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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 众目睽睽之外 附番外 BY 机械性进食 (点击:7113次)

众目睽睽之外 附番外 BY 机械性进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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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预览+


20150702 作者最终修订版

【文案】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耀眼风光;
众目睽睽之外,又是怎样一幅景象?
一个是逢场作戏的四线小演员,一个是苦口婆心的不入流小经纪;
当处男遭遇一夜情老手,当恋父癖遭遇老男人,当死缠烂打遭遇决绝无情;
十四岁的年龄差,五年的携手共进,何必左右为难,何苦你进我退?
一个小明星升级打怪的职场故事,一个由艺人、经纪公司、金主、野心和潜规则交织的故事。
CP:陈墨亭×孙敬寒


第一章
“你醒了。”
乔征听到一声沉重的叹息,看向后视镜中陈墨亭苍白的面孔,在过去的几分钟里,陈墨亭一动不动地歪在后座,死一般毫无声息。
“我没睡。”陈墨亭深陷的眼睛黯淡无光,弯起嘴角露出笑容,“今天张医生给我讲了个笑话,说从前有杯水”,他猛地一哽,从喉咙深处挣扎出一句“停车”,没等汽车停稳就开门冲下去,扶着树干吐得一塌糊涂。
“别过来。”察觉到乔征靠近的影子,他试图用身体挡住一地的不堪,“别看我”。
乔征扬起的手在半空一僵,还是落到他瘦削的肩上:“我们……”
“别碰我!”陈墨亭转身甩掉他的手,双眼赤红青筋暴起地咆哮,“我受够了!我不想再吃药!不想再治疗!我想安静地死!行吗”!
虚弱的身体扛不住如此激烈的举动,他脚下一踉跄,乔征伸手扶他,却再次被狠狠甩开。
“你是累了,我们先回家。”
乔征的声音磁性十足,即便带着压抑过的痛苦也像在隐晦的调情,陈墨亭曾开玩笑说他应该改行去做色情语聊,比现在这份工作轻松,稳赚不赔。
两人红着眼圈对视良久,陈墨亭似乎动摇了,深吸一口气仰头看天,向飘雪的空中呼出白汽,撞开乔征的肩膀一步一滑走回车上。
“卡!二号机撤了,四号机就位,墨亭回去再走一遍就结束。雪粉补上,雪花准备。”
导演扩音喇叭一喊,乔征的助理立刻小跑着递上军大衣。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陈墨亭全副武装浑身冒汗,乔征却只穿着呢子风衣,在车外站了一两分钟就被冷风吹透了。
陈墨亭摘下捂暖的手套递过去。
戏拍了将近三个月,两人交换温度已成惯例,乔征很自然地接过来戴上:“喉咙还好吗?”
陈墨亭咳嗽两声:“没事。”为了吐得逼真,每拍一场呕吐戏他都要提前猛灌盐水,嘴里咸得发苦,“我又拖延进度了”。
乔征从助理手中接过保温杯,转而递给他:“是赵导的决定,跟你没关系。”
刚才那场戏本是无关紧要的情节,理应一笔带过,陈墨亭却在细节上把角色的复杂情感诠释到极致,影帝乔征又配合得天衣无缝,所以导演执意多加几个镜头,且大部分给了陈墨亭。
一群人围在导演身后重看刚才那场,乔征笑着说赵导你可别再给我和墨亭加对手戏了,我们俩现在对视的眼神都不太对了。
此话一出,周围人都笑了起来。
正在拍摄的这部电影由名导名演搭伙唱戏,却逆着商业化的潮流走起了亲情路线——乔征饰演的男主角在偶然的机会下,发现同为北漂但形同陌路的弟弟身患重症,所有积蓄都用来支付昂贵的医疗费用,手头拮据到交不起房租。作为唯一的亲人,男主角推迟婚期,把弟弟接进自己的婚房居住,继而与未婚妻引发一系列矛盾。在最初的剧本里,女主角的戏份重于弟弟的扮演者陈墨亭,现在经过导演临时起意的加戏改本,陈墨亭却是抢尽风头。
导演卷起剧本敲了敲乔征的胳膊:“管好你们两兄弟的桃花眼,别走弯路。”
乔征转头看一眼陈墨亭,见他笑容中完美融合了应景的调侃和适度的恭维,亲密不失谨慎,不由得感慨这小演员的微表情真绝,就算是逢场作戏也称得上赏心悦目。
陈墨亭的确在逢场作戏,他一向无法 ...
................

TOP

首先要感谢编剧基友和化妆师基友的鼎力相助,让一个演艺圈盲了解了演艺圈运作的基本概念和模式,其次要感谢会计基友帮忙完善商战环节,然后感谢医学生基友帮忙找到了适合情节发展的疾病,谢谢你们没有嫌我烦把我拉黑……
感谢从一开始就收藏本文,被断断续续坑了一年、反复修文多次还不离不弃的妹子。
感谢一直在鞭策本机的两只老虎油w
感谢吃下安利,耐着性子看到完结的大家。
接下来的一大堆罗嗦真的可以不看了。
2005年,本机是个脑残萝莉,写了一篇4万字完结的娱乐圈文(而且还在08年修过我才不会承认),当我在2013年不小心看到这文的时候,雷,吐,了。
于是毅然决定——纠,正,黑,历,史。
因此有了本篇。
说是纠正,其实除了沿袭娱乐圈背景、主CP的名字、恋父癖的设定、养父CP的设定之外,情节设定、配角名字人设,以及攻,受,角,色,等全都改了= =
所以说,基本上是重写一遍的概念。
对黑历史有兴趣的话,可以搜“爱无能 熟土”的关键词,在盗版网站还有残余,共同感受下被雷吐的感觉。
2005-2015,十年后的拨乱反正,颇多感慨啊感慨啊感慨……
本文对本机特别有纪念意义:修文强迫症矫正成功,拖延症矫正成功,“初次H就着急完结”矫正成功,“炖肉不擅长症”矫正成功……一时想不起别的了=-=
关于番外,会写的。
写这篇文真的很开心,每个人物都喜欢得要命,还圆了写霸道总裁和商战的梦,虽然没有占多少篇幅诶嘿~
就说这么多。

陈墨亭12岁,陈树微24岁,凌剑29岁。
陈墨亭打酱油的成分居多,主要写凌陈CP,此二人互攻,有肉,注意避雷。

2003年[1]

十二岁的陈墨亭卸下肩上的书包,拿出教科书作业本,挤散整齐排列在桌前埋头写作业的孩子,往桌上“啪”地一甩。
一阵挪凳子的声音。
“陈墨亭,”一个声音怯怯道,“主任让你去办公室一趟。”
陈墨亭没有表情的脸立刻露出十分的不耐烦,摘下穿刺在耳垂上的图钉揣兜里,深吸一口气走出宿舍。
主任办公室的空调开得很大,隔绝了室外闷热的空气,甚至有点冷,陈墨亭反手关门,双手背在身后站在锃亮光滑的地板上,抿紧嘴角让脸色显得没那么差。
主任两眼紧盯电脑,嘬着嘴唇吹散飘着的茶梗,吸溜一口:“又被叫家长了,你。”
陈墨亭正在打量似笑非笑坐在主任对面的陌生人,那人不躲开他的目光,他也不躲那人,两人就那么互看着。
主任玩扫雷被炸,愤愤然关闭窗口,转过身看着他:“跟你说话呢。”
“为什么啊?”陈墨亭眉头皱成一个疙瘩,吸了吸鼻子,“我没干什么啊。”
“你自己……”
“我成绩挺好的啊!”陈墨亭眼圈刚红,眼泪就下来了,揉着眼睛大声呜咽,“又怎么了!又怎么了!”
“好了好了好了好了。”主任连翻白眼,“叫家长不一定是有什么事,班主任什么都没说,我怎么知道?”
陈墨亭拧了拧鼻子,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地没了动静。
“你耳朵怎么了?”
这声音比主任年轻了几十年,陈墨亭耳朵一跳,臼齿磨得咯吱一声:“高年级的……”
主任冷笑:“还高年级,别理他。”
陌生人扬眉:“哦,好。”
“回去吧。”主任粗声叹了口气,“明天让陈宿管陪你去学校。”
陈墨亭擦着眼睛转身,临关门不忘哽咽两声,转身拐进职工洗手间洗干净鼻涕眼泪:“多管闲事。”
“好了,就是这个让人讨厌的小孩,幺蛾子特别多,学校天天找监护人谈话,保管你一趟趟把腿跑细了。”主任新开一局扫雷,“他前几年让人领走过一次,结果养母怀孕,花钱托关系又给送回来。”他摇了摇头,“运气太差。”
陈树微不知道他是在说福利院运气差还是这小孩运气差,应声道:“是有点。”
“等到礼拜六我再把你介绍给三楼的孩子。”主任说,“驻院宿管可辛苦啊,你要有心理准备。”
“没事,我还得谢谢院里帮我解决住宿问题。”
主任显然想清清静静玩会儿电脑,陈树微于是借口宿舍还没收拾好留他一个人在办公室,下到三楼挨个宿舍串门做自我介绍。
福利院的前任会计的贪污问题被人举报,本来不起眼的机构成了市里重点监管对象,会计一职一下没了油水,走后门找关系的人为零,变成彻底的面向社会招聘。陈树微虽然只是个会计专业的应届毕业生,门路却比普通人要多,耍了点小聪明趁虚而入了。
他讨厌小孩,但为了剩下一笔房租还是应承了当三楼宿管,摇身一变成了“陈宿管”。
陈树微逛了两三个宿舍,孩子的年纪参差不齐,但都看得出畏手畏脚的影子,让他心里十分不舒服,装出的一脸和善也快僵硬了。等到第四个宿舍,畏手畏脚的气氛尤其浓厚,他个子高,一眼看见一个矮个男孩低着头缩在最后面,仗着自己长胳膊长腿,揉揉他的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墨亭。”
陈树微找的就是他:“陈墨亭,是吧,来,出来我跟你说点事。”
陈墨亭千般不满万般不愿地跟在他身后,偷空瞪一眼窃窃私语的舍友们,后者立刻闭了嘴。
陈树微把他带到自己宿舍,蹲在他面前仰头看他红肿欲滴的耳朵,一个圆形小孔正往外渗血。
“耳朵怎么了?”
陈墨亭一瘪嘴:“高年级的人,欺负我。”
“继续,”陈树微把手表端在眼前,“我看你几秒能哭出来。”
他这正说着,陈墨亭的眼泪吧嗒吧嗒掉在他手背上,却是噙着泪水没好气地问:“你没完了?”
“嗯,你有意见?”
陈墨亭把刚才藏兜里的图钉重新摁在耳朵上:“狗拿耗子。”
陈树微一把拽住他:“你这图钉哪来的?”
“老师办公室拿的,怎么了?”陈墨亭双脚蹬地,身体跟地面呈六十度角,用体重跟陈树微的臂力抗衡,“放开。”
陈树微立刻松手,陈墨亭噔噔噔倒退好几步,居然站住了。
“身手不错。”陈树微两步走过去从惊魂甫定的陈墨亭耳垂上抠下图钉,对着灯光看了看,针尖崭新闪亮无锈迹。
他从床底拉出个箱子,翻出酒精和棉签坐在床沿,仔仔细细给针尖消毒:“过来。”
陈墨亭刚要从他摊开的掌心拿回图钉,陈树微手指一蜷,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消毒用品:“不想化脓发炎就自己擦耳朵。”
陈墨亭老大不情愿地梗着脖子,用棉签蘸着酒精擦耳朵。
“你这是自己按出来的?”
“嗯。”
“想要什么样的耳钉?”
“什么?”
“耳钉,”陈树微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耳垂,“穿在耳朵上的。”
“那不叫耳环吗?”陈墨亭从耳朵上擦了不少血渍下来,厌恶地咧嘴,“扔哪?”
陈树微从床底下拿出垃圾桶,扔到他脚下:“你扎耳朵干嘛的?”
“你管得着么?”
陈树微上手在他后脑勺拍了一掌:“好好说话。”
“你管不着。”
反问句变陈述句,语气确实改善了点,小学语文还挺有用的。陈树微被逗乐了,握住他的胳膊拉到眼前,不着痕迹地审视了他的手臂手腕,并没有可疑的疤痕:“走吧。”
陈墨亭狠狠瞪他一眼,抢过他手里的图钉气呼呼地走了。
陈树微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居然没什么脾气,是觉得如果自己经历过这小孩经历的,性格会更差。
他枕着胳膊躺在床上无所事事了一会儿,拿出手机发短信:螺丝,晚上玩么?
那边回:开完会,玩。
隔了一会儿又回:大树,最近哪去了?
不到两分钟又来一条:十点钟,老地方见。
其实陈树微约完他就后悔了:他今天刚兴师动众地搬进福利院有点累,螺丝是纯零,敏感度好,脸好看声音好听,压起来舒服,但坐上面根本毫无技巧,陈树微已经预见到被榨干却没爽到的结局。
但他还是很有道德的,既然是自己主动开口,对方又这么主动热情,不去不好。
“老地方”是一家小宾馆,陈树微知道这儿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是同志经常光顾的场所了,老板老板娘看起来就是一对普通中年夫妇,齐刷刷的两副高原红,透着一股正宗的善良憨厚,却对前来开房的同志们一视同仁,没有半点惊讶或不屑。
螺丝的骑坐当真索然无味,陈树微只好扔掉疲惫翻身压住他,就着隔壁忘情的呻-吟迅速完事,隔壁却也好像在跟他比谁更快似的,停了。
陈树微跟螺丝大眼瞪小眼,亲他一口说我走了,今天不在状态,改天约。
他穿好衣服出门,隔壁的门也开了,陈树微一眼看到其中一人笔挺的西装,但另一人的形象就有点不堪入目,一身赘肉,穿着花色刺眼的海滩裤,还一手摸着西装男的屁股,立刻被拍掉了。
聊天室里被骗了吧,陈树微在心里幸灾乐祸,盯着西装男的屁股跟在两人后面。
西装男突然拍了拍口袋,一转身跟陈树微走了个对脸。
两人同时一愣,吞了一口口水。
西装男回到刚才的房间找东西,陈树微从门缝里挤进去反手关门。
陈树微问:“一?”
西装男一点头,两人二话不说吻到一起。
“坏了,套用完了。”陈树微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嘴上这么说着,手上抱得紧紧的,胯吓还在跟人磨蹭。
“没事,”对方喘着粗气道,“我刚才当的是零。”
“那也……”
陈树微没说完,一不小心向后摔在床上,脚一伸直把对方也绊倒了。那人用胳膊撑在他身体两侧,盯着他的眼睛喘息:“对,不是这个问题。”
两人鼻尖对鼻尖地喘了半天,还是没敢冒险。
“我是阿剑。”西装男翻身躺在他身边,“你怎么称呼?”
“大树。”
“你好。”
陈树微看着他伸过来的手一愣,握了握:“你好。”
“方便给个手机号么?”
陈树微从兜里掏出手机:“说你的。”
两人交换完手机号,互相盯着胯间的隆起估算尺寸。
“不然我去找老板要一个?”
“我不放心质量。”陈树微只觉得口干舌燥,清清喉咙下床,“算了,改天吧,今天不是个好日子。”
“还好遇见你,”阿剑坐在床边看着他苦笑,“不然今天的收尾真是糟糕透了。”
陈树微低头看着他的脸,伸手勾了下他的下巴:“彼此彼此。”
房间格局小,陈树微一步就走到了门口,搭着门把手拧到一半,转身道:“我全名是陈树微,耳东陈,微积分的微。”
阿剑一愣,扬起一根手指让他稍等,从西装内侧的兜里掏出张名片,文字正向陈树微,双手递上:“我是凌剑。”
“这就有点越界了。”陈树微看都没看就推回去,“交换真名是极限,凌剑同志。”
“……说得对。”
凌剑也在圈里厮混这么多年,出来开房都是谨而慎之,这次连衣服都没换,听信对方在聊天室的一面之词就跑出来,纯属憋到了极限。但刚才那胖子从外形到耐力差到极致,他不仅没能发泄,火还烧得更甚了,好不容易遇见个英俊有料的陈树微,自然有点收不住。
陈树微正后悔不知深浅告诉他名字,没想到对方比自己还莽撞,理智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笑了笑开门出去。
他走到街头点上一根烟,悠悠闲闲地往福利院溜达。
“凌剑。”
他低声重复他的名字,扬起嘴角。西装革履地顶着一副正人君子的脸,却散发着刚佐过爱的下流气味,哪有人抵挡得住此般诱惑。
像这样的艳遇可不是每天都有,总算是有所收获的一天。

