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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 [VIP]成化十四年 下部 附番外(15.3.4) BY 梦溪石 (点击:3318次)

[VIP]成化十四年 下部 附番外(15.3.4) BY 梦溪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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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韦家的案子确实遇到了瓶颈。
韦家小儿从活着到被发现死亡,只有短短一盏茶不到的时间。
但对于一个婴儿而言,一盏茶足以做许多事情。
照顾韦家小儿的三个人,乳母胡氏,丫鬟小露与小霜,她们当时都不在场。
隔壁就是生母李氏的屋子,但是那会儿李氏刚出了月子,正在外面与其他韦策的妻妾一道,忙着应酬女客,她也带走了身边得力的人,隔壁屋子就剩下两个小丫头在看门,案发时她们正坐在内屋说话,并没有看见外头是否有人出入隔壁。
于是难题就来了,照顾韦家小儿的三个人,经过翁县令调查,她们与柴氏是毫无关联的,其中乳母胡氏还是孩子生母从娘家带过来的,属于李氏的心腹,她们根本没有道理说谎,也没有道理作案,更不可能存在受柴氏指使的情况。
既然如此,那么杀了韦家小儿的会是谁呢?
柴氏?还是韦策的其他妻妾?
这总不能凭空猜测罢。
不管翁县令如何逼问,柴泽只承认自己杀了韦朱娘,却始终不肯承认杀了韦家小儿,柴氏更是一口否认,说自己只是利用韦家主母的身份为柴泽提供了一些便利,绝对没有对韦家小儿下手。
偏偏韦策对这两人恨之入骨,三天两头去找翁县令,请求他尽快将这两个人定罪。
翁县令为此头疼无比。
柴泽和柴氏二人,动机充足,条件充足,甚至连时间上也是吻合的。
如果不是他曾经在唐泛面前说过凶手不止一个的话,翁县令还真想就此结案算了。
连苦主都认定了凶手,他还折腾个什么劲?
在这件事上,唐泛爱莫能助。
他再聪明,那也是建立在细心观察的基础上,旁人只见他断案如神,就以为他如何聪明,然而这世上哪来天生就会断案破案的人,大家都是读圣贤书长大的,科举考的是如何把八股文做出朵花来,可没考怎么断案,怎么治河,怎么赈灾,怎么但凡那些做出一方成绩的官员,无不都是后天凭着兴趣爱好与求知欲自己去摸索的。
韦家的案子,其实严格来说应该是两桩案子。
一桩是韦朱娘的死,现在凶手已经确定下来了,也可以算是结案了。
另一桩是韦家小儿的死,大家都觉得也是柴泽兄妹俩干的,但他们坚决否认。
如今线索太少,没头没尾,翁县令没有头绪,唐泛同样没有头绪。
所以听了钱三儿传回来的消息,他并没有贸然插手帮忙,而是继续待在贺家,为自己姐姐和外甥能够早日过上清静日子而努力。
贺澄听说舅舅要带他出门逛集市,高兴得不得了,小脸上尽是掩饰不住的欢欣鼓舞,令唐瑜见了更是酸楚不已。
若说唐瑜起码嫁入贺家之后,起码还过了几年夫妻恩爱的日子,这小贺澄却是从懂事开始,就很少感受到来自父亲的关爱。
原因无它,那时候贺霖屡试不第,整个人的性情已经逐渐发生了变化,变得越发阴沉易怒,就连儿子的出生也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的喜悦。
唐瑜毕竟是女子,不可能常常带贺澄出门,小贺澄便只好困在方寸天地里,平日见得最多的,来来去去无非就是那些人。每回跟父亲一起,不是被无视,就是被训斥。
照唐泛说,贺澄这性子没有长歪,已经算是万幸了。
香河县不如京城繁华,不过每逢初一十五,这里都会有庙会,因为县城近郊的出云寺香火旺盛,连带也带动了周边一系列营生,吃喝玩乐的,赶集上香的,摆摊算命的,也算是十分热闹了。
这一天,县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会到出云寺去上香,有些为了抢头柱香,甚至半夜就过来排队了,大户人家带了成群的丫鬟下人,浩浩荡荡,平民百姓没那个条件,顶多就是携老扶幼,不过即使如此,街道上也人满为患。
今天是七月初一,又因为临近七夕,上香的人就更多了。
尤其是那些家里还有待嫁闺女,或者儿孙到了适婚年龄的, ...
................

金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我;暴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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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还是不错的,主要破案升级为主,情节也不拖沓,感情线穿插,贯穿全文的大BOSS白莲教,期间夹杂着各种小案子。
金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我;暴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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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番外一承前启后
成化二十三年发生了许多大事,几乎令所有人目不暇接。
作为市井街坊,每日为了生计奔波的老百姓,他们不会知道皇宫之中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剧变,更不会知道那场剧变差点引发皇位更迭的动荡。
他们所能知道的是,万贵妃死了,皇帝老爷原本跟群臣据理力争,闹着要封万贵妃为皇后,结果不知怎的忽然就消停了,再也没听到半点声息。
万贵妃何许人也,只要不是太孤陋寡闻的京城百姓,都知道她是天子的宠妃。
不要以为老百姓就不好打听天家的事,越是遥远,他们反倒越能传得津津有味,想那前宋狸猫换太子的故事,不也正是因为在民间流传甚广,最后才会被写入戏文里?可叹献明肃皇后一代女杰,竟被善妒心黑,谋害妃嫔借腹生子的女子。
但普通老百姓哪里管得那么多,他们也不会也没兴趣去追根究底寻找历史真相为刘太后翻案,只要故事情节足够令人喜闻乐见,他们就会津津有味。
狸猫换太子毕竟是戏文里的故事,而天子与贵妃万氏的爱情却是当代传奇,天子冲冠一怒为红颜,当年登基之初为了立万氏为后要死要活,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许多上了年纪的人还记得,如今听说天子为了追封万氏而与大臣们闹翻,便又将这段逸事拿出来讲。
若是放在洪武永乐年间,大家是万万不敢将这等宫闱私密拿出来讨论逗乐子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了,老百姓私底下议论议论,又碍着谁了呢?若是早几十年,锦衣卫或东厂可能还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把人抓起来,但现在,谁也没那闲工夫去管这种事,除非是意图谋反罪证确凿,否则管天管地也管不到别人开口说话啊。
大多数老百姓虽然读书少,可他们的想象力一点也不比士大夫逊色,没过多久,便有人将成化十三年那桩著名的“妖狐夜出”案,与万贵妃联系在一起,说那万妃正是妖狐所变,所以才能迷得皇帝神魂颠倒,对万妃言听计从,说得是绘声绘色,活灵活现,仿佛亲眼目睹似的,着实令人啼笑皆非。
还有好事者私底下猜测皇帝最后到底能不能将万氏追封为皇后,甚至为此开了黑市盘口,据说赌金高达好几百两,其中似乎还有不愿意透露身份的达官贵人下了注,端的是热闹非凡。
然而在皇宫之中,却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另一番景象。
经过上回那场大朝会惊变之后,皇帝终于不提废太子了,也不提要追封万氏的事情了,他像是忽然之间换了个人:宽和仁慈,杀伐果断,恍若明君气象。
这无疑是个奇景,因为许多人从来没有见过皇帝连着上五天常朝的情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皇帝隔三差五总要缺席,大家也早就习惯了。
但那些老臣应该还记得,在皇帝刚刚登基之初,这样的情景其实再正常不过,二十三年前,皇帝还未安葬好先帝,湖广四川等地就陆续发生匪祸,危害甚大,地方官府疲于奔命,不得不呈禀朝廷求援,当时皇帝分别任命了赵辅,朱永等人道各地平叛,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将各地匪患一一平定,百姓随之安稳下来,不必再担心受怕,这是当时新帝最为人称道的一件事。
不止如此,皇帝还表现出有别于先帝的宽和,不仅恢复了他叔叔的皇帝称号,在有臣子说当年景帝要废太子的时候,自己没有站出来说话而主动向他请罪时,皇帝反倒宽慰他说这些事情都过去了,当时这种事情也不是你一个臣子应该议论的,所以你没开口是正常的,不必记挂在心上。
可惜伴成化中后期,那些曾经对皇帝寄予厚望的人再也在他身上看不到这种奋发向上的气象了,取而代之的是日渐昏庸惫懒,暮气沉沉的天子,他为此做出的许多糊涂的事情,甚至还想一错再错,废掉太子。
如今,皇帝的转变,令许多人都难以置信。
难道这世上真有幡然悔悟,醍醐灌顶之说?
一个原本已经在得过且过混日子的人,怎么突然之间好像又重拾了昔日的精明干练?
不知内情的臣子自然额手称庆,巴不得皇帝这种“不正常”的状态能维持得更久一点,而知道内情的人,却明白皇帝兴许已经大限将至,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在尽最后的努力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
但皇帝自己很清楚,为时已晚。
以前是不想做,现在终于想要奋发图强,但是已晚了。
他的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修仙也挽救不了帝王的性命。
人总是这样,不到走投无路,就不会后悔
皇帝不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他也知道会发生万通那样的事,说到底根源还是在他身上。
如果万通不清楚自己姐姐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他就万万不敢做下这样的事情。
但现在再纠结这些事情也没有必要了。
万氏死了,万通也死了,万安临阵倒戈,余下彭华、李孜省等辈,不过是墙头草,哪边风大哪边倒,不足以影响大局,一切尘埃落定,挡在太子前面的障碍终于一一扫清,不再对他造成威胁。
这一年,皇帝才四十一岁,刚刚过了不惑之年。
他近来总是做梦。
梦见自己小时候,那会儿的皇帝还不是皇帝,他甚至仅仅是废太子,被软禁在深宫,每天能见到的不过方寸天地,但梦里他非但并未觉得苦闷,反倒是有点甜蜜的。
因为有人陪着他。
那个人叫万贞儿。
十几二十岁的万贞儿正处于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皇帝到现在都还记得,她白腻的肌肤仿佛透着牛乳般的光泽,略有些圆的脸笑起来甜甜的。
梦中也不会忘记。
现在,也不曾忘怀。
事实是,万贞儿已经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
所以皇帝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他也许命不久矣。
“你怨朕吗?”他将太子叫来,如是问道。
太子道:“儿子不曾怨过父皇。”
“为什么?”皇帝奇道,他看得出太子是真心这样说,而非故意在他面前卖乖。
这让他起了一点兴趣。
因为皇帝自己也知道,自己对太子做的事情,的确谈得上过分。
太子想了想,道:“怨恨是改变不了什么的,除了让自己更加不开心,母亲生前希望我能过得开心,不要怨恨任何人,她说儿子之所以能够活下来,正是托庇于许多人的好心和援手,如果无视这些冒着生命危险帮自己的人,却总想着不好的事情,一个人能看到的,想到的,也就只有他头顶上的天地,不会更多了。”
皇帝微微动容:“你母亲……纪妃她是这么与你说的?”
太子:“是,母亲只说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八字,其余是儿子自己揣测的,若有不当之处,请父皇恕罪。”
沉默片刻,皇帝才叹道:“没有不当,纪妃她……将你教得很好。”
当年那个清丽温柔的内藏女官,仿佛又在记忆深处渐渐清晰起来,太子的脸部轮廓有几分随了她,但她那一头浓密的黑发,却是太子却不具有的。
皇帝当年认回太子的时候,后者的头发就已经比常人稀疏了,皇帝也听说这是因为纪妃怀着他的时候被下了堕胎药的缘故,那时他并未觉得如何,此刻看着太子沉静的面容,皇帝却莫名有些心酸。
“是朕对不起你……和纪妃。”他又沉沉地叹了口气。“但纪妃说得对,一个人能做出什么样的事,取决于他的胸襟和眼界。朕若不在,你就是天子,当思亲贤臣,远小人,切勿重蹈朕的覆辙,当初妄信狂言,听凭李孜省继晓那些妖道妖僧胡言乱语,又大兴土木建造道观,这些都是朕的过失,你要引以为鉴。”
这语气像是在交代后事了。
太子毕竟不是圣人,他对这位父亲的感情同样复杂,纵然不恨,但其实心底还是有怨怪的,可这份怨怪,在听见他说出这样一番话的时候,又涌起许多莫名滋味。
“父皇……”
“如今朝堂上下乌烟瘴气,万通虽死,还有不少余党在,等着投机取巧,东山再起,你要明辨是非,切不可为阿谀奉承所蒙蔽。”
“是,儿子谨记。”
“内阁之中,刘吉的能力其实很强,只是他没把心用在正事上,你若觉得可用,便用之,若是觉得不行,便换人罢。刘健性情疏阔,不记私仇,有宰辅气度,徐溥也是,此二人可重用。还有唐泛……”
皇帝喘了口气:“唐润青是个做事的人才,这次也是多亏有他,才避免了一场大祸,此人心思缜密,善于谋断,也可大用。还有你那位李师傅,李东阳……”
太子接道:“李师傅如今还在守父丧。”
“对。”皇帝点点头,“等他守制期满,可以起用,不过他性情圆滑近狡,你还得多观察一番,可让他先去修史,再决定重用与否。”
这很奇怪。
李东阳服父丧前不过是东宫侍讲,可皇帝却连他的名字来历和优缺点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见他心里其实门儿清的,谁是谁非,都自有评断,先前只是不想去做,而不是不知道怎么做。
但也正是这样,才更让太子明白自己到底要走怎样一条路。
接连说了许多话,皇帝有些后继无力了,他缓缓闭上眼睛,似乎需要休息了。
太子见状便准备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冷不防皇帝忽然又睁开眼:“太子,不要怪贵妃。”
太子一愣。
皇帝口中的贵妃,自然就是刚刚薨逝不久的万贵妃。
没等太子反应过来,又听见自己父亲道:“朕不追封她为后了,但朕希望她身后能安安稳稳的,太子能答应否?”
