类),但在唐泛心里,自然没有人比自己的妹妹更好。
更何况阿冬在唐家耳濡目染,出落得性格爽朗,落落大方,心胸开阔,令旁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有鉴于唐家的门第和阿冬的名声,从她还差一年及笄起,上门提亲的人便络绎不绝。
不过其中大多数都是武官或者军户出身,这让唐泛不太满意——在天底下所有哥哥眼里,妹妹总是值得最好的——唐泛甚至觉得,只怕将这样的妹妹嫁给皇帝,还委屈了妹妹呢!(当然,人家皇帝此时也已经成亲了,压根没那意思)
有的也许本身人品不错,却有个糟心的家庭,也有的人家婆婆脾气好,儿子却不求上进,总而言之,唐泛和唐瑜挑来拣去,都没有找到他们认为最合适的人选。
在唐泛看来,最理想的人家也不需要满门富贵,享尽荣华,更不必门第太高,否则将来定然免不了后宅争斗,只要人品与性格俱佳,家风教养良好,即便目前还清贫些也没所谓,反正阿冬这些年在店铺帮忙拿到的红利,也足以让她嫁人后过上过错的日子了,更不必说她还有个女财主姐姐和宰相哥哥,男方但凡是有点眼色的,就不会敢欺负她。
不过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还没等唐泛挑出合心意的妹夫来,阿冬自己就看上了一个。
对方是糕点铺的伙计。
说来也巧,那间糕点铺,就是唐泛经常去光顾的那家老字号。
那伙计叫杨锐,在店铺里干了三年,唐泛也见过,为人老实巴交,从来不会说谎。
有一回唐泛去买糕点,看中一款绿豆糕,杨锐也是厚道,直接跟唐泛说这绿豆糕是昨夜翻新的,若要新鲜的得等下一批出炉,而且他也不仅是对唐泛这样说,对每一个想买绿豆糕的客人都会这么说,如果客人自己不介意就没问题,像唐泛自然就宁愿挑选别的糕点了。
后来糕点铺掌柜发现了这件事,差点气得直接将杨锐给开除了,还是唐泛给他求情,最后才得以留下来的。
这种人当朋友自然不错,可若是当妹夫,唐泛肯定不乐意。
男方太老实,万一阿冬被欺负也不敢帮她出头怎么办?
男方太老实,万一在外面被欺负了,还要阿冬这个当妻子的去为丈夫出头怎么办?
男方太老实,以后养不起家,反过来还要阿冬拿嫁妆贴补日子怎么办?
总而言之,唐泛为此能臆想出十条八条阿冬不适合嫁给杨锐的理由。
但他这么想没用,女大不由兄,他眼中的缺点通通变成阿冬眼里的优点。
面对阿冬的执拗,唐泛很头疼:“你们俩到底是怎么认识的?怎么这么快就互许终身了,杨锐那小子到底有什么好的,我保证绝对给你找个更好的!”
阿冬一脸无辜:“还不是大哥你时常让我去帮你买糕点,否则我也不会认识他呀!”
唐泛被她堵得半天说不上话。
阿冬挽住他的手臂,放软了声音撒娇道:“大哥是不是瞧不上杨锐的出身?”
唐泛断然否认:“没有的事,我只是怕你嫁过去之后吃苦!”
阿冬笑眯了眼:“可我本来就是苦丫头出身啊!”
唐泛敲了她一个爆栗:“不许这么说,你是我唐润青的妹妹!”
二人挽着手在唐瑜府上的后院散步——因为生意越做越大,唐瑜已经今非昔比,再不是往日在婆家受尽冷遇不敢出声的小媳妇儿了,她甚至将胭脂铺开到了江南,并交由钱三去打理,自己则专心做北方的生意,说来好玩,隋州手下的得力干将薛凌,也不知怎的就与唐瑜看对了眼,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一块,已经于去年年底成了亲。
现在这宅子便是唐瑜新买的,前身住着一位侍郎,对方致仕离京,便将宅第出让,此地离唐泛住的地方也不远,彼此有个照应,薛凌对外是个铁血无情的汉子,在家却是老婆说什么便是什么,丝毫不觉得唐瑜能干凸显自己无能,若非如此,唐瑜也不可能被他软磨硬泡,答应嫁给他。
唐澄倒也争气,小小年纪便已考中秀才,却是要学舅舅当年离家远游那般,十五岁便已经将京畿地区都走遍了,如今还在外头,准备参加弘治二年的秋闱。
“我知道大哥疼我,姐姐也疼我!”阿冬搂着唐泛的手臂,笑得一脸满足:“我并没有妄自菲薄,事实上,如果不是大哥,我也不可能过上如今的日子,我怎么可能糟蹋自己,这样只会让你们更心疼而已!”
“我之所以看中杨锐,正是喜欢他厚道的为人,一个男人是否富有,是否功成名就,这些都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他是否有宽广的胸怀。”
“我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就是要像大哥你一样,外柔内刚,外圆内方,杨锐虽然不及大哥一成,可他唯一的一分好处,便是有一颗像大哥一样宽厚容让的心,这才是我最看重的。”
天底下有哪个哥哥会不喜欢被妹妹夸奖的?
便是唐泛原本对杨锐诸多不满,听见这话,心里也忍不住甜滋滋的。
“我还以为你有了心上人,就忘了大哥呢!”
阿冬笑嘻嘻地吐舌头:“怎么会呢?若是大哥实在不喜欢他,我当然不会坚持,在我心里最重要的就是大哥了!”
饶是知道这死丫头不过是以退为进,唐泛依旧觉得宽慰许多。
他摸了摸阿冬的头发,触手盈润丰厚,早已不像当初刚到唐家时那般枯黄了。
“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不过这么高,”唐泛比了比自己的腰部,喟叹道:“结果转眼就成大姑娘了,怎么就过得这么快呢!”
“是啊!”阿冬笑道,“有一年上元灯节,我还被拐了呢,然后跟着大哥出生入死,自那时候起我才想学武的,就算再遇到危险,也不会拖累了大哥的后腿,没想到却发现我学武比学文还有天分呢!”
唐泛佯怒:“你还敢说!若不是因为你贸然答应了汪直去当诱饵,如何会被拐?”
在唐泛看来,阿冬其实一直都是个很懂事的姑娘,大大咧咧的外表下面掩藏着一颗细腻的心,她总是希望自己能够帮上唐泛,自愿去当诱饵是如此,后来学武也是如此。
但彼此既然是家人,就没有必要计较纠结那么多,就像阿冬默默为唐泛付出一样,唐泛和唐瑜也在默默关爱着这个妹妹。
阿冬忽然敛了笑容,郑重道:“大哥,其实我一直都很感激你,若是没有你,现在我还不知道过着什么光景,也许又是另一个阿秋姐姐了。”
唐泛:“又说傻话,这世上没有如果,已经发生的事情就是发生了的,你是唐家的人,也是我的亲妹妹,这是毋庸置疑的。”
阿冬笑得暖暖:“嗯,所以我一直很羡慕大哥和隋大哥!”
唐泛:“……这又关他什么事了,你别顾左右而言他,我在说杨锐呢!”
阿冬眨眨眼:“因为羡慕你们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我也想要有这样的人啊,大哥不觉得杨锐能够做到这一点么?”
唐泛冷哼:“他若敢做不到,我便阉了他!”
阿冬高兴起来:“这么说大哥是答应了?”
唐泛闷声道:“我还要见见他,亲自考校一番。”
为了考校未来妹夫是否合格,唐泛派人去跟杨锐说自己要见他,又让隋州在自己和杨锐见面的时候留在一旁。
唐泛:“拿出你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的魄力,狠狠震慑他,最好让他吓得双腿发软!”
隋州:“……”
他心想你以为我是大门口那对狮子呢?
不过既然太座大人有命,隋指挥使自然无所不依,在杨锐上门之际,他便留了下来,按照唐泛的吩咐,从头到尾端着一张冷脸,散发出“生人莫近”的冰冷气息。
也不知道杨锐是不是心太宽,竟也没有被隋州吓到,就像从前唐泛光临糕点铺的时候一样,对着唐泛与隋州二人露出羞涩憨厚的笑容,然后如常拱手行礼,只是礼数比往常郑重几分。
一番交谈,唐泛才知道杨锐老家在京郊乡下,父母早亡,家里还有哥嫂,因为嫂子不容,所以独自离家出来闯荡,在糕点铺子当了三年的伙计,自己也攒下一笔钱,数目不多,大约一百两左右。
这笔钱想在京城买宅子是不够的,但杨锐道:“请唐大人给我一点时间,上回我给东家做出一款新点心,买的人很多,东家答应给我额外分一笔红利,若是这笔钱能到手,我就可以买个小点的宅子给阿冬住了。”
唐泛问道:“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难道要在糕点铺子当一辈子的伙计吗?”
杨锐挠挠头:“原本是,不过现在要娶阿冬,肯定不能这样的,所以我想自己出去开一间铺子。”
唐泛:“你哪来的钱?”
杨锐憨厚地笑了笑:“东家许给我的那笔红利足够丰厚了,可以先租个铺子。”
唐泛冷着脸:“你打算让阿冬跟着你一道吃苦吗?”
杨锐茫然了一会儿:“啊?没有啊,铺子不需要阿冬帮忙的,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唐泛纯粹是用未来大舅哥的身份在刁难妹夫了:“那洗衣做饭怎么办?我家阿冬可不干那些粗活!”
杨锐还真冥思苦想了半天:“可是那笔红利租了铺子之后就雇不起丫鬟了,要不到时候等我回家做?”
唐泛忍不住扶额,一个人老实到这份上,还真是天下少见!
若是稍微圆滑一点的人,早就会说点甜言蜜语来应对打发了,不过估计也正是因为这样,阿冬才会看上他的吧?
阿冬也露出不忍目睹的表情,小声骂了一句:“呆子!”
杨锐听见了,还扭头朝她笑了笑。
看见这一幕的唐泛和隋州都有点无语。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对欢喜冤家,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不过这期间还出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杨锐那个东家听说他要出去单干,便赖掉了他那笔红利,还是阿冬告诉唐泛,唐泛才让隋州去帮忙解决这件事的。
后来唐泛问杨锐为何不告诉他们,又或者去找东家算账,杨锐却说,他刚到京城时举目无亲,是糕点铺的东家收留了他,即便待他平平,可这终归是一份恩情,如今对方这样做,他本是打算息事宁人,就当还了这份恩情的。
正因为这番话,唐泛对他又有些改观,也不再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
事实证明阿冬的眼光还不错,两人成亲之后,杨锐租了间铺子,不少客人因为他从前的厚道都记住了他,跑去光顾他的生意,而杨锐的铺子也因为做的糕点新奇好吃而越发红火起来,不到一年就已经赚到将铺子买下来的钱,后来又陆续开了分号,直到成为一方富贾,又因行事为人而得仁商的美名,阿冬也从糕点铺伙计的婆娘,变成巨富之家的女主人。
而杨锐对她的态度,还是一如从前,并不因富贵或贫贱而有丝毫改变。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解决了阿冬的婚事,转眼又到年关。
隋州素来很少与家里往来,不过逢年过节,总得回去给父母拜年请安,送些年货。
这一送,免不了就要跟兄嫂打交道。
第158章 番外七隋家
隋州的到来令隋父隋母很是拘谨。
他这些年没少派人往家里送东西,但因为公务繁忙,能够回家的次数毕竟有限,隋父隋母偏爱长子也是不争的事实,如今长子又生了儿女,他们忙着含饴弄孙,自然对次子有所忽略。
不过隋州也不是需要旁人关爱的孩童,自十八岁起他便离家独居,投身锦衣卫,一步步从底层干到现在,凭着自己的努力成为锦衣卫头子,外戚身份非但没有给他锦上添花,反而在很多时候成为仕途的阻碍。
在隋州晋升的过程中,最常听见的声音就是“此人有陛下太后撑腰,自然升迁得快”,但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到处抱怨的人,许多事情与其白费力气去争辩,不如靠实力来证明自己,所以他坐上了锦衣卫头一把交椅,而当年背地里说他的那些人,如今却早已不见踪影。
实际上,像隋州这样的人,也不会在乎别人说什么,即便说闲话的还是他的家人,他也同样无动于衷。
隋家家境其实不错,虽然放眼京城勋贵高门有些不够看,但吃穿不愁,也能称得上殷实富有了,隋父和隋州的兄长都有挂职在,可以不做事光领俸禄,另外隋家还有铺子田地,每年都有盈余进项,穿个绫罗绸缎也是绰绰有余的。
当然若论权势,隋家就不算什么了,因为除了隋州之外,隋家都未曾有人出仕。
隋父就不必说了,隋州的兄长隋安以前总觉得看不上锦衣卫这种武职,觉得是天子走狗,名声不好听,还会被人指指点点,他一心想要走科举的路子,奈何自己又不是那块料,蹉跎半生,以至于到头来一事无成。
虽然家境富裕,可隋安却总是长吁短叹,恨自己生不逢时,怀才不遇,眼看着弟弟进了自己原本瞧不上的锦衣卫,结果却一路高升,到如今已经是指挥使,甚至还封了爵位,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夜深人静之时,难免也会私底下和焦氏颇多怨言。
若焦氏是个温柔贤淑的也就罢了,肯定会劝丈夫定下心,知足常乐,偏偏她也是个心高的妇人,觉得自己丈夫占了长房长子的优势,不比隋州至今连个子嗣也没有,却在仕途上寸步难行,跟丈夫一个鼻孔出气,都觉得隋州占了大便宜,因为当年隋家仅有隋州一人在锦衣卫,所以皇帝与太后肯定诸多照顾,如今阴差阳错,隋安仕途不顺,反倒越发衬得弟弟春风得意。
隋父隋母都是老实人,口舌也不灵便,纵然长子长媳满腹怨言,他们也没法说什么,只能私底下劝一劝,加上心里稍微偏向长子,偶尔隋州来了,也会让他帮忙拉扯兄长一把。
但隋州能怎么拉扯?
隋安如今也三十多了,又不会武,充其量只能担任文书,他自己肯定不乐意,难道让隋安不经科举直接就当官?别说隋州没这能耐,当今天子也没这能耐,因为那肯定会被文官们骂死,最后很可能还会上史书里的佞臣传,不得好死,结局参见先帝宠臣李孜省。
在隋州看来,隋安最好的路子就是去经商,不过他估计是放不下这份面子的,所以说了也是白说,隋州与兄长并不亲近,也不会主动去说这种讨人嫌的话,出了他口,入了隋安的耳,必然会认为弟弟是在嘲弄他。
所以隋州每次回家,若是碰上兄嫂,其实是很没意思的一件事。
明明是再亲近不过的兄弟,如今彼此之间却像隔着鸿沟,横竖无法沟通,兄长看弟弟不顺眼,弟弟对兄长也无话可说,而隋父隋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也不知如何去化解,氛围只会越发尴尬。
若唐泛在场还好些,毕竟他如今身份贵重,隋安在他面前也不敢无礼,纵然是通家之好,焦氏也不好时常随意出来,但若是唐泛不在,只有隋州在,焦氏自然也就无须避嫌了。
譬如眼下。
隋州过来送东西,可总不好送完东西就走人,隋母也吩咐下人倒茶了,他便坐下来,准备将手上的茶喝完就走人。
坐着总不能面面相对无话可说,隋母总归还是关心儿子的,便问起终身大事,又略略埋怨周太后——如今是太皇太后了——没有为隋州物色女子,以至于他年过而立还孑然一身。
隋州淡淡道:“好教母亲知道,此事与太皇太后无关,是我自己不愿意成亲。”
隋母一惊:“这是为何?”
未等他应答,旁边的焦氏便问:“难不成外面的流言竟是真的?”
隋母茫然:“什么流言?”
焦氏看了隋州一眼,意味深长道:“世人皆传言,小叔爱男色不爱女色,所以……”
隋母忙问儿子:“广川,这,这,你大嫂说的可是真的?”
隋州波澜不惊:“大嫂口中的世人传言是从何而来?锦衣卫耳目遍布天下,从来不曾听过这等传言,倒是大嫂拿着隋家的银钱私下贴补娘家的事,不知大哥可知晓?”
感觉到隋家人的目光顿时落在自己身上,焦氏涨红脸,急了:“你,你说什么,你别血口喷人,我几时做过这等事?!”
隋州道:“北镇抚司那里自然有记录,时辰,地点,只怕容不得大嫂抵赖。”
焦氏怒道:“好啊,你当上大官了,了不起了,不为自己哥哥也谋个一官半职,竟连自家人也监视起……啊!你想作甚!”
未竟的话被她吞了下去,焦氏惊恐地看着隋州拔出刀来,锋利的刀刃闪烁着寒芒,没了刀鞘的包裹,这把饮血无数的绣春刀立时散发出森森杀气,逼得焦氏不由得后退了两步,想起丈夫就在旁边,连忙躲在对方身后,生怕隋州一个发怒手刃亲嫂。
隋州瞟了她一眼,目光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冻得焦氏一个激灵,禁不住又抓紧了丈夫的袖子。
“兄长的家事,我本是不该过问的,不过大嫂其身不正,却想管到我头上来,还胆敢胡乱指责锦衣卫行事,这是想到诏狱去走一遭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在焦氏却看来与索命恶鬼无异,虽然很想回嘴,又心里发憷,不得不闭上嘴巴,不敢再大放厥词。
隋安也有些怕这弟弟,不过在父母妻子面前,总还要挣些面子的,便皱眉道:“广川,俗话说长嫂如母,你怎能如此与你大嫂说话?”
隋州:“母亲还在生呢,哪来的长嫂如母,大哥说这话,也不怕母亲寒心?”
这几年他近朱者赤,与唐泛厮混久了,很是学会一些说话的技巧。
隋安自然讷讷无法回应。
跟这些人争辩,即使是赢了,也一点成就感都没有,隋州见他们这副样子,心里有些腻烦,一摸茶杯已经冷掉了,索性起身向父母辞别,便准备离开这里。
“广川!”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身后却是隋安追了出来,问他:“你方才说你大嫂拿钱给娘家,可是真的?”
“是真是假,大哥去问大嫂不就知道了,何必来问我?”隋州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隋家,他却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拐去隔壁的外祖家。