2003年[2]

班主任方震上次见的监护人是福利院前任会计,结果一个暑假的工夫,四十多岁的富态女人变成个二十几岁出头的年轻小伙,一登场就危及到他在办公室里的首帅地位,自卑的苗头冒出来,态度便格外傲慢。
“你回去上课吧。”
陈墨亭刚踏进办公室就换上一副乖乖巧巧任人宰割的脸,听方震这么说,仰头对陈树微道:“宿管,我去上课了。”
陈树微陪他演戏,笑眯眯地揉着他头发:“去吧去吧。”
他的慈父姿态无懈可击,但二十四岁的年纪在方震眼里也就是个半大小子,看了不免滑稽:“你是他监护人?”
陈树微自来熟地拖过一张凳子坐下:“嗯,福利院指定的。”
方震哼了一声:“不负责任。”
陈树微装没听见。
“陈墨亭这孩子问题很大。”方震用手里的笔敲敲桌子,“这才开学几天?打了四场了。我教学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暴躁的学生。”
“嗯。”陈树微点点头,“他为什么打架?”
“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方震道,“说着说着就翻脸,一点儿征兆都没有,你问问班上还有谁敢跟他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孤立了。”
“他一个小不点,就算打架也是吃亏的那个。”陈树微说,“到底是他独还是他被孤立,方老师真的确定?”
方震一拍笔:“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方震瞪视他良久,但陈树微一双眼睛绵里藏针,倒把自己看得浑身不舒服:“你才当监护人,被表象蒙蔽了我不怪你。这孩子,从来都是把人家打了,自己哭得跟全世界都冤枉他似的,我是认真调查过才说是他的错。”
陈树微也见识过陈墨亭说哭就泪的本事,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他是听见什么才跟人动手的?”
“一次是同桌嫌他名字笔画多。”方震伸出一根手指,“一次是课代表发作文的时候说了句‘你得了个优’,一次是值日生问他着不着急回家,还有昨天,”方震伸着第四根手指头说,“六年级的在他身后说了句长得真可爱,就被他骑在身上打。”
“六年级的还打不过他?”
方震冷笑一声:“事实摆在那,你看他身上有伤么?”
陈树微抱着胳膊,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
“你还没结婚吧。”方震说,“自己都还没活明白,当得来这个监护人吗?”
“当不来也得当。”陈树微刚开始对这个装腔作势的班主任挺反感,但几句话下来,听得出他对虽然陈墨亭束手无策,却并没有放弃,“冒充不了爸爸,当个哥哥还是可以胜任的。”
方震也没有别的办法,叹了口气:“他也有优点,成绩不让人操心。”
谁会操心他的成绩。陈树微腹诽着站起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情况,我跟他聊聊。”
方震当着他的面,不抱期望地摇摇头。
为了通风凉快,每个班级的前后门都开着,陈树微沿着五年级的走廊溜达,在三班第一排找到了陈墨亭。
陈墨亭记完笔记一抬头,也看见了他。
陈树微扬起手冲他勾动手指打招呼。
陈墨亭把他当透明,不作任何反应扭头听课。
“兔崽子。”陈树微嘀咕一句,敲敲教室门,径自走上讲台跟老师耳语,居高临下地冲陈墨亭抬了抬下巴。
陈墨亭疑惑地看一眼老师,放下笔站起来。
两人下了楼,穿过空空荡荡的校园,一大一小并排走在人行道上。九点不到的城市刚刚进入状态,一路都是神色匆匆赶着上班的人。
陈树微不说话,陈墨亭也保持沉默,跟着他在公交站等车,一辆辆全都是将要溢出来的架势。
又一辆噗噗冒人的公交靠站停车,陈树微拎起陈墨亭就塞了进去,自己则张开胳膊抓住门边的栏杆挺直腰杆挤上去,车门贴着他的背关上了。
陈墨亭陷在人堆里昏天黑地好几站,陈树微的手从天而降,抓住他后衣领用力一扯,把他稳稳地放在地上,得见天日。
周围荒山野岭的,陈墨亭连自己在哪个区都不知道,狐疑地看一眼陈树微。
陈树微伸手到他眼前,陈墨亭眉头一皱,啪地打开。
“不牵就不牵,你哑巴了?”
“没有。”
陈墨亭虽然不高兴,却因为彻底丧失了方向感而不得不跟在他身后。两人走近孤零零的一道大门,陈树微跟门卫说了几句,压低身体从拦车杆下钻过去,陈墨亭也只能有样学样。
两人在水泥地上又走了一段上坡,眼前豁然开朗,平坦宽广的高地上栽着几个雷达一样的东西,遍地毛茸茸白花花的蒲公英。
陈墨亭张大双眼,走近一步,双手捧在胸前:“哇——真美。”
“情绪变化太快,没有过渡,太假了。”陈树微家里经常被送礼的人踏破门槛,见识过各色各样的虚情假意,要识破这点夹生的演技绰绰有余,“动作也太生硬,不自然。”
“……”
“满分一百分的话,顶多给你打六十五吧。”
陈墨亭回头冷眼看他:“你演一个我看看?”
“我说菜难吃,还得先学会当厨子是吗?”陈树微冷不丁抓住他两根胳膊,腾空一甩把他的腿甩过低矮的栅栏,放在地上,“我不是让你来大自然里陶冶情操的,你不是脾气大吗?给我把这一地的蒲公英都踢飞了,少踢一朵就别想回家睡觉。”
这地方有两个操场那么大,陈墨亭知道他在为难自己,但好歹一脚下去能飞起一片,算不上无法完成的任务。
他心里积压着超多怨气,把脚下的蒲公英当仇人似的下狠劲地踢,没几分钟就在大太阳底下腿软脚软,效率明显降低了。
陈树微不知从哪拿出一副墨镜戴上,翻进围栏专挑他踢过的地方踩:“你是墨水的墨,亭子的亭对吧?”
陈墨亭也不知道听没听见,闷声不吭地继续踢花。
“墨字十五画,亭字九画。”陈树微双手抄兜在他身边走着,“我是大树的树,微笑的微,树九画,微十二画。”
“……”
“是,我笔画没你多,但也就差了三画。”陈树微权当自言自语,“这还是亲爹起的,破名字跟女名似的,我从小也写过来了。”
“……”
“为什么打语文课代表?那篇作文什么题目?”
“……”
陈树微两步追上跑远的陈墨亭,给他后脑勺一巴掌:“说话。”
“我最亲的人!”陈墨亭恼了,“打我干嘛!”
“你们语文老师有病啊!?”陈树微一摘墨镜,“男的女的?!他有没有脑子!”
陈墨亭被他喷了满脸唾沫,抹了把脸,继续脚下的事业。
“问你回不回家又怎么了?”陈树微站在原地,“福利院不是你家?你不在那吃饭睡觉?哪来这么矫情?”
“你家里人姓什么的都有?”陈墨亭一脚踩在一簇蒲公英上,狠狠碾碎,“随便一个地方就能叫家,就能回?”
陈树微简直不能相信这种话会出自一个小学生之口,抓着他胳膊说:“五十六个兄弟姐妹还能成一家呢,你们一宿舍才几个人?”
陈墨亭脸上露出一种不属于小孩子的冷笑。
陈树微也觉得自己这话挺可笑的,揉揉他的头发:“对不起,我说胡话了。”
“别碰我脑袋。”
陈树微又被他拍疼了手背,张开手指捂住他的头顶:“碰怎么了?打我啊。”
陈墨亭飞起一脚,被陈树微一把抓住脚腕不放,紧接着一拳砸在陈树微胳膊上,倒被他结实的筋肉撞得手疼。陈树微一拽,陈墨亭身不由己地劈了个大叉下去。
“你能次次都把人打了,都是因为碰上软柿子,或者对方没有心理准备。”陈树微蹲下来,跟他视线平行,“遇到我这种的,你怎么办?”
陈墨亭穿着夏天的校服短裤,膝盖跪到石子上破了,吹着伤口默不作声。
“演戏要演全套,你能随时随地哭是本事,别人放你走是懒得理你,不是觉得你吃了亏你有道理,你以为大人都傻么?”陈树微掀起T恤前襟,手法粗劣地擦净他的伤口和周围的土,“大人在背后一碰头,就知道你确实有问题,到最后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陈墨亭又飞出一脚,如果不是陈树微反应快蹬地向后弹开,断子绝孙都有可能。
“够狠的啊?”陈树微懒得爬起来,索性就坐地上了,笑道,“在我面前你怎么就不演呢?”
陈墨亭突然就崩溃了,扯着嗓子大喊:“因为你太让人讨厌了!”
“哟,对不起,”陈树微说,“我,特,别,擅,长,讨,人,厌。”
陈墨亭涨红眼睛瞪着他。
陈树微盘起腿:“我听主任说了,你被送回来,不是因为那家人不喜欢你,是女的怀孕了,本来他们就是因为生不了孩子才领养的,能生就不领养,是他们有病,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
“心情好点了,小祖宗?”陈树微压低上身转脸朝上看着他的表情,发现他眼泪正在打转,立刻直起腰站起来走开两步。
陈墨亭趁机擦干眼泪。
“这么说吧,你就当,咱们陈家特别有钱,有爱心,在家里收留了一堆傻孩子,姓什么的都有,行不行?”
“谁跟你咱们家。”
陈树微一弯腰揪住他耳朵:“我警告你陈墨亭,你姓陈,你八百年前跟老子是一家,你跟老子有血缘关系,你得管老子叫爸爸。”
陈墨亭捂着耳朵被他拽起来:“谁是你儿子了!”
“叫爸爸。”
“不叫。”
“叫爸爸。”
“不叫。”
“信不信我让你扫厕所一个月?”
“不叫!”
“好儿子。”陈树微揉揉他脑袋,“有骨气,像你老子。”
陈墨亭毫无征兆地“哇”的一声哭出来。
他笔直地站在原地,扬着脖子哭得撕心裂肺,鼻涕流过嘴唇也不擦,像个坠子似的悬在上嘴唇提溜转。
陈树微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惊心动魄的变故,掏兜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没舍得用,脱下T恤给他擦脸。陈墨亭哭得更凶,边哭边用T恤大擤鼻涕。
陈树微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陈墨亭骤然收声,抽动鼻子翻起眼睛看他:“这次打几分?”
“你个兔崽子。”
“那你就是兔子。”陈墨亭说,“你怎么不骂我龟儿子呢?”
“别以为我治不了你!”陈树微手里拿着全是鼻涕的T恤,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
“你能拿我怎么样?”陈墨亭挑衅道,“打我啊。”
“你给我等着。”陈树微拿出手机找到凌剑的手机号,发短信过去。
我他妈的找人艹你爸。