太子心中叹了口气,恭恭敬敬地拱手:“儿子谨遵圣命。”
不答应又能如何,人已经死了,去挖坟鞭尸吗?
或者很多当权者喜欢这样做,甚至将万氏满门抄斩,方觉足以消弭心头愤恨。
但那样的话,难道母亲就能活过来了吗?
皇帝听到他的保证,似乎放下心,微微松了口气,又陷入了昏睡之中。
在他的梦里,也许还会出现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女,轻轻抚摸着他的发旋,温柔地跟他说“不要跑远了,小心我找不见你”。
但那些都已经不是太子所要关心的事情了。
他也默默地出了口气,转身走出父亲的寝殿。
那一室的阴暗仿佛瞬间被抛在身后,阳光洒满肩头,温暖得就像母亲曾经在耳边的絮语。
外人并不知道发生在父子之间的这一番对话,不过皇帝日复一日身体衰弱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他因为万贵妃的死而哀叹自己命不久矣的话,许多人也都听见过,文官们不会跟着他一道伤春悲秋称颂两人爱情的可贵和伟大,大家只会觉得皇帝终于不再折腾了,真是可喜可贺。
阁臣们生怕皇帝悲伤过度再做出什么不靠谱的事情,赶紧趁着皇帝卧病在床的机会,呈请让太子入阁观政,参决大事,皇帝也同意了。
虽然才十几岁,但少年老成的太子明显比皇帝受欢迎多了,在内阁有决议之前,他基本不会指手画脚,只有当内阁有争议,抉择不下时,他才会提出自己的意见,更难能可贵的是,不管什么时候,在做什么,每当有大事需要让太子参与或作出决议的时候,阁臣们总能在最快的时间内见到他。
这样性情温柔仁慈的太子,没有大臣不会欢迎的。
就在大家忙于收拾万党那些乱摊子之时,成化二十三年丁未科殿试也如期举行。
陆灵溪参加了这一科殿试。
虽然出身世家大族,家族里历代就出了不少大官,但他自己原本是不想走科举这条路的,因为在他心里更向往的,是汉唐游侠那种纵情恣意的江湖生活,所以他才会上少林寺去学武艺,考了个秀才功名之后就开始四处游历。
但这一切想法在他遇到唐泛之后就改变了。
他发现人其实不是因为当了官之后就会变得汲汲名利,而是因为心被拘束了,所以人也跟着不洒脱起来。
唐泛的心飘然如仙,所以无论在朝在野,无论得意或示意时,他都并不让人觉得落魄难堪。
若非要让陆灵溪形容,他只能想到一段话。
可人如玉,步屟寻幽,载瞻载止,空碧悠悠。
神出古异,淡不可收。如月之曙,如气之秋。
这原是用来评诗的话,用在他身上,竟是如此贴切合适。
及至二人在苏州合力破案,唐泛运筹帷幄,突破重围,陆灵溪对唐泛的观感,已经从普通的好感,上升到混杂了崇拜倾慕等等感情在里头。
但这还不够,现在的他仅仅是个秀才,根本没有机会与唐泛多加接触,陆灵溪心想,就算他去唐家上门拜访,总也不能一住就赖着不走吧?
再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努力想办法去帮助他,成为他不可或缺的存在,这样对方眼里也才会有你的存在。
陆灵溪决定努力追上唐泛的步伐,不说与对方平起平坐,但起码也要让对方有朝一日意识到他的重要性,将自己与其他普通朋友区别起来。
若是还能再……
陆灵溪没有再想下去,但这样隐秘而又模糊的想法,让他心里涌起一股甜蜜。
抱着这个想法,陆灵溪也一反从前四处游荡的生活,定下心来专心备考,终于在殿试上被点为二甲十六名的进士。
这个名次虽然不如状元榜眼等来得抢眼,但也是十分出色的了。
陆灵溪顺利地进入翰林院,成为一名翰林,由此也在京城定居下来。
这让陆灵溪觉得高兴而又失望。
高兴的是,他终于得以日日见到唐泛了,唐泛自然没有忘记陆灵溪,对他也很热情,甚至几次招呼他上门吃饭,两人好像又回到从前在苏州时一起破案的日子了。
但他失落的是,每回好不容易有个跟唐泛独处的机会,总会有不相干的人冒出来打扰,其中次数最多的,莫过于住在唐家隔壁的锦衣卫指挥使隋州。
这真是个讨厌的人,陆灵溪心想。
但他并没有贸然表现出自己的不快。
因为他发现唐泛与隋州的确交情匪浅,如果排斥隋州,很可能也会惹来唐泛的反感。
陆灵溪不想做让唐大哥不高兴的事情。
碰巧这个时候,内阁事情太多,万安彭华尹直三人又因为万通的事情还在家里待着,就算唐泛重返内阁,满打满算也只有四个人在干活,根本忙不过来,就又从翰林院征调了一批新任翰林入阁帮忙。
自然,这些人不可能以大学士的身份入阁,也不是阁臣,充其量只能算是阁臣的副手,这些人可以帮阁臣们处理公文,分门别类,从旁辅助,减轻阁员的工作量。
能够近距离旁观内阁的运作流程,与阁臣宰辅近距离相处,就算再辛苦也是个好差事,所以肯定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还要通过考试。
陆灵溪也想去,但他没有去走唐泛的关系,那样就算唐泛帮了忙,他自己也会觉得自己没出息。
他本身学识就不错,最后还真就让他争取到一个名额。
唐大哥,我来了!
去内阁上任的前一天晚上,陆灵溪美美地想道,翻了个身,沉入梦乡。
他打算明早再给唐泛一个大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不会按照正常时间段来,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比较随意,大家看得开心就好~
预计内容会有以下:
1、陆灵溪·情敌问题
2、唐大人的日常生活
3、汪公公的星辰大海
4、小太子朱厚照相关
5、姐夫后续
等等……
大家也可以点单,作者喵会酌情加进去哒~
有萌萌问,是不是因为要出版,全篇才辣么清水?
不是的,这个跟出版无关,最近严打得很厉害,脖子以下不能描写,还出了个网审制度,到时候一有人举报就会锁章,如果正文锁得坑坑洼洼(参考天下,九霄),那画面实在太美,so正文能清水就尽量清水啦,免得后来的萌萌看不到~
第153章 番外二单相思
读书人的梦想是进士及第,当官的梦想是入阁。
这批新翰林无疑是幸运的,他们还没能彻底摸清翰林院的一草一木时,就已经要到内阁来报到了。
能够与传说中的宰辅们近身接触,观察他们每日的办公流程,亲眼见到他们在国家大事上运筹帷幄,救民于水火,光是想想就令人激动不已。
人性总是崇尚强者的,也许有些读书人崇尚陶渊明竹林七贤那等隐士,但想走官途的人,最现成的学习榜样,自然是如今身在内阁的宰相们。
但是学习也得有个选择,像万安这种就算了,有点骨气的人都不会想要效仿。此君虽然临阵倒戈,给刘健他们通风报信,也亏得是刘健细心,跑去给唐泛说了一下,唐泛又谨慎无比,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线索,否则他们没能找到假太子,当场揭穿万通,如今是个什么局面尚且还是两说。
是以万安在事毕之后,就被皇帝遣回家去了。
也不知道皇帝怎么想的,万安的首辅之职并未被罢免,名义上他依然是首辅,只不过实际职务由刘吉代理,这位刘棉花也是一绝,从成化十一年入阁开始,到现在整整十二年了,隔三差五就被人弹劾,可就是稳如泰山,死也不主动请辞,这不,连万安都待在家里了,他反倒还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混官场能混到这地步,实在令人不能不服。
但这也不代表刘吉就是为人景仰的榜样了,在陆灵溪这些新翰林眼里,最理想的宰辅,自然要像刘健这样急公好义,像徐溥这样平易近人,还有集中了二人优点,既不像刘健那样容易冲动,又不像徐溥有时过于软和的唐泛。
这三个人,才是翰林们更希望接触并亲近的偶像。
其中自然也包括陆灵溪。
内阁一下少了三个人,加上重新入阁的唐泛,剩下的四名阁臣,终于可以得到每人单独一间值房的待遇了,这无疑是扳倒万党之后一个额外的好处。
被分到内阁的新翰林一共四个人,每人被分派给一位阁臣帮忙打下手,陆灵溪原本是分给徐溥的,他私底下跟人换了一下,就到了唐泛那里。
结果今天一大早兴冲冲地过来报到,想给唐泛一个惊喜,却被当头泼了一大盆冷水。
唐泛不在。
陆灵溪等了半天,忍不住去隔壁问老好人徐溥。
“你说润青啊!”徐溥恍然,“他今天告假了。”
陆灵溪傻眼了。
徐溥以为他担心无事可做,便体贴道:“你要不先在我这里跟刘孟一道整理公文卷宗,润青明天应该就过来当值了。”
要是拒绝的话未免显得不识好歹了,陆灵溪自然不能拂了徐溥的好意,却忍不住担心道:“徐相可知唐相因何而请假?”
徐溥道:“应该是生病了罢,他身体向来不错,很少告假的。”
陆灵溪一听,反而更担心了。
不过幸好他能力不错,就算心不在焉,一天下来也把活干得七七八八了,还跟刘孟两人一道被徐溥夸了一顿。
当然根绝陆灵溪的了解,徐溥也很可能只是不想打击他们,因为大家都知道,徐·老好人·相就从来没有说过谁的坏话。
傍晚出了宫,陆灵溪就去点心铺买了半斤玫瑰糕和半斤桂花糕,然后往唐家而去。
去了唐家,自然是婢女给他开的门。
唐家婢女一共三个,负责烧火做饭,洒扫屋舍,就是没有近身伺候的那种,而且陆灵溪发现她们都有个很显著的特点,那就是个个长得极其寻常普通,毫无一点特色可言,还有一个甚至五大三粗,光看背影差点还以为是男的。
实在是……太伤眼了。
陆灵溪在家里的时候,侍奉左右的婢女不说貌若天仙,起码也是眉清目秀的,但再看看唐家那些……他每看一回都要默默咽下一口血。
他听说唐家以前也是世代书香门第,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了而已,照理说唐大哥的品味也不该是如此奇怪的啊。
陆灵溪百思不得其解。
但别人家的事怎么也轮不到他去指手画脚,陆灵溪也不希望自己任何一点作为引来唐泛的不快,他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份初生的感情,生怕被任何不经意的举动所摧毁。
今天有点不同。
从唐家的门打开起,陆灵溪就觉得眼前霎时被点亮了。
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他脑海里如潮水一般纷涌出所有能够形容眼前美人的言辞,可是即便是再有才的诗人,依旧让人略嫌不足,这样的美人,应该是难描难绘的,无论是文字还是图像,都不如见到真人来得震撼。
但不幸的是,这美人他认得。
不仅认得,还熟得很。
“肖妩??”陆灵溪大吃一惊,差点没跳了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肖妩似笑非笑:“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好歹在苏州我也帮你们办成那么大一个案子,你见到故人,难道就没有一点欣喜之情吗?”
若换了以前,看到这样一个美人,陆灵溪还真有可能会怦然心动。
又或者说,像肖妩这样国色天香的大美人,鲜少有人能不心动的。
但现在他一颗心却立时警惕起来:“你跟唐大哥何时熟到这份上了?”
肖妩侧开身子让他进去,一面道:“我路过京城,顺道过来探望唐大人,怎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吗?”
美人虽美,却是带刺的,更何况陆灵溪早在苏州的时候就知道她的身份来历了,除了骤然见到自然而然会被那张面皮神魂颠倒之外,一点遐想都没有。
陆灵溪甚至还不自觉在心里将她与唐泛比较了一下,忽而又觉得即便是比较,也亵渎了唐泛——
不知不觉之间,陆灵溪已经犯上了单向相思病,在他眼里,唐泛无处不好。
陆灵溪并不知道肖妩已经被吸纳入锦衣卫的事情,后者原先驻守南方,这几天因为有个任务,要回京城向北镇抚司汇报,这才会在此地出现,而且她也不在这里住,仅仅是出于礼节上门拜访,很快就要告辞走人了,不过肖妩乐于见到陆灵溪一脸憋屈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自然也不会向对方解释太多。
她带着陆灵溪来到唐泛卧室门口:“你自个儿进去罢。”
说罢也不待陆灵溪发问,直接就转身走了,身姿摇曳,风情万种。
陆灵溪瞅了她的背影一眼,却没什么欣赏美人的闲情逸致,他深吸了口气,本想抬手敲门,又怕扰了唐泛的清眠,想了想,索性静悄悄地推门,放轻了步履,从外间走入内室。
出乎意料,唐泛并不在睡觉,他也没察觉陆灵溪的到来,依旧趴在床上,身下放着一叠纸,好像在写什么。
看见他奋笔疾书,连卧病在床都不忘处理公务,陆灵溪顿时肃然起敬。
他生怕扰了唐泛的思路,连大气也不敢喘,只站在旁边看了半晌,直到脚有点酸麻感,才忍不住动了动。
正好唐泛也搁下笔,打算揉揉脖子,这一抬头就看见了陆灵溪。
但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跟陆灵溪打招呼,而是好像下意识想掩盖自己正在写的东西。
结果手一伸又觉得表现太明显的,只得讪讪罢手,朝陆灵溪尴尬笑了一下。
“你来了?坐,坐!”