这些年周老太太上了年纪,不想跟着儿子在外头,便又回到京城,有丫鬟婆子环伺,又有孙儿时常来看,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浑然不似女儿家那样没事找事自寻烦恼。
隋州被周家婆子带去见外祖母,便见唐泛早已坐在厅中,也不知说了什么,逗得老太太笑个不停,前仰后合,都快将眼泪都笑出来了。
一见此景,他从隋家出来时那一身冰寒冷漠,便都悉数柔和融化,连握着绣春刀的手,也不知不觉放松了许多。
第159章 番外八吃醋
周老太太人老眼不花,老远就瞧见隋州进门:“哎哟,我的乖孙孙来了!”
“给外祖母请安,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隋州拱手行礼。
那利落劲儿让周老太太见了就欢喜,忙招手让他趋上前,将人拉着看了又看,这才让他在旁边坐下,笑得合不拢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你都快一个月没过来了,外祖母还以为你忙忘了我呢!”
面对自小疼爱自己的外祖母,隋州也摆不出什么冷脸:“孙儿公务再忙,也要回来看您的。”
周老太太又让丫鬟拿出糖果蜜饯招呼两人吃,却不过老人家的热情,隋州捧场地拣起一颗蜜桔送入口中。
不料老太太却笑道:“你们是心有灵犀还是怎的?方才润青在这儿,我让他吃东西,他挑的也是蜜饯。”
隋州心想自然是心有灵犀的,不过老太太并不知道内情,这事也不好拿出来刺激老人家,便唔了一声含糊带过。
老太太察言观色,随即便问:“你方才在那头家里受委屈了?”
隋州一愣,摇头否认:“没有。”
周老太太不悦:“你不必瞒我,有什么不爽快,对着亲外祖母还不能说么,若是让我知道你爹娘处事不公,回头我便去骂他们!”
如同隋父隋母偏爱长子,周老太太却是最疼隋州的,自然不乐意见他被欺负。
隋州有些好笑,他已经不是会受委屈的孩童了,但老太太这份心意,却依旧让他感动。
“没有的事,外祖母,没人能欺负我,你放心罢。”
其实不需要隋州说,周老太太也知道,无非就是家宅里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隋安心比天高,可惜才华与运气都不太好,蹉跎半生也没能考到功名,好在家境不愁吃穿,若是能安于现状,也不失为乐事,旁的穷苦百姓人家奋斗大半辈子也未必能像他这样当个富家翁,不过穷人有穷人的苦楚,富人有富人的不满,隋安不需要为了吃穿而奔波,却将精力放在自己可能毕生也追求不到的科举上,谁也劝不动,无疑令人很无奈。
周老太太为此也没少敲打过他,可惜隋安一心钻了牛角尖,谁的话也听不进去,说多了反倒还觉得对方偏心隋州,周老太太无法,只得由着他去,反正连隋安的父母也没觉得如何,她一个老婆子废什么心呢?
但若如此也就罢了,偏偏隋安娶的妻子与隋安一般想法,焦氏同样是一门心思想要让丈夫出人头地,隋安原本只有五分的心思给她煽动到了八分,可惜科举途上还是屡屡受挫,反倒是隋州一路平步青云,连爵位都有了,又还是手握实权的锦衣卫头子,越发衬得兄长落魄,这才是家宅不宁的来源。
“你早就搬出去了,这是好事,眼不见为净,反正一年也就回家那么几回,就当是安慰你父母罢了。你父母糊涂,外祖母却不糊涂,谁是谁非,心里明白着呢。”她拍拍隋州的手安慰道。
隋州有点哭笑不得:“外祖母,我并未介怀。”
这是真话,隋安一辈子看到的天地就那么一丁点,所以他耿耿于怀,但隋州如何会将家里那一点糟心事放在心上?
一个人的眼界与胸襟不同,看到的事物与做出来的事情自然也就不同,隋州每日要经手的事情何止数十件,件件都涉及大案(如今他也是一把手了,不是大案要案也不需要指挥使亲自过问),哪里有闲心去计较兄长对自己的态度是不是不好,父母是不是有点偏心兄长?只有每天无所事事,才能将精力放在这些事情上面。
周老太太很欣慰,隋家出了一个隋州,也就足够了。
“你能这样想,外祖母很高兴,你有润青这个朋友,也算是弥补了不足,千金易得,一友难求,你要善加珍惜,有什么话就得说个清楚明白,可别闹出什么误会来,到时候才后悔!我年纪大了,许多事情也看得开了,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光阴,过得开心最是重要,只要没有妨碍到别人,就不必太过束手束脚。”
她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似乎另有所指,又像是在交代遗言,隋州听着不喜,便道:“大过年的,外祖母何以说这番话,我与润青自会好好的,不必您操半点心。”
“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太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从周宅出来,外头下起簌簌小雪。
隋州带了伞,不过只带了一把,唐泛想回身去跟周家婢女再要一把,却被隋州拦住了,说一把足矣。
唐泛也没坚持,年节放假,两人难得清闲,都不必赶时间。
京城的街道平日里熙熙攘攘,热闹得过分,很难令人体验到江南小镇的宁静,但现在冷不防下起雪,许多本想出门的人反倒都不愿出门了,街上因此少了不少人,显得清静许多。
两人肩挨着肩,慢慢地往前走,彼此都没有说话,享受着这份得来不易的清闲和温馨。
雪越发下得有些大了。
隋州不着痕迹地将伞往唐泛那边挪了挪,自己肩膀上因此沾上不少雪花。
唐泛看在眼里,便道:“路边有间茶寮,先进去歇歇脚如何?”
隋州:“好。”
茶寮里客人也不多,几张桌子仅仅坐了寥寥两三人。
看见隋唐二人步入茶寮,一名女郎赶忙迎了上来:“二位客人快请坐,想喝点什么?”
素来二人出行,说话的功夫都由唐泛去做,这回也不例外,他闻言就笑了:“茶寮不是喝茶,还想喝什么?”
那女郎美目流转:“别的茶寮或许如此,我们这间却别有不同,枇杷花茶,桂花茶,普通野茶,还有梅汁,客人可以选自个儿喜欢的。”
唐泛有点诧异:“这年节有枇杷花茶?北方好像也没枇杷花罢?”
女郎笑道:“是安徽那边种的,夏天的时候晒干,家里人来京,就带过来了。枇杷花润喉止咳,冬天喝也不错,客人要不来两杯尝尝?”
人家如此会说,唐泛自然也不能不捧场,点点头道:“那就来两杯,有劳了。”
女郎朝他盈盈一笑,转身走了,那身段虽然谈不上诱人,也称得上风姿绰约。
对方一走,隋州便冷冷道:“她对你有意。”
唐泛:“……”
第160章 番外九杂事
唐泛抽了抽嘴角:“……我没觉得,你怎么看出来的?”
隋州冷哼:“嘴角,眉目,一眼就看出来了。”
唐泛骇笑:“你真把我当成宝贝似的了?隋指挥使,我又不是银子,还人见人爱呢!”
隋州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就是我的宝贝。”
此人平日不说情话,但若认真起来,说出来的话能令情场老手也自叹不如。
眼下唐大人听了这话也不搭腔,直接埋头喝茶,假装没听见,绯色却从脖颈处慢慢攀沿,直到将两颊也染上微微的红。
雪依然在下,而且越下越大。
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几个原本喝完茶准备离开的客人只得又重新坐了下去,让店家往茶杯里添上热水。
但对于唐泛和隋州来说,这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清静工夫,反倒令人分外珍惜。
他们没有忙着走的意思,都还坐在桌子旁边,看着外头的雪将屋顶街道都盖住,天地白茫茫一片,顿觉宁静美好。
泡茶的女郎很快就端着两杯枇杷花茶过来了。
茶水滚烫,不过在这样冷的天气下,很快也变得温热适宜入口。
唐泛尝了一小口,茶带着枇杷花独特的香味,甜中微酸,清爽宜人。
“不错。”他赞了一声。
女郎很高兴:“两位都是有身份的官爷,能得你们一声好,那肯定是真好!”
唐泛饶有兴趣:“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官爷?”
女郎笑道:“您这话问得就外行了,虽然您二位都穿着常服,不过这位老爷身上还带着刀,若小女子没有看错,这刀应该是绣春刀罢?”
唐泛挑眉:“好眼力,你真是卖茶的?”
女郎微微自得:“那是自然,小女子来京城也有五六年了,前些年是在灯市口那边帮家人卖布匹的,今儿与表哥二人在此支了茶寮做点小买卖,见多了贵人,眼力还算过得去。再说说您,比起旁边那位老爷,身份怕是只高不低呀!”
说着话的时候,她不忘向唐泛递着媚眼,或许她的容貌不如肖妩多矣,但论起妩媚与风情,却比肖妩也不差,而从她的发髻上来看,应该是个寡妇,是以言行比一般女子来得大胆许多。
可惜这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唐泛不为所动不说,反倒惹得旁边的人不高兴起来。
“你怎么还不走?”隋州冷冷道。
女郎吓了一跳,心里有些委屈又不甘心,可她知道对方既然拿着绣春刀,就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也不敢说什么,盈盈一笑,随即转了目标,将注意力放在隋州身上。
“老爷为何这样凶巴巴的,小女子也不过是妄言揣测罢了,若是说错,您指出来就是了。”她娇滴滴笑道。
唐泛生来清隽俊雅,又因掌了权势而在谦和的君子风范中平添几许威严,这样的男人素来是大多数女人的最爱,是以这女郎才会大着胆子主动搭讪,可惜正主儿不接这茬,旁边那人又太不解风情,女郎只好作罢,转而注意起那个带着绣春刀的男人,这一看,才发现这男人虽然不是她平素喜欢的类型,却别有另一番阳刚俊朗,高鼻深目的轮廓比一般中原人还要深刻,倒有点像带了异域的色彩。
“这位老爷莫不是色目人?”女郎好奇问。
隋州不作声,甚至没有搭理她,自顾自地喝茶。
倒是唐泛主动出言解了女郎的尴尬:“他是土生土长的大明人,并无色目血统,劳烦姑娘给我们添点热水。”
女郎知道这是在委婉地赶人了,她心里很不愿意离开,奈何隋州的目光和脸色实在太有杀伤力,女郎答应一声,不得不挪步离开,一边走还不时回头看两眼。
唐泛见状趁机取笑:“你瞧,她不止是看上我,连你也看上了,可见只要是个好看的,她都喜欢!”
隋州反问:“你可是怕我晚上加倍折腾你?”
唐泛冷不防被这么一问,入口的茶水差点呛入鼻子,剧烈地咳了起来。
隋州还不紧不慢地拍抚他的背:“喝茶就喝茶,作什么老分心?”
这到底是谁害的?
唐泛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历来新帝登基,总要实行新政,即便是作作姿态,也要弄出一番万象更新的场面来,仿佛不那样做就不足以证明新皇帝的英明。
当今这位天子也不例外,只不过他的新政主要都集中在给老爹收拾烂摊子上。
驱逐妖僧妖道,罪大恶极如继晓者,直接论罪斩首,以儆效尤。
在内阁的建议下,那些耗费巨资兴建的宫观通通停止,已经开始兴建又还没建成的,将材料撤下,或用作修缮京城各衙门,或作以后给宫中殿阁整修之用,免得以后还要再浪费一次钱,那些建好了的,便直接将里面驻守的僧道撤出来,朝廷不再拨款,也将原先赐予这些宫观的田地通通收回。
至于万党与依附万党的一干人等,则依照情节轻重各自论处,像万安这样临时倒戈戴罪立功的,便让他主动致仕,皇帝还赐了金,让他回乡养老,算是全了他的名节,但对尹直,彭华等人,就没这么客气了,直接就摘了官帽赶出京城,像李孜省这等则直接驱逐出京,与白莲教和万党都有所勾结的大太监梁芳,则直接拉到菜市口问斩。
这一件件一桩桩都料理妥当,大伙儿总算松了口气。
比起本朝历代天子,当今这位弘治帝已经算是十分宽宏大量了。
他的生母死得不明不白,与万贵妃姐弟诸多牵扯,但在登基之后,却竟然没有像以往那些皇帝的作派一样,追究人家九族满门,而是轻描淡写地放过。
历来有争斗的地方就有利益纠葛,一方人马倒下,另一方人马便能因此得益,任何时候都不例外。
不管最初怀着多么高尚的理由和原因,一旦掺入利益,彼此就不会干净到哪里去。
所以万党的倒台也是一样,在许多人怂恿新帝反攻倒算的时候,他把持住了,并没有再继续追究下去,甚至还遵循了先帝的遗命,没有去动万贵妃的棺椁,也保留了她的谥号,放过了她的家族。
内阁自然也支持皇帝的决议。
不管之前与万党有多大的仇恨,能臣与直臣毕竟是有差别的。
前者有所为有所不为,保留原则的同时会做适当变通,而后者则不管不顾为了维护正义,将所有黑暗都掐灭。
然而黑暗是永远不可能被掐灭的,只有当光明占据上风的时候,黑暗才会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
唐泛他们这些人,所作所为的最终目的,无不是为了让国家越来越好,而非党同伐异,一个陷入仇恨,只想报仇的皇帝,注定不会对国家百姓带来多大的好处。
而宽容仁慈的天子,才是盛世治世的必要前提。
弘治帝的登基,势必预示着光明占据上风的时代终于来临。
如是到了弘治二年,内阁该走的人已经走了,剩下一个刘吉,因为画风突变,一反成化年间庸庸碌碌,无所作为的行事,忽然之间变得勤恳奋进,直言进谏起来。
弘治帝原是想像请走万安那样,将刘吉也请回家去养老,奈何人家现在从庸臣变成忠臣,连赶人的借口也没有了,只得无奈地由着他继续占据首辅的位置。
刘吉留任唯一的好处是,为了讨好皇帝,表示自己真的与以前不一样了,他也不能再走之前那种碌碌无为的路线,起码得拿出一些身为首辅的气魄来,唐泛提出的新律,刘健主张对鞑靼用兵,俱都在这个时期被一一通过。
弘治朝,当真渐渐有了些新气象来了。
但真正的大转变,则是发生在弘治三年。
弘治三年的春天,一小拨倭寇从浙江登陆,对沿海百姓进行烧杀抢掠,甚至一度攻入绍兴城内,直到浙江都指挥使带兵赶到救援,那些倭寇才从容不迫地由海路离去,临走前还卷走大量金银财宝和女人。
在这短短一天之内,绍兴城内饱受劫掠,趁着所有人猝不及防,来不及组织起防备反攻之际,倭寇就先下手为强,先将士兵屠戮大半,又几乎把城中富户搜刮干净,另有绍兴城知府遭遇劫持,为全名节而选择自杀。
此事传到京城,立时朝野震动,所有人都很难想象以区区倭寇顶多一千来人,竟能将绍兴城府攻占。
然而追根究底,人们才发现,原来那些倭寇是假借日本进贡来使的身份,在海上劫持原本要与日本进行勘合贸易的大明官船,然后再假扮成明朝人的身份,返航回明,再与大明人勾结,得知绍兴城城防守空虚的消息,趁机攻打,果然轻易得手,那些倭寇担心朝廷大军很快杀到,因此也不敢久留,只是把财宝扫荡一空,再劫了一批女人,拍拍屁股溜之大吉。
宣德之后,朝廷逐渐实行海禁,当年叱咤风云的大明宝船已经不见踪影,连造船厂也荒废了许多,如今仅有的官船战斗力有限,士兵也很少作专门用于海战的备战,如何能追赶得上那些久经海浪,经验丰富的倭寇?更不必说他们还有通风报信的内应,早在明军来之前,就已经登船远去,扬帆疾行了,大明官兵由此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扬长而去,无可奈何。
这勘合贸易,是在海禁实行之后,明朝与外界唯一的官方贸易方式。
倭寇劫掠勘合贸易的官船也是常有的事,但像现在这样公然跑到大明来洗劫,直是闻所未闻!
说到底,是倭寇太嚣张,还是官军太无能?
是要狠狠打击倭寇,还是连勘合贸易也给停了,彻底切断大明通往外界的通道,也断绝外界觊觎大明的欲望?
朝廷为此争论不休。
第161章 番外十大海
中原民族的特性注定它不是一个肆意扩张的民族。
本朝也不例外,自疆域稳定下来之后,国策转攻为守,再也没有开国之初那种锐意进取的朝气,取而代之的是老成稳重的守成之君,久而久之,国朝重文轻武的趋势越来越明显,连边疆将领都得是进士出身才更让人来得信服。
这次绍兴之乱引起的震动很大,但后续讨论应对策略却并不顺利,朝中普遍的主流声音都认为勘合贸易实属毫无必要,既不能给朝廷带来多么大的利润,还会引来倭寇入侵骚扰,还不如将勘合贸易直接停掉,彻底关闭□□与外界沟通的通道,这才是万事太平,一劳永逸之策。
然而这样的声音虽然占了大多数,也并非没有反对意见的。
其中之一,便是以唐泛等人为首的主战派。
唐泛认为,堂堂天、朝,虽不好战,可也不应怯战,要知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说白了,如今人家都欺负上门了,哪里还有当缩头乌龟的道理?
再者大明周围有如属国安南,附庸朝鲜等,若是遇事则退,这些附属国又会如何看待大明?大明国威又何在?
太、祖收复汉家河山,永乐天子迁都北京,天子守国门,这才过了多久,大明当年横扫千军,将蒙元赶回草原的气魄呢?
现在关闭国门,固然可以图一时安逸,但万一将来倭寇之祸弥烈,难道还要一直龟缩不出么?就算不为眼下计较,也该为百年后代子孙着想罢?要知道宋时海上贸易遍及各国,为宋朝政府带来了巨额利润,为何我大明如今武力远胜宋代,但雄心胆魄反倒远远不及了?难道蒙元那一百多年的统治,将我中原子民的胆子也给打小了?
这番话虽然慷慨激昂,但反对的人并不在少数。