2003年[3]

离福利院还有一站地,陈树微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出两步,转身发现陈墨亭趴在前座的椅背上睡着了。他倒退两步,蜷起中指,用拇指压着悬在他脑袋上方蓄势待发了几秒,到底没弹下去,弯腰解下他的胳膊绕在自己脖子上,托住他的双腿背稳。
这个年纪的小孩确实精力旺盛,只用一上午的时间就扫平了气象观测局的那片蒲公英地,还能赶得及回福利院吃午饭。
陈树微黑色T恤上的鼻涕在漫天飞舞的蒲公英中晒干结块,在阳光下玻璃似的闪闪发亮,这对于注重外表的他来说是极其有效的报复,直气得他青筋直蹦。
福利院的职工前一天刚认识这个新来的会计,对他背上的闯祸大户却熟悉得很,两人相处第一天就能亲密如此,惊喜算不上,惊悚倒是有一些。
陈树微把陈墨亭放在自己单人宿舍的床上,扯开毛毯搭住他的肚子,换上一件干净T恤,反锁宿舍门去吃饭。
如果不是福利院的食堂价格便宜分量大,他是绝不会在这儿就餐的。福利院的职工大多是叔叔阿姨辈的中年人,听说这个年轻会计是单身,媒婆媒公的热情瞬间被点燃,陈树微往那儿一坐,好比一块磁铁扔进钉子堆,唰的围上一群月老。
陈树微假笑着应付他们,拿出手机打开新发来的短信,眼睛一下亮了。
他发给凌剑的信息有了回复:“今晚可以吗?”
“老地方?”
“老地方,八点。”
“好啊。”
凌剑重新拿起筷子,他刚结束了公司会议,正跟几个中层吃工作餐,但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是陈树微补充的一句:“穿西装来,想亲手脱了你的西装。”
凌剑不由得笑了,扬起手中的筷子遮嘴:“好的。”
传统的顺序是在聊天室试探和调情,见面的同时曰炮,曰炮后掐断联系另寻新人。凌剑遵循这一传统好多年,从没有过见面和曰炮分开的经验,短信从来只是确定时间地点的通讯工具,从未承担过调情的任务,这是聊天室里该做的事。
总不会还是个大学生吧。凌剑眼前闪过那张年轻的面孔,又笑了笑,如果是,不知道愿不愿意被包养一段时间。
陈树微拎着饭盒回到宿舍,陈墨亭已经醒了,并十分自觉地找出床底的医药箱给自己的伤口消了毒还用纱布贴好。
陈树微把吃的往桌上一放,坐在他身边:“儿子。”
“我是龟儿子。”
陈树微曰炮成功心情正好,立刻为这种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战术笑得满床滚,等他笑累了爬起来,疯跑一上午的陈墨亭正坐在桌前大口大口地埋头扒饭。
陈树微身体后仰,双手撑在身后看着他瘦小单薄的背影,蹬掉右脚的鞋子踢了踢他屁股:“下午还得去上课,知道么?”
“……”
“知道要说知道,总是不吱声容易讨人厌。”陈墨亭干脆用脚底板踩在他背上,“你讨厌别人,别人就会讨厌你,你就会更讨厌讨厌你的人,恶性循环。”
“……”
“知道什么叫恶性循环吗?”
“知道。”陈墨亭扭动身体抖掉他的脚,头也不回地冷冷回答,“我讨厌你,你就变得更惹我讨厌。”
“看来你学习确实不错,语文理解满分。”陈树微起身坐在他对面,“你这么看我,别人也这么看你,知道吗?但反过来,你装成别人喜欢的样子,别人就会喜欢你,就会变得不那么讨厌,你就更容易装成他们喜欢的样子,这叫良性循环。”
陈墨亭把漏在嘴外面的菜吸进去,鼓着腮帮子说:“我凭什么装成别人喜欢的样子?”
“因为你智商高啊,”陈树微说,“智商高的人负责逗智商低的人玩,这是常识。”
陈墨亭用舌头把牙齿表面的饭粒扫下来,使劲儿想了想陈树微的话,好像没什么漏洞:“你这么懂,你怎么不装成我喜欢的样子?”
陈树微心说现在的小学生简直比论文导师还难搞:“因为我觉得你根本没有喜欢的样子。”
陈墨亭看着他的脸嚼了半天,冷不丁笑了笑:“你智商也不低啊。”
“谢谢。”陈树微咬牙切齿,耐着性子问他,“你是想发挥你的高智商把人玩得团团转,还是想让人觉得你是个没有脑子只有脾气的傻孩子。”
“激将法对我没用。”陈墨亭一扔筷子,站起来,“我上学去了。”
小屁孩还知道激将法了,陈树微托着脸看他走到门口:“傻逼小孩。”
陈墨亭抓起门边的扫帚甩向他,没打着陈树微倒打翻了桌上的剩菜,陈树微刚换上的T恤又脏了,怒火中烧地跳起来去追被他的气势吓得撒腿就跑的陈墨亭。一个没到平均身高的小学生哪跑得过他的一双长腿,还没跑到二楼就被他一把抓住扒下裤子放在咣咣咣三巴掌。
陈墨亭光着屁股站在原地,一时没了动静。
“没完了是吧?”陈树微提上他的裤子,对着他的后脑勺说,“别以为没爹没妈就没人敢打你。”
陈墨亭的肩膀一耸一耸,陈树微以为他又要装哭,扳过他的肩膀:“我不吃这一……”
他最后一个字没说出口,刚吃完饭就一阵猛跑的陈墨亭哇地吐了他一鞋子。
陈树微为自己一双新鞋欲哭无泪,还得拍着他不断抽搐的背让他吐个痛快:“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
陈墨亭吐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呜呜咽咽地被陈树微抱住,脸埋在他肚子上忍不住地抽泣。
“你得听话啊,小祖宗。”陈树微摸着他的头说,“跟人对着干你也没得什么好处不是?”
“你管、我呢。”
“我乐意,你管我呢。”陈树微心说不从一开始就把你制住,我还真得一趟趟跑学校把腿跑细了不成,“你不高兴不能对所有人都发脾气,有什么事冲着我来。”
陈墨亭抽着鼻涕:“可是、你还、手。”
“以后我不还手了。”陈树微推开他,撩起T恤拍拍腹部,“来,每天让你打肚子打到爽。”
陈墨亭总算忍住了哭,泪眼朦胧地看看他的脸,又看看他的腹肌:“今天懒得打。”
陈树微捧着他的脸,摆动拇指擦干眼泪,找出T恤上干净的一块擦净他的嘴,从兜里掏出仅有的一百块塞进他手里:“上学去吧,路上买点吃的。直接去学校不许逃课,知不知道?”
陈墨亭看着手里的钱点点头。
“老师问你去哪了,就说跟我回院里办事来着,方老师那有我电话,他不信你就让他问我。”
陈墨亭用胳膊蹭了蹭眼睛:“嗯。”
陈树微在他背后轻拍一下:“去吧。”
他目送陈墨亭下楼,低头看着身上的呕吐物,仰天长叹一声,下楼去找负责清洁的刘大姐。
晚上六点半,陈树微清点了各个宿舍的人数,跟大大小小的孩子一起在食堂看着电视吃了饭,在时热时冷的喷淋下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洗完澡,吹干头发,以防万一自备一个安全套,趴在桌上嚼着口香糖盯着桌上的小钟看。
福利院和老地方有半小时步程,七点半出发刚刚好,到早了难免让对方觉得猴急,有失身份。
他临走前又在各个宿舍逛了一圈,着重看一眼第四宿舍的陈墨亭正跟人相安无事地写作业,跟值班室的警卫打了声招呼,说自己十点前回来。
警卫也是从年轻过来的,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年轻多得是娱乐项目,何况陈树微打扮得清爽板正,透着一股干净的书生气,丝毫不令人反感,笑着应承一定向主任保密。
陈树微急吼吼地走了一段路,透过街边蛋糕店的橱窗发现时间还早,又放慢脚步开启散步模式。
位于二楼的老地方大隐隐于市,一楼隐蔽的入口隔壁分别是餐饮店和饰品店,楼下是夜市小吃街,陈树微走进对面的冷饮店,要了杯橙汁坐在面向落地窗的高脚椅上盯着老地方的入口。
七点五十二分,一个挺拔英气的身影站在了街对面。
凌剑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单手抄兜想了想,就站在了原地等着。
“帅。”陈树微一口气喝完剩下的橙汁,走出冷饮店穿过人群走向凌剑,一挑眉毛走在前面。
凌剑笑了,转身跟着上楼。
两人还在走廊里就互相摸了起来,进门立刻纠缠到一处,陈树微一把将凌剑推倒在床上,抬腿跨在他腿上吻他。凌剑闻到他身上沐浴液的味,颇为惭愧:“今天下班晚了,没来得及洗澡就直接赶过来。”
“没事。”陈树微扯开他的腰带,向上一挪用屁股压住他臌胀的部位,一边摆腰磨蹭一边解着他衬衫的纽扣,抓住他前襟身体后仰拉他坐起来,摇头咋舌,“真是帅。”
两人又啃在一起,凌剑把外套脱了扔在一边,翻身把陈树微反压在床上。
“我操!”陈树微的脸突然扭曲,从身下摸出个盒子,“什么玩意儿!”
凌剑一把抓住:“没什么。”
陈树微连手指头都很有劲,手腕一转又夺回来,打开一看正是一个女式钻戒。
“你大爷!”他仰头猛地往前一撞,直把凌剑撞得眼冒金星,一个挺身把他掀翻,扔下一句“人渣”开门就走。
“树微!”凌剑不顾腰带还开着,跟着跑出去,拉住他胳膊,“听我解释。”
“滚!”陈树微一挣,把人高马大的凌剑拽了个趔趄,“有多远滚多远!”
凌剑不松手:“我是被我妈……”
“你妈逼的!”陈树微抡起胳膊就是一拳,“滚!”
他从小是打架斗殴着长大的,这怒气冲天的迎面一拳下去凌剑门牙都有点松动。凌剑本能地捂住脸,手一松,陈树微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陈树微气得汗都出来了,一路上横冲直闯连连撞人肩膀想找个不服气的倒霉蛋打上一架泄愤。他从来没把自己当正人君子,但凌剑都到跟女人求婚的地步了还跑出来乱搞,简直就是挑战他做人的底线,要不是觉得在老地方打架丢人,他非要把这头人渣打个半残不可。
口袋里的手机吵个不停,陈树微拿出来按掉,凌剑再打过来,他再按掉,来回几次烦不胜烦索性关机。
“衣冠禽兽!”陈树微也不管旁人眼光,冲空气挥舞着拳头怒吼,“老子真是瞎了眼!”