陆灵溪见他动作,反倒起了好奇心。
“唐大哥,你在作甚?”
唐泛轻咳一声:“没什么,随便写写。”
他撑起手肘便想翻身,似乎力道没掌握好,眉头顿时拧作一团。
陆灵溪赶忙上前相扶:“唐大哥这是怎么了,大夫怎么说的?”
“大夫说,”唐泛又是一声虚咳,“腰闪了。”
陆灵溪一愕:“那可够严重的啊,连下地都不能了?”
唐泛嘿嘿一笑:“倒也不至于,只是近来内阁事多,每晚都是时近午夜才回去,我也有些累,趁机休息一天罢了。”
陆灵溪想起自己本来准备给他的惊喜,笑道:“以后唐大哥可就累不着了!”
唐泛挑眉:“嗯?怎么说?”
陆灵溪眉开眼笑:“翰林院新近了四人内阁给阁老打下手,我便是其中之一,正好又分到唐大哥你那里,以后可要劳烦你多指点我了,但有吩咐,无所不从!”
唐泛有点意外,旋即又露出赞赏的笑容,连说了两个好字,显得非常高兴。
他早就知道陆灵溪迟早会有出息,只是当初见时,对方少年锐气尚未褪去,行事难掩锋芒,性情又自由散漫,不适合仕途,如今考了进士之后,果然就沉敛许多了。
陆灵溪有点着迷地盯着对方的笑脸瞧,片刻之后,听见唐泛说“你手上提的是什么”,他才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行为有点失礼,连忙将纸盒放在桌上。
“这是玫瑰糕和桂花糕,我听说你喜欢吃甜食……咦?”
他说着说着,眼角余光瞥见被唐泛挪放在边上的稿纸,几行字入目,注意力立时被吸引过去。
“这是……《战国志》的后稿?”陆灵溪瞧见上面几个熟悉的人名,有点难以置信。“唐大哥,你,难不成你就是《战国志》的作者?!”
唐泛摸摸鼻子,脸上露出点儿尴尬,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但哪里还需要承认,光是看他那表情,陆灵溪也已经知道答案了。
但这个答案着实太令人震撼了。
《战国志》是书铺里新近流行,也是卖得最不错的话本,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要风月有风月,要故事有故事,非常受欢迎,自然那些酸腐的读书人总会嗤之以鼻,但这并不妨碍许多人都买回家去瞧一瞧,连最近茶楼里讲的评书,也大都是《战国志》。
因为这书是按册来出的,许多人看了第一册之后便急着想看后边的情节,于是市面上还出现许多仿写假冒作者“三青先生”的《战国志》后续。
对于书的作者,不少人也很好奇,不过一般会写书卖书的,都是那些落魄文人,因为生活拮据,不得不靠润笔费来度日,陆灵溪自然也听说其实有些士大夫也私底下用笔名偷偷写书的,不过那些人的身份终归没曝光,所以谁也不知道真假。
可现在,眼前竟然活生生就出现了一位。
内阁阁老,当朝宰辅,休假在家写话本。
而且写得还挺成功,这不,连陆灵溪闲暇之余都手不释卷呢。
但是这两者之间的联系,怎么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自己喜欢看的话本的作者/传说中的落魄文人/三青先生 = 东阁大学士兼刑部尚书唐泛?
陆灵溪觉得自己有点恍恍惚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
唐泛的刑部尚书这里不是bug,他这个是领刑部尚书衔,就是内阁里负责管刑部的那摊子事,跟真正的刑部尚书不冲突。
快过节了事情太多了,虽然可以日更,但不能保证字数,萌萌们见谅则个~~~
根据大家的提议,新增了几个番外内容:
1、陆灵溪·情敌问题
2、唐大人的日常生活
3、汪公公的星辰大海
4、小太子朱厚照相关
5、姐夫后续
6、阿冬婚事
7、隋州视角单独番外
8、太子发现隋唐二人的关系
第154章 番外三秒杀
陆灵溪倒没觉得写话本是多丢份的事情,不说这个话本是他喜爱看的,更何况还是唐泛写的,自然无处不好。
只是这个消息过于震撼,所以他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总觉得不太真实,忍不住又将书稿最上面那一页看了好几眼,然后才带着略微有些颤抖激动的声音道:“唐大哥,这个话本我也买了呢,最初还是在茶楼里听的!没想到三青先生就是你,你就是三青先生啊!”
说完他才发现自己有点语无伦次,不由脸红了一下,赶紧掩饰错误:“咳,我就是想说,你写得很好!”
唐泛笑了起来,陆灵溪的赞美真心实意,任谁都看得出来,不过……
“在许多人眼里,这些东西毕竟上不了大雅之堂,身为朝臣去写话本,更容易授人把柄,希望你能帮我保密。”他对陆灵溪道。
陆灵溪点点头:“我明白,放心罢,唐大哥,这部书稿完成之后,也会付梓刊发的罢,你预备写多长?”
回过神来之后,他依旧有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真要形容的话,大约就相当于自己喜欢了很久的人,忽然发现他就住在自己隔壁一样,幸福来得太快,一时半会还未能接受这个事实。
唐泛笑道:“写完楚国衰落,就不写了。”
陆灵溪大吃一惊:“这又是为何?!”
唐泛苦笑:“我如今哪里有空,内阁值房那头我一日没去,卷宗就堆积如山了罢?”
陆灵溪:“是……”
唐泛道:“从前我写话本,是为了补贴家用,如今俸禄也足够度日了,而且在其位,谋其政,既然入了内阁,便该尽忠职守,做好自己的那份差事,你今日在我值房里,可曾看见角落里那份卷宗?”
陆灵溪有点惭愧:“没有。”
他一进去发现唐泛没在,立时就心不在焉了,坐在那里一整天也没心干活,还真没仔细去看唐泛书案上那些卷宗。
唐泛道:“大明律施行至今,有不少疏漏之处,我从中收集补充了不少,准备拿到内阁议事上讨论,明儿去值房的时候你可以先拿去看看,若有什么想法,也可以与我说。”
陆灵溪应了一声,见唐泛想要翻身下床又禁不住龇牙咧嘴,便上前制止:“你想拿什么,我帮你!”
唐泛瞟了他一眼:“我要去解手,你怎么帮?”
陆灵溪也不知想到什么,脸红讷讷不敢言。
唐泛没搭理他,起身出去了,过了片刻又回来,他步履有些迟缓,显然腰闪得不轻。
陆灵溪上前扶他:“唐大哥,我帮你揉揉罢!”
唐泛自然说不用,但陆灵溪笑道:“学武之人也要懂些推拿的功夫才有备无患,你就别和我客气了,揉一揉能松快许多,保你明日就不会有事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将手放在唐泛腰上。
唐泛还来不及说什么,便听见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什么有事?”
唐泛:“……”
陆灵溪回过头,看见来人,顺口打招呼:“隋指挥使?”
隋州朝他点点头,视线扫过陆灵溪放在唐泛腰上的手,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将唐泛扶坐在床边,一面伸出手给他揉按,一面对陆灵溪道:“既然来了,不如留下用饭?”
唐泛也道:“是啊,益青你反正在京城也是独居罢,不如晚饭和我们一道……哎哟,你杀猪吗,痛煞我也!”
隋州若无其事:“不小心手重了。”
唐泛抽了抽嘴角,敢怒不敢言。
陆灵溪总觉得这气氛看上去有些不对,好像自己无意中打扰了别人,不过出于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初衷,他决定还是顺从自己的心意:“那就叨扰了。”
隋州就住在唐家隔壁,陆灵溪是知道的。
但他没想到两家人交情好到如斯地步,竟然连饭都在一起吃。
不过这还不是最让陆灵溪震惊的。
最令他意外的是,这顿晚饭,竟然不是由唐家的丫鬟烧的,而是由隋州亲手烧的。
东坡肉,干煸小猪腰,炒虾黄儿,扒面筋,木须菜,清炖鸡汤,香菇盒,桂花鱼。
这些菜即使是三个人吃,也绰绰有余。
而且难以想象,外传威名赫赫,冷面无情的锦衣卫头子竟会在家洗手作羹汤。
看着眼前这些菜,再想想自己带来的糕点,陆灵溪简直要自惭形秽了。
但也许只是看起来不错,闻起来香,味道一般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尝试夹了一筷子桂花鱼,入口肉质鲜嫩,咸香中又带着微微的甜味,那是因为烹调火候恰到好处才能保留的质感。
可能只是这一道菜拿得出手罢了。
陆灵溪忍不住暗暗腹诽,又夹了一块东坡肉。
咀嚼半晌,又看看唐泛大快朵颐的模样,他不得不承认……
隋州的厨艺,的确称得上一流。
连陆灵溪这样嘴刁的人,也得说一声服。
因为这若是家中厨子婢女做的,充其量也是理所当然,谁让人家成天琢磨的就是这个呢,可这却是出自隋州之手,谁都知道锦衣卫不比任何一个衙门清闲,虽然人家干的许多活计都是不能公开的,可锦衣卫指挥使好歹也是三品官职,这还能有如此厨艺,就十分令人惊叹了。
陆灵溪忍不住拿自己比较了一下,想了半天,似乎自己唯一比对方拿得出手的,就是文才了吧?翰林进士什么的,对方这辈子是别想了。
虽说自觉略胜一筹,他却没有高兴的情绪,虽然饭菜滋味不错,唐泛也不停招呼他吃菜,但是陆灵溪总是恹恹提不起劲。
原因便是……
“润青在苏州时多有你帮忙,他也将你当弟弟看待,以后若有空不妨常来。”临走前,隋州亲自将他送到门口,又如此说道。
陆灵溪听了这话,禁不住就郁闷起来,心想这不是唐家么,你一个姓隋的怎么反倒俨然主人家的口吻了?
可隋州的气场着实太过强大,一脸冷肃地说着客气话时,陆灵溪饶是心头再不满,竟也憋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回家的路上,他郁闷着郁闷着,忽地悚然一惊:姓隋的该不会也喜欢唐大哥吧?!
他被这个猜测吓了一跳,却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唐大哥那样优秀的人,无论男女,自然都很容易产生倾慕之心,更何况他还听说隋州也曾与唐大哥出生入死,两人情谊自然非同一般,再想想姓隋的如今尚未娶妻……
想及此,陆灵溪危机感顿起。
但他又不可能跑到唐泛面前去问答案,憋在心里的后果是一整晚都失眠了,以致于隔天去当值的时候还顶着两个黑眼圈,招来唐泛关切的询问。
第二天散值之后,陆灵溪又往唐家跑,这回他学聪明了,直接从仙客楼点了一桌子席面送到唐家,美其名曰昨天在唐家吃了白食过意不去,所以今天请唐泛吃饭。
仙客楼的席面水准自然是不必说的,唐泛到现在依旧保留着一个习惯,只要闲暇又有心情的时候,他总会到仙客楼吃上一回,在旁人眼里,吃饭就是吃饭,纵然食物美味些,顶多就是一场享受,但唐泛不一样,美味佳肴可以让他在放松之余,还能静下心来思考一些事情,往往一顿饭吃饭,原先想不通的事情说不定也想通了。
不过陆灵溪并不知道唐泛是仙客楼的常客,见唐泛好像挺喜欢这桌席面,他还不忘讨好又邀功道:“唐大哥若是喜欢,我明儿再给你送一席过来罢!”
唐泛摇头道:“不必了,你初入官途,俸禄不多,虽然有家底,也要省着些花,不可随意挥霍。”
陆灵溪正想说没关系,旁边隋州来了一句:“你上个月去的次数太多,都吃伤了,以后要节制些。”
唐泛尴尬一笑,摸摸鼻子。
“……”陆灵溪禁不住内伤,上个月他还在翰林院啊!
他这下可以完全确定了,隋州果然是跟自己抱着一样的心思的,否则怎会处处与自己过不去。
陆灵溪一下子燃起了斗志。
想想自己除了不会下厨之外,有什么不如隋广川的呢?
起码两人都会武,虽然不知输赢高低,但陆灵溪自问自己拜师名门,肯定是不会输的。
更不必提自己还是翰林,光以文斗,就能甩出对方一条街。
陆灵溪更加设身处地站在唐泛的角度上考虑,一个文臣,尤其是内阁宰辅,与锦衣卫头子过从甚密,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好事,万一惹来帝王猜忌,必然会对唐泛造成伤害。
不知是不是看出他的心思,在晚饭结束后,隋州忽然道:“听说你曾拜入少林门下学艺?”
陆灵溪疑惑而又戒备地点点头:“不错。”
隋州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我曾与少林的木音大师交过手,获益匪浅,不知你师承何人名下?”