许多人过惯了安逸日子,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唐泛提出的所谓雄心胆魄嗤之以鼻,又认为□□物产丰饶,何必走海上险路,去跟升斗小国争那等鱼米之利?
更何况造船耗资巨大,当年三宝太监七下西洋足以证明一切:这七次远航非但没能为大明带来什么利益,反倒往里赔了不少钱,甚至有人觉得,永乐以后之所以国库日益萎缩,跟当初皇帝坚持要下西洋也有莫大关系。
还有,如果耗费人力物力去跟倭寇打仗,打赢了不见得多么长脸,要是打输了,那才是大大的丢脸,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不管不问,直接关闭国门,像太、祖皇帝规定的那样:片板不许下海,这才是万全之策,祖宗成法总归是没错的。
甚至有人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认为唐泛之所以主战,跟他现在主管兵部是有很大关系的,因为一打仗,兵部可以从中渔利,得到更多的经费不说,地位也能由此得到大大提高。
唐泛一一反驳了这些观点。
首先,打仗肯定要有所付出的,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不能光想着天上掉馅饼。国虽大,好战必亡,但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大明如今并非主动在进行一场无道之战,恰恰相反,是别人打上门了,掳我百姓,劫我钱财,若不再自卫反击,只会被视为软柿子一般柔软可欺,以后这样的事情依旧会频频发生,国门一旦关闭,所有人都认为从此安逸而忘记危机,久而久之必然连战如何去打都忘记,到时候还是会被人欺上门,再说这一次还有不少百姓被倭寇掳掠到海上去,难道那些人都就此不闻不问了么?
其次,勘合贸易非但不能彻底关闭,反倒应该更为开放,有鉴于前宋海上贸易带来的巨额利润,武力更加强盛的大明完全也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太、祖皇帝虽然有片板不许下海的规定,可那是针对民船而言,要知道在那之后,三宝太监也同样七下西洋,官方贸易并未停止,祖宗成法之说大有变通之处,严格说来并不存在绝对的禁令。
而且就算现在官方禁止民间贸易,也依旧有不少民船私自出海,谋取利润,正因为海禁,这些民间的盈利,官方并未得到一分一毫,这才是巨大的损失。堵不如疏,与其放任这些非法私贸继续进行下去,不如由官方组织起来,将其合理化,让其缴纳税赋,这才是一举两得的长久之道。
唐泛并非一个人在战斗。
有许多人反对他,同样有不少人支持他。
这些人包括南京太常寺少卿杨一清,太常寺少卿李东阳,侍讲学士谢迁等。
如果说谢迁纯属友情支持好友,那么杨一清和李东阳等人,则是从实际战略意义出发的。
他们的观点大体上与唐泛一致,都认为守不如攻,虽然造船与组建水师耗费巨大,但是后期收益完全可以弥补回来,如果能够重现前宋那般海上贸易规模,则朝廷往后也就不必发愁每年国库拨不出钱粮,天子也不必发愁内库的钱财不够使了。
这些人虽然官职不显,甚至没有一个内阁阁臣,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当今天子所信重的少壮派官员,如无意外,在几年之后,当内阁这批老臣子一一致仕之后,大明中枢将由他们来主宰。
两方争议异常激烈,从弘治三年一直持续到弘治四年,从一开始到底派不派兵剿匪,要不要停止勘合贸易,到后来争论要怎么派兵,怎么打,开放海禁要开放到什么程度,也算是逐渐打开了一点局面。
直到弘治四年末,尝到甜头的倭寇见明廷毫无动静,又一次席卷而来,登岸劫掠,促使天子终于下了一个决定:命汪直提督宁波,组建水师。
弘治帝总体来说是一个比较谨慎保守的人,幼年的经历促使他在一件事上不会轻易做出决定,尤其是重大决定。
假如他身边的人与他一样保守谨慎,那这个朝廷就是一个谨慎的朝廷,它能够完美地完成守成任务,却无法像开国之初那样锐意进取。
这也是正常的,因为任何一个朝代发展到一定阶段,如果没有外力因素,只会这样一路保守下去,直至灭亡。
但历史在这里拐了个弯。
唐泛他们自然并不知道,弘治三年,距离大明不止万里之遥的另外一端,一个叫迪亚士的葡萄牙航海家发现了非洲好望角。
而一块被称为欧罗巴的大陆,当年成吉思汗带领的蒙古骑兵曾经到过的地方,正将一场被后世称为“文艺复兴”的浪潮席卷那一整块大陆。
与那块大陆隔海相望的一个小国,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宗教改革做准备。
这些事情,大明一无所知。
即使是唐泛,也并不知道他所据理力争的事情,将为帝国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汪直终于等来了自己梦寐以求的那一天。
从大同回来之后,他曾经以为自己的政治生涯已经完蛋了。
对于宦官来说,他的成绩也许很辉煌,但汪直并不满足,他天生就喜欢指挥千军万马驰骋在战场上的感觉,而老天似乎也赋予了他这样的才能,大同几年的驻守,对鞑靼用兵的胜利,足以说明这一切。
但这种好日子没有维持多久,当时的朝廷见好就收,不愿意将鞑靼彻底掐灭,为免别人说自己骄横跋扈,有了功劳就谁也不放在眼里,加上唐泛对自己的一番劝说,汪直不得不跟着班师回朝,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前线。
唐泛当时曾劝他要将目光放远一点,不要光盯着草原一块,大明同样还有辽阔的海域,同样不平静的西南。
说这番话的时候,也许连唐泛自己都没有料到,这番纯粹是出于安慰的话,将会在未来变为现实。
汪直平生最崇拜的人便是三宝太监。
如今能够让他去做像三宝太监一样的事情,如何能让他不激动?
而对朝廷来说,他也的确是个很好的人选。
朝中依旧有不少反对的声音,天子下这个结论,虽说得到了唐泛等人的支持,却也同样遭遇到不少反对,包括内阁首辅刘健等,只不过反对声大或小罢了,在唐泛的运作和努力下,内阁的反对声并不是非常坚定,朝廷最终同意组建水师,小规模地打一场针对倭寇的战役,前提是经费要严格限制,不能超过预算。
这种情况下,不管是派文臣还是武将去,都很容易遭到弹劾。
但汪直就没有这样的顾虑。
首先他是宦官,原本的短处在这里却成了优势。国朝宦官掌兵早有先例。
其次汪直也有战功在身,谁也不能忽略他在大同时取得的战绩。
在当今天子还是太子的时候,汪直就已经暗中投向他那一边,并且为太子登基做了不少努力,如今终于到了收割成果的时候。像弘治帝那样的人,别人对他好一分,他只会加倍对别人好十分,所以当汪直主动请缨的时候,皇帝毫不犹豫就答应了,甚至还从内库里额外拨出一些钱,表明自己支持的态度和立场。
汪直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踌躇满志,为自己即将能够建立的功业而满怀激情。
不过前方,依旧困难重重。
金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我;暴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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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写的历史文一直很好看,这篇文也很精彩,情节设定吸引人,布局也很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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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番外十一扬帆
“你此行若有何困难,不妨与我说一说,若是力所能及的,我便一并帮你解决了,也省得还要经过内阁众议,蹉跎光阴。”
唐泛如今的确有底气说这番话,因为他不仅管着刑部,还兼管兵部,虽说需要用钱的地方肯定还要经过户部,大规模的兵员调动,也需要先由内阁通过,不过小范围的调兵遣将,他还是可以作主的。
汪直也不与他客气,直接就伸出两根手指:“其难处一,无船可用。难处二,没钱,你们内阁拨给的那点钱,还不知道够不够造两艘船,若我带着两艘船去赶倭寇吗,只怕笑都被人笑死了!”
仔细算来,从成化十四年两人认识至今,也已经有十数年了。
唐泛现今三十多岁,汪直也不是当年那个面如稚童的西厂厂督了,不过岁月并未在他们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有权势的加成,男人只会越发增添魅力,这两个人也不例外。
只不过唐泛的威严融合在儒雅之中,整个人越发沉敛隽秀,举重若轻。
而汪直则将原先外露的狷狂稍稍收敛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看起来与唐泛一般无二的稳重,不过那也只是看起来稳重而已,毕竟如今身份水涨船高,加上随着年纪的增长,总不好再像以前那样目中无人,否则迎接他的肯定是成堆的弹章,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其实汪公公的张狂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所以汪直这样的人,注定不适合在京城混,他也可以为了一些目的去向别人妥协,但这依旧无法改变他是一把锋利刀剑的事实。
刀剑总要对外才能派上最大的用场,这也是唐泛大力支持他前去平倭的原因,对于猖狂的敌人,只有让更猖狂凶狠的人去,才能制住他们。
听了他的话,唐泛惟有苦笑:“你还真敢狮子大开口,这两个问题别说是我了,就算内阁全体通过,也解决不了。自朝廷实行海禁之后,早年那些宝船早就荒废了,技艺流失不说,工匠也早就不在人世了,就算有钱给你,你也找不到当年造宝船的那些工匠和手艺。”
汪直大喇喇道:“若是容易解决,我找你做作甚?不就是因为难办么,若你能办成,足可证明你就是大明第一能干的阁臣?”
这都什么跟什么,我为甚要证明我是大明第一能干的什么什么?
唐大人禁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少来这一套,你这两个难题,我也解决不了,不过我有点思路,你不妨听上一听,若觉得有道理,便可以从此处下手。”
汪直翘着二郎腿,表情有些欠揍:“愿闻其详。”
亏得唐大人涵养好,大家认识这么多年,熟知他的脾性,也懒得与他计较。
唐泛就道:“你到了宁波之后,先别忙着造船募兵,当务之急,是先弄到钱。”
汪直:“这不是废话么?”
唐泛:“……你还听不听我说完了?”
汪直见他大有撂下不管的架势,忙道:“你说你说。”
唐泛送了他一个大白眼,这才道:“首先要摸清江浙的兵力布局,各方势力,浙江都司指挥使卓浩思是个滑不溜秋的老狐狸,朝廷让他给你病员,他肯定不乐意将精壮兵力给你,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类得把戏是少不了的,你还得与他斗智斗勇一番,不过这人大节不亏,还算能做事,你最好不要彻底与他撕破脸,凡事得有个底线,以后才方便行事,若是将卓浩思换下,继任者未必会比他更好,反正每个人的小算盘是避免不了的,只要有可取之处,便可争取合作。”
汪直听了半天,敢情这是生怕自己去了就跟地方官员闹翻呢:“我汪某人在你心里就是这么没有器量的人?”
唐泛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别误会,我不是对你不放心,你想想,倭寇毕竟非我族类,为何能对我国地形了如指掌,还能攻入绍兴城内,这分明是有熟悉地形的人带路,而且肯定不止一个人。我听说因为海禁,东南一带早有商贾与倭寇勾结,互相谋利,由来已久,你此去剿匪,必然会触及这些人的利益,所以要万分小心,在情况未明之前,像卓浩思这等可以争取之人,就不要轻易得罪。”
汪直轻轻点头,他不是一个听不进意见的人,对于唐泛,虽然嘴上不说,他心里还是服气的。
“所以我要先从这些人身上下手?”
唐泛:“不错,先将内奸揪出来,不过切记一点,东南富庶,行商者众,其中更不乏商贾大家,与官府互相联系,盘根错节,这些世家十有□□都有海运生意,有海运生意的,又十有□□与倭寇有联系,但他们其中也有分别,有些是不得不与之虚以委蛇的,有些是泥足深陷的,若可争取的,还是要争取一下,不必一竿子将其打死,否则你在东南只会更加寸步难行。”
汪直挑眉:“分化拉拢?”
唐泛笑道:“正是这个理儿,还有挑拨离间,不过这些就不必我说了,你汪公公肯定比我更加深谙此道才是!”
汪直:“去你的!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没有老子告辞了!”
有在主人家自称老子的么?唐阁老有点无奈,天底下就找不到比汪公公更狂的人了。
不过人家狂也有狂的资本,就算不去宁波,汪直如今在宫中已经是内宫十二监里说得上头句话的人物了。
当今天子是个记恩不记仇的人,尤其是在寒微时给予他莫大帮助的人,他一个都没有忘记,包括当年帮忙隐藏过他的行踪的吴皇后(先帝的第一任皇后,后来因为触怒万贵妃被废),天子登基之后也将她从冷宫里接出来,以太后的规格侍奉养老,还有处处护着他的怀恩,皇帝也将他从南京召回,如同长辈一般对待,可惜怀恩年事已高,没过多久就去世了,为此天子还下令为其建祠,这也是宦官里少有的荣耀。
相比之下,汪直年纪很轻,还有足够的时间享受当年帮助太子带来的好运,而皇帝也足够信任他,不仅将原本属于怀恩的司礼监掌印委任于他,甚至在许多内宫的事情上都会询问汪直的意见。
只要没有出现太大的过错,毫无疑问,只要弘治帝还在一天,汪直肯定能够享尽荣华富贵,高官厚禄的。
但他依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主动请缨,去剿灭倭寇。
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当初朝廷决定出兵的时候,满朝文武就没几个愿意去的,这种情况下汪直的主动更让皇帝感动,甚至私底下劝他不用去,不过汪直心意已决,连皇帝也没办法,最后只能答应了他。
有了这个前提,又有唐泛在后方帮忙,汪直只要专心应付倭寇有关的事情,而不必担心有人在背后玩小动作。
唐泛道:“广川给我介绍了一个人,叫程舟,是浙江都司的指挥佥事,早年承了广川很大的人情,为人也还可以,募兵的相关事宜,你可以去找他询问,你所招募的人,将来不仅是在对倭战事上起重要作用,以后开放海禁之后,也会成为镇守东南的精兵,代表的更是你的脸面,所以须得慎之又慎,军纪严明方可。”
汪直唔了一声:“我心中有数,这些你可放心,大事上我不糊涂。”
唐泛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茶盅:“身份所在,届时我恐怕不能去送行了,这便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先为你饯行,祝你此去善自珍重,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汪直也拿起茶盅:“谢了!”
唐泛促狭地朝他挤挤眼:“收敛点脾气,可别兴冲冲去了,又被人挤兑得回来,到时候脸可就丢大发了!”
汪直呵呵一笑:“那我也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别被始乱终弃了!”
唐泛狠狠呛咳了一下,佯怒道:“大胆!放肆!这是该对本公说的话吗!”
汪直皮笑肉不笑:“那要不祝你每天都能下得了床?”
唐泛被他气得胃疼,赶苍蝇似的挥手:“走罢走罢,你就净会气我,有这工夫去气死那些倭寇好了!”
汪直哈哈一笑,跨出门槛,大步离去。
逆着光,对方整个人仿佛沐浴在日光之中,光线太过耀眼,以至于唐泛不得不眯起眼,望着汪直远去的身影,心中浮起一丝不确定:汪直真的能够胜任吗?而自己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自永乐年之后,许多人觉得每次出海下西洋不仅不能为朝廷带来利润,反而还因为各国纷至沓来的进贡,使朝廷以赏赐的名义损失了不少钱,皇帝固然是有面子了,但长此以往,国库肯定无力支撑这笔巨额的费用,所以许多人反对开海禁,甚至反对讨伐倭寇,都是有他们的道理的,把国门一关,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何必自找麻烦去跟那些小鱼小虾过不去呢,打赢了,也未必见得有多少好处,还要往里头搭进不少钱。
唐泛不是先知,他依照自己的经验和判断去做事情,却无法决定事情的走向,更不能笃定汪直这一去,究竟会带来怎样的结果,是好还是坏。
历史洪流滚滚向前,只有到了几十甚至一百年后,后人再回头看,也许才能作出一个公允而中肯的评价。
希望在以后的史书上,我不是以罪人的面目出现。
唐泛如是唏嘘。