2003年[4]

凌剑站在“酒吧”楼下,移动几次脚步都还停在原地,双手抄兜呼出一口气。
他在聊天室多方打探了几天,走了不少冤枉路,这才找到传说中的“酒吧”,虽然还没鼓起勇气上楼一探究竟,单看驻足这半小时里进去的几个人,就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
他真没料到“酒吧”会是一家民居。
也许是被陈树微揍得太狠,凌剑竟对这个陌生人耿耿于怀念念不忘,无论如何都想找他解释清楚。过去的几天里,只要他在办公桌前就挂着聊天室,没发现网名里带“树”字的,也没看到有人招呼“大树”,冒失敲人去问欠妥,思来想去,干脆到鼎鼎大名的酒吧碰碰运气。
半掩的防盗门后传来音色尚可的钢琴曲,凌剑用食指拨开门扉,侧身闪进去。
五个恒温酒柜并列排放,前面摆上个简单的柜台,柜台旁边是装满生啤的木桶,加上几个沙发和扔了一地的靠垫,就是酒吧的全部摆设。
凌剑环顾一圈,只能用寒酸二字来形容。
客人们却不在意,三两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要么站着,要么坐在靠垫上,几个沙发却无人光顾。
凌剑一进门就吸引了几束目光,其中一个动作比别人快,迎上去问:“一个人?”
“嗯。”
“第一次来这儿吧。”那人笑道,“我是柿子。”
凌剑还在找陈树微的面孔,漫不经心又“嗯”了一声。
“找人?”
虽然是曰炮老手,但凌剑并不愿融入同志群体,如果这儿没有陈树微,他也不想多待,于是冲柿子笑了笑:“我找大树。”
他对柿子认识陈树微并不抱期待,对方却语气熟稔地回答:“他不在。”
凌剑赶忙问:“他什么时候来?”
柿子高挑一侧眉毛,垂涎地看着他结实的手臂:“他一直不怎么来,除非有新人出现,就来参观参观。”
“我算是新人吗?”
“当然算。”柿子的眼睛笑成一条线,“你先要点喝的,我打电话叫他来。”
柿子当着凌剑的面打电话给陈树微,说今天摸来一个帅哥,值得亲眼鉴定,快来。
“谢谢。”凌剑叫了两杯酒,把其中之一递给他。
柿子不跟他客气,笑道:“你挺讨人喜欢的。”
哪怕凌剑稍微分点心,也能察觉到柿子的友善十分蹊跷,旁边听到他们对话的几个人也无不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陈树微在圈里出名不仅是因为他的一张帅脸,也不是因为他出手阔绰,而是他有一个怪异的兴趣——反压一号。
天生零点五的陈树微对纯一拥有极大征服欲,经常以纯零的姿态诱惑他们,等箭在弦上却来个反转,一来他油嘴滑舌,二来他有挑逗出人零性的手段,三来他的力气太大,不少纯一就那么半推半就地当了一回零,有些从此变点五,甚至还有一个吃到甜头再也没当过一的。
柿子看见凌剑第一眼就直觉他是纯一,进门就急吼吼的找陈树微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刚被破了后面的处,要么是上了钩将要被破,无论哪种都是一场好戏,他自然乐意推波助澜。
陈树微自打那天气急败坏之后一直意兴阑珊,找上门来的炮统统推掉不约,正感觉自己有点禁欲过度就接到柿子电话。酒吧新鲜人的出现没能提起他的兴欲,但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想了想还是不能错过,打个车直奔酒吧。
时间刚过八点,客人已经多了起来,陈树微一进门就左顾右盼,一时没看见新面孔,拉着柿子问:“人呢?”
“刚才还在这儿呢。”
柿子装模作样地伸长脖子踮起脚,躲在人群里伺机而动的凌剑凑到陈树微眼前:“大树。”
陈树微立刻把眉毛拧得几乎错了位:“你他妈来干什么?”
“我没有女朋友也没打算结婚。”凌剑挡住他的去路,“戒指的事是个误会。”
陈树微本想一脚把他踹飞了事,但柿子却竖起耳朵凑了上来:“啊?啊?大树你跟个双儿杠上了?”
“滚一边去,老子跟他没半点关系。”陈树微一把扒开柿子的脸,面目狰狞地看着凌剑,“没女人你随身带什么钻戒,套鸟用的?”
他能冷静下来说话事情就好办多了,凌剑深吸一口气:“我有个相亲对象是我妈朋友的女儿她现在不想谈恋爱也不想结婚但跟我一样被家里催得脑袋都大了所以我们一直假装谈朋友结果我妈变本加厉擅自买了戒指逼着我赶紧求婚赶紧结婚。”
他这句话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陈树微的嘴唇随着他的语速越来越快而越掀越高,到最后掀出一副标准的流氓相来:“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当我傻啊?你随身带着戒指,就是为了拿出来用的,已经动了结婚的心思还想拖老子下水。”
“我随身带着是为了不小心弄丢,先糊弄过去这阵再说。”
陈树微喷出一声不屑的鼻息:“第一次见面你回去找的就是戒指吧。”
“我想不小心弄丢,不是故意弄丢。”凌剑道,“发现不见了不回去找,那还不如直接扔海里。”
陈树微又是一声冷哼。
“你没到我这年纪不知道我这年纪的压力,”凌剑本来就冤枉,再好的脾气也被他接二连三的嘲讽磨没了,冷声道,“没出柜的人别五十步笑百步,没资格说三道四。”
“老子还真有资格。”陈树微得意起来,一扬下巴,“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凌剑头一回见出柜的同志,先是狐疑,后是惭愧,继而苦笑:“我无话可说,明天我就跟我妈说清楚这姑娘的事,戒指挺值钱的,也不该说丢就丢。”
陈树微目送他走出酒吧,扭头问柿子:“哎,你觉得这人值不值得一上?”
柿子冷眼看他:“你什么时候好这口了,不是最恶心忧郁型的么?”
“我恶心装忧郁的。”陈树微猛拍一下他的肩膀,“我搞搞去。”
柿子一把扯住兴致勃勃的陈树微:“你倒是等他真跟他妈说完了再搞啊。”
“趁他有这觉悟的时候先搞了。”陈树微抹掉他的手,“机不可失,人渣绝大部分时间还是人渣,说不定明天就缓过劲儿来了。”
“你也不是什么好鸟!”
陈树微背对柿子比出中指,三步并作两步追下楼。凌剑脚步慢,陈树微一眼就从人群里找到他的背影,亦步亦趋晃晃悠悠地跟着。
凌剑这天穿着一件墨绿色短袖商务衬衫,腰身的匀称轮廓被略贴的布料包裹出来,看得陈树微手心发痒。
“凌剑。”
凌剑转过身,脸上的郁闷还在,冲陈树微笑了笑:“还有什么指教?”
“你上次叫我什么来着?”
“……树微?”
陈树微快走一步跟他并肩,点上一根烟:“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聊天室里套话套出来的。”凌剑说,“我想解释清楚。”
“想解释清楚还是想见我?”
凌剑长这么大,没见过如此厚脸皮引导人说情话的:“想解释清楚。”
陈树微失笑,低头抽烟:“既然都见面了,不如继续上次未竟的事业?”
凌剑刚被他训斥鄙视了一顿,心情正低落,始作俑者却递出一根橄榄枝,受宠若惊之余匪夷所思:“为什么?”
陈树微笑容没了,眼睛像是被烟呛着似的眯起来:“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可我没带……”
“我带了。”陈树微拍拍裤兜,他一年有三百六十天随身带着安全套,无愧于青岛之狼的称号,“你找我还真的只为了解释清楚啊?”
凌剑深感这江湖的水刚没过自己脚腕,陈树微却早就穿着潜水衣沉进去了:“你不嫌弃的话。”
陈树微舔了舔嘴唇:“我不嫌弃。”
老地方离酒吧有点远,洗澡也不方便,凌剑索性去附近的酒店开了个房间。
他原以为按陈树微的年龄阅历,能进到这样的豪华酒店会表现出大开眼界的兴奋,但陈树微脸上的习以为常却不是装出来的,倒显得他吃力不讨好格外愚蠢。
“树微,”他本想问陈树微的职业,但这不合规矩,改口道,“你先洗澡?”
“当然了。”陈树微换上拖鞋,进洗手间把门反锁。
凌剑坐在床上,正面对着洗手间的毛玻璃墙,陈树微修长的身形印在上面,脱了外衣脱下内裤的动作能看得一清二楚,甚至连侉间摇晃的纷身的影子都模模糊糊透出来。凌剑吞了口唾沫侧身躺下,竟然看得有些入迷了。
他正看着陈树微进行到关键部位的清洗,洗手间里突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陈树微的影子从毛玻璃上消失,紧接着就是一句“什么?!”
他头发上的泡沫还没冲干净就从洗手间里跑出来,单脚跳着穿另一只脚的袜子:“我儿子出事了我得回去看一眼。”
“谁?!”
“干儿子,十多岁的小孩儿。”陈树微穿上鞋,“有空再约。”
凌剑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空气,上身后仰砸在床上。
他突然想起一个典故,叫做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
陈树微风风火火赶回福利院时,斗殴事件已被门卫老头镇压,几个参与者在走廊上一字排开等待处置。
陈树微直奔个头最矮的陈墨亭过去,扣住他下巴一提,见他左眼肿得老高,脖子还被掐红了,抓着他胳膊扯出队列:“谁干的?!”
三个大的垂着头不吱声。
“四楼的跑下来打三楼的,欺软怕硬跟谁学的?!” 陈树微狠扇离自己最近的大孩子头顶,“跟我动手试试!”
“……”
“试试!试试!”他把剩下两个人的头顶也扇了,咆哮道,“给我站出个人来放屁!”
他平日里笑嘻嘻的没什么宿管的架势,年纪也不比这些高中生大几岁,四楼的基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过,但他这天一出场就是两眼冒火的发飙架势,愣是把三个人唬得不敢说话。
领头的大孩子偷瞄两眼身边的帮手:“是他先……”
“他先动手你就能还手?!”陈树微拎着他衣领提到眼前,却看到这孩子两眼乌黑像熊猫似的,鼻梁也蹭破了皮,一愣,松手问,“你们怎么惹他了?”
“……我说他是你小跟班。”
陈树微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抹下去:“行了我知道了,你们仨回去睡觉吧。”
大孩子面面相觑一番,缩着肩膀上楼。
陈树微低头看着陈墨亭的头顶,拨了一下:“被人打了怎么就不哭了?”
“不用你管。”陈墨亭摸着手肘跟他走进单人宿舍,坐在凳子上,“我不是你的跟班。”
“你当然不是我的跟班,是我缠着你。”陈树微从床下端出洗脸盆,“你没必要为这个跟四楼的人叫嚣。”
他接了盆温水回来,沾湿毛巾拽过陈墨亭的胳膊擦干净,又拽过他另一条胳膊:“你可真是我祖宗。”
“你为什么缠着我?”
蹲在地上的陈树微抬头看他一眼,捋直他的腿继续擦灰:“我自觉能当个好爹,但是空有一身本事没儿子也白搭,所以我得找个儿子用用。”
陈墨亭被他擦到膝盖上的伤口,缩了一下腿嘟哝:“我怎么这么倒霉。”
“认命吧你就。”
陈树微低头洗毛巾,没看到陈墨亭偷偷瘪起嘴,露出个隐蔽的笑容。