不知怎的,对方这个笑容在陆灵溪看来无比碍眼,他顺势道:“木音大师是我师伯,武艺十分厉害,我也承蒙他指点过,既然隋指挥使与我师门有缘,又与我师伯交过手,不如今夜就由我向隋指挥使讨教一二?”
隋州点点头:“可。”
陆灵溪最是反感对方这种端着官架子,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忍不住气闷不已,又无可奈何。
自己跟隋州相比,并没有任何逊色的,唯一差的只有年龄,正是因为少了那么几岁,没能像对方一样与唐泛历经生死难关,同甘共苦,这才是让他觉得气闷的原因。
可人家就是比你早了一步,有什么办法呢?
唐泛是个典型的文官,对打打杀杀不太感兴趣,见他们要切磋,也没有马上起身去观看的兴致,还是陆灵溪出言邀请对方当评判,他才慢腾腾起身走到门口,还不忘道:“小心些,别打坏了花草树木。”
陆灵溪更加下定决心,这场切磋一定要赢,让唐泛知道他才是文武双全,比隋州更适合站在他身边的人。
两人很快动起手来。
双方都没有带兵刃,赤手空拳,动作却很快,在外行人看来不过是两条人影上下翻飞腾跃,转眼便过了数十招,陆灵溪虽然年轻,但因为师门的缘故,一招一式稳如泰山,反倒是隋州的招式更加行云流水,不拘泥于一格,如羚羊挂角,信手拈来,见招拆招,令人无从防备。
很快,陆灵溪就知道,自己与对方的差距,并非招式上的风格,又或者对敌经验的多少,要知道陆灵溪本人四处游历时,也没少实战经验的。
两人的差别在于,陆灵溪没有杀人的魄力,故而少了那份杀意和杀心,而隋州是从铁与血,从杀人场中淬炼出来的,所以每一招无不带着凌厉锋芒,这是前者所不具备的。
终于,在第将近两百招的时候,陆灵溪因为分神,很快被对方觑准空门,直接一脚踹在腰上。
陆灵溪没缓住退势,一连退到墙根还撞倒一盆花才停下来。
他输了。
这个事实令他无比沮丧,甚至连唐泛好生安慰也没能缓过神来。
离开唐家的时候,隋州主动说代主人相送,唐泛没有反对,陆灵溪也没有拒绝。
因为他有话要对隋州说。
陆灵溪忍不住诘问道:“隋指挥使,你是否对唐大哥抱着不该有的念头?”
从称呼上明显可以看出亲疏了。
隋州抱胸而立:“你是什么念头,我就是什么念头。”
陆灵溪一噎,锲而不舍:“恕我直言,你身份敏感,若与唐大哥太过接近,容易惹来天子猜忌,到头来只怕会害了唐大哥!”
隋州表情淡淡:“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自有法子。”
陆灵溪怒道:“你这是强人所难!”
隋州挑眉:“不管我是不是强人所难,你有一点绝对不如我。”
陆灵溪不服:“哪一点?”
隋州:“我愿意为了他放弃一切,包括子嗣,你愿意吗?”
陆灵溪愣住了。
因为这句话,他半天没回过神,连隋州什么时候关上门将他留在门外都不知道。
据说当天晚上,唐家寝室里不时传来呻、吟求饶声,其中内容大约是:“……他要上门,我总不能不让罢,你这是迁怒……别太狠了,我明儿还要进宫……啊……”
第155章 番外四
直到第二天到内阁,陆灵溪仍旧有点缓不过神来。
因为隋州的那一句话,他辗转反侧整整一夜,难以避免地,再一次失眠了。
不可否认,隋州的话令他极为震撼。
能够为了对方放弃一切,甚至包括子嗣,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坦白说,陆灵溪之前虽然也明白自己对唐泛怀着倾慕之心,可也从未想过成亲生子这一类的问题,又或者说,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想法里,成亲生子跟与唐泛走得近是并不矛盾的。
然而隋州的话狠狠打醒了他。
他的脑袋成功地变成了一团浆糊,原先聪颖敏捷的思路,现在却像走入死胡同,怎么转也转不出来。
假如他与唐大哥真有心意相通的那一天?
他会不会为了唐大哥放弃娶妻生子,放弃延续后代呢?
陆灵溪不愿意去想这个答案,但他内心深处或许明白,他可能没法为唐泛做到这一步。
理由有很多,他出身世家,家族牵绊很多,家人长辈不会允许他这么做,再者若是寻常小倌娈童,玩玩也就罢了,世风如此,没有人会多加干涉,反倒引以为风雅之事,然而唐泛可不同,那不是他可以狎玩的人物,反过来对方狎玩他还差不多,退一万步说,唐泛之于陆灵溪,那就像清风明月一般的人物,容不得半点亵渎,更不可能以小倌娈童来类比。
但这些理由,在隋州面前统统都不是理由。
对方除了不是文官出身之外,不比他半点逊色,连官位品级都要比他高,更不必说还是太后亲戚,深得天家看重。
最重要的是,锦衣卫为天子耳目,掌缉捕刑侦,常人听了都要怵上几分,官员们更不敢正面招惹。
而这样的人,竟然愿意为了唐泛而放弃娶妻生子。
所以陆灵溪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隋州。
唐泛自然不知道陆灵溪纠结而曲折的内心历程,他正忙着处理昨日积累的公务,一些需要让人打下手的活就直接丢给陆灵溪去处理,只让他在不懂的时候可以来问,末了便一头埋进公文里,全然公事公办,严谨认真,与平日私底下的模样截然不同。
然而正是这样截然不同的两面化,使得唐泛的人格越发丰满富有魅力,在朋友面前,他仅仅是好吃懒做,诙谐风趣的唐润青,但在同僚下属面前,他又是闲暇时温和可亲,议事时废寝忘食的唐相。
看着唐泛面无表情低头批阅卷宗的侧面,陆灵溪发现自己单是这样看着对方,也有种着迷般的耳目眩迷。
过了好一会儿,似乎脖子有些酸,唐泛忍不住伸手往自己颈后捏去,顺势抬起头,看见陆灵溪还杵在原地,不由面露诧异:“你怎么还在这里?”
陆灵溪:“……唐相,您方才让我在这里等着,说要给我看一份修律的手稿。”
在内阁,他素来很注意维护唐泛的面子,绝不用唐大哥这样的称呼,而改以唐相称之。
唐泛一拍额头,朝他歉意笑道:“对对,我给忙忘了!”
他迅速扫了一眼,从几沓卷宗里辨别出自己要的东西,拿起其中一份,递给陆灵溪。
“就是这个,你没事的时候先拿去看看,下午内阁议事时应该也会说起,你们应该是可以获准旁听的,到时你不妨多听听,对你以后也有帮助。”
内阁议事一般是不准闲杂人等入内旁听的,即便陆灵溪等几个在内阁司职的也不允许,不过一些不太重要的会议,陆灵溪他们即便待在旁边,也没有人会赶他们走,有心旁听学习的人就可以趁着帮忙端茶倒水的机会留在那里。
陆灵溪接过卷宗,欲言又止:“唐相……”
唐泛又低下头去了,听见他说话也只是微微嗯了一声,语调上挑,表明疑问,并未抬头。
陆灵溪酝酿的半晌的话到了嘴边,终究没有说出来:“没,没什么事,您先忙。”
他回到自己的桌子旁边,坐下来,翻开那份卷宗。
唐泛的字迹不像他为人表现出的那样温和,反倒显得刚劲有力,端端正正的楷书也被写得筋骨分明,可见其人外柔内刚,实有隐藏至深的傲骨。
陆灵溪原还有些心不在焉,但看着看着,却渐渐投入全副注意力,直到中午唐泛喊他去吃饭休息,才放下意犹未尽地放下卷宗,揉揉眼睛,叹道:“此时我方才发现自己的功名竟是白考了!”
唐泛失笑:“为何发此感慨?”
陆灵溪:“十年寒窗,读的都是四书五经,听的都是大道理,却并不知道治国平天下,到底要如何治法,如何平法,如今看您那份条例,逐字逐句地读却还要思考再三,吃力异常,可见我平日自视甚高,实际上也不过是腐儒一个,只会空谈,不会实干。”
唐泛笑道:“不必妄自菲薄,你的起点已经比寻常人高上许多了,也并非那些只知死读书的人可比,你所欠缺的,不过是日积月累的经验,太、祖设科举,自有其用意,能够中进士的人,未必就是治国之才,但所有治国之才,无不都是饱读诗书的鸿儒,你要切记这一点。”
陆灵溪肃然受教。
虽然二人年纪相差并不算太大,但达者为先,不管是在官场上,还是在学问上,还是为人处世,唐泛当他的老师也绰绰有余,陆灵溪甚至觉得能每天跟在唐泛身边聆听他的耳提面命,也是一种幸福。
然而想想自己那还未实现就要熄灭在襁褓里的愿想,陆灵溪心里顿时涌出莫名的心酸。
还没等他彻底收拾好心情,下午的内阁会议开始了。
皇帝的身体现在日渐沉重,一天不如一天,大家心里有数,也不点破,只默默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为太子即将登基作准备。
不过天下不会因为皇帝龙体染恙就停止运转,该发生的事情还是照样在发生。
六月,湖北大水。
七月,临潼、咸阳地震。
据大同驻防传来的消息,鞑靼那边又有蠢蠢欲动的迹象。
自正统天顺年以后,海防空虚,倭寇踪迹屡现,此时中日之间有勘合贸易之约,而倭寇则假借入贡之名,路遇官兵,则先虚掩来历,矫称入贡者,然后乘其无备,则肆行杀掠,连大明商船民船也屡受其害,沿海百姓多有不堪其扰者。
这一件件一桩桩,经过地方而转通政司呈报上来,全都是大明宰辅们急需处理的要务。
陆灵溪和其他几名在内阁司职的翰林看着,这才深切体会到内阁作为大明最高权力中心的意义。
皇帝英明神武,能够一语定乾坤自然是好事,可要是摊上像当今天子那样的皇帝,内阁的作用就变得十分重要,这些宰辅都是通过层层筛选出来的,他们其中许多人有过地方理政的丰富经验,有在六部履事的阅历,更是经过科举选拔的人才,能够应付这些足以令这些新翰林瞠目结舌,手足无措的麻烦。
而包括陆灵溪在内的几个翰林,也由此见识到了内阁阁老们精明强干的一面。
像刘吉,虽然被言官冠以刘棉花的外号,但其实他若真一无是处,也不可能在内阁待这么多年了,不想干活跟不会干活是有区别的。万安等人落马之后,刘吉担心自己就是下一个,一反这些年碌碌无为的作风,一夜之间变得奋发向上起来,还几次犯颜进谏,劝诫皇帝要远离方士,不要沉湎于失去万贵妃的悲伤等等,画风转变得太快,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内阁之中,所有人性情不一,在许多事情上的作风也就不一样。
唐泛虽然排行居末,但他因为在其中年纪最轻,精力最好,效率自然也最快,如今不仅要管着刑部的事情,还兼掌兵部,也难怪就算同处一室,陆灵溪也找不到机会跟他说上几句话,因为唐泛实在是太忙了。
内阁会议的议题与地震有关,因为要拨款,所以户部尚书李敏也参加了。
此时伴随着万党下台,所谓的“泥塑六尚书”也已经去得差不多了,李敏先前因病自请离去,两年前起复,改任漕运总督,后来又掌管户部,可见其人干练。
会议流程无非便是刘吉提了个数目,让户部那边拨款,李敏开始讨价还价,说户部现在没有那么多钱,还要负责北方各地的粮草,实在入不敷出,两人扯皮半天,期间刘健,唐泛等人插、入数次参与讨论,大家说得口干舌燥,最后终于确定下一个数目,由李敏那边拨下钱粮,然后内阁这边由刘健负责,若有事则找刘健联系云云。
新翰林们几曾见过内阁议事本质上跟市井里买卖那般讨价还价差不多,个个都看得目瞪口呆。
紧接着又是唐泛提出自己关于新修律法,补漏《大明律》的条款草稿,不过这个议题比之前更不顺利,刘吉本质上是个求稳的人,有万党的前车之鉴,他不愿再捅出什么篓子,因为这种条例一旦通过,首辅肯定是要负直接责任的,所以即便有刘健支持,唐泛这份提议也依旧被刘吉压了下来,他也不直接否决,只一句容后再议,唐泛也无可奈何,他总不能揪着人家的衣服催他马上就要给出定论。
虽然会议全程与新翰林无关,但他们默默旁观,却也学到了不少东西,至于到底领悟了什么,那就要看各人的悟性了。
临近议事结束的时候,外面侍卫进来传话,说是锦衣卫指挥使隋州奉太后命,有懿旨传达。
刘吉忙让人将对方请进来。
隋州进来之后,先向内阁诸人团团拱手以示尊重,方才道:“下官方才去向太后请安,太后有口谕托我传达。”
众人自然知道他与太后是亲戚,闻言也并不诧异,刘吉就问:“隋指挥使请说。”
隋州道:“未知诸位给贵妃万氏的谥号与尊位可拟好了?”