第163章 番外十二星辰
打从除夕的鞭炮声过后,就算是正式进入弘治十一年了。
身处其中的人也许并未察觉,日子其实一天天过得飞快,冬去春来,除夕之后是元宵,元宵之后又是龙抬头,不知不觉,枝头吐了嫩芽,簇拥着粉嫩嫩的娇蕊,春分过后,清明又要到来了。
在北方或许还寒意未退的时候,南边却早已是一派杂花生树,草长莺飞的气象了。
沿途处处灿烂,入目繁花的春景,令人见了便心生喜悦,精气神仿佛也跟着飞扬起来。
卞文栋也不例外,看着两岸的新绿,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将心头这些年来所有的怨气都倾吐干净。
他已经连续考了好几年的举人了,奈何运气不佳,都没考中,索性放弃了这个念想,转而做起别的打算。
科举就像独木桥,桥那边是通天大道,天下的读书人个个都想过去,最终能挤过去的人终究是少数。
卞文栋也是那些不幸运的人之一,只不过他没有像许多落榜士子那样自怨自艾,在连续尝试三次,发现自己很可能不是那块料之后,他就当机立断,决定不再将一辈子都耗费在科举上面。
这年头读书人不读书,能选择的余地就比较小了,要么回家种田,但卞家家境不错,用不着卞文栋去当农夫,要么周游四方,卞文栋觉得那样太不务正业,所以想来想去,便准备到南方看看,做点小买卖。
正好一位至交好友的表兄在南方做生意,听说江南富庶繁华,处处皆是财富,卞文栋就一路南下,准备到宁波去见好友的表兄,再作打算。
他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从未到过南方,这一行逐渐往南,所见所闻果然令他吃惊不小,越往杭州宁波的方向,城镇就越是繁华,不说别的,单是穿着打扮,就比北方更加漂亮时兴,而且风气也更为开放。
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
卞文栋自忖也不是那种啥事不懂的书呆子,读书归读书,起码还是会关注天下大事的。
他知道弘治三年朝廷派汪直提督宁波,驱逐倭寇的事情;
也听说了汪直组建的大明水师在弘治六年将倭寇彻底驱逐干净的事情。
还听说弘治七年的时候,朝廷同意汪直上疏所请,扩大勘合贸易的范围,逐步开放民间海禁并征收商税的事情。
但出这一趟门,他发现自己不甚了解,闻所未闻的事情也有很多。
譬如在离杭州不远的某处客栈下榻,卞文栋听自称出海归来的人说,这大明以西,并不唯独大明,还有许多个国家。
当时卞文栋就说:这我知道,不就是交趾,天竺,暹罗嘛!
谁知却被对方嘲笑:这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现如今谁不知道有这几个国家,我说的是更西边。
卞文栋很不服气:更西边,那不就是大食么!
对方还是摇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比大食还西!
这下卞文栋认定对方就是个牛皮吹上天的,也懒得和他说话了,直接拍拍屁股走人。
卞文栋富家子弟出身,虽然是打着做买卖的主意,身上其实也不缺那几个钱,到了杭州这个人间天堂,便准备好好游玩闲逛一番,谁知在茶楼书肆里流连几天,他才发现无知的那个人竟然是自己?!
什么欧罗巴,什么意大里亚,什么亚墨利加洲,什么泰西,红夷,和兰,佛郎机,这些如同天方夜谭,绕得他晕头转向,卞文栋差点以为自己来到了异国!
杭州城果然繁华,除了和自己一样黑发黄肤的同胞之外,竟然还有不少高鼻深目,金发碧眼的异族,就跟传说中的色目人一样,卞文栋不是没在书上看过前元时四方异族汇聚的情景,可是亲眼见到的时候,他依旧受到了不少冲击。
听说这些人不叫色目人,而是来自一个叫欧罗巴的地方,当地人称其为泰西人,他们是从大食辗转过来的,也有个别走的是海路,不过海路路途太远,风浪也太大,经常会中途翻船。
听说泰西那边诸国林立,大明一国的疆域就与欧罗巴一整块大陆相仿。
又听说欧罗巴那边有两个很强大的国家,他们的水师非常厉害,经常出海航行,因为原本很穷,不得不从各地抢掠黄金财宝回去,这才使得国家渐渐富裕起来……
啧啧,这等强盗行径,简直有违圣人教诲,难怪如同未开化的蛮夷,与我□□上国如何能比!
不管卞文栋如何在内心吐槽,这一切所见所闻令他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像所有刚刚从北方南下的人一样,他从嘲笑质疑,不屑一顾,到渐渐动摇,怀疑自己,再到亲眼所见,震惊无比,内心松动,最后半信半疑。
与别人有所不同的是,卞文栋的胸襟更加宽大,眼界也更加开阔,所以更容易接受这些“荒诞不羁”的新事物。
到了杭州之后,卞文栋本来想走陆路到宁波,但有人跟他说,现在在杭州可以从海上走,坐船到宁波,这样会更快,现在官府和民间都开辟了这样的航道,路费比坐马车还更便宜些。
许多北方人从未尝试过海路,一看到辽阔的大海就腿软,担心风浪,担心翻船,担心有去无回,卞文栋却兴致勃勃地找到了当地专门做海运营生的商船,虽然吐了一路,直到下船腿还是软的,但也见识到了别人口中广袤辽阔的大海。
驱逐倭寇,开放海禁,到底是对还是错?
自从弘治四年,就这个问题,朝野上下就已经争论不休,有的人甚至骂汪直是权奸,骂唐泛是宦官的靠山,更有人感叹商人本是贱业,如果人人见到开放海禁有利可图,连农夫都放弃耕地转而去经商,那天下可要大乱了!
但日久天长,这样的声音却越来越小,因为放开海禁对朝廷带来的好处是很明显的,别的不说,每年流水一样进入国库的银两,那都是实打实的,不是许多人的口舌诋毁就可以抹杀掉的功劳。
卞文栋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他不知道在这些事情背后,到底蕴含着多深的含义,更不知道唐泛究竟在其中起了多大的作用,但他所能看到的,是江南有别于北方的开放包容,富庶繁华。
听说宁波城内的生意人不少,百姓也因此得了不少实惠,卞文栋很难为此描绘得更加具体,但就他看来,宁波城的繁华,的确快要跟京城不相上下了,而在十年前,这里也不过是江南稍微繁华一点的城市罢了,甚至没法与杭州相比。
前来接他的好友表兄叫高畅,对方听了卞文栋的感想,很是讶异地笑道:“良才兄适应得可真好,就我所知,有不少北方人来到这里,一时半会都觉得很难接受呢,我还见过一个老夫子,大声感叹大明都快让夷人给占了,跑到官府去要求官府驱逐夷人呢!”
卞文栋不以为然:“若夷狄入中华,肯受中华教化,为何又不能包容接受?想当年大唐盛世,长安城可遍地都是胡人,难道如今咱们反倒比不上古人么,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高畅笑道:“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想的,听说广州那边见了宁波的境况,眼红得很,也给朝廷上疏,想将市舶司的规模扩大,专做南洋那边的勘合贸易了,省得南洋诸国都跑咱们宁波来了!”
卞文栋见他语调轻缓文雅,衣着整洁舒适,日子想来是过得很不错的,难怪都在这里落地生根,娶妻生子,没有再回北方了。
“我初来乍到,有许多事情不懂,还得向心悦兄你讨教才是!”
高畅笑道:“你是正雅的至交好友,那也就如我表弟一般,不必如此客气,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尽管开口!”
卞文栋:“敢问心悦兄,在这宁波城内,要做什么营生才好?”
二人正从港口往城中最繁华处走,高畅要带他去吃饭,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步伐也不快。
高畅就道:“这你可就问对人了,照我说,宁波处处皆是……咦?”
他的话没说完就停住了,卞文栋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的下半句,只好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想看看是什么忽然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
却见前方不远处一行人走过,被簇拥在中间的是两名男子,一人青衣玉带,一人宝蓝直裰,虽然他们都穿着常服,但从他们周身的气度和出色的容貌上,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寻常百姓,更不必说他们左右还有随从。
“那是……?”卞文栋以为高畅看见了熟人,毕竟对方在宁波城待了不少年,据说在官面上也有不少人脉。
“那是宁波提督汪公公啊!”高畅带了几分兴奋,目不转睛地瞅着。
什么!卞文栋连忙睁大了眼睛,生怕自己看少几眼,这可是闻名遐迩的人物啊!
汪直驱逐倭寇的事情已经成了一段传奇,有他在宁波城坐镇,大伙都觉得安心,更将其视为宁波的保护神,据说还有人要为汪公公立生祠,汪公公自己倒是乐意,只是被唐泛一封信给劝阻了。
当今天子对这位军功显赫的宦官颇为信任,就像当年永乐帝信任三宝太监一样,君臣相得,又是一段佳话,随着早年西厂的事情逐渐淡去,如今人们能记得的,反倒是汪公公打败鞑靼人和倭寇的那些事儿。
也不是没有言官对其进行弹劾,不过因为皇帝的信任,汪直自己又争气,倒也没什么可抹黑的把柄,弹劾者能翻来覆去拿出来说的,不过就是汪直性情跋扈,早年建立西厂等等罢了,根本动摇不了汪公公分毫。
“那汪公旁边那人是?”卞文栋疑问。
对方明显不是宦官,但气度上也不落下风,满身的儒雅清隽,看上去又不像纯粹的读书人,像汪直这样骄傲的人,在那人旁边却隐隐有几分礼让的姿态,这实在是令人称奇。
高畅看了好几眼,答非所问:“听说内阁唐首辅近日返乡扫墓拜祭先祖,他老家在镇江,离宁波还有段距离呢。”
“心悦兄是说……?!”卞文栋琢磨了会儿,不由大吃一惊。
再仔细一看,那人风仪行止如此出众,可不正像是……
“我也只是瞎猜罢了,宁波乃至浙江的官员我都见过不少,可没有这号人物,再说以汪公的地位,浙江哪一号的官员也不用劳动他亲自出迎罢!”高畅笑了起来,拉着他,“走走走,那些大人物的事儿咱们可管不着,先到会仙楼去,我已经订了一桌酒席,好好给你洗尘!这会仙楼可是宁波城内数一数二……”
卞文栋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然后才随着高畅的脚步,渐行渐远。