2003年[5]

陈树微单手撑在厕所隔间的墙上,想象凌剑在自己身下的风景,迅速撸动纷身催促欲望达到顶峰。“唔……”从复杂的快感中解脱,他咬紧牙关把声音压制在喉咙里。
“爸。”
陈树微魂飞魄散,慌张踩下水阀冲掉犯罪痕迹,扯下长长的卫生纸擦净手上的残留,憋着半口气问门外:“什么事?”
“我们宿舍有人打呼噜。”
陈树微把卫生纸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关我屁事。”
“我睡不着了。”
“去我房间等着。”陈树微系起裤子,从门下的缝隙中看到一双并不移动的拖鞋,“去啊。”
他等陈墨亭离开,反复冲了好几遍水,走出隔间仔仔细细洗干净手,特意跑到陈墨亭宿舍贴门听了听,哪来的呼噜声。又蹑手蹑脚回到单身宿舍,陈墨亭已经自来熟地裹上了他的毯子,似乎已经睡着了。
陈树微只穿着背心短裤,好歹从他身下抽出一角毛毯盖在肚子上,枕着胳膊透过黑暗看天花板。
第三次上床未遂之后,他不信邪地又约了凌剑三次,次次都在临门一脚时被人打断,回回都让他软得像晒化了的雪糕:一次是他大哥喝醉了打电话来骂他不孝,一次是陈墨亭班主任的临时家访,还有一次是他的小祖宗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打电话查岗,问他这么晚了不在福利院去哪儿了。
陈树微在黑暗里双手合十,诚心实意地拜了拜空中的各路神仙: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就想跟凌剑上个床而已。
“爸。”
“干嘛?!”
他每天追着陈墨亭叫儿子,刚开始陈墨亭还反抗,后来不知是疲了还是怎么,从懒得纠正到主动用“爸”代替“宿管”来称呼他,年仅二十四岁的陈树微偏偏听得理所当然。
陈墨亭往床里面挪了挪,贴着墙给他让出更大的地方,面向他侧躺着,分出更多的毛毯盖住他:“我请你看电影吧。”
陈树微也往床里挪了挪,平躺着斜他一眼。陈墨亭一双眼睛反射着月光,猫眼似的闪闪发亮:“你哪来的钱买电影票?”
“你给我的零花钱我都攒起来了。”陈墨亭又往外凑了凑,兴奋地压低嗓音道,“乔征的新电影,电影院外面都是他的广告,特别帅。”
“我是他影迷很正常,他是我这个年代的。”陈树微老气横秋地说,“你喜欢他就不对了啊。”
“怎么不对了?”陈墨亭老大不服气,“别以为我不懂电影艺术。”
“还艺术呢。”陈树微闭上眼睛,“你能说出十个凌剑演过的角色名,我就让你请我。”
“谁的?”
陈树微张大眼睛,又皱起眉头紧紧闭上:“乔征,乔征。”
“凌剑是谁?”陈墨亭盘腿坐起来,抱着胳膊问,“你又喜欢新明星了?”
“没有,我的小祖宗。”陈树微一伸胳膊把他按回床上,“我就爱乔征一个,真的。”
怕陈墨亭闲下来惹是生非,陈树微天天拖着他用笔记本电脑看碟,却没想到他会跟着自己喜欢上了乔征,模仿起乔征的经典镜头有板有眼。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陈墨亭的演技突飞猛进,感觉过不了多久就能把大人小孩玩弄于鼓掌。
陈墨亭没了动静,陈树微以为他睡着了,拉起毯子盖住他露在外面的肩膀。
“哪天你不喜欢乔征了,说一声。”
“然后呢?你杀了我?”
陈墨亭冷哼:“宋冷书、余念歌、贾磊、吴东……”
他毫不停顿地说出十个乔征的角色,还是按照作品的时间顺序来的,陈树微扬起眉毛,用力揉乱他的头发:“行啊你。”
陈墨亭抓住他的手腕塞回毯子但不放手:“跟我一起看电影。”
“好。”陈树微拖腔拉调,转着手腕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快睡吧。”
陈墨亭防备的壳每多一条裂纹,陈树微心中异样的感觉就会加深一些,作为一个浪荡惯了的纨绔子弟,他向来不愿为任何人任何事负起责任,别说恋人了,连花草宠物都是累赘,但看着陈墨亭一点点表现出对自己的依赖,他却没有掉头就跑的冲动,而是想让这个臭小孩过得更好一些。
长得好看果然占便宜。陈树微借着朦胧的月光看着陈墨亭堪称精致的面孔,又得意洋洋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紧接着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凌剑的样子。
他为了破除跟凌剑约而不炮的诅咒,已经一个多月没跟人上床,也算是奇迹了。
堂堂青岛之狼从未如此在意过一个人。
这一定是心理陷阱。陈树微心想,越得不到才越在意,冷静,淡定。
===
方震上课几乎不看讲义,仗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和迎合低龄的幽默感成为年级最受欢迎的数学老师,此时他一边潇洒地做着手势,一边留意台下的一举一动,直觉要出事。——陈墨亭最近心情不错,脾气也好了很多,但今天不仅迟到,浑身上下还透着几分阴沉,感觉随时都会爆发。
几年老师当下来,方震已经历练出超群的眼力,坐在陈墨亭身后的齐晖眼皮一抖,方震就知道这不怕死的学生又要开始他永无止境的恶作剧。他挨过陈墨亭几次揍之后就老实了很多,但随着陈墨亭的忍耐力上升,这记吃不记打的小子便恢复本色。
方震刚要点名让齐晖回答问题来化解这场危机陈墨亭就掀了桌子纵身扑向齐晖,他看上去瘦小,力气却很大,又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两拳就把高他一头的齐晖打得求饶,如果不是方震及时制止,齐晖肯定要满脸开花。
陈墨亭眼中简直就只有齐晖一人似的,一门心思要补上一拳再加上一脚,都被拖到门口了还在向齐晖的方向张牙舞爪。方震命令班长维持自习秩序,拦腰抱起陈墨亭运到办公室,把座机往他面前一放:“给你监护人打电话。”
“不打。”
“你怎么回事?”方震拧起眉头,“怎么还敢在课堂上动手了?”
陈墨亭从身后抓下齐晖贴的纸条,拍在桌上。
“他这么干又不是一次两次,怎么今天反应这么大?”
“这个么,”陈墨亭冷笑,“今天是黄道吉日。”
方震没好气地拿起听筒,被陈墨亭一把抢过来挂断:“对不起,我错了,我可以向齐晖认错,你不要找我爸。”
“你爸?”
陈墨亭用批判的眼神看着他,坚定不移地说:“我爸。陈树微。”
“我知道。”方震当了这么多年的班主任,这点应变能力还是有的,“我要打电话给医务室看有没有人,你看看你。”
他那句“我知道”出口,陈墨亭眼睛一亮,低头看了看自己。他刚才骑在齐晖身上,膝盖磨破了,小事:“不用去医务室,用水冲冲就行。”
方震一把拉住他:“到底为什么动手?”
陈墨亭无奈地叹口气,仿佛他在无理取闹:“上学路上被狗追,心情不好,老师你不回去继续讲课吗?”
方震根本不信他的借口,皱眉道:“陈墨亭,你要相信老……”
“报告!”
这有点奇怪的公鸭嗓一听就是齐晖,他上学上的晚,已经进入变声期,高出陈墨亭一个头的他,越过陈墨亭的头顶冲方震笑:“老班。”
方震正想说一些感人肺腑的话却被这小子打断,不耐烦地皱眉:“还没下课呢,你来干什么?”
“我承认错误来了。”齐晖挤到陈墨亭身前,挠着头哈腰,“是我先往陈墨亭背后贴纸条的,不是他的错,是我错了。”
“但我也不该打你,至少不该在课堂上。”陈墨亭对着他的背说,“一个巴掌拍不响。”
方震和齐晖齐刷刷地一愣,一起看向陈墨亭。
陈墨亭弯着眼睛提起嘴角,说是在笑,耸起的眉心却透着一股委屈和无奈:“我以后会改的,老师,别因为我耽误大家上课。”
方震遵从学校的安排,从陈墨亭刚入学开始,一直是这个情况特殊的孩子的班主任,看着他从内向别扭发展成暴躁别扭,从来没见他服过软。这次陈墨亭主动认错,着实有种做梦的感觉。
“你们俩先回去,告诉同学们我马上开始上课。”
方震目送两个学生离开,盯着桌上的电话犹豫片刻,起身回教室。
他想不通那个一脸孩子气的陈树微是如何得到陈墨亭承认,又如何改变陈墨亭的,他甚至无法断言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陈墨亭学会了相信和依赖别人,那自己作为看着他长大的班主任也要好好努力才行,说不给陈树微打电话,就不给陈树微打电话。
他担心陈墨亭要跟齐晖秋后算账,趁着课间去班里溜一圈观察情况,却发现二人不仅相安无事,而且相谈甚欢,有几个心大胆大的孩子也凑了上去。
其余学生都是一脸不可思议地远远看着,方震估计自己大概也是这样的表情。
天知道陈树微是用了什么魔法。
===
陈树微十分随意地站在中山公园门口,来来往往各个年龄段的女性在路过他时都会特意看上一两眼,凌剑把这场景看在眼里,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
陈树微因为院里的公务跑了趟民政局,事情办完时间还早,秋季的光景又美又好,就跑到中山公园来赏秋,正赶上一年一度的菊花展。陶醉之下先想到的是凌剑,发短信说中山公园真美。
凌剑的公司就在附近,作为总经理也没有翘班一说,回信让他在门口等几分钟,他马上就到。
两人还是第一次在青天白日里见面,凌剑觉得陈树微站在那里像幅画,欣赏了一阵子才走上前去:“第七次见面了,这次应该不会被打断了吧。”
“这次动机比较单纯,应该不会。”陈树微笑着回应他的调侃,走到棉花糖摊前买了一支,“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这么闲,随叫随到。”
“我……”
“别。”陈树微扬手打断他,“当我没问,注意距离。”
凌剑被他噎笑了:“我开了家小公司,就在五四广场那边办公,不忙的时候时间比较自由。”
“……”陈树微用舌头勾了条棉花糖,“我是会计。”
“看你不像会计。”
陈树微笑了:“我什么职业都不像,最像无业游民。”
从小被当作精英培养的凌剑听到这话,一时兴起了挽救失足青年的冲动:“你的理想是什么?”
“你有病么?”陈树微斜他一眼,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虽然万里无云,却因为有勤奋来去的飞鸟而显得热闹,“我的理想就是无拘无束坦坦荡荡过一辈子。”
一阵风吹过,被吃的失去了平衡的棉花糖掉到地上,陈树微的手里瞬间只剩一根玉米棍,悻悻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讲理想的都是伟人,我是俗人。”
凌剑看他擦掉粘在脸上的棉花糖,不知不觉停下脚步。陈树微专心擦脸,走了一段距离才发现凌剑落在身后,转身扬声道:“怎么了,伟人?”
他站在阳光里,站在人群中,像一棵白杨那样挺拔,又有一股天然的随意和自在。凌剑愣愣地看着他,几步走到他面前:“树微,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2003年[6]