刘吉虚咳一声,周太后不待见万贵妃,这也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回太后的话,已经拟好了,谥号是慈孝恭肃端慎荣靖皇贵妃。”
隋州:“万氏不过一嫔妃耳,何德何能得八字谥号?她慈在何处,又孝在何处?”
他冷着脸代太后诘问的神色还真有几分慑人,连刘吉也被唬住了,小心道:“这是陛下的意愿……”
隋州道:“太后有命,让诸位再议一议罢。”
这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刘吉有点无奈,心想你们母子俩的官司,关我们什么事呢!
可他不能这么回,只得应了下来。
那头隋州传完了话,也不多停留,转身便离开了,只是路过唐泛身旁时,手不着痕迹地碰了一下他,手指从对方手背上轻轻拂过。
动作飞快,却十分暧昧。
在场没有人注意到,除了陆灵溪。
他瞪大了眼睛。
这也太大胆了!
第156章 番外五除旧迎新
这明显示威似的举动让陆灵溪心中一阵酸涩。
不管是不是先来后到,他自忖也是胆大包天的人,可却做不出像隋州这样的事情来。
就像先前隋州问他能不能为了唐泛放弃一切一样。
归根结底,因为他的出身束缚了他自己。
先前陆灵溪本以为自己从出身上胜了隋州一筹,世家大族出身,与唐泛类同,明朝外戚本质上都是平民小家门户,因而不管是从涵养上还是学识上,都比隋州更能找到与唐泛的共同点。
正所谓心意相通,那起码也得先想到一块去,才能相通,不是么?
但现在出身反倒成了陆灵溪的短板,他心中总是隐隐有所顾忌,放不开手脚,所以反倒不如隋州那样肆无忌惮。
想想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一幕,虽然隋州那样大胆,但唐泛甚至都没有露出反感的情绪,仅仅只是后颈略略浮起一抹浅浅的红色,难道心意如何还不够明显么?
这才是让陆灵溪倍感酸涩之处。
内阁会议散了之后,众人回到各自的值房,陆灵溪的眼睛盯着自己面前的卷宗,心却已经乱了。
唐泛手头的事情很多,也没空闲管他,自然不会注意到他的异常。
直到傍晚散值又过了许久,桌子上的卷宗减少大半,唐泛又觉得腹中鸣响,这才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再一抬头,发现陆灵溪还坐在那里。
“你怎么还没走?”
陆灵溪茫然抬头:“啊?”
他好不容易静下心开始阅读唐泛给他练手的那些公文,没想到一眨眼就天黑了。
唐泛失笑:“啊什么,都散值了,走罢,回去了!”
他站起身活动一下筋骨,又对陆灵溪道:“你在京城也是独居罢,这个时辰回去婢女要重新生火做饭也是麻烦,不如与我到外头去吃罢。”
陆灵溪自然没有异议。
唐泛带他来到自己最常光顾的那个馄饨摊主,好几年了,从他入京伊始,馄饨摊子还是那个馄饨摊子,味道还是那个味道,连分量也没有减少过,唐泛骨子里其实是个念旧的人,所以他很喜欢来这里,固然因为馄饨美味,也是因为其中那份旧情。
几年下来,摊主夫妻也早就跟唐泛熟稔了,见他带了个面生的年轻人过来,便开玩笑道:“唐大人今儿怎么换了个家眷了?”
唐泛笑骂:“胡说八道,我带的都是同僚和朋友!”
此时的唐泛就跟大街上随处可寻的普通人一样,没有摆出朝廷命官的谱儿,摊主自然也不惧他,闻言就调侃道:“行行,小的说错了,这回是朋友,不是家眷!”
唐泛拿他没办法,挥挥手:“赶紧下你的馄饨去罢,老规矩,两碗,多加点葱花……诶,益青你要加什么?”
陆灵溪道:“我不吃香菜,其它随意。”
唐泛对摊主道:“那一碗不要香菜,另外一碗老规矩。”
“好嘞!”摊主应了一声,麻利地将巾子往肩上一甩,大步走到摊子前面下馄饨去了。
陆灵溪好奇:“唐大哥,你和隋指挥使常到这里来吃馄饨吗?”
唐泛摇头:“也不止和他,我带汪直,晦庵公他们都来过。”
在唐泛想要的时候,他的回答总是滴水不漏。
陆灵溪有点失望,忍了一天,最终还是没忍住:“唐大哥,我想问你个事儿……”
唐泛波澜不惊:“问罢。”
陆灵溪:“你知道隋指挥使对你……?”
他没有将话说完,但唐泛却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嗯了一声:“知道。”
陆灵溪吃了已经,仿佛没料到他会承认得如此爽快:“那你也……?!”
唐泛:“不错,我心同他心。”
陆灵溪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唐泛回头看他一眼,笑了起来:“你这是什么表情?”
陆灵溪瞠目结舌:“可,可这……”
他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最后反而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话:“那如果是我呢?我也能够为你放弃一切,唐大哥你愿不愿意?”
唐泛摇摇头:“我只将你当作弟弟和朋友来看待。”
陆灵溪顿时不服:“我没比他差多少!”
唐泛微微一笑:“与好坏无关,不是那个人,怎么都不对。”
陆灵溪无话可说,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将事情挑明,结果却被唐泛一句话便堵回去,微弱的希望也最终破灭,脸上难掩沮丧颓然。
这时候,摊主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鸡汁馄饨过来了。
“唐大人,老规矩,您的那碗,葱花可都是放满了!今儿葱油饼还没卖完,我给您留了份,要不要一并端上来?”摊主邀功道。
“自然要了,你几时见我来了不点那个的,你有心了!”唐泛笑道。
馄饨的确味道很好,皮薄馅多,肉质鲜嫩,咬一口就有汤汁流出来,带着微微的鸡汤香味,咸香适中。
但陆灵溪却食不知味,有一勺没一勺地舀着。
再看看唐泛,人家依旧丝毫不受影响,馄饨很快就消失了大半碗。
陆灵溪见状更心塞了。
一顿饭吃完,唐泛心满意足地掏出帕子抹了抹嘴,扭头一看,发现陆灵溪大半没有动过,暗叹了口气。
“益青。”
陆灵溪抬起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唐泛道:“你在内阁这几天表现平平,甚至比不上刘孟他们。”
陆灵溪想辩解:“我……”
想了想又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他自己也有感觉,这几天心不在焉,的确什么正事都没干成,即便干了也没上心,浑浑噩噩,不知所谓,连唐泛让他看的那个与修律有关的卷宗,他至今也尚未看完。
思及此,他泄气道:“的确是我失职了,唐大哥,我有一事相求。”
唐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陆灵溪犹豫片刻,道:“这两日,其实不单是因为这件事,我思虑再三,终究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待在内阁……不知唐大哥你会不会我太不识好歹了?”
唐泛不置可否:“你怎会有如此想法的?”
内阁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想进都进不去,如今陆灵溪有机会司职于此,又是千辛万苦才进来了,不过两天却开始想着离开,也不知道旁人听见这话,会如何咬牙切齿。
陆灵溪苦笑:“我也不晓得,若是说出来了,唐大哥可别骂我。”
唐泛:“你说。”
陆灵溪叹了口气:“从前未当官时,总觉得当官受束缚,只愿快意恩仇,浪荡江湖,后来跟在唐大哥身边,便发现自己这种想法未免过于幼稚,所以我才会去考了进士,但如今身在内阁,不知怎的,却反倒有些惘然。我想了又想,兴许是我这人太不知足,又兴许是能力不足无法胜任罢。所以我斗胆想私下求唐大哥一件事。”
唐泛:“嗯?”
陆灵溪:“我想外调,即便任一七品县令也罢。”
唐泛蹙眉:“是因为我的缘故?”
陆灵溪笑了起来:“正因为有唐大哥在,反倒才是我至今犹疑未决的原因。”
唐泛看了他片刻,道:“若你当真下定了决心,倒也不错,许多人以外调为畏途,认为一辈子莫过于留在京师平步青云,才能称为顺顺当当,然而我并不赞同,若能体验过父母官的艰辛难处,对你以后的眼界仕途,都是大有裨益的。”
陆灵溪道:“唐大哥,如此说来,你答应了?”
唐泛道:“我答应了,但你不后悔么?我希望你不是为了一时赌气而说出这种话。”
陆灵溪:“不后悔,也非赌一时之气。”
唐泛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既然你不后悔,我会帮你的。”
感觉到肩膀上的温暖,陆灵溪先是心头一动,继而又是微微酸涩。
不是自己的,终究注定不是自己的。
与其苦苦哀求挽留,不如索性放手。
一个小小翰林的消失,并未掀起什么波澜,除了认识陆灵溪的人,甚至没有人过问,即便是其他内阁阁臣,因为陆灵溪上任没几天,对他也不是很熟悉,顶多看见唐泛身边出现生面孔,奇怪询问一声罢了。
在唐泛的运作下,陆灵溪离开京城,前往一个边陲小县就任,那地方因为贫穷落后,历来被许多人视为畏途,像陆灵溪这种原本有着锦绣前程的人,却主动要求前往,这不能不说是一桩奇事。
时间很快到了九月。
在所有人不能明说而又早已有所预料的情况下,皇帝终于驾崩。
许多人虽然明知道这样不敬,可终究忍不住,悄悄松了口气。
一个纪元结束了。
新的纪元开始了。
从下一年起,天下的年号,就不再是成化。
而是弘治。
第157章 番外六阿冬婚事
转眼间,阿冬也女大十八变,从胖乎乎的小姑娘,摇身一变成为娉婷少女了。
其实仔细算来,从阿冬初到唐家,被唐泛认为妹妹,至今也不过五六年光景,然而这五六年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唐泛觉得自己还没来得及仔细感受,妹妹就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了。
是的,出嫁。
阿冬去年及笄,今年十六,虽说没有肖妩那般倾国倾城的美貌,却也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女了。
虽说这个少女的武力值有点高(能在隋州手底下走个数十招,一脚踹坏别人的大门,将唐澄举起来之类),但在唐泛心里,自然没有人比自己的妹妹更好。
更何况阿冬在唐家耳濡目染,出落得性格爽朗,落落大方,心胸开阔,令旁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有鉴于唐家的门第和阿冬的名声,从她还差一年及笄起,上门提亲的人便络绎不绝。
不过其中大多数都是武官或者军户出身,这让唐泛不太满意——在天底下所有哥哥眼里,妹妹总是值得最好的——唐泛甚至觉得,只怕将这样的妹妹嫁给皇帝,还委屈了妹妹呢!(当然,人家皇帝此时也已经成亲了,压根没那意思)
有的也许本身人品不错,却有个糟心的家庭,也有的人家婆婆脾气好,儿子却不求上进,总而言之,唐泛和唐瑜挑来拣去,都没有找到他们认为最合适的人选。
在唐泛看来,最理想的人家也不需要满门富贵,享尽荣华,更不必门第太高,否则将来定然免不了后宅争斗,只要人品与性格俱佳,家风教养良好,即便目前还清贫些也没所谓,反正阿冬这些年在店铺帮忙拿到的红利,也足以让她嫁人后过上过错的日子了,更不必说她还有个女财主姐姐和宰相哥哥,男方但凡是有点眼色的,就不会敢欺负她。
不过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还没等唐泛挑出合心意的妹夫来,阿冬自己就看上了一个。
对方是糕点铺的伙计。
说来也巧,那间糕点铺,就是唐泛经常去光顾的那家老字号。
那伙计叫杨锐,在店铺里干了三年,唐泛也见过,为人老实巴交,从来不会说谎。
有一回唐泛去买糕点,看中一款绿豆糕,杨锐也是厚道,直接跟唐泛说这绿豆糕是昨夜翻新的,若要新鲜的得等下一批出炉,而且他也不仅是对唐泛这样说,对每一个想买绿豆糕的客人都会这么说,如果客人自己不介意就没问题,像唐泛自然就宁愿挑选别的糕点了。
后来糕点铺掌柜发现了这件事,差点气得直接将杨锐给开除了,还是唐泛给他求情,最后才得以留下来的。
这种人当朋友自然不错,可若是当妹夫,唐泛肯定不乐意。
男方太老实,万一阿冬被欺负也不敢帮她出头怎么办?
男方太老实,万一在外面被欺负了,还要阿冬这个当妻子的去为丈夫出头怎么办?
男方太老实,以后养不起家,反过来还要阿冬拿嫁妆贴补日子怎么办?
总而言之,唐泛为此能臆想出十条八条阿冬不适合嫁给杨锐的理由。
但他这么想没用,女大不由兄,他眼中的缺点通通变成阿冬眼里的优点。
面对阿冬的执拗,唐泛很头疼:“你们俩到底是怎么认识的?怎么这么快就互许终身了,杨锐那小子到底有什么好的,我保证绝对给你找个更好的!”
阿冬一脸无辜:“还不是大哥你时常让我去帮你买糕点,否则我也不会认识他呀!”
唐泛被她堵得半天说不上话。
阿冬挽住他的手臂,放软了声音撒娇道:“大哥是不是瞧不上杨锐的出身?”
唐泛断然否认:“没有的事,我只是怕你嫁过去之后吃苦!”
阿冬笑眯了眼:“可我本来就是苦丫头出身啊!”
唐泛敲了她一个爆栗:“不许这么说,你是我唐润青的妹妹!”