第164章 番外十三汪直
你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
刚入宫那年,汪直不过九岁,他不像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迫于生计而自愿入宫谋取富贵,他的父祖乃是广西瑶民,因为起兵叛乱,兵败被俘,作为战俘后代受到牵连,汪直和其他族民孩童一起被送进宫,成为内侍。
然而当汪直和其他一起入宫的孩童站在一起,等待一位大太监——据说宫中最有权势,最说得上话的那个人过来挑选徒弟的时候,对方在左右的簇拥下在他们面前走过,锐利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掠过,最后却停在汪直身上,说了上面那句话。
你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
汪直愣了好一会儿,他年纪还太小,在来京之前,甚至不会官话,若不是进宫之后恶补了一阵,他可能甚至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但就算听懂了,现在他也还似懂非懂,面露迷茫地看着对方。
“我从你眼里看到了野心。”那人又说了一句。
汪直还是一脸茫然。
又或者说,其实他可能听懂了,但他故作不懂。
家逢变故,族人遭遇不幸,从广西到京城千里迢迢的这一路,已经足够让他学会了许多。
比如隐藏心事。
比如假装笨拙。
比如低调做人。
对方笑了笑,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指着汪直和另外几个人,对负责安排孩童的内侍道:“就是他们了。”
内侍点头哈腰,将汪直和另外几个孩童都领下去。
在那之后的几个月内,他们没有再见过那个跟汪直说话的人。
后来,汪直才知道,那个人叫梁芳,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
所谓掌印,掌的不是官印,而是披红,也就是帮皇帝批阅奏折的权力。
不用深入了解,就算只是听一听,也能想象这掌印太监到底有多大权力。
汪直遥想起那天那人左右簇拥,随从如云的景象,简直比他见过的大官还要威风。
我将来也能像那个人一样吗?
既然已经当了宦官,那也一定要当宦官里最有权势的那个人。
大丈夫生当为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在内书堂的日子过得很快,汪直天资聪颖,学习进度比许多人都要快,但他眼见着宫里的阴暗肮脏,深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纵然本性张狂,也能强自按捺下来,老老实实伪装成低调模样,虽然因为聪明而被内书堂的师傅几番表扬,却还不至于惹人嫉妒眼红。
内书堂是宫中专为宦官设立的学堂,在这里不仅仅是读书习字就可以了,还要熟读四书五经,通晓经义典籍,汪直听说,自内书堂成立之后,本朝那些稍微能混出名头的宦官,无不是内书堂的佼佼者。
之所以要学习这些,朝廷的本意当然不是想让宦官也去考个功名,而是想用儒家义理来教化他们,让他们成为忠诚可靠的人。
除了教习文理之外,一些被精心挑选出来的孩童还会在内书堂学习武艺,汪直就是其中之一,教他们武艺的是大内侍卫,或者其他武艺好的宦官前辈,梁太监偶尔过来一趟,看见根骨悟性不错的,也会指点一下,其中汪直被他指点的次数最多,对方似乎觉得汪直是个好苗子,将他当成半个徒弟来教,但出乎意料,汪直学的进度却并不快,梁芳很快失去了兴趣,没有再在他身上放什么心思。
也正是在那段时间的学习里,汪直听说了一个人,郑和。
郑和原本不姓郑,姓的是马,他也不是汉人,而是回民,因为战争而被掠至南京,又因缘际会进了当时还是燕王的永乐帝的府邸,在跟随永乐帝南征北战中立下汗马功劳,备受天子信任,赐姓为郑和,又奉命七下西洋,扬帆于碧波智商,引得万国来朝,至今仍褒贬不一。
多么相似的身世,多么相似的经历!
同样是异族人,同样身不由己进入深宫,不同的是,这位三宝太监扬名立万,他一生的跌宕传奇,不说普通人比不上,连许多读书人都比不上。
汪直心中隐隐有了向往。
也许终有一日,自己也能成为那样的人?
当宦官苦吗?
当然苦。
身体的残缺,要看人脸色过活,深宫之中的勾心斗角,动辄小命不保,饶是汪直再早慧,再刚硬,内心深处也不是不惶恐的,他常常在午夜梦回惊醒,仿佛自己还在被抓往京城的路上。
有时候跟到宫中议事的官员错身而过,汪直可以清楚地看见这些大人们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就好像他们自己多干净,而汪直等人多污秽似的。
宦官宫女者,皆为奴婢。
奴婢奴婢,一辈子为奴为婢,这条路一开始就不是自己选择的,可难道往后再也翻不了身了吗?
不,他当然不甘心。
就算不能选走什么路,他也要在这条路上,走出自己的通天大道。
为着这个执念,汪直学得很刻苦,别人付出五分努力,他往往要付出七分、八分、九分。
一年后,因为在内书堂表现还不错,汪直被分配到昭德宫,也就是去侍奉万贵妃。
他嘴巴很甜,做事又勤快,很快就博得了万贵妃的喜爱和信任。
在万贵妃看来,这个年轻的小宦官口舌灵便,办事能力很强,可以作为心腹来栽培。
而汪直在昭德宫的日子里,也同样看到了许多,学到了许多。
不仅如此,他还得到了成化帝的注意,因为爱屋及乌,皇帝对汪直的印象也比较深刻。
但汪直意不在此。
也许有很多人在得到万贵妃青睐,又坐稳昭德宫内侍的头把交椅之后就觉得很满意了,但汪直没有。
他的目标由始至终都不是万贵妃,甚至不是皇帝。
昭德宫的大太监又如何,司礼监的掌印又如何。
我要站在更高的位置,掌更大的权势,像三宝太监那样,传奇精彩,无人可比。
这才是我要过的生活。
很快,这个机会到来了。
因为妖狐案,举朝人心惶惶,皇帝日夜难安,总是梦见有人在暗中窥伺自己,东厂和锦衣卫因为办事不利,没有抓到所谓的幕后主使,已经被皇帝训斥了好几回了。
就在这个时候,汪直站了出来,他向皇帝主动请命,说自己可以解决这件事。
皇帝半信半疑,最终还是给了他自由出入宫廷的权利。
汪直不负所望,将事情办得很完美,甚至把妖道李子龙也给抓住了,宫闱内外被扫荡了一批人,他趁着皇帝对东厂印象不佳,组建了西厂,成为煊赫一时的西厂厂督。
少年掌权,平步青云的滋味来得太快太美,以致于像汪直这样城府极深的人一时也陶陶然起来,失了分寸,又急于将西厂扩展,很快惹来不少非议,不仅文官对西厂抱着极大的警惕和戒备,东厂尚铭等人同样不满自己的权力被分薄而暗中给他下绊子,甚至连原先为他撑腰的皇帝与万贵妃,也渐渐转变了态度。
汪直敏锐地察觉自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看上去,他的权力依旧很大,声势也依旧显赫,到了外面,一听西厂的名头,大家比听到东厂还要惊惧。
这本来是他一手努力的成果,但现在这果实却熟得太快,以致于快要坠地腐烂了。
自己还是太心急,步子迈得太快了,汪直有点头疼地想。
他纵然聪明,毕竟身在局中,又无高人指点,横冲直撞,最后只能身败名裂。
这几乎是所有掌权宦官最后的下场,但汪直不甘心。
天无绝人之路,在他混乱迷惘的时候,一个人出现了。
对方叫唐泛,顺天府从六品推官。
官职小得在京城这块地方完全掀不起半点波澜,却因为潘宾的一席话,使得汪直对这个小人物上了心。
为了解开潘宾的困局,对方借潘宾之口,给汪直出了两个主意:
一是离开万贵妃的阵营,转投太子。
二是抛弃现在的一切,往外经营,譬如军功。
起初,汪直对这两个主意不以为然,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都仿佛一一印证了唐泛那些话的正确性。
留心之下,汪直才发现,这个唐润青,虽然官职低微,却实实在在是个妙人与能人。
旁的不说,单是他破的那些案子,就足以令人拍案叫绝。
汪直意识到自己可能小看了唐泛,便有意无意与其接近结交。
在那之前,他从不认为自己需要朋友。
汪直也承认,一开始跟唐泛结交时,他是别有目的的,他估摸着,以唐润青的敏锐,很可能同样察觉了自己的心思。
不过唐泛什么也没说,甚至还给汪直出了不少主意,帮他度过难关,从京城孩童拐卖案再到威宁海子共同进退,无心插柳柳成荫,两人越走越近,关系微妙,不是朋友,却能无条件信任彼此。
真君子与真小人往来,似乎总是君子吃亏一些,所以就算唐泛知道汪直跟自己不是一路人,看在对方总算还有原则底线,不像尚铭那等为非作歹的份上,也不吝指点。
不知不觉,两人竟也交往了这么多年。
等到汪直扬威于波涛之上,与当年他曾经崇拜向往的三宝太监齐名时,他才发现,自己似乎完全偏离了原本要走的方向。
一开始,他也只不过是想要让所有曾经看不起自己的人都匍匐跪拜而已。
但如今,他所得到的,已经远远超过了最初的预想。
也许百年之后,别人提起汪直这个名字,不是将他与只会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尚铭梁芳等辈相提并论,而会说一句此乃我辈大丈夫也。
予愿足矣。
“老祖宗,唐相不日便要回江南了,咱们要不要准备一下?”一个小黄门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问。
“准备什么,他都致仕了,还要百官出迎不成?”汪直翻了个白眼。
“可,可是唐相毕竟在朝野素有声望,听说这次同行的还有定安伯……”小黄门嗫嚅道。
“那瓜娃子肯定又是来蹭吃蹭喝的,等他们快到了,你来禀报一声便可,用不着弄那么多虚头巴脑的,信不信你到时候讨不着好,反倒还会挨一顿数落!”
汪直微哂一声,虽两鬓已现星白,依旧可见俊美轮廓,张狂之色早已沉淀在岁月之中,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电,不减当年。
小徒弟还想说什么,却被汪直不耐烦地挥挥手,只得怏怏地走了。
虽然表现出极大的不耐烦,但在听说那人即将到来时,他的嘴角仍然禁不住微微露出一抹笑意。
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
年年岁岁,满树生花。