“没上过我就别说喜欢上我。”
陈树微毫不犹豫地接了这么一句,凌剑当即呆在原地,两个身高醒目的大男人就这么站在人来人往中玩起了瞪眼游戏。
凌剑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发干,低头咳嗽一声:“我太唐突了是吗?”
陈树微高挑右眉:“这还用问?你拍电影呢。”
凌剑笑了:“毕竟我们已经约会六次了,加上今天第七次,难道不像在谈恋爱?”
“首先,”陈树微抱起胳膊,“我们是被迫约会六次,准确说是六次曰炮未遂,其次我不跟没出柜的人交往。”
凌剑真的看不懂眼前这个会计了,明明比自己要深入同志圈,还混得人尽皆知如鱼得水,怎么就会对出柜如此执念:“哪来那么多出柜的人?”
陈树微竖起拇指指向自己:“我,我出柜我就高人一等,想进入我的考虑范围?可以,麻烦先跟我地位等同。”
凌剑想驳斥他的出柜优越感,一向算得上敏捷的思维却在此时打结,无言以对。
“对了。”陈树微退后一步,“你出柜之前我们就别上床……不,干脆就别见面了,免得说不清咱俩的关系。”
“你以前上床的那些人都出柜了?”
“都没出柜,但我对他们没好感。”陈树微说,“我对你就做不到问心无愧。”
凌剑用了漫长的五秒钟来确定他是在向自己表示好感,而且这竟是他拒绝再见面的理由,理智上一时间大军压境,有种抵不抵抗都会迅速沦陷的感觉:“如果我出柜,你愿意跟我谈恋爱吗?”
“如果你出柜,我愿意先谈恋爱再上床。”陈树微看着他的眼睛,简直是拿出了官方发布会的姿态一字一句道,“我十分渴望跟你上床。”
凌剑立刻被“渴望”这个字眼引诱得嗓子冒烟,在路边摊买了两瓶冰镇矿泉水拧开了递给他一瓶,两人比赛似的齐刷刷仰头灌完,虎视眈眈地看着对方。
“你等我几天。”凌剑灌水灌得猛了,脑袋一阵阵冷痛,敲了两下太阳穴道,“我试试看。”
“七天。”陈树微捏起三根手指从他眼前晃过,“我只能再忍一星期了,欲求不满。”
“两星期。”
“七天。”
“十天。”
“七天。”陈树微抓住凌剑的领带向下一扯,瞪他,“是男人就痛快点,早死早超生。”
“如果七天之后我……”
“那你就永远在我的黑名单里了。”陈树微用力拍他脸颊两下,“再见,大老板。”
他潇洒地转身就走,留下一副出柜重担架在凌剑这个从没考虑过出柜的人身上。凌剑目送他的背影淹没在人群中,正了正领带,摸了摸被拍疼的脸,笑意竟在不知不觉中扩散开来。
为了上一个只见过七次的人而出柜简直荒唐,却又好像没什么不好。
陈树微在五四广场的树荫底下吹海风,坐到差不多可以回福利院吃饭的时候才往回走,也正赶上福利院的学龄儿童们放学,为数不多的几个高中生格外惹眼,让他匪夷所思的是,陈墨亭正跟上次打架的三个孩子说说笑笑。
陈树微看见其中一个大孩子把陈墨亭的头揉来揉去,而陈墨亭竟然笑嘻嘻的不做反抗,一时气不打一处来,大步上前扯住他的后衣领:“儿子。”
陈墨亭被衣服勒了一下喉管,捂着脖子转头看他:“爸。”
陈树微牛气地哼出一口气,站在陈墨亭和大孩子之间当人肉隔离墙,揽住他肩膀低头问道:“今天过得怎么样?”
“……”他这么热情,陈墨亭直觉里面有猫腻,皱眉问,“我们班主任给你打电话了?”
“没,”陈树微立刻察觉到异样,“又闯祸了?”
陈墨亭只好承认今天在课堂上跟人打架,但已经和好了,对方脸皮厚智商低,不会记仇。
陈树微为他的嘴上不饶人失笑,拍着他的背说不愧是我陈树微的儿子:“今天又是因为什么事不高兴了,祖宗?”
他明显感到手掌下的肌肉一僵,眼疾手快拽住一脚绊在台阶上差点脸着地的陈墨亭:“怎么了?”
陈墨亭踹一脚台阶,又在墙上跺了几个鞋印,爆发之突然之猛烈,把路过的孩子吓得不轻。陈树微双手抄兜等他发泄完,问这矮冬瓜的头顶:“到底怎么了?”
“《灯下阳光》,乔征的新电影,今天放,没买着票。”
“明天看不就得了。”
“海报上写着今天上映。”
“……”
陈墨亭听着声音不对劲,一抬头看见陈树微憋笑憋得脸都紫了,嘴巴还在嗤嗤漏气,一脚踢在他腿干上:“笑什么!”
陈树微“我操”一声,一边单脚跳一边揉被踢疼的左腿一边笑一边说对不起太好笑了:“傻儿子,今天上映的意思是从今天开始每天都放电影,不是说只在今天放,怎么也得持续半个月。”
陈墨亭恼羞成怒,一抬脚又要踢他右腿。
陈墨亭一把抓住他的腿,俩人在一楼和二楼的拐角处各自单脚跳到陈树微笑得腿脚发软,把陈墨亭拉进怀里揉了揉:“放下书包吃饭去。”
陈墨亭转身把脸埋进他的肚子:“不。”
“你不饿?”
陈墨亭抱着他的腰不松手:“嘿嘿。”
他这声傻笑让陈树微本来要揉他脑袋的手都抖了,不知道该说是恶心还是可爱,抓着楼梯扶手支撑陈墨亭压在身上的体重,让他撒娇个够。
陈墨亭抱了一会儿,在他衣服上蹭蹭脸,抬起头又恢复了平时的面无表情:“我回宿舍了。”
陈树微看他一步两个台阶跑上楼,摇头叹口气。
明明有可爱的天性,偏偏被命运扭曲成一个惹人厌的小鬼,只能感慨一句造化弄人。
陈树微没什么胃口,去食堂拿了两块红薯两根玉米回到宿舍,打开电脑登进同城的同志聊天室,里面像往常一样疯狂刷着最简单的曰炮广告:身高体重长度属性碰头地点诸如此类。他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昵称吃完红薯和玉米,掏出手机翻看通讯录。
陈树微十五六岁就察觉到了自己的性取向,被惯出来的自由天性不仅让他顺利接受现实,也让他在年满十八岁之后毫不犹豫地向家里坦白,最终结局便是被陈老爷子挥着扫帚赶出家门断绝关系,一个养尊处优十八年的官二代,硬是靠自己辛苦兼职赚下了大学四年的全部花费。
即便如此,陈树微也从不后悔出柜,不出柜无自由,正是这种自在的性格,让他毫不排斥随意的性关系,也让他吸引了圈中的各色人等,幸运又不幸的是,他真的在一干刨友中找到了两情相悦的人。
陈树微并不鄙视深柜人士,毕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不是谁都像他这么看得开。
这种心态一直持续到他的前男友瞒着他结婚为止。
一男一女找上门来“说清楚”时,陈树微早就对莫名失踪的前男友起了疑心,本以为他是有了新欢,却没想到他一个纯同志跑去跟女人结婚,一顿三人“喜宴”吃完,陈树微嘴角硬是起了个火泡,盛怒之下赏了前男友一酒瓶。
前男友的老婆惊叫着扶起自己老公,一副誓与丈夫共患难的德行着实倒陈树微的胃口。陈树微冷笑说嫁给同志居然还沾沾自喜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却被一句“他之前是没遇到过好女人”气得几乎吐血身亡。
他盯着通讯录里凌剑的名字发呆,没注意到陈墨亭扒着窗台看了他很久,不小心瞥到窗户上的黑影吓得手一抖,在空中做了两次紧急捞救未果,翻盖手机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断成两截。
陈树微看陈墨亭眼睛要脱眶而出,冲出门双手齐上阵把他柔软的头发搓了个乱七八糟:“没事没事,破手机用了五年该坏了。”
小孩脸色都青了:“很贵吧。”
“那么旧的款,卖都卖不出去。”陈树微揽着他往集体宿舍走,“作业写完了?”
“没写完。”陈墨亭说,“我能在你屋里写吗?”
陈树微刚才还在奇怪他为什么提着书包,现在知道了:“能啊。”
说完几个箭步冲回房间先把聊天室页面关了,尽量不看地板上手机的残骸。
如果不是顾及着陈墨亭的感受,他绝对第一时间跑去酒吧用别人的手机查看自己SIM卡通讯录里有没有凌剑的名字,如果没有就惨了。
陈树微彻夜难眠,第二天一上班就借到同事的手机,结果凌剑的手机号的确没在SIM卡里,找了一圈维修店都说修不了,去卖场却发现透支一个月工资再加上寥寥无几的积蓄也买不起,沮丧之下坐在马路牙子上托着脸叹气。
凌剑说过他的公司在五四广场附近,也许可以在那转转尝试偶遇;陈树微确定他混聊天室,也许可以挂名“0贱”之类的吸引他的注意;或者既然他在酒吧找到过自己一次,还会去第二次。
陈树微在太阳底下大搓脑门,无论哪种方法都太掉价,万一这家伙根本没出柜没打算联系,自己这么上杆子找他算什么?
能搞到一个手机守株待兔是最佳选择,但陈树微的朋友都在手机里存着,向刚相处两三个月的同事求助太不明智,至于亲属……作为一个被赶出家门的无家可归者,有和没有一样。
陈树微万念俱灰地过了一夜,第二天正食之无味地吃晚饭,陈墨亭挤开坐在他对面的孩子,骄傲地把一个手机放在他面前。
陈树微大皱眉头,捂住手机低声问:“哪来的?!”
陈墨亭低头翻起白眼:“找班主任借的。”
“方老师这么大方。”
陈墨亭被打击了积极性,意兴阑珊地哼了一声,用筷子戳着餐盘里的菜。
“对不起。”陈树微拍拍他胳膊,“对不起。”
陈墨亭装模作样地生了一会儿气,到底没管住自己,得意洋洋道:“我告诉他我弄坏了你的手机,问他有没有不用的旧手机,他今天就帮我带来一个。”
陈树微拿出随身携带的SIM卡装上,开机,抬着下巴笑看陈墨亭:“我敢保证你当时发挥了乔征级别的演技。”
“我不会对你再演一遍的。”陈墨亭摇摇食指,压低眉毛道,“休想。”
这是乔征某个角色的招牌动作和台词,为此着迷的陈树微经常挑出相关片段反复观看,陈墨亭也跟着从皮到肉学了个通透。陈树微正想说些尖酸刻薄的夸奖,桌上的手机震了震,一条短信写着:“我在努力。”
陈树微突然觉得脸上发烧,塞了块红烧茄子在嘴里笑着开嚼。


2003年[7]