二人挽着手在唐瑜府上的后院散步——因为生意越做越大,唐瑜已经今非昔比,再不是往日在婆家受尽冷遇不敢出声的小媳妇儿了,她甚至将胭脂铺开到了江南,并交由钱三去打理,自己则专心做北方的生意,说来好玩,隋州手下的得力干将薛凌,也不知怎的就与唐瑜看对了眼,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一块,已经于去年年底成了亲。
现在这宅子便是唐瑜新买的,前身住着一位侍郎,对方致仕离京,便将宅第出让,此地离唐泛住的地方也不远,彼此有个照应,薛凌对外是个铁血无情的汉子,在家却是老婆说什么便是什么,丝毫不觉得唐瑜能干凸显自己无能,若非如此,唐瑜也不可能被他软磨硬泡,答应嫁给他。
唐澄倒也争气,小小年纪便已考中秀才,却是要学舅舅当年离家远游那般,十五岁便已经将京畿地区都走遍了,如今还在外头,准备参加弘治二年的秋闱。
“我知道大哥疼我,姐姐也疼我!”阿冬搂着唐泛的手臂,笑得一脸满足:“我并没有妄自菲薄,事实上,如果不是大哥,我也不可能过上如今的日子,我怎么可能糟蹋自己,这样只会让你们更心疼而已!”
“我之所以看中杨锐,正是喜欢他厚道的为人,一个男人是否富有,是否功成名就,这些都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他是否有宽广的胸怀。”
“我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就是要像大哥你一样,外柔内刚,外圆内方,杨锐虽然不及大哥一成,可他唯一的一分好处,便是有一颗像大哥一样宽厚容让的心,这才是我最看重的。”
天底下有哪个哥哥会不喜欢被妹妹夸奖的?
便是唐泛原本对杨锐诸多不满,听见这话,心里也忍不住甜滋滋的。
“我还以为你有了心上人,就忘了大哥呢!”
阿冬笑嘻嘻地吐舌头:“怎么会呢?若是大哥实在不喜欢他,我当然不会坚持,在我心里最重要的就是大哥了!”
饶是知道这死丫头不过是以退为进,唐泛依旧觉得宽慰许多。
他摸了摸阿冬的头发,触手盈润丰厚,早已不像当初刚到唐家时那般枯黄了。
“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不过这么高,”唐泛比了比自己的腰部,喟叹道:“结果转眼就成大姑娘了,怎么就过得这么快呢!”
“是啊!”阿冬笑道,“有一年上元灯节,我还被拐了呢,然后跟着大哥出生入死,自那时候起我才想学武的,就算再遇到危险,也不会拖累了大哥的后腿,没想到却发现我学武比学文还有天分呢!”
唐泛佯怒:“你还敢说!若不是因为你贸然答应了汪直去当诱饵,如何会被拐?”
在唐泛看来,阿冬其实一直都是个很懂事的姑娘,大大咧咧的外表下面掩藏着一颗细腻的心,她总是希望自己能够帮上唐泛,自愿去当诱饵是如此,后来学武也是如此。
但彼此既然是家人,就没有必要计较纠结那么多,就像阿冬默默为唐泛付出一样,唐泛和唐瑜也在默默关爱着这个妹妹。
阿冬忽然敛了笑容,郑重道:“大哥,其实我一直都很感激你,若是没有你,现在我还不知道过着什么光景,也许又是另一个阿秋姐姐了。”
唐泛:“又说傻话,这世上没有如果,已经发生的事情就是发生了的,你是唐家的人,也是我的亲妹妹,这是毋庸置疑的。”
阿冬笑得暖暖:“嗯,所以我一直很羡慕大哥和隋大哥!”
唐泛:“……这又关他什么事了,你别顾左右而言他,我在说杨锐呢!”
阿冬眨眨眼:“因为羡慕你们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我也想要有这样的人啊,大哥不觉得杨锐能够做到这一点么?”
唐泛冷哼:“他若敢做不到,我便阉了他!”
阿冬高兴起来:“这么说大哥是答应了?”
唐泛闷声道:“我还要见见他,亲自考校一番。”
为了考校未来妹夫是否合格,唐泛派人去跟杨锐说自己要见他,又让隋州在自己和杨锐见面的时候留在一旁。
唐泛:“拿出你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的魄力,狠狠震慑他,最好让他吓得双腿发软!”
隋州:“……”
他心想你以为我是大门口那对狮子呢?
不过既然太座大人有命,隋指挥使自然无所不依,在杨锐上门之际,他便留了下来,按照唐泛的吩咐,从头到尾端着一张冷脸,散发出“生人莫近”的冰冷气息。
也不知道杨锐是不是心太宽,竟也没有被隋州吓到,就像从前唐泛光临糕点铺的时候一样,对着唐泛与隋州二人露出羞涩憨厚的笑容,然后如常拱手行礼,只是礼数比往常郑重几分。
一番交谈,唐泛才知道杨锐老家在京郊乡下,父母早亡,家里还有哥嫂,因为嫂子不容,所以独自离家出来闯荡,在糕点铺子当了三年的伙计,自己也攒下一笔钱,数目不多,大约一百两左右。
这笔钱想在京城买宅子是不够的,但杨锐道:“请唐大人给我一点时间,上回我给东家做出一款新点心,买的人很多,东家答应给我额外分一笔红利,若是这笔钱能到手,我就可以买个小点的宅子给阿冬住了。”
唐泛问道:“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难道要在糕点铺子当一辈子的伙计吗?”
杨锐挠挠头:“原本是,不过现在要娶阿冬,肯定不能这样的,所以我想自己出去开一间铺子。”
唐泛:“你哪来的钱?”
杨锐憨厚地笑了笑:“东家许给我的那笔红利足够丰厚了,可以先租个铺子。”
唐泛冷着脸:“你打算让阿冬跟着你一道吃苦吗?”
杨锐茫然了一会儿:“啊?没有啊,铺子不需要阿冬帮忙的,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唐泛纯粹是用未来大舅哥的身份在刁难妹夫了:“那洗衣做饭怎么办?我家阿冬可不干那些粗活!”
杨锐还真冥思苦想了半天:“可是那笔红利租了铺子之后就雇不起丫鬟了,要不到时候等我回家做?”
唐泛忍不住扶额,一个人老实到这份上,还真是天下少见!
若是稍微圆滑一点的人,早就会说点甜言蜜语来应对打发了,不过估计也正是因为这样,阿冬才会看上他的吧?
阿冬也露出不忍目睹的表情,小声骂了一句:“呆子!”
杨锐听见了,还扭头朝她笑了笑。
看见这一幕的唐泛和隋州都有点无语。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对欢喜冤家,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不过这期间还出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杨锐那个东家听说他要出去单干,便赖掉了他那笔红利,还是阿冬告诉唐泛,唐泛才让隋州去帮忙解决这件事的。
后来唐泛问杨锐为何不告诉他们,又或者去找东家算账,杨锐却说,他刚到京城时举目无亲,是糕点铺的东家收留了他,即便待他平平,可这终归是一份恩情,如今对方这样做,他本是打算息事宁人,就当还了这份恩情的。
正因为这番话,唐泛对他又有些改观,也不再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
事实证明阿冬的眼光还不错,两人成亲之后,杨锐租了间铺子,不少客人因为他从前的厚道都记住了他,跑去光顾他的生意,而杨锐的铺子也因为做的糕点新奇好吃而越发红火起来,不到一年就已经赚到将铺子买下来的钱,后来又陆续开了分号,直到成为一方富贾,又因行事为人而得仁商的美名,阿冬也从糕点铺伙计的婆娘,变成巨富之家的女主人。
而杨锐对她的态度,还是一如从前,并不因富贵或贫贱而有丝毫改变。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解决了阿冬的婚事,转眼又到年关。
隋州素来很少与家里往来,不过逢年过节,总得回去给父母拜年请安,送些年货。
这一送,免不了就要跟兄嫂打交道。
第158章 番外七隋家
隋州的到来令隋父隋母很是拘谨。
他这些年没少派人往家里送东西,但因为公务繁忙,能够回家的次数毕竟有限,隋父隋母偏爱长子也是不争的事实,如今长子又生了儿女,他们忙着含饴弄孙,自然对次子有所忽略。
不过隋州也不是需要旁人关爱的孩童,自十八岁起他便离家独居,投身锦衣卫,一步步从底层干到现在,凭着自己的努力成为锦衣卫头子,外戚身份非但没有给他锦上添花,反而在很多时候成为仕途的阻碍。
在隋州晋升的过程中,最常听见的声音就是“此人有陛下太后撑腰,自然升迁得快”,但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到处抱怨的人,许多事情与其白费力气去争辩,不如靠实力来证明自己,所以他坐上了锦衣卫头一把交椅,而当年背地里说他的那些人,如今却早已不见踪影。
实际上,像隋州这样的人,也不会在乎别人说什么,即便说闲话的还是他的家人,他也同样无动于衷。
隋家家境其实不错,虽然放眼京城勋贵高门有些不够看,但吃穿不愁,也能称得上殷实富有了,隋父和隋州的兄长都有挂职在,可以不做事光领俸禄,另外隋家还有铺子田地,每年都有盈余进项,穿个绫罗绸缎也是绰绰有余的。
当然若论权势,隋家就不算什么了,因为除了隋州之外,隋家都未曾有人出仕。
隋父就不必说了,隋州的兄长隋安以前总觉得看不上锦衣卫这种武职,觉得是天子走狗,名声不好听,还会被人指指点点,他一心想要走科举的路子,奈何自己又不是那块料,蹉跎半生,以至于到头来一事无成。
虽然家境富裕,可隋安却总是长吁短叹,恨自己生不逢时,怀才不遇,眼看着弟弟进了自己原本瞧不上的锦衣卫,结果却一路高升,到如今已经是指挥使,甚至还封了爵位,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夜深人静之时,难免也会私底下和焦氏颇多怨言。
若焦氏是个温柔贤淑的也就罢了,肯定会劝丈夫定下心,知足常乐,偏偏她也是个心高的妇人,觉得自己丈夫占了长房长子的优势,不比隋州至今连个子嗣也没有,却在仕途上寸步难行,跟丈夫一个鼻孔出气,都觉得隋州占了大便宜,因为当年隋家仅有隋州一人在锦衣卫,所以皇帝与太后肯定诸多照顾,如今阴差阳错,隋安仕途不顺,反倒越发衬得弟弟春风得意。
隋父隋母都是老实人,口舌也不灵便,纵然长子长媳满腹怨言,他们也没法说什么,只能私底下劝一劝,加上心里稍微偏向长子,偶尔隋州来了,也会让他帮忙拉扯兄长一把。
但隋州能怎么拉扯?
隋安如今也三十多了,又不会武,充其量只能担任文书,他自己肯定不乐意,难道让隋安不经科举直接就当官?别说隋州没这能耐,当今天子也没这能耐,因为那肯定会被文官们骂死,最后很可能还会上史书里的佞臣传,不得好死,结局参见先帝宠臣李孜省。
在隋州看来,隋安最好的路子就是去经商,不过他估计是放不下这份面子的,所以说了也是白说,隋州与兄长并不亲近,也不会主动去说这种讨人嫌的话,出了他口,入了隋安的耳,必然会认为弟弟是在嘲弄他。
所以隋州每次回家,若是碰上兄嫂,其实是很没意思的一件事。
明明是再亲近不过的兄弟,如今彼此之间却像隔着鸿沟,横竖无法沟通,兄长看弟弟不顺眼,弟弟对兄长也无话可说,而隋父隋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也不知如何去化解,氛围只会越发尴尬。
若唐泛在场还好些,毕竟他如今身份贵重,隋安在他面前也不敢无礼,纵然是通家之好,焦氏也不好时常随意出来,但若是唐泛不在,只有隋州在,焦氏自然也就无须避嫌了。
譬如眼下。
隋州过来送东西,可总不好送完东西就走人,隋母也吩咐下人倒茶了,他便坐下来,准备将手上的茶喝完就走人。
坐着总不能面面相对无话可说,隋母总归还是关心儿子的,便问起终身大事,又略略埋怨周太后——如今是太皇太后了——没有为隋州物色女子,以至于他年过而立还孑然一身。
隋州淡淡道:“好教母亲知道,此事与太皇太后无关,是我自己不愿意成亲。”
隋母一惊:“这是为何?”
未等他应答,旁边的焦氏便问:“难不成外面的流言竟是真的?”
隋母茫然:“什么流言?”
焦氏看了隋州一眼,意味深长道:“世人皆传言,小叔爱男色不爱女色,所以……”
隋母忙问儿子:“广川,这,这,你大嫂说的可是真的?”
隋州波澜不惊:“大嫂口中的世人传言是从何而来?锦衣卫耳目遍布天下,从来不曾听过这等传言,倒是大嫂拿着隋家的银钱私下贴补娘家的事,不知大哥可知晓?”
感觉到隋家人的目光顿时落在自己身上,焦氏涨红脸,急了:“你,你说什么,你别血口喷人,我几时做过这等事?!”
隋州道:“北镇抚司那里自然有记录,时辰,地点,只怕容不得大嫂抵赖。”
焦氏怒道:“好啊,你当上大官了,了不起了,不为自己哥哥也谋个一官半职,竟连自家人也监视起……啊!你想作甚!”