  第165章 番外十四皇帝

  生在这个朝代,不知是幸或不幸。
  许多人认为是幸运的,尤其是经历过英宗、宪宗两代皇帝的大臣们,每回祭祀的时候,他们恨不得向上天叩三百个响头,再感谢本朝的列祖列祖,感谢他们送来了这么一个不折腾的好皇帝。
  是的,不折腾。
  经过宪宗皇帝的洗礼,大家现在对皇帝的要求已经很低了,只要不折腾就好。
  从某些角度来看,当今天子,这位弘治皇帝,不仅不折腾,而且还给了大家许多惊喜。
  比如说,他勤政。
  不仅大朝会小朝会常朝从不缺席,连已经荒废了许久的经筵都重新开了起来,众臣一开始还欣喜于皇帝的勤奋,后来见他实在是太勤奋了,又见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先天不足,三不五时生病不起,生怕他努力过头英年早逝,他们盼了许久的正常皇帝转眼即逝,连忙劝他多注意身体,悠着点,经筵不开没关系,朝会偶尔也可以缺席,您的努力臣等都看在眼里,还是为天下百姓保重龙体为上。
  这实在是令人啼笑皆非的一个奇特现象。
  在成化朝,大臣们无论如何都没法让皇帝勤政起来,现在反倒是哭着求着让皇帝不要太辛苦。
  别的人也就罢了,唐泛等人与皇帝朝夕相处,亲眼看着他从纤弱少年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天子,感情自然不同一般,他们比旁人更了解皇帝的身体,肯定也不愿看着大明朝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中正平和,仁慈温柔的天子,却像流星似的一闪而逝。
  幸而皇帝也听进了唐泛他们的劝导,渐渐改变了生活习惯,又在唐泛的坚持下每三天让太医请一次脉,虽然身体依旧不如何好,可也并未操劳过度惹出大病。
  又譬如,因为幼年的经历,眼看着这位天子本该养成唯唯诺诺优柔寡断的性子,又或者走上嗜杀成性专横独断的昏君路线,但有赖于他性格中与生俱来的温柔,以及师傅们后天的教导,还有皇帝身边层出不穷的好人,弘治皇帝难得地并没有长歪。
  在大臣们看来,他或许也有些软弱,这主要体现在天子只娶了一位皇后,并且因为皇后活泼悍妒,就被吃得死死的,别说纳妃了,连被临幸的宫女都没有,放在民间就是俗称惧内。但民间百姓惧内,毕竟只是一家一姓的事情,这天子惧内,只娶一后,可真是闻所未闻,千古奇观了。
  不仅如此,皇帝虽然在登基之后对先帝遗留下来的那些僧道宦官大肆扫荡,但是就在不久之后,他自己也开始信奉起道家方术,即使没有发展到像他父亲那样懈怠朝政,但也足够让大臣们出一身冷汗了。
  除了这些小毛病之外,这位皇帝再没有其它可挑剔的了。
  他也许没有太、祖皇帝的英明果断,在军政大事上总要斟酌再三才能下决定,但他同样也没有太、祖皇帝的残暴。
  他对臣下,尤其是对股肱大臣的态度近乎温柔体贴。
  在那之前,即便是唐泛他们这等内阁阁臣,散值的时候也得一个人回去,有些时候因为公务耽搁时间,回家太晚,有条件的大臣,充其量就让家人在外头等着,那些清贫的大臣就只能独自归家了,皇帝听说这件事情之后,特地拨出一部分禁卫军,让他们每日负责护送晚归的大臣回去。
  又比如本朝立国以来,太、祖皇帝觉得大臣们都是拉磨的驴,用不着休息,所以一反唐宋先例,将假期压缩到最短,令人苦不堪言,又将种种福利能减则减,到了弘治年间,由于海禁开放,国库收入增加,皇帝便下令过节时给在京官员发放额外补贴,像三品以上大员还有瓜果鱼肉可领,外地官员也有补贴,但数目自然要比京官小很多——这其实也是百官后来并不怎么反对开放海禁的原因——在生活质量保障面前,祖宗成法也得往后靠一靠。
  这样一位皇帝,勤政,性子好,又能听得进劝谏,更重要的是他还不会不懂装懂,非要对朝政指手画脚,内阁一致通过的事情,他一般也会尊重宰辅们的意见,大家自然都希望他在位时间能够更长一些。
  本朝规矩,法定的节日假期只有元旦、冬至、元宵三个,中秋重阳之类素来是不列入法定假期的,除非皇帝额外开恩赐假,但到了当今皇帝,他体恤大臣们平日辛劳,尤其是内阁阁臣,每天未必都能按时散值,连吃饭也得在文渊阁吃,所以又增加了几个假期,中秋前后一共放假三天,让百官可以在家中与家人团聚,共叙天伦。
  托庇于这项福利,今年中秋唐泛再也不需要待在内阁里对着刘健等众位同僚苦逼兮兮的脸,而可以回家赏月吃月饼了。
  此时阿冬已经出嫁一年有余,姐姐唐瑜也有自己的小日子要过,更因着刚刚生下一个女儿,如今还在坐月子,唐泛便也不去添乱,只在自家宅子的院落里摆上月饼和几样小菜蜜饯,与隋州二人饮酒赏月,聊天谈心,端的是逍遥自在。
  月饼四色,有四种馅料,绿豆,红豆,鲜肉,五仁,都是宫中赏赐的——这也开了先例,以往可没有皇帝给臣下赐饼的事儿,今年连唐泛在内,内阁诸人个个有份,算是尝了个鲜。
  其实宫中月饼也未必就多么美味,只是皇帝一份心意,或多或少都让人觉得心里熨帖,这对于天子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惜先帝连朝会都不想上了,更不会干这种事来拉近君臣感情。
  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也不是生来就爱跟皇帝对着干,如果天子温柔体贴,遇上什么需要劝谏的事情,臣子们也会顾及皇帝的面子,留几分余地,所以好处从来都是相互的,从这一点来看,当今天子可以说十分聪明。
  那月饼隋州只尝了一口,又放下了,不肯再动。
  唐泛见状就笑:“手艺必然是不如你的,不过以往可没有赐月饼的,今年算是开了先例了。”
  隋州道:“月饼倒是其次,我只盼能像现在这样与你过个清清静静的中秋便够了。”
  唐泛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虽然心意相通,不过有些话不必说出来,对方也能心领神会。
  今晚的月亮特别大,特别圆。
  它是公平的,无论富贵如帝王,还是贫贱得只能住在茅庐里的人家,他们看到的月亮也不会有丝毫不同。
  睹月如睹人,两地同相思。
  有多少人分隔千里,终其一生也无法见上一面,世间分分合合实在太多,就算见面也未必能相识,就算相识也未必能相知,就算成为知己,也未必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生离死别,理念不同,中间有太多变数足以改变。
  所以何其有幸,他必然是上辈子做了许多好事,才能遇上隋州。
  想到这里,唐泛嘴角的笑容越发深了一些。
  隋州见了,伸手来捏他的脸:“你笑什么?”
  他想避没避开,被捏个正着,一边脸被往外拉开。
  唐泛:“……喂!”
  隋州松开手:“你方才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是不是内阁有什么事?”
  经他提醒,唐泛敛去笑容,沉默片刻:“贺霖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还有2个番外左右,完结倒计时……

第166章 番外十五真相

   隋州愣了一下。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为什么会死?”
唐泛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当年,在唐泛的帮助下,贺霖前往密云县任教谕。
一开始他做得并不顺利,虽然有心从头开始,但他性格固执,不通世故,很容易就将上司给得罪了,结果不出短短几个月,便被整个密云县的同僚孤立。
这下可再也没有人帮他或给他撑腰了,贺霖终于意识到自己再这么一条路走到黑的话,只会被所有人抛弃。
如果他连这份差事都能搞砸的话,不仅无颜回去见贺家人,就连唐泛肯定也不可能再给他任何帮助。
现实的残酷迫使贺霖不得不清醒过来,他放下身段,伏低做小,开始一点点挽回从前的过失。
一开始所有人依旧不待见他,密云县教谕本来就没什么实权,这下子更是完全被架空了,他在密云县寸步难行,没有人将他当回事,贺霖再不复从前的骄傲,终于肯静下心来,踏踏实实做事,一面改变了自己的性情,努力交好同僚上司,心中越发想念当日唐瑜的好处。
何其可笑,从前唐瑜对他百依百顺,他非但不珍惜,反倒还处处挑剔,这也后悔那也后悔,恨不得与唐瑜划清界线,如今没人惯着,他反倒自己醒悟过来,可见人性本贱,尤其是对贺霖这样的人而言。
就这样过了两年左右,密云县主簿一职终于空了出来,县令见贺霖这两年表现甚好,也有栽培他的意思,便举荐他当了主簿,如此一来贺霖也算是有品级了,虽然是最底层的大明官员,可踏出这一步,以后再想往上升,就会容易许多。
大明有两千多个县,疆域万里,唐泛日理万机,有数不清的事情摆在他面前要处理,论理说当然不可能去关注一个县的主簿,他之所以偶尔会关注密云县的消息,必然是因为那里还有个贺霖。
虽说夫妻俩已经和离了,可古来破镜重圆的事情也不少,那会儿唐瑜还未和薛凌在一起,说不定贺霖回头是岸之后,夫妻二人还能在一起,作为一个好弟弟,唐泛自然要将这些事情替姐姐考虑周全,所以也会暗中留意贺霖,总要防着他出什么状况。
贺霖被举荐为主簿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唐泛略略诧异他那位顽固不化清高自诩的前姐夫终于转了性子,学会与世俗相融了,心头也有些欣慰,也并没有向吏部打招呼格外关照,只是默默冷眼旁观,想看贺霖到底改到什么地步。
自那之后,贺霖好像还真就变了许多,世事果然是极好的磨刀石,密云县主簿任满,因为表现优异,他还得了个不错的考评,便调任大同府的左云县县丞。
主簿是九品,县丞为八品,虽为升迁,但左云县着实不是个好地方,因为隶属大同,离鞑靼太近,每回鞑靼进犯,都喜欢奔着大同几个县去,左云县就是重灾区之一,去那里当官必然是个苦差。
唐泛很怀疑以贺霖的性情和能力,是很难胜任这个职位的。
不过想归想,他却没有出手干预,任凭吏部的调令发到密云县,又听说贺霖接了调令,前往左云县赴任。
虽然身处高位,又有能力权力决定他人的生死去向,他或许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完全改变贺霖的人生,但唐泛却没有那样做,不管贺霖以前对唐瑜如何,那段恩怨已经到此为止,一笔勾销了,往后他们两个若还能重续旧缘,那是他们的造化,若不能,那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唐泛虽然会对贺霖多关注几分,却不会因此就去做些什么。
再后来,唐瑜与薛凌成了亲,又有了孩子,过往种种更如烟云消散,唐泛对贺霖的关注也随之减少,他每日有忙不完的事情,久而久之就将贺霖这人给抛到脑后去了。
时隔数载,再次听见他的消息,却是与鞑靼人攻打左云县有关。
自从汪直和王越在大同取得大捷,并生擒鞑靼首领长子之后,鞑靼人就消停了很多,但后来王越调到别处,汪直回到京城,大同的防守有所松懈,鞑靼人那边就又卷土重来,此时大明正值东南开放海禁,与倭寇交战,又有西南交趾叛乱,举国目光都被这两处吸引,给了鞑靼人可趁之机,他们从左云县进攻劫掠,差点还攻入大同府城。
虽然最后鞑靼人败北而逃,并未得逞,但是左云县首当其冲,还是遭遇到不小的蹂躏,百姓被杀掠过半,财物被劫无数,县令带兵抗敌,鞑靼人原是想捉了他来羞辱明廷,但大明立国以来,对投敌之事非常敏感,士大夫都讲究宁死不屈的气节风骨,那县令自知就算最后不死也必然身败名裂,索性便自杀殉职了,与他一道的还有左云县一干官员。
其中就包括了贺霖。
听到这个消息时,唐泛半天回不了神。
不管贺霖以前为人如何,但他落得这样的结局,却不是唐泛愿意见到的。
隋州听罢也是沉默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也算死得其所了。”
是的,比起困于后宅,平平庸庸度过一生,又或者因为屡试不第,最后疯疯癫癫,现在这样的结局,对贺霖来说反而是最好的。
不管他这一辈子过得多么乏善可陈,但有了最后这浓墨重彩的一笔,整个人生仿佛就多了一道亮光。
只不过,这道亮光,是贺霖想要的吗?
人已经死得透透的了,唐泛不可能再去追问他的想法,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贺霖不死,等同怯战逃跑,回来之后他的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他死了,反倒能够赢得美名,被朝廷追封。
在密云县期间,贺霖其实又娶了一房妻子,还生了对儿女,如今堪堪学会说话。
他的妻室出身平凡,更没有一个在当内阁阁老的妻弟,女方民户出身,对自己能够嫁给名门望族且本身也有官职在身的贺霖感到很满意,据说夫妻俩感情不错,不过贺霖去左云县赴任的时候,因为担心路途遥远,儿女年幼,就没有带上他们,他的家眷因此逃过一劫。
唐泛听到隋州的评价,微微一叹:“是啊,死得其所,朝廷打算下旨抚恤追封,一切都按照规章来罢,不过这个消息,我不打算让姐姐知道。”
隋州想了想,点头:“也好。”
知道了又能如何?
唐瑜也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这两人真正再无破镜重圆的可能,除却那一点过往交集,贺霖这个名字之于唐瑜唐泛来说,也不过是个半熟的陌生人罢了。
与其平添惆怅,不如干脆不说。
“今天我入宫去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她老人家问起我的婚事,催我快些成亲。”隋州说起另一件事。
唐泛心头一动,嘴角噙笑:“那你怎么回答的?”
隋州覆上他的手背,缓缓摩挲,光明正大吃着豆腐还面无表情装正经人:“我自然拒绝了,说我早有意中人,反正隋家已经有香火承继,这辈子也少不了我一个。”
唐泛看了他一眼:“就算不成亲,也可以过继个儿子罢,总归是得有个继承香火的,否则日后……”
隋州淡淡道:“人死不过枯骨一具,惜取眼前最是要紧,百年之后的事情有谁能说得清,若是那时发生了什么变故,多少香火不也不顶用,姓氏也好,香火也罢,终究只是身外之物。”
唐泛好笑:“你这话大有禅意,反倒是我着相了。”
隋州握紧了他的手,漫不经心道:“本来就是,不必多想。”
唐泛其实也只是随口一说,见他真没有那心思,便也不再多提,不过隋州说起太皇太后,倒是让他想起另外一桩……
“其实我觉着,陛下好像已经察觉我们俩的关系了。”
“嗯?”隋州一顿,倒真是被吸引了注意力。“陛下对你说什么了?”
唐泛轻咳一声:“那倒没有,我只是有这样的感觉罢了。”
隋州道:“若有事,我去与陛下说。”
唐泛笑道:“不必了,等陛下问起再说罢。”
皇帝的确是察觉了。
他又不是瞎子聋子,唐泛和隋州纵然再隐蔽,总有些蛛丝马迹露出来,更何况天子御群臣,角度不同,臣下一举一动,圣明天子皆明察秋毫……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皇帝就是知道了。
但是跟唐泛和隋州料想的不同,皇帝知道之后,并没有把他们找去谈心训话,而是满心忧虑地将汪直找过去。
“朕听说,汪内臣与唐相交情不错罢?”
汪直被他没头没脑的这一句话问得愣住了,脑海里霎时脑补出无数阴谋诡计,无非是大臣与宦官结交引得皇帝猜忌,皇帝出言试探云云,便回道:“陛下,唐相与臣因办案所需,昔年合作过几回,算是旧识,平日里往来不多。”
皇帝道:“汪内臣不必有所顾虑,朕非是别有用意,只是想问一问,你,你是否知道……”
吞吐半天,下面就没词了。
汪直莫名其妙地看着皇帝反复纠结,忍不住问:“陛下想问臣知道何事?”
皇帝轻咳一声:“就是,嗯,唐相和定安伯的关系……”
汪直自然是知道的,但这话不好跟皇帝明说。
无论如何,总算不上什么光彩事,这年头虽然男风蔚然,但唐泛与隋州毕竟身份敏感,若是皇帝猜忌两人,又或者传入御史言官耳朵里,到时候也是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依汪直看来,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两人各自娶妻生子,私底下想怎么玩还怎么玩,两不耽误,但既然唐泛与隋州都不愿意这么做,他当然也不会去干涉,别人的谩骂或赞许,对汪直而言都不过是隔靴搔痒,当年西厂风光时,他没少天天被人在背后扎草人咒骂,如今不也照样风风光光,像刘吉刘棉花那等左右逢源的投机分子,被满朝言官一本本弹章弹劾,最后不还善始善终么?可见那些闲人说什么闲话,其实并不重要,也不用去管,重要的是皇帝怎么想。
不过眼下皇帝的反应却是有些奇怪,不像猜忌,不像是反对,更不像欣喜赞同。
汪直想了想,斟酌词句道:“就臣所知,他们两人的确是莫逆之交,交情甚好。”
皇帝吞吞吐吐:“朕听了一些风言风语,据说唐相和定安伯并不止是莫逆之交?”
汪直装傻:“恕臣愚钝,听不懂陛下所指。”
皇帝欲言又止,看了他好几眼,最后却道:“算了,此事就当朕没问过你罢。”
汪直闹不清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有心打听一二,便故作惊异:“陛下的意思,莫非唐相和定安伯是,那什么……?”
皇帝忙道:“朕可什么都没说,不过是问问你罢了,你要是觉得没有,那就没有了。”
其实他一开始听说的时候是震惊万分兼不敢置信的,后来自己暗暗观察了一些时日,发现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不过这说到底也是人家的私事,皇帝还不至于昏聩到猜忌唐泛会跟隋州勾结,而且他们在人前也很注意,并没有留下什么话柄。
所谓风言风语,也只是宫中一些捕风捉影的揣测,加上皇帝自己观察之后的结论罢了。
汪直对皇帝了解还是不够,他觉得皇帝会猜忌,实际上皇帝想的却完全是另外一件事。
“汪内臣。”
“臣在。”
“方才朕和你说的话,你可不要传于他人,这样对唐相和定安伯的名声不好。”
“臣明白。”汪直一脸黑线,心想我还担心你会说出去呢!
皇帝想想不放心,又道:“朕对这事儿并无想法,不过朕这么想,难保别人也会这么想,你看要不要想个法子,把这事给遮掩过去?”
汪直这下真是有些惊奇了:“臣还以为陛下会觉得此事有悖常伦。”
皇帝笑了笑:“若论常伦,先帝与先贵妃,不也有悖常伦么?”
汪直没接茬,这话可不好接。
皇帝道:“朕虽长于深宫,见过的事情却不少,再加上唐相这桩也不甚出奇,唐相与定安伯出生入死,患难与共,若是感情比旁人更深些,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的,这不就跟朕和皇后一样么,朕有了皇后,便不愿再有旁人涉入了,这天底下一双一对的夫妻,虽然不多,但也不少。”
汪直:“……陛下胸襟博大,臣不如远甚!”
其实他想说的是,这您都能想得开,还拿自己来当比喻,心可真大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在正常环境下,唐大人和家属这种关系本身就是一个bug,所以不用去纠结别人怎么看辣,只要皇帝接受了就好~
不过陛下不仅接受了,还反过来担心汪直泄密,叮嘱他要嘴严,这种感觉真是令汪公公风中凌乱啊……
上次说要八一八弘治帝的庙号的~
朱佑樘的庙号是孝宗,史称明孝宗。
按照他的所作所为,本来可以给一个仁宗的庙号的,不过仁宗已经被用过了,就是朱棣的儿子(那的确也是个挺好的皇帝,就是在位太短)
所以仁已经不能用了,当时皇帝驾崩之后,大臣在拟庙号的时候发生不少争议。
因为一个庙号等于是在给皇帝盖棺定论,这皇帝到底是个怎样的皇帝,全都体现在庙号里。
比如说最典型的,就是明朝的嘉靖皇帝,他的庙号是世宗,这不是在赞扬他,而是强调“宗室传承发生变化,非嫡长子继承大统”,而嘉靖皇帝是怎么登基的,萌萌们应该也都知道了,是因为他堂兄没有留下儿子,所以当时内阁就找他顶上。(清世宗雍正是个例外,这个庙号怎么来的到现在都没有定论,不用管)
话归正传,孝的含义不仅仅是孝顺,仁孝仁孝,所以孝宗几乎是可以跟仁宗相提并论的~
慈惠爱亲曰孝~
慈爱忘劳曰孝~
几谏不倦曰孝~
教刑四海曰孝~
这些都是对得上的。
宋孝宗赵眘的庙号也是这么来的,能够用孝字,一般就说明这个皇帝是很好的。
当时皇帝驾崩之后,礼官云集,跟内阁一起拟庙号,大家都觉得“以上仁圣,近代罕比,难于模写。欲拟谥上“敬”字、庙上“孝”字”,意思就是觉得皇上的仁慈近代罕有,实在很难给他拟定一个确切的庙号。最后内阁的决议是:孝为百行之首,敬为万善之源。
所以孝宗就是这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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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番外十六太子
众所周知,太子是个不省心的主儿。