陈树微托脸看着陈墨亭摇动的笔杆,不时喝口水,或者捏死落到桌上的小飞虫。初秋的夜还有零星的虫鸣,配合笔触的沙沙作响和门外听起来遥远的嬉笑,显得这间小小的单身宿舍格外幽静,短信的震动声也就格外刺耳。
“方便听电话?”
陈树微起身轻拍陈墨亭的头顶,踱到门外,踱下楼让值班室的老头开门,深吸一口气,开始狂奔。
他冲刺了足足有三分钟,扶着树干气喘半天,终于冷静到可以回复短信:“现在方便了。”
“我打给你,别出声。”
陈树微莫名其妙,接起立刻响起的电话放到耳边。
电话那边悉索几下,传来凌剑的声音:“妈。”
陈树微一愣。
一个听起来很精神的老太太的声音:“洗完了?”
“嗯。”
“筷子烘干了?”
“不烘干我怎么敢收起来。”凌剑好像笑了笑,“妈,有件事想让你知道。”
“公司是你的了,我要安心养老。”
“不是,是私事。”
“你还有私事了?说吧。”
凌剑咳嗽一声:“我……不喜欢女人。”
老太太哼笑:“那你喜欢男人?”
“……您早就知道?”
陈树微简直要骂他弱智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被凌剑的喊疼声打破,紧接着就是老太太底气十足的声音:“我怎么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你还真喜欢男人?!还真喜欢男人?!我让你喜欢男人!让你喜欢男人!你给我站住!敢出门就别回来了!还不回……”
关门声阻断了老太太的咆哮,陈树微把手机擎回耳边:“凌剑?”
凌剑嘶嘶的倒吸气:“你在哪?我去找你。”
“我在远洋广场这边。”
“等我一会儿。”
陈树微挂断电话,靠在路边的工地围墙广告上扶额。从根本没想过出柜到实施只耗时五天,凌剑简直是要成为传奇。他只给凌剑七天的期限,纯粹是拒绝来往的借口,因此收到“正在努力”的短信时才会喜出望外,甚至连绝交的心都有所松动,而凌剑能在最终期限之前出柜,更是他从未奢望过的。
凌剑这人,就不能再多纠结几天么。陈树微心说,这么痛快出柜,我的优越感何在。
凌剑看到陈树微的时候,后者脸上正是这种复杂情绪营造出来的苦笑。
“我按照约定……”
他话没说完,被陈树微抓住胳膊拖进小巷按在墙上。
凌剑刚出柜,脑子里有乱七八糟的一堆情绪需要处理,一时还轮不到兴欲,但陈树微上来就是热火朝天的舌吻,激烈得仿佛要把他吞了,坚硬的博起紧紧抵在他侉间。
凌剑挣扎出嘴唇喘了口气,马上又被吻住。
他的心事被陈树微传达过来的豫望挤得乱七八糟,丹田烧出一股烈火兵分两路,直冲向下烧硬他的纷身,蜿蜒向上烧毁他的理智。凌剑捞起陈树微的腿,陈树微顺势抱紧他的脖子盘住他的腰,紧紧攀在他身上。
两人正隔着裤子摩擦得动情,一束强光射了过来。
来者原本想抄近路却听见有人野战,非但不尴尬回避,反而兴致盎然地去棒打鸳鸯,二人吓了一跳不假,搅局者也看清是两个男人屁滚尿流地跑了。
“操蛋。”陈树微从凌剑身上下来,靠在墙上扯下被拉到锁骨的T恤,系起他自己都不知道何时解开的牛仔裤,“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凌剑受到的惊吓最为严重,艰难吞下提到嗓子眼的心脏,拍了拍胸口道:“刚才我妈用毛衣针抽的。”
陈树微抬手摸着他脸上几条细长的红印:“下手真狠。”
凌剑疼得眉头一跳,握着他的手腕偏头吻他的掌心:“我这辈子都没忤逆过她,没直接捅上来因为是亲妈。”
陈树微舔了一下嘴唇:“那你爸呢?”
“我读高中的时候就去世了。”凌剑说,“你爸妈呢?”
“快五年没见面了,一直是我大哥照顾着。”陈树微点上一根烟,仰头看天,“我一说我是同性恋,我爸直接在我头上抡了一凳子,这也是亲爸。”他推起头发露出伤疤,低头展示给凌剑,“看。”
凌剑替他疼得脸一皱。
“你有兄弟姐妹吗?”
“我是独生子。”
陈树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挺麻烦的。”又说,“你考虑过你妈的感受没?唯一的儿子是同性恋,连个替补都没有。”
“你撺掇我出柜了,再问我考没考虑过我妈的感受?”凌剑说,“树微,你这人真有意思。”
他笑着说出这句话,并没有懊悔的成分,他之前发短信说正在努力,并非是在疏导自己的母亲,而是在说服自己。他中规中矩地活到了二十岁的尾巴上,说成功也算成功,快乐却算不上。他从来没有挂念的人,所以在感情方面,能附和老太太就附和,并非懦弱,只是有些得过且过罢了。
陈树微哪知道他的心路,听他这么一说脸上有点挂不住,加快步子。
凌剑拉住马上要走到的巷口的陈树微,从他嘴角拿下烟,不疾不徐地吻他。
他第一次这么主动,陈树微甚至发出了“嗯?”的一声怀疑,要扬手搂他脖子,却被凌剑抓着手腕压了下去。
以往每次跟圈里人见面,都只有一个最简单粗暴的目的——解决兴欲,陈树微已经习惯了急吼吼地挑逗和进入主题,这样稳妥的节奏对他来说新鲜得难以适应,但凌剑还是仗着他不做反抗,用温吞的抿吻控制住了局面。
一吻终了,陈树微一把推开凌剑,往巷子深处走了一步,双手撑墙低着头面壁思过。
凌剑莫名其妙,摸他的肩膀问:“怎么了?”
陈树微转身格开他的手,攥着他的衣领拉到脸前,一脸凶相地低吼:“你敢跟我分手就死定了!”
“人啊,见识过好东西之后就很难放低标准。”凌剑看进他的眼睛,“我敢保证全青岛没有比你更吸引人的帅哥,倒是你千万别把我给抛弃了。”
陈树微皱起眉头:“原来你这么油嘴滑舌,我太不了解你了。”
“我哪儿油嘴滑舌了?”凌剑哭笑不得,“好歹也是做贸易的,这是正常发挥。”
陈树微低头看了看下腹,叼起另一根烟:“第八次了。”
“未来那么长,有的是机会,我们又不是被诅咒一辈子做不成。”
“一辈子”这个词被他说得理所当然,自诩看得开的乐观主义者陈树微倒是一愣,被意外浇灭的火苗再次蹿出,大声吞下一口口水。
“我们以后能不能去安心一点的地方做?”
“就这么一次在室外,”陈树微呼出一口烟,“这不是没忍住么?”
凌剑笑了起来:“我的意思是,去我家怎么样?比哪儿都干净随意,过夜都没问题。”
陈树微一直压制的脸红在此刻全部爆发,得救似的掏出适时响起的手机:“喂,怎么了?”
陈墨亭老大不乐意的声音传来:“爸,我要睡觉了,你还没在卷子上签字。”
“这就回去了。”
陈树微的手机早已被淘汰多时,声音大得像开了公放,两人的对话凌剑听得一清二楚,问陈树微:“这是你上次说的干儿子?”
“我是儿童福利院的会计,是这小孩的监护人。”陈树微摇了摇手机示意,“特别好玩的孩子。”
“他叫你爸?”
“对啊。”陈树微挑眉,“怎么了?”
凌剑笑着说你怎么总是一副要跟人干架的样子:“那你打算让他叫我什么?”
“我操。”陈树微笑道,“别教坏小孩好吗?除了叔叔你还想让他叫什么?”
“叔叔就不错。”凌剑解锁车门,“先提前确定好,免得我和你儿子见面还要临场确定称呼。”
“……今天就算了吧。”
凌剑难得看到他迟疑,笑容蔓延开来:“我没说要今天见面,送你回单位而已,小朋友不是着急睡觉么。”
“对。”
凌剑等他上车坐稳,伸长胳膊拉出副驾驶座的安全带替他扣好,发动车子:“你喜欢这个孩子,以后把他接出来住怎么样?”
陈树微转头看他:“凌剑,我以前觉得你挺稳重的一个人,结果怎么比我还急躁冒进。”
“是吗?”凌剑也转头看他一眼,“既然是要认真交往,该面对的事情就要面对,考虑好下一步怎么走,我们才能进行得顺利。”
陈树微握拳放在嘴边干咳,此时此刻,身为零点五的凌剑像纯一一样引燃了他熊熊的征服欲,他不再着急让凌剑上自己,而是想让他随便开车到一个什么僻静的地方把凌剑上了。
如果不是要回去跟陈墨亭打交道,陈树微肯定会把这个想法付诸实施。
“你怎么想?”
“什么?”
“孩子的事。”
陈树微回过神来:“咱们俩不可能符合领养程序。”
“给点钱呢?”
“老大,你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呢还,而且你不问问我到底有没有这个责任心?”
“能让福利院的孩子心甘情愿叫你爸,又担心咱俩的关系教坏他,说要签字就着急回去,你还要怎么有责任心?”凌剑笑道,“别看咱俩才见过几面,但我真的觉得已经认识你很久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腾出右手,没有半分邪念地拍了拍陈树微的膝盖,陈树微深吸一口气:“我说过我是点五吗?”
“没说过,”凌剑并没有表现出意外,“不过我猜到了。”
“我想……”
“可以。”凌剑知道他要说什么,轻拍一下他的后颈,笑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陈树微打从性萌芽开始就沉醉于这种形式的性感,但他知道的唯一代表人物只有隔了一个屏幕的乔征而已,他迷恋乔征这么多年,头一回在现实中接触到真实的样本,简直想要跳下车翻几个跟头。
陈树微连吞几口口水滋润干燥的喉咙:“你真性感。”
“是吗?以前可没人这么说过。”
“他们眼瞎。”
凌剑失笑:“可能不怪他们,没准是我只在面对喜欢的人的时候才会散发魅力什么的,也可能是你情人眼里出西施。”
“我也喜欢你。”
“那就好。”
两人心中各自甜蜜,一时竟忘了交谈。凌剑把车停在福利院门口,重新从口袋里掏出名片,递给陈树微:“这上面有公司地址,我也住在附近,欢迎莅临参观。”
陈树微摊平手掌向福利院的方向一点:“我就住这儿。”
“对了,”凌剑摇下车窗,探身叫回下车跑出两步的陈树微,当着他的面拆下手机后盖,抠出SIM卡之一,放在他手里,“这个曰炮专用号我不需要了,帮忙销毁。名片上的号码是我的现实号,全天二十四小时开机。”
陈树微握起拳头:“我要保留我的号,以后有人找我,我得挨个儿告诉他们我搞到一个一等一的男朋友。”
“还没‘搞’到呢。”凌剑发动车子,笑道,“不过我们有的是时间。”