未竟的话被她吞了下去,焦氏惊恐地看着隋州拔出刀来,锋利的刀刃闪烁着寒芒,没了刀鞘的包裹,这把饮血无数的绣春刀立时散发出森森杀气,逼得焦氏不由得后退了两步,想起丈夫就在旁边,连忙躲在对方身后,生怕隋州一个发怒手刃亲嫂。
隋州瞟了她一眼,目光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冻得焦氏一个激灵,禁不住又抓紧了丈夫的袖子。
“兄长的家事,我本是不该过问的,不过大嫂其身不正,却想管到我头上来,还胆敢胡乱指责锦衣卫行事,这是想到诏狱去走一遭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在焦氏却看来与索命恶鬼无异,虽然很想回嘴,又心里发憷,不得不闭上嘴巴,不敢再大放厥词。
隋安也有些怕这弟弟,不过在父母妻子面前,总还要挣些面子的,便皱眉道:“广川,俗话说长嫂如母,你怎能如此与你大嫂说话?”
隋州:“母亲还在生呢,哪来的长嫂如母,大哥说这话,也不怕母亲寒心?”
这几年他近朱者赤,与唐泛厮混久了,很是学会一些说话的技巧。
隋安自然讷讷无法回应。
跟这些人争辩,即使是赢了,也一点成就感都没有,隋州见他们这副样子,心里有些腻烦,一摸茶杯已经冷掉了,索性起身向父母辞别,便准备离开这里。
“广川!”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身后却是隋安追了出来,问他:“你方才说你大嫂拿钱给娘家,可是真的?”
“是真是假,大哥去问大嫂不就知道了,何必来问我?”隋州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隋家,他却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拐去隔壁的外祖家。
这些年周老太太上了年纪,不想跟着儿子在外头,便又回到京城,有丫鬟婆子环伺,又有孙儿时常来看,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浑然不似女儿家那样没事找事自寻烦恼。
隋州被周家婆子带去见外祖母,便见唐泛早已坐在厅中,也不知说了什么,逗得老太太笑个不停,前仰后合,都快将眼泪都笑出来了。
一见此景,他从隋家出来时那一身冰寒冷漠,便都悉数柔和融化,连握着绣春刀的手,也不知不觉放松了许多。
第159章 番外八吃醋
周老太太人老眼不花,老远就瞧见隋州进门:“哎哟,我的乖孙孙来了!”
“给外祖母请安,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隋州拱手行礼。
那利落劲儿让周老太太见了就欢喜,忙招手让他趋上前,将人拉着看了又看,这才让他在旁边坐下,笑得合不拢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你都快一个月没过来了,外祖母还以为你忙忘了我呢!”
面对自小疼爱自己的外祖母,隋州也摆不出什么冷脸:“孙儿公务再忙,也要回来看您的。”
周老太太又让丫鬟拿出糖果蜜饯招呼两人吃,却不过老人家的热情,隋州捧场地拣起一颗蜜桔送入口中。
不料老太太却笑道:“你们是心有灵犀还是怎的?方才润青在这儿,我让他吃东西,他挑的也是蜜饯。”
隋州心想自然是心有灵犀的,不过老太太并不知道内情,这事也不好拿出来刺激老人家,便唔了一声含糊带过。
老太太察言观色,随即便问:“你方才在那头家里受委屈了?”
隋州一愣,摇头否认:“没有。”
周老太太不悦:“你不必瞒我,有什么不爽快,对着亲外祖母还不能说么,若是让我知道你爹娘处事不公,回头我便去骂他们!”
如同隋父隋母偏爱长子,周老太太却是最疼隋州的,自然不乐意见他被欺负。
隋州有些好笑,他已经不是会受委屈的孩童了,但老太太这份心意,却依旧让他感动。
“没有的事,外祖母,没人能欺负我,你放心罢。”
其实不需要隋州说,周老太太也知道,无非就是家宅里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隋安心比天高,可惜才华与运气都不太好,蹉跎半生也没能考到功名,好在家境不愁吃穿,若是能安于现状,也不失为乐事,旁的穷苦百姓人家奋斗大半辈子也未必能像他这样当个富家翁,不过穷人有穷人的苦楚,富人有富人的不满,隋安不需要为了吃穿而奔波,却将精力放在自己可能毕生也追求不到的科举上,谁也劝不动,无疑令人很无奈。
周老太太为此也没少敲打过他,可惜隋安一心钻了牛角尖,谁的话也听不进去,说多了反倒还觉得对方偏心隋州,周老太太无法,只得由着他去,反正连隋安的父母也没觉得如何,她一个老婆子废什么心呢?
但若如此也就罢了,偏偏隋安娶的妻子与隋安一般想法,焦氏同样是一门心思想要让丈夫出人头地,隋安原本只有五分的心思给她煽动到了八分,可惜科举途上还是屡屡受挫,反倒是隋州一路平步青云,连爵位都有了,又还是手握实权的锦衣卫头子,越发衬得兄长落魄,这才是家宅不宁的来源。
“你早就搬出去了,这是好事,眼不见为净,反正一年也就回家那么几回,就当是安慰你父母罢了。你父母糊涂,外祖母却不糊涂,谁是谁非,心里明白着呢。”她拍拍隋州的手安慰道。
隋州有点哭笑不得:“外祖母,我并未介怀。”
这是真话,隋安一辈子看到的天地就那么一丁点,所以他耿耿于怀,但隋州如何会将家里那一点糟心事放在心上?
一个人的眼界与胸襟不同,看到的事物与做出来的事情自然也就不同,隋州每日要经手的事情何止数十件,件件都涉及大案(如今他也是一把手了,不是大案要案也不需要指挥使亲自过问),哪里有闲心去计较兄长对自己的态度是不是不好,父母是不是有点偏心兄长?只有每天无所事事,才能将精力放在这些事情上面。
周老太太很欣慰,隋家出了一个隋州,也就足够了。
“你能这样想,外祖母很高兴,你有润青这个朋友,也算是弥补了不足,千金易得,一友难求,你要善加珍惜,有什么话就得说个清楚明白,可别闹出什么误会来,到时候才后悔!我年纪大了,许多事情也看得开了,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光阴,过得开心最是重要,只要没有妨碍到别人,就不必太过束手束脚。”
她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似乎另有所指,又像是在交代遗言,隋州听着不喜,便道:“大过年的,外祖母何以说这番话,我与润青自会好好的,不必您操半点心。”
“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太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从周宅出来,外头下起簌簌小雪。
隋州带了伞,不过只带了一把,唐泛想回身去跟周家婢女再要一把,却被隋州拦住了,说一把足矣。
唐泛也没坚持,年节放假,两人难得清闲,都不必赶时间。
京城的街道平日里熙熙攘攘,热闹得过分,很难令人体验到江南小镇的宁静,但现在冷不防下起雪,许多本想出门的人反倒都不愿出门了,街上因此少了不少人,显得清静许多。
两人肩挨着肩,慢慢地往前走,彼此都没有说话,享受着这份得来不易的清闲和温馨。
雪越发下得有些大了。
隋州不着痕迹地将伞往唐泛那边挪了挪,自己肩膀上因此沾上不少雪花。
唐泛看在眼里,便道:“路边有间茶寮,先进去歇歇脚如何?”
隋州:“好。”
茶寮里客人也不多,几张桌子仅仅坐了寥寥两三人。
看见隋唐二人步入茶寮,一名女郎赶忙迎了上来:“二位客人快请坐,想喝点什么?”
素来二人出行,说话的功夫都由唐泛去做,这回也不例外,他闻言就笑了:“茶寮不是喝茶,还想喝什么?”
那女郎美目流转:“别的茶寮或许如此,我们这间却别有不同,枇杷花茶,桂花茶,普通野茶,还有梅汁,客人可以选自个儿喜欢的。”
唐泛有点诧异:“这年节有枇杷花茶?北方好像也没枇杷花罢?”
女郎笑道:“是安徽那边种的,夏天的时候晒干,家里人来京,就带过来了。枇杷花润喉止咳,冬天喝也不错,客人要不来两杯尝尝?”
人家如此会说,唐泛自然也不能不捧场,点点头道:“那就来两杯,有劳了。”
女郎朝他盈盈一笑,转身走了,那身段虽然谈不上诱人,也称得上风姿绰约。
对方一走,隋州便冷冷道:“她对你有意。”
唐泛:“……”
第160章 番外九杂事
唐泛抽了抽嘴角:“……我没觉得,你怎么看出来的?”
隋州冷哼:“嘴角,眉目,一眼就看出来了。”
唐泛骇笑:“你真把我当成宝贝似的了?隋指挥使,我又不是银子,还人见人爱呢!”
隋州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就是我的宝贝。”
此人平日不说情话,但若认真起来,说出来的话能令情场老手也自叹不如。
眼下唐大人听了这话也不搭腔,直接埋头喝茶,假装没听见,绯色却从脖颈处慢慢攀沿,直到将两颊也染上微微的红。
雪依然在下,而且越下越大。
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几个原本喝完茶准备离开的客人只得又重新坐了下去,让店家往茶杯里添上热水。
但对于唐泛和隋州来说,这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清静工夫,反倒令人分外珍惜。
他们没有忙着走的意思,都还坐在桌子旁边,看着外头的雪将屋顶街道都盖住,天地白茫茫一片,顿觉宁静美好。
泡茶的女郎很快就端着两杯枇杷花茶过来了。
茶水滚烫,不过在这样冷的天气下,很快也变得温热适宜入口。
唐泛尝了一小口,茶带着枇杷花独特的香味,甜中微酸,清爽宜人。
“不错。”他赞了一声。
女郎很高兴:“两位都是有身份的官爷,能得你们一声好,那肯定是真好!”
唐泛饶有兴趣:“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官爷?”
女郎笑道:“您这话问得就外行了,虽然您二位都穿着常服,不过这位老爷身上还带着刀,若小女子没有看错,这刀应该是绣春刀罢?”
唐泛挑眉:“好眼力,你真是卖茶的?”
女郎微微自得:“那是自然,小女子来京城也有五六年了,前些年是在灯市口那边帮家人卖布匹的,今儿与表哥二人在此支了茶寮做点小买卖,见多了贵人,眼力还算过得去。再说说您,比起旁边那位老爷,身份怕是只高不低呀!”
说着话的时候,她不忘向唐泛递着媚眼,或许她的容貌不如肖妩多矣,但论起妩媚与风情,却比肖妩也不差,而从她的发髻上来看,应该是个寡妇,是以言行比一般女子来得大胆许多。
可惜这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唐泛不为所动不说,反倒惹得旁边的人不高兴起来。
“你怎么还不走?”隋州冷冷道。
女郎吓了一跳,心里有些委屈又不甘心,可她知道对方既然拿着绣春刀,就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也不敢说什么,盈盈一笑,随即转了目标,将注意力放在隋州身上。
“老爷为何这样凶巴巴的,小女子也不过是妄言揣测罢了,若是说错,您指出来就是了。”她娇滴滴笑道。
唐泛生来清隽俊雅,又因掌了权势而在谦和的君子风范中平添几许威严,这样的男人素来是大多数女人的最爱,是以这女郎才会大着胆子主动搭讪,可惜正主儿不接这茬,旁边那人又太不解风情,女郎只好作罢,转而注意起那个带着绣春刀的男人,这一看,才发现这男人虽然不是她平素喜欢的类型,却别有另一番阳刚俊朗,高鼻深目的轮廓比一般中原人还要深刻,倒有点像带了异域的色彩。
“这位老爷莫不是色目人?”女郎好奇问。
隋州不作声,甚至没有搭理她,自顾自地喝茶。
倒是唐泛主动出言解了女郎的尴尬:“他是土生土长的大明人,并无色目血统,劳烦姑娘给我们添点热水。”
女郎知道这是在委婉地赶人了,她心里很不愿意离开,奈何隋州的目光和脸色实在太有杀伤力,女郎答应一声,不得不挪步离开,一边走还不时回头看两眼。
唐泛见状趁机取笑:“你瞧,她不止是看上我,连你也看上了,可见只要是个好看的,她都喜欢!”
隋州反问:“你可是怕我晚上加倍折腾你?”
唐泛冷不防被这么一问,入口的茶水差点呛入鼻子,剧烈地咳了起来。
隋州还不紧不慢地拍抚他的背:“喝茶就喝茶,作什么老分心?”
这到底是谁害的?