    这一点连皇帝都得承认。

    也许是因为小时候的坎坷经历,使得皇帝对儿子爱若珍宝,不舍得他受一丁点委屈,再加上太子不仅是嫡长子,还是帝后唯一的孩子,越发被寄予厚望,所以太子简直是在万众瞩目之下成长起来的。

    由于皇室子嗣稀薄,众臣一开始还很着急,劝皇帝要开枝散叶,为大明江山着相,皇帝一般不与大臣争执,在这件事上却寸步不让,加上内阁也没有表态,嚷得最凶的仅是几个言官,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消停了,没再对皇帝多生儿子抱有期待,注意力转而放到培养太子身上。

    然而这位皇太子,性情却与其父其祖迥然而异。

    或者说,他更符合一个正常孩子的性格,活泼好动,对任何事物充满好奇心,想要去尝试。

    这样的性格放在寻常人家自然没什么,但问题在于,他是太子,未来的储君,在享尽荣华富贵的同时,他身上也被加诸各种条条框框,自从土木堡之变后,群臣被英宗皇帝折腾得心力交瘁,巴不得以后所有皇帝都能像当今天子这样,从一登基就安安静静坐在皇位上,做自己该做的事,绝不给臣子添麻烦。

    但太子注定是个例外。

    本来就是不同的人,不同的成长经历,不同的性格,如何能用对天子的要求去限制太子?

    物极必反,逼迫狠了,恐怕只会让太子反生出逆反心理,处处跟臣子对着干罢?

    当满朝官员都还沉浸在如何教导太子成为一代明君的美梦之中时,唐泛已经看出了这一点。

    因为是首辅,所以身上挂了东宫师傅的名头,但实际上,唐泛困于公务,真正能教导太子的时间却很少。

    对一个爱玩爱动且很难静得下心去学习什么经义的人,让他坐在那里背诵四书五经,给他讲古圣先贤,显然是行不通的,但东宫教导本来就有固定的模式和规范。

    虽然孔夫子说过因材施教,但如果真有人将太子带到宫外去玩,估计第二天就能被弹劾到辞职,唐泛纵然贵为首辅,也难逃其咎。

    一个好的皇帝足以影响一个时代的风气。

    唐泛很明白这一点,所以虽然很忙,但他依旧抽出时间,为引导太子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太子似乎也发现唐泛是个跟别的师傅很不一样的师傅,所以每逢上唐泛的课,都能比旁人稍稍集中精神,也肯稍微放几分认真去听讲。

    后来,太子渐渐惊奇地发现,唐师傅对任何事物的接受度很高。

    譬如说他知道皇帝偷偷带太子出宫的事情之后,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苦苦劝谏,反倒什么也没说,甚至有意无意地说起京城某某处有杂耍的,某某处又有贫民窟,太子一开始还不得其解,后来问了父亲,才知道唐泛是别有苦衷。

    作为首辅,他不能公然赞同皇帝和太子出宫,那等于是跟所有文官作对,也不符合文臣的风格,但从私心上,他又觉得未来的天子的确不应该困在深宫,只有看得多经历得多,才能更加锻炼心性,当今天子因为童年苦难的缘故,虽然长于深宫,也不算天真无知,而太子一出生就顺风顺水,父母又恩爱逾常,更不可能经历什么宫廷斗争,所以才更应该接触外面。

    但这话既然不好说出口,就只能拐弯抹角地提示了。

    幸而善解人意的皇帝听懂了首辅的弦外之音。

    他笑着对太子道:“你这位唐师傅不同常人,断不会以腐儒的眼光来要求你,你非但不可对他心存抗拒,还要多多向他学习才是,他十多岁的时候就已经走遍大江南北了,见过的桥比你吃过的盐还多!”

    太子素来爱玩,若不是贵为太子,他还真愿意到处乱跑,玩遍全国各地,是以听了老爹的话便眼前一亮:“真的吗,元辅真的把大明都走遍了?”

    皇帝颔首:“自然,你若以后好好上课,朕就让元辅在课余多给你讲些趣事轶闻,包管你大开眼界!”

    他只得这么个儿子,父子之间相处比一般百姓人家还要亲密随意,太子听了,还跟老爹讨价还价起来:“讲半个时辰的课,再讲一个时辰的趣闻?”

    皇帝又好气又好笑,直接给他脑袋来了一下:“半个时辰的课,半个时辰的趣闻,元辅百忙之中抽空给你讲课,你以为人家专门在东宫司职,十二个时辰都围着你转呢?”

    十岁的小太子撅起嘴巴:“那父皇可以让元辅专门给我讲课,您再另外找人打理朝政嘛!”

    皇帝悠悠道:“那可不行,朕虽然贵为九五之尊,也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

    太子喔了一声:“我知道了,您怕他。”

    这小家伙还学会用激将法了!皇帝啼笑皆非,却没中计,反是点头:“你说得不错,朕的确元辅敬重有加。一个人若是品行贵重正直,就值得别人去敬畏。想当年,朕差点连太子之位都没保住,若不是许许多多像元辅这样的人保护爱护,朕早就不在这世上了,更别说还有你的出生。所以你须要记住,对真正的重臣能臣,要以礼待之,永远不能轻慢他们,这些人才是国家的栋梁。大明江山能够稳固,靠的不单单是天子,还有这些臣子。”

    小太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有些苦恼:这不明明是在说好玩的事情么,怎么父皇最后又绕到严肃的大事上了?

第168章 番外十七教育
小太子是个好奇心非常重的人。

    但凡他觉得新鲜的事物都要去看上一看,若能亲自上手尝试,那更是再好不过,别人要是跟他说那并不好玩,他非但不信,反倒更要去试。

    譬如说大冬天的,湖面上都结了冰,他非要上去滑冰蹦跶,左右内侍吓得不行,个个和他说会落水的,会受风寒的,小太子却越发要去,结果还真就踩到一块薄冰上面,冰面崩塌,连带人也掉下去一半,裤子鞋袜全都湿了,吓得当时所有人魂飞魄散,幸好发现得及时,小屁孩没有整个人落水,否则要是染上风寒,以他的年纪,能不能救回来都还是二话。

    经此一事,皇帝可算是体会到儿子多能折腾了。

    他深感头疼。

    训斥是没用的,甭说他舍不舍得对儿子说重话,就算狠狠骂一顿,小孩子性子活泼,左耳进右耳出,指定不会放在心上,现在人还小,捣蛋胡闹也有限,以后长大了,没人能管得住,那要怎么办?现在大冬天的玩水,以后长大了是不是就敢下海捕龙了?

    让师傅们教导也是没用的,他比谁都更了解自己的儿子,别看儿子聪明得很,几乎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师傅教的仁义道德,经史典籍,他背起来也头头是道,但若要真说记上心,实在是半句都没有。

    在小太子的眼里,这个世界充满新奇,有太多可玩的东西了,天南地北好玩,飞禽走兽好玩,人更好玩。

    聪明绝顶的他虽然不务正业,对人心的揣度和琢磨却令皇帝这个当父亲的也每每惊讶不已,但对小太子而言,玩弄人心之于他,只是在一个玩字,而非玩弄。

    这样一个性格,以后真能担起万里江山么?

    想想父亲的不靠谱,再想想儿子现在的不靠谱,万分靠谱的皇帝就感到无比忧心。

    没奈何,他只能询问身边的人,打算将小太子的性子掰正过来。

    此时怀恩早已去世,否则以他的性子,能日日跟在小太子身边加以教导,那必然是再稳妥不过,只因怀恩不似大臣们那般迂腐,又在宫里待了许多年,侍奉太子仅是小菜一碟。

    可惜怀恩世间只有一个,汪直又已远赴宁波,说不动此时尚在海上飘渺无踪,宫中其余人等,忠心有余,智谋不足,交给他们,皇帝自然是不放心的。

    想来想去,他只能找唐泛问计。

    唐泛很忙。

    此时刘健已经致仕,他升任首辅,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几乎连回家的空闲都没有了,还要兼任太子的东宫师傅,为此隋州已经进宫好几回,明里暗里敲边鼓,那意思是让皇帝不要给唐泛太重的担子,弄得皇帝哭笑不得。

    若是可以的话,皇帝也不想拿这些事情去烦扰他。

    但皇帝发现,教儿子竟然比治国还要麻烦,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所以最后绕来绕去,还是得找唐泛商量。

    唐泛听罢也有些苦恼。

    小太子这性格的确很要命,若是寻常人家,贪玩也就贪玩了,纵是把小命给玩没了,那也是他自家的事,可太子将来是一国之君,如果玩着玩着把江山给玩没了……

    且不说江山,就算只是玩命,那也很要命了,当今天子目前来说只有一子,万一将来太子还未来得及留下子嗣就……

    打住!打住!

    这种想法在唐泛脑海里一闪而过,细思恐极,虽然可能性很小,但难保一定不会发生。

    做人可以只看眼前当下,但身为大明首辅,唐泛就要为将来计,为百年计,尽量杜绝一切出现意外的状况。

    然而如何引导太子走向正道,的确是个很头疼的问题。

    他与皇帝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一味地劝谏和阻拦肯定是不行的,或许很多大臣就是那么干的,但唐泛很清楚这完全行不通。

    谁不是从少年过来的,小太子的心理历程谁都经历过,当然可能没有像他这样格外爱玩罢了。

    在性格还未能完全沉稳下来的年纪,如果想做点什么,旁边都会有人唠唠叨叨说你这不能做那不能做,那小太子只怕非但不会罢手,反倒还会有“你不让我做,我偏要做”的想法。

    唐泛思索半晌,慢吞吞道:“堵不如疏,既然殿下天性、爱玩,强行压抑只能适得其反,倒不如索性放开手,让他玩个痛快。”

    皇帝眨眨眼:“元辅的意思是……?”

    唐泛心想厚道皇帝也有狡猾狡猾的时候,他愣是不接茬,反是笑道:“陛下何意,臣便是何意。”

    皇帝咳了一声,只得道:“汪直不是在宁波么,朕是想让他带着太子去瞧瞧,兴许瞧过了,太子也能收收性子了。”

    余下的话没有说,唐泛也该听明白了。

    唐泛道:“太子出宫是大事,更不要说出海,此事群臣定然反对到底,陛下可想好了?”