唐泛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历来新帝登基,总要实行新政,即便是作作姿态,也要弄出一番万象更新的场面来,仿佛不那样做就不足以证明新皇帝的英明。
当今这位天子也不例外,只不过他的新政主要都集中在给老爹收拾烂摊子上。
驱逐妖僧妖道,罪大恶极如继晓者,直接论罪斩首,以儆效尤。
在内阁的建议下,那些耗费巨资兴建的宫观通通停止,已经开始兴建又还没建成的,将材料撤下,或用作修缮京城各衙门,或作以后给宫中殿阁整修之用,免得以后还要再浪费一次钱,那些建好了的,便直接将里面驻守的僧道撤出来,朝廷不再拨款,也将原先赐予这些宫观的田地通通收回。
至于万党与依附万党的一干人等,则依照情节轻重各自论处,像万安这样临时倒戈戴罪立功的,便让他主动致仕,皇帝还赐了金,让他回乡养老,算是全了他的名节,但对尹直,彭华等人,就没这么客气了,直接就摘了官帽赶出京城,像李孜省这等则直接驱逐出京,与白莲教和万党都有所勾结的大太监梁芳,则直接拉到菜市口问斩。
这一件件一桩桩都料理妥当,大伙儿总算松了口气。
比起本朝历代天子,当今这位弘治帝已经算是十分宽宏大量了。
他的生母死得不明不白,与万贵妃姐弟诸多牵扯,但在登基之后,却竟然没有像以往那些皇帝的作派一样,追究人家九族满门,而是轻描淡写地放过。
历来有争斗的地方就有利益纠葛,一方人马倒下,另一方人马便能因此得益,任何时候都不例外。
不管最初怀着多么高尚的理由和原因,一旦掺入利益,彼此就不会干净到哪里去。
所以万党的倒台也是一样,在许多人怂恿新帝反攻倒算的时候,他把持住了,并没有再继续追究下去,甚至还遵循了先帝的遗命,没有去动万贵妃的棺椁,也保留了她的谥号,放过了她的家族。
内阁自然也支持皇帝的决议。
不管之前与万党有多大的仇恨,能臣与直臣毕竟是有差别的。
前者有所为有所不为,保留原则的同时会做适当变通,而后者则不管不顾为了维护正义,将所有黑暗都掐灭。
然而黑暗是永远不可能被掐灭的,只有当光明占据上风的时候,黑暗才会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
唐泛他们这些人,所作所为的最终目的,无不是为了让国家越来越好,而非党同伐异,一个陷入仇恨,只想报仇的皇帝,注定不会对国家百姓带来多大的好处。
而宽容仁慈的天子,才是盛世治世的必要前提。
弘治帝的登基,势必预示着光明占据上风的时代终于来临。
如是到了弘治二年,内阁该走的人已经走了,剩下一个刘吉,因为画风突变,一反成化年间庸庸碌碌,无所作为的行事,忽然之间变得勤恳奋进,直言进谏起来。
弘治帝原是想像请走万安那样,将刘吉也请回家去养老,奈何人家现在从庸臣变成忠臣,连赶人的借口也没有了,只得无奈地由着他继续占据首辅的位置。
刘吉留任唯一的好处是,为了讨好皇帝,表示自己真的与以前不一样了,他也不能再走之前那种碌碌无为的路线,起码得拿出一些身为首辅的气魄来,唐泛提出的新律,刘健主张对鞑靼用兵,俱都在这个时期被一一通过。
弘治朝,当真渐渐有了些新气象来了。
但真正的大转变,则是发生在弘治三年。
弘治三年的春天,一小拨倭寇从浙江登陆,对沿海百姓进行烧杀抢掠,甚至一度攻入绍兴城内,直到浙江都指挥使带兵赶到救援,那些倭寇才从容不迫地由海路离去,临走前还卷走大量金银财宝和女人。
在这短短一天之内,绍兴城内饱受劫掠,趁着所有人猝不及防,来不及组织起防备反攻之际,倭寇就先下手为强,先将士兵屠戮大半,又几乎把城中富户搜刮干净,另有绍兴城知府遭遇劫持,为全名节而选择自杀。
此事传到京城,立时朝野震动,所有人都很难想象以区区倭寇顶多一千来人,竟能将绍兴城府攻占。
然而追根究底,人们才发现,原来那些倭寇是假借日本进贡来使的身份,在海上劫持原本要与日本进行勘合贸易的大明官船,然后再假扮成明朝人的身份,返航回明,再与大明人勾结,得知绍兴城城防守空虚的消息,趁机攻打,果然轻易得手,那些倭寇担心朝廷大军很快杀到,因此也不敢久留,只是把财宝扫荡一空,再劫了一批女人,拍拍屁股溜之大吉。
宣德之后,朝廷逐渐实行海禁,当年叱咤风云的大明宝船已经不见踪影,连造船厂也荒废了许多,如今仅有的官船战斗力有限,士兵也很少作专门用于海战的备战,如何能追赶得上那些久经海浪,经验丰富的倭寇?更不必说他们还有通风报信的内应,早在明军来之前,就已经登船远去,扬帆疾行了,大明官兵由此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扬长而去,无可奈何。
这勘合贸易,是在海禁实行之后,明朝与外界唯一的官方贸易方式。
倭寇劫掠勘合贸易的官船也是常有的事,但像现在这样公然跑到大明来洗劫,直是闻所未闻!
说到底,是倭寇太嚣张,还是官军太无能?
是要狠狠打击倭寇,还是连勘合贸易也给停了,彻底切断大明通往外界的通道,也断绝外界觊觎大明的欲望?
朝廷为此争论不休。
第161章 番外十大海
中原民族的特性注定它不是一个肆意扩张的民族。
本朝也不例外,自疆域稳定下来之后,国策转攻为守,再也没有开国之初那种锐意进取的朝气,取而代之的是老成稳重的守成之君,久而久之,国朝重文轻武的趋势越来越明显,连边疆将领都得是进士出身才更让人来得信服。
这次绍兴之乱引起的震动很大,但后续讨论应对策略却并不顺利,朝中普遍的主流声音都认为勘合贸易实属毫无必要,既不能给朝廷带来多么大的利润,还会引来倭寇入侵骚扰,还不如将勘合贸易直接停掉,彻底关闭□□与外界沟通的通道,这才是万事太平,一劳永逸之策。
然而这样的声音虽然占了大多数,也并非没有反对意见的。
其中之一,便是以唐泛等人为首的主战派。
唐泛认为,堂堂天、朝,虽不好战,可也不应怯战,要知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说白了,如今人家都欺负上门了,哪里还有当缩头乌龟的道理?
再者大明周围有如属国安南,附庸朝鲜等,若是遇事则退,这些附属国又会如何看待大明?大明国威又何在?
太、祖收复汉家河山,永乐天子迁都北京,天子守国门,这才过了多久,大明当年横扫千军,将蒙元赶回草原的气魄呢?
现在关闭国门,固然可以图一时安逸,但万一将来倭寇之祸弥烈,难道还要一直龟缩不出么?就算不为眼下计较,也该为百年后代子孙着想罢?要知道宋时海上贸易遍及各国,为宋朝政府带来了巨额利润,为何我大明如今武力远胜宋代,但雄心胆魄反倒远远不及了?难道蒙元那一百多年的统治,将我中原子民的胆子也给打小了?
这番话虽然慷慨激昂,但反对的人并不在少数。
许多人过惯了安逸日子,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唐泛提出的所谓雄心胆魄嗤之以鼻,又认为□□物产丰饶,何必走海上险路,去跟升斗小国争那等鱼米之利?
更何况造船耗资巨大,当年三宝太监七下西洋足以证明一切:这七次远航非但没能为大明带来什么利益,反倒往里赔了不少钱,甚至有人觉得,永乐以后之所以国库日益萎缩,跟当初皇帝坚持要下西洋也有莫大关系。
还有,如果耗费人力物力去跟倭寇打仗,打赢了不见得多么长脸,要是打输了,那才是大大的丢脸,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不管不问,直接关闭国门,像太、祖皇帝规定的那样:片板不许下海,这才是万全之策,祖宗成法总归是没错的。
甚至有人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认为唐泛之所以主战,跟他现在主管兵部是有很大关系的,因为一打仗,兵部可以从中渔利,得到更多的经费不说,地位也能由此得到大大提高。
唐泛一一反驳了这些观点。
首先,打仗肯定要有所付出的,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不能光想着天上掉馅饼。国虽大,好战必亡,但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大明如今并非主动在进行一场无道之战,恰恰相反,是别人打上门了,掳我百姓,劫我钱财,若不再自卫反击,只会被视为软柿子一般柔软可欺,以后这样的事情依旧会频频发生,国门一旦关闭,所有人都认为从此安逸而忘记危机,久而久之必然连战如何去打都忘记,到时候还是会被人欺上门,再说这一次还有不少百姓被倭寇掳掠到海上去,难道那些人都就此不闻不问了么?
其次,勘合贸易非但不能彻底关闭,反倒应该更为开放,有鉴于前宋海上贸易带来的巨额利润,武力更加强盛的大明完全也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太、祖皇帝虽然有片板不许下海的规定,可那是针对民船而言,要知道在那之后,三宝太监也同样七下西洋,官方贸易并未停止,祖宗成法之说大有变通之处,严格说来并不存在绝对的禁令。
而且就算现在官方禁止民间贸易,也依旧有不少民船私自出海,谋取利润,正因为海禁,这些民间的盈利,官方并未得到一分一毫,这才是巨大的损失。堵不如疏,与其放任这些非法私贸继续进行下去,不如由官方组织起来,将其合理化,让其缴纳税赋,这才是一举两得的长久之道。
唐泛并非一个人在战斗。
有许多人反对他,同样有不少人支持他。
这些人包括南京太常寺少卿杨一清,太常寺少卿李东阳,侍讲学士谢迁等。
如果说谢迁纯属友情支持好友,那么杨一清和李东阳等人,则是从实际战略意义出发的。
他们的观点大体上与唐泛一致,都认为守不如攻,虽然造船与组建水师耗费巨大,但是后期收益完全可以弥补回来,如果能够重现前宋那般海上贸易规模,则朝廷往后也就不必发愁每年国库拨不出钱粮,天子也不必发愁内库的钱财不够使了。
这些人虽然官职不显,甚至没有一个内阁阁臣,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当今天子所信重的少壮派官员,如无意外,在几年之后,当内阁这批老臣子一一致仕之后,大明中枢将由他们来主宰。
两方争议异常激烈,从弘治三年一直持续到弘治四年,从一开始到底派不派兵剿匪,要不要停止勘合贸易,到后来争论要怎么派兵,怎么打,开放海禁要开放到什么程度,也算是逐渐打开了一点局面。
直到弘治四年末,尝到甜头的倭寇见明廷毫无动静,又一次席卷而来,登岸劫掠,促使天子终于下了一个决定:命汪直提督宁波,组建水师。
弘治帝总体来说是一个比较谨慎保守的人,幼年的经历促使他在一件事上不会轻易做出决定,尤其是重大决定。
假如他身边的人与他一样保守谨慎,那这个朝廷就是一个谨慎的朝廷,它能够完美地完成守成任务,却无法像开国之初那样锐意进取。
这也是正常的,因为任何一个朝代发展到一定阶段,如果没有外力因素,只会这样一路保守下去,直至灭亡。
但历史在这里拐了个弯。
唐泛他们自然并不知道,弘治三年,距离大明不止万里之遥的另外一端,一个叫迪亚士的葡萄牙航海家发现了非洲好望角。
而一块被称为欧罗巴的大陆,当年成吉思汗带领的蒙古骑兵曾经到过的地方,正将一场被后世称为“文艺复兴”的浪潮席卷那一整块大陆。
与那块大陆隔海相望的一个小国,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宗教改革做准备。
这些事情,大明一无所知。
即使是唐泛,也并不知道他所据理力争的事情,将为帝国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汪直终于等来了自己梦寐以求的那一天。
从大同回来之后,他曾经以为自己的政治生涯已经完蛋了。
对于宦官来说,他的成绩也许很辉煌,但汪直并不满足,他天生就喜欢指挥千军万马驰骋在战场上的感觉,而老天似乎也赋予了他这样的才能,大同几年的驻守,对鞑靼用兵的胜利,足以说明这一切。
但这种好日子没有维持多久,当时的朝廷见好就收,不愿意将鞑靼彻底掐灭,为免别人说自己骄横跋扈,有了功劳就谁也不放在眼里,加上唐泛对自己的一番劝说,汪直不得不跟着班师回朝,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前线。
唐泛当时曾劝他要将目光放远一点,不要光盯着草原一块,大明同样还有辽阔的海域,同样不平静的西南。
说这番话的时候,也许连唐泛自己都没有料到,这番纯粹是出于安慰的话,将会在未来变为现实。
汪直平生最崇拜的人便是三宝太监。
如今能够让他去做像三宝太监一样的事情,如何能让他不激动?
而对朝廷来说,他也的确是个很好的人选。
朝中依旧有不少反对的声音,天子下这个结论,虽说得到了唐泛等人的支持,却也同样遭遇到不少反对,包括内阁首辅刘健等,只不过反对声大或小罢了,在唐泛的运作和努力下,内阁的反对声并不是非常坚定,朝廷最终同意组建水师,小规模地打一场针对倭寇的战役,前提是经费要严格限制,不能超过预算。
这种情况下,不管是派文臣还是武将去,都很容易遭到弹劾。
但汪直就没有这样的顾虑。
首先他是宦官,原本的短处在这里却成了优势。国朝宦官掌兵早有先例。
其次汪直也有战功在身,谁也不能忽略他在大同时取得的战绩。
在当今天子还是太子的时候,汪直就已经暗中投向他那一边,并且为太子登基做了不少努力,如今终于到了收割成果的时候。像弘治帝那样的人,别人对他好一分,他只会加倍对别人好十分,所以当汪直主动请缨的时候,皇帝毫不犹豫就答应了,甚至还从内库里额外拨出一些钱,表明自己支持的态度和立场。
汪直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踌躇满志,为自己即将能够建立的功业而满怀激情。
不过前方,依旧困难重重。
金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我;暴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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