    皇帝当然知道,当年他不过是出宫祭祀一下,还没离京呢,朝野就反对纷纷了。

    大臣们恨不能将皇帝圈养在皇宫,最好是一辈子别踏出皇宫一步,可又要求天子要善于纳谏,要礼贤下士,还要勤政爱民,这简直难度太高,皇帝是人又不是木偶,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皇帝,要么懦弱无能,要么极端叛逆,要么懈怠朝政,很难会有第四种选择,他们是烧了多少辈子的香才得到当今天子这么一位完美符合要求的。

    换了别的皇帝,是绝对不肯让臣子们这么摆弄的,如今的太子殿下……那是想也不用想的。

    因为小时候的经历,皇帝的身体一直称不上强健,他很担心自己会冷不丁就撒手人寰,剩下还没能稳下性子的小太子,到时候大好局面很可能就会变成烂摊子,所以一直抱着强烈的危机感。

    换了别人,若是听见皇帝要让太子出宫去玩,估计已经一蹦三尺高,声泪俱下地反对了。

    见唐泛对他的意见并未激烈反对,仅仅只是点明后果,皇帝略略安下心。

    “元辅所言,朕亦非不知也,然太子天性顽劣,若不加以磨砺,只怕以后会酿成大祸。”

    唐泛道:“陛下所言甚是,不过此事还应从长计议,太子出宫,可要昭告天下?”

    皇帝想也不想:“自然不要。”

    唐泛:“可要告与群臣?”

    皇帝:“……最好也不要,否则太子肯定出不了宫了。”

    唐泛:“如此说来,是微服易名?”

    皇帝:“对,朕不欲令他暴露身份,就让他改名换姓跟随汪直即可。”

    唐泛:“汪直忠诚自然毋庸置疑,但他一人之力毕竟有限,而外面的危险又实难预料,陛下可曾想过太子遭遇不测的情形?”

    皇帝:“朕也是想过的,若是可以,朕自然不愿爱儿远走。但遥想当年,太、祖皇帝一拳一脚打下江山,永乐天子驱逐鞑虏,建文帝长于深宫,困于见识,只会纸上谈兵,最终引火烧身。可见古人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实乃至理名言,太子虽为吾儿,也是储君,朕不敢盼他能与永乐帝比肩,但求不似建文,便也心满意足了。”

    唐泛很欣慰,太子是独子,照理说皇帝本该如珠似宝,但他却肯放眼长远,说出这样一番话,可见胸襟格局。

    “陛下英明!”

    皇帝叹了口气:“但太子毕竟年幼,若贸然让他出宫,别说是皇后不依,连皇后也会放心不下,元辅之见,朕是不是该多派些侍卫跟随左右,以防万一?”

    唐泛点头:“这是自然的,殿下千金之躯,纵然要出外磨砺,也须得保证万全方可。”

    皇帝道:“除此之外,元辅可还有何良策?”

    唐泛:“有。”

    皇帝眼睛一亮:“快快道来!”

    唐泛道:“陛下多生些子嗣出来。”

    皇帝:“……”

    见皇帝无语,唐泛忍笑道:“臣非胡言乱语,若是太子殿下有了弟弟,也好明白为人兄长以身作则的道理,更兼保证皇嗣正统,可谓一举多得。臣知帝后情深,不欲做那不解风情的恶人,不过陛下风华正茂,以后定然能子孙绕膝,还请多多努力才是!”

    皇帝黑了脸,面皮抽搐,瞪着唐泛,半晌说不出话来。

    拥有一个不流于凡俗的首辅的好处是,不必听他在耳边说些陈腐之言,遇大事也可放心托付,像现在,举朝上下估计不会有人同意太子外出的,偏偏唐泛不反对,皇帝也才有个可以商量的人。

    但坏处是,偶尔要面对首辅的惊人之言,偏偏皇帝还挑不出理。

    什么叫多多努力啊,这是努力就能办成的事儿吗!

    ……算了,好坏参半,且忍着吧,谁让他是皇帝呢?

    当皇帝,就要有比宰相还宽的肚量嘛,宰相肚里能撑船,皇帝肚子里,起码得安下一座泰山才行吧。

第169章 番外十八隋州
州字从川,水中可居曰州。

    他这个表字是先帝起的,广川者,寓意海纳百川。

    先帝为他起这个表字,是希望他胸襟宽广,放眼天下。

    别看先帝治国平平,但在文学造诣上却称得上是一代大家,隋州纵然不擅于此,但对那幅先帝亲手所作的《一团和气图》,却还是如雷贯耳的。

    对于许多人来说,先帝或许没什么建树,他从父亲手中接过一个不算好的摊子,时日一久,又不耐烦那些加诸在帝王身上的束缚,自然而然就懈怠了。

    但讽刺的是,隋州却是从先帝身上才体验到长辈与父亲般的关怀。

    他自小父母亲缘便浅,家中有三兄妹,兄长隋安最得父母喜爱,妹妹虽为女子,可因年纪最幼,也被分了几分关注,唯独他自己,排行中间,可有可无,又因母亲生他时差点难产,对隋州就不是特别喜爱。

    但隋州也无甚所谓,他从小便自立,就算没什么人关注,一个人也能活得好好的,父母是否疼爱,于他而言仅是锦上添花。

    八岁那年,当兄长还在为父母多给了隋州一份零花而赌气的时候,隋州就已经离开家,前赴武当去学艺了。

    自永乐天子之后,武当大兴,武当山也由此成为天下武学重地,隋州在武当门下学了整整十二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才有了这一身高强的武功。

    他性子沉稳,不爱开口说话,但言出必践,先帝和当年的周太后都十分喜爱他。

    又或者说,除了亲生父母,没有长辈是不喜欢隋州的。

    先帝将他当成自家子侄来看待,见他想要从军,便与他长谈一番,末了将他安排进锦衣卫,方便就近照拂。

    反是家中兄长念念不忘要考取功名,见他当了锦衣卫,还有些担心隋州的身份坏了他的名声,使他将来仕途受挫,甚至通过父母来劝隋州,希望他不要去当那凶名昭著的锦衣卫。

    隋州自然没有听他,有些事情他不计较,是因为他不在意,但对真正在意的事情,却是不会放手的。

    兄长见他不肯听从,不由大怒,兄弟俩吵了一架,不过多数都是隋安在吵,隋州偶尔回一两句罢了。

    这并非隋州不擅长吵架,他只稍将刀抽出架在兄长脖子上,保管隋安绝对不敢再聒噪,只不过兄弟若是到了这份上,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后来连父母听见动静,也闻声赶过来相劝,隋州听他们名为相劝,实际上话里话外,也是在说锦衣卫不是什么好差事,劝他去辞了。

    隋州当面没有反驳,过几天就直接辞别父母,搬出隋家,独自居住了。

    他素来寡言,多做少说,旁人只以为他挂着外戚的名分,对他背地里多有诋毁,却没曾想隋州不声不响就已经立下几件大功,凭着真本事,在锦衣卫很快就站稳脚跟,等那些心怀嫉妒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人回过神来,才发现对方不知不觉已经压在他们头顶上了。

    锦衣卫看着风光,实际上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管,作为天子亲卫,自然离不开那些阴私琐事,但凡离奇危险的案子,也每每总要劳动锦衣卫。

    隋州曾经给自己做过一个规划,二十七八时娶妻生子,三十左右干到镇抚使的位置,当时的指挥使是万通,对方是万贵妃的弟弟,再亲厚不过,但他迟早是要退下来的,到那时论资历论本事,应该就轮到自己了。

    算来算去,只忽略了一个意外。

    他不知道自己会遇上唐泛。

    初时看见那人,只觉得见面不如闻名,看上去也不过尔尔,文官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光靠一张嘴皮子,跟举朝上下那些官员没什么不同,是以隋州对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没想到对方却是好涵养,屡屡被刁难竟也不动声色,见了面依旧谈笑如故,甭管是真没放在心上还是故作大度,这份表现出来的肚量,就足以证明此人并不寻常,指不定将来还是个登阁拜相的人物。

    “何事令你如此入神?”

    耳边忽然传来说话声,打断了他的回忆。

    隋州转头,却见唐泛不知何时已经从宫里回来,换上一身常服,手里还握着一卷书。

    “今日休沐,陛下却忽然召你进宫,可是有何要事?”隋州问。

    “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为着太子罢了,昨日太子又调皮,竟然跑到昭德宫去扮鬼吓宫人。陛下这才真正下定了决心,要将人偷偷送出宫去给汪直调教了。”唐泛摇头苦笑:“我自忖幼时也颇为顽劣,可也没到太子这个地步,这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昭德宫是万贵妃生前的寝宫,万贵妃死后,那里就被暂时封存了起来,无人入住,太子会跑到那里,显然是听了什么传闻典故,所以才会兴起装神弄鬼的心思,结果玩没玩尽兴,反倒把老爹给惹毛了。

    说罢此事,他又好奇地提起方才未竟的话题:“广川鲜少有走神的时候,方才可是想到了什么难题?”

    隋州嘴角微微一扬:“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从前的旧事,和刚与你相识的情景。”

    唐泛闻言也笑:“是了,我记起来了,那会你对我还诸多刁难,若换了涵养差一些的,可不是得被你气跑了?我看你再从哪找像我这样智勇双全的搭档去!”

    隋州握住他的手,认真道:“这辈子,我虽然错过许多人,许多事,但万幸,终是没有错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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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
从《明朝那些事儿》开始,就迷上了明朝的文,偶尔也会YY一下如果当时依然强大的我们成功转型,那么就没有后来令人扼腕的满清,也就没有后续的耻辱,是不是现在我们会自信强大的傲然挺立。
这篇文主要是讲唐泛的官场成长史,破案升职刷基友,虽是真实历史基础上的虚构,但融合的很好,官场里那些结党营私尔虞我诈也不是无病呻吟,都合情合理经得起推敲,感情方面平稳牢固,往爱情升华缓慢,但没有任何天雷狗血,因着重点不是纠结的爱情,而是唐大人的破案经历和仕途发展,剧情引人入胜,作者文笔又好,所以很有阅读快感。唐泛人很聪明,又懂得变通,但又很有原则,却绝不是那种固执守旧的顽固派,而是表面看似圆滑其实内心坚定的人,正如文中对他的评价:外圆内刚。他智商高情商高(爱情除外= =),但作者塑造的很自然,真心没有汤姆苏之感,他本就有状元之才,人又勤奋上进,无不良嗜好,平时最喜欢的消遣就是美食,无论身居何职,他都是尽自己最大努力真心实意为国为民谋福利的,他的成功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踏实走出来的,而他的官场之路也不是那么一番风顺,甚至还曾经在任刑部河南清吏司郎中时被弹劾至冠带闲住,但因他有原则的广结善缘,又真心实意的待人,故有着良好且强劲的人脉,想为他报仇帮他起复的大有人在。最终,凭借出众的聪明才智真才实学,造福国民的赤子之心,外圆内刚的处事方式,以及对时局的高超洞察力,唐泛从二十出头努力到三十出头,在官场扎稳了脚跟。
基友隋州算是成化弟的表外甥,后来成为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并封了定安伯,他一直以冷血无情闻名,武力值爆表,刚毅果敢,又谨慎稳妥,御下严格,身先士卒,心志坚定,不趋炎附势,爱上唐泛后对其温柔体贴专一深情,还能为自家毛毛甘愿扮女装,五大三粗婢女小州,娇羞的说以后是要做通房的。。。还会因吃醋而孩子气的表现占有欲╮(╯▽╰)╭虽然身为小攻他的出场率的确不那么高,但因为是唐泛主视角,两人所处部门不同,还经常各自公干外出,自然不可能经常在一起刷好感度,相对来说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不算短了,而且两人的姓氏还大有猫腻,隋唐隋唐嘛。。。两人最初因所在部门职能有交叉,唐毛毛顶着对方散发的冷气硬是共同参与了案件调查,也因此扭转了隋州对于顺天府息事宁人的懦弱印象,随着两人接触越来越多,隋州认下了这个朋友,于是有了后来的邀其“同居”,只因明朝官员工资太低,京城房价又太高,而唐毛毛又是个典型的吃货。。。只是唐大人对待爱情迟钝的令人发指,或者说他本就对龙阳之好没什么想法,被告白后惊慌失措甚至逃避现实,可惜隋伯爷早已凭借出色的厨艺抓住了唐大人的胃,又用温柔体贴的网把唐大人的心笼在其中,唐大人再怎么蹦哒也逃不出隋伯爷的五指山了╮(╯▽╰)╭在我看来,什么清水,什么正文连拉灯都没有,这都不是事,只是,两人的感情发展太!慢!了!在隋州表白唐泛又吃醋之后,同在一个屋檐下,两人居然大半年都没!有!交!流!过!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这样视而不见大半年吧。。。就算再怎么忙到脚不沾地,也不至于住在一个家里还没时间沟通吧。。。不管怎样总得把话说清楚了吧。。。

重要男配汪直,很喜欢这个角色,这文里的汪直刚毅挺拔,除了面白无须外根本没有任何阴柔厂花的感觉,但又不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他自恋毒舌傲娇,溜须逢迎,虽狠辣但又非全然无情,起码知恩图报,认下唐泛这个朋友后也担得朋友二字,他并非一味弄权,因偶像是郑和,故一直向往战场,也想立下赫赫战功。另外,这个跟唐毛毛可没暧昧向,两人相处比较随性自然,后来比较像唐毛毛的损友。。。
文武双全美少年陆灵溪,武只差隋州那么一点点,文能入翰林,暗恋唐大人,也常为唐大人吃醋,但根本动摇不到隋唐二人的感情,一方面是因为唐大人缺根筋,另一方面是唐大人开窍后心里早已住进隋伯爷了,所以也没任何膈应人的情节,唐大人只当美少年是个可造之材的晚辈→_→
里面的重要女性角色也塑造的挺好,吃货义妹阿冬活泼可爱,也没狗血的喜欢上攻或受,唐姐姐才貌双全,可惜嫁了个因科举失意而有些神经质的老公,但后来也在唐毛毛的帮助下成功办了入赘+和离,外甥也由贺澄变成了唐澄,使得唐大人不用担心子嗣问题。只是唐姐姐后来居然嫁给了薛凌,那货虽然是隋州优秀的部下,可他不但有侍妾,还经常流连秦楼楚馆,唐姐姐这不是又跳进另一个火坑么。。。还有扬州瘦马出身的文中第一美女肖妩,虽因任务需求跟唐大人上演过郎情妾意你侬我侬,但完全不会膈应,因两人都是在演戏→_→后来肖妩还被吸收进了锦衣卫,成了专职女间谍。。。剩下的像大家都很熟的万贵妃什么的,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作者是有多爱白莲教,贪污受贿党同伐异甚至生了谋逆之心的万党存在感爆棚也就罢了,大多案子都跟白莲教有关,要不要这么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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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白莲教很刷存在感,我几乎要每次都在怀疑幕后是他们在搞鬼了 哈哈哈哈
无欲则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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