2003年[8]
“乔征真能打,”陈墨亭压低身体,兴致勃勃地左右挥拳,嘴里呼呼发声,“太帅了。”
陈树微买了两瓶可乐,递一瓶给他,压住他的头顶:“别把角色和真人混在一起,乔征本人肯定是和平主义者。”
陈墨亭拍掉他的手,扬头瞪他:“有你这么打破小孩梦想的吗?你是不是真的移情别恋给那个叫凌剑的演员了?”
陈树微被他的前一句逗乐,却因为后一句差点把可乐瓶子吞了:“你跟谁学的移情别恋这词儿?”
“别转移话题,你以前对乔征从来不……”
陈树微一把抱起陈墨亭,失去重心向后仰倒,所幸身后是草坪上才没受伤。
从陈墨亭身后冲出来的自行车被他的腿一别,连人带车横着滑出去。
陈树微检查陈墨亭无碍,把空瓶往旁边一甩,爬起来迎上气势汹汹骂骂咧咧的骑手。
“小孩长不长眼?!有娘生没娘养啊?”
陈树微一闪身,对方推了个空,本能地要收回的胳膊却被他抓着手腕用巧劲儿一晃,肩关节咯嘣一声,脸色登时变了。
陈树微介意着陈墨亭,扬起的拳头半路换成手掌,当众连抽他几个响亮耳光。
“你爹妈没教你什么叫人行道吗?”陈树微卡着骑手的脖子叉在树干上,抓着他没脱臼的那条胳膊声色俱厉,“亏我儿子没事,要是擦破一点皮你这辈子都别想骑自行车。”
“操你妈!”
“操你祖宗!”
陈树微一头撞上对方鼻梁,提腿顶进他小腹。
一切发生得太快,还坐在草坪上的陈墨亭刚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已经看见骑手蜷缩在地上装死了。他看着陈树微转身走向自己,抓住他伸出的手站起来。
陈树微拨了下他的脑袋:“走,回家。”
陈墨亭跟着他走出两步,偷偷回头看一眼还没爬起来的骑手,抿紧嘴唇露出个得意又轻蔑的笑容。
“爸,你真是我偶像。”他抬头看着陈树微,“你比乔征帅多了。”
“这马屁拍的。”陈树微垂眼看他,“全中国没有一个男人比乔征帅,懂吗?”
“呿。”
陈树微揽着他的肩膀揉了揉:“还有,打架不是好事,别跟我学。”
“那别人欺负到我头上怎么办?”
“谁敢欺负你?”陈树微挑高眉毛,“谁忍心欺负你?还不都是你自己找茬。”
陈墨亭的脑袋又被他拨来拨去,低头藏住自己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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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剑眼看电梯从一楼升到二十层,听到“叮”的一声刚要抬步迈进去,电梯门后却出现了陈树微的脸,不由得莞尔:“保安在晚上从不轻易让陌生人上楼,你是怎么做到的?”
“说点好话他就让我上来了。”陈树微左顾右盼,整个楼层都黑灯瞎火的,“员工都走了,老板留下加班,真不合常理。”
“副手在美国出差有时差,开个碰头会而已,犯不上兴师动众地拖着一群人加班。”凌剑一路擎着手,侧身为他引路,“再等我十五分钟,马上就好。”
陈树微跟在他身后穿过众多格子间走进总经理办公室,反手关门倚在门上。
凌剑步子急,此时已经坐到桌前,抬眼冲他一笑,保持笑容迅速投入到工作里,陈树微老老实实看着他笑容消散慢慢严肃起来的脸,不知不觉屏住呼吸。
凌剑起身时,他甚至有种大梦初醒的错觉。
“想什么呢。”凌剑走到门边的打印机前,顺手用食指刮了下他的脸颊。
“想你上我。”
凌剑愣了一下,捏住陈树微的下巴吻他:“等我签好这份文件。”
他一手拿起文件,一手牵起陈树微回到办公桌前,用钥匙打开抽屉拿出公章,被他低头吻住。
“别闹别闹。”凌剑握着他的脖子推开,“再等十秒。”
“十、九、八……”
陈树微刚数三秒,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直接吓到桌子底下。
凌剑也吓了一跳,吞了口唾沫:“请进。”
“凌总。”他的下属嬉皮笑脸地走进办公室,“我东西忘拿了,看您在,来打个招呼,还不休息啊?”
“刚跟王总聊完。”
凌剑在工作之外都是温和亲切没有老板的架子,刚才的一句话却字字硬得像石头,下属本来还想扯几句家常,愣是被威慑得改了主意,干笑两声退出去关门。
凌剑来不及庆幸百叶窗关着,捂嘴堵住即将冲口而出的呻吟,低头看正含弄自己的陈树微。
陈树微躲在桌下的阴影里,眼睛发亮地盯着凌剑,吐出含在嘴里的分身,伸出舌头从根部舔到顶端,一口吞下。
凌剑瞬间顶到他的喉咙,不由自主地捧着他的脑袋向前一送,差点把陈树微捅到干呕。
“凌总,”下属又在这个节骨眼上敲了敲门,“我先走了,你早点回家休息。”
“……谢谢。”
凌剑隔着门回了一句,绝望地仰面朝天瘫在椅子里:“……咱俩确实被诅咒了。”
陈树微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反锁办公室的门,握住办公椅的扶手连人带椅子拖到长沙发前,拎起凌剑扔在沙发上,站在他腿间脱掉T恤解自己的腰带:“我他妈就不信了。”
“树、树微……”
他的气势与其说是欲望加身不如说是怨恨护体,凌剑尚未从软下去的沮丧中恢复,就不得不绷紧神经来警惕他可能出现的无理智暴行,本能地抓住裤腰。
陈树微凶相毕露,扯开凌剑的手抓着他的两层裤腰扒干净,单手压实他的腹部,另手向下越过会阴插进手指。
凌剑本能地缩了一下,却并未迎来预料中的涩痛,陈树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挤了些润滑液在手上,第一根手指带着冰凉的触感顺畅地滑入后穴,不偏不倚地抵在了他的敏感点。
他刚刚还软成一滩的分身,借着阵阵快感竟勉强抬起头来。
“真可惜。”陈树微气急败坏地咽了口唾沫,“这么好的东西今天没心情用了。”
凌剑虽然是个点五,却极少遇见拿自己当零的,最近一两个月跟陈树微耗着更是没用过后面,第一根手指借着润滑还好,第二根就已经感受到酸胀了,再看一眼陈树微的尺寸,倒吸一口冷气。
他不是不想逃,但陈树微的两根手指拿捏得太到位,在他前列腺的位置来回揉搓,揉碎了他的全部力气,只剩分身强有力地坚挺滚烫。
“不许忍。”陈树微捏住他的脸颊,强迫他放弃咬住嘴唇,“我就想听你叫出来。”
“树微,”凌剑大口喘息,无力枕在靠背上,“对我耐心点……我还在、适应……”
陈树微粗哑地哼出一声:“我在忍了,你给别人做零也这么放不开?”
“别人是别人,跟你我有点紧张。”凌剑脖子涨得通红,扯松突然紧绷的领带,“而且你的太大了。”
“所以说我在忍了。”陈树微俯身亲他一口,额头相抵,“我也不想搞砸我们的第一次。”
他冷不丁勾动手指,猝不及防的凌剑扬起脖子呻吟出声,分身伸缩着涌出透明的液体,身体脱力下坠套到手指根部,还险些把整只手都吃进去。
陈树微赶紧收手,凌剑本能地在沙发上一撑,慢慢坐在地毯上。
“你知道吗?”他摸着跪在自己腿间的陈树微的脸,“我的几个副总,每周一都要坐在这个沙发上向我汇报工作。”
陈树微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回过神来自己连套都戴上了,手忙脚乱地又挤了好些润滑液抹在上,推高凌剑打开的双腿一点点碾磨进穴口,他几乎是在被逼仄的肠道向外推,狠着心逆向闯进去,幸而安全套本身也涂了油,在开拓过的区域可以滑溜进出,引发凌剑短促的小声呻吟。
身经百战的陈树微居然要被这点小小的反应摧毁,几乎透支此生所有的意志力来制止自己莽然一插到底,进三退二地照顾着就在肛口附近的敏感点。凌剑被前列腺快感麻木了大部分胀疼,双手按着眼睛把注意力集中在下身,尽可能放弃排斥异物的本能,将陈树微纳入无人开掘的深处。
等到陈树微的小腹终于贴在他的臀上,两人齐刷刷地松了口气。
陈树微托着凌剑的大腿跪坐起来:“太紧了,我们不会就这么连在一起了吧。”
“你再不进入正题,”凌剑腰悬在半空,臀部不由自主地夹紧,“我可就要反过来上……唔!”
他在这漫长的插入过程中分泌出大量肠液,加上油和套的三重润滑,陈树微只是试探着摆腰就轻松抽出了大半分身,磨着凌剑的前列腺持续碾过去,强烈的快感使凌剑浑身发抖,不等陈树微继续抽插,双手撑着地板在他腰间坐起来,捧着他的脸将舌头送进口腔。
陈树微被压倒在地,分身深深捅进他的肠道,抓住他的腰与自己的挺动逆行,又想射又被箍得不能射,想着要插得更深又想好好磨一磨他的性子吊他胃口,却身不由己地满足他的索求,一时间脑海里只剩两人的粗喘和肉体碰撞的啪啪作响。
“你……快了吗?”凌剑猛地挺直上身,加速腰部的上下摆动,双手后撑将上身挺成一个圆弧,“我马上要……”
他一阵剧烈地颤抖,射出的精液喷了陈树微一脸,陈树微握着他的腰向下猛扯,用力一挺,也随着他高潮的收缩喷射而出。
两人保持骑坐的姿势喘了半天,凌剑从他身上翻下来,仰面躺倒。
陈树微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偏头看他:“我怎么觉得这次是你上了我啊?”
凌剑失笑,伸长胳膊拿过矮几上的抽纸盒,抽出几张纸巾要擦他的脸,却被陈树微扼住了手腕。
陈树微用手指沾了脸上的精液,递进嘴里。
“……你这是干什么?”
“表示我喜欢你。”陈树微脸皱成一团,“不过这玩意儿的味道太恶心,不推荐。”
“哈,哈哈。”凌剑还没从余韵中恢复,有气无力地笑道,“你真神奇。”
“讽刺我?”陈树微坐起来,“刚做完就想吵架?”
“不是。”凌剑笑着看他,“我的意思是,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之前的人生有多枯燥多没劲。”
“那我跟你可太不一样了。”陈树微说,“我是遇见你之后才知道我过去有多混蛋多不严肃,人啊,还是得有理想。”
他俯身罩住凌剑,想起自己刚吃了精液放弃吻他,只看着他的眼睛笑道:“我现在有理想了,我的理想就是你。”

2003年[9]

陈树微躺在地上缓了一会儿,爬起来摘下安全套用几层纸巾包起来,穿上衣服去捡一怒之下甩开老远的凌剑的裤子。
凌剑靠在沙发上看着他走向自己,扬手要接,陈树微却跪在他脚下抖开裤子示意他抬腿。
陈树微帮他把裤子提到大腿根,跨坐在他腰上给他系衬衫扣子。
凌剑刚做过人生中最爽的一次,只想就这么睡过去,能衣来伸手再好不过,笑着看陈树微低垂的睫毛:“我上辈子积了多少德,能遇到你这么好的人。”
“我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陈树微站起身,“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凌剑抓住他的手,提着裤子站起来:“马路对面。”
时值深夜,这一片高档写字楼林立的街道空无一人,陈树微点起一根烟深吸一口,十分顺手地揽住凌剑的腰:“我爱你。”
凌剑一愣:“为什么?”
“不为什么,有感而发。”陈树微斜眼看他,“喜欢这个词被你抢先了,我也得抢个先。”
就算凌剑从未开始过一段恋情,也知道作为情侣,自己跟陈树微之间发展得太快,按理说应该回顾冷静控制进度,但眼前这个人的一举一动都在推翻他索然无味按部就班的生活,不过只言片语,就能让他微笑起来。
两人一时没有说话,陈树微在公寓楼下的垃圾桶上戳灭烟:“你住几楼?”
“一一零六。”凌剑转身看他,“怎么?不打算上去?”
陈树微抓了抓头发:“我送你到门口吧,儿子明早起来看不见我又要心情不好,又要惹祸。”
凌剑不置可否,一路引他到十一楼,拿出钥匙开门。
“那我走了,晚安。”
“树微,”凌剑叫住他,“我也爱你。”
陈树微瞪着眼睛看门缝慢慢合起,侧身闪进屋,一手撑在门板上罩住凌剑,另一只手揣裤兜里,一甩头:“这位先生,需要陪睡服务吗?”
“你觉得呢?”凌剑捏着他的下巴笑道,“怕自己把持不住?”
陈树微被说中,低头干咳一声:“嗯。”
他觉得还能再做一次甚至两次,但从凌剑发飘的步子就知道他没法再战,搁别人身上,陈树微肯定不会憋屈着自己,反正零号就算累垮了也享受得很,但凌剑是公司老总,陈树微可不想他坐在总经理的椅子上露出疲态,这可是他的人,他的面子。
两人分开洗了澡,陈树微钻进被窝,罩住凌剑吻他。
“惨了。”他脸色一变,翻身背对凌剑蜷缩起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凌剑凑到他身后,抱住他:“不好意思委屈你一晚,以后补回来。”
就这么简单一句话,却像是往火里倒了一桶油下去,陈树微整个人都酥了,刚才只是抬了个头的纷身此时笔直滚烫,咽了口唾沫:“晚安。”
凌剑本来已经闭上眼睛,感受到怀里人的紧绷又张开,原本环在他腰上的手向下摸到他腿间,握住蠢蠢欲动的坚挺。
陈树微声音都走调了:“你干什么?”
“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陈树微握住他的手腕:“别高估我的自制力,我不可能只满足于这个,会得寸进尺的。”
他的背后一阵沉默,接着传来一声深长的呼吸,凌剑紧了紧环手臂道:“晚安。”
===
陈墨亭晚上起夜,敲了半天陈树微的门也没人响应,大清早又敲了一顿,抱着胳膊坐在楼梯口生闷气。
陈树微五点多就起床往回赶,被他捉拿个正着,眉头一跳:“你梦游呢?大清早晨的。”
“昨晚去哪儿了?”
“朋友家。”
“女朋友?”
“男的。”
“真的?”
“废话。”陈树微拎着他后衣领把他提着站起来,“如果我昨天跟女人出去了,就是小狗。”
“是猪,是乌龟王八蛋,明年就秃头,天天算错帐,这辈子都娶不到老婆。”
“好。”
陈墨亭仔细盯着陈树微的脸,没看出破绽,转身往宿舍走。
陈树微心说真不该随便叫他祖宗,目送陈墨亭走到宿舍门口还回头瞪自己一眼,忍俊不禁。
他离家五年,偶尔跟家里联系得到的不是痛斥就是责怪,再次感到亲情的牵绊居然是从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身上,也真是出乎意料。
陈树微一夜没睡好,趁主任不在趴到桌上一觉睡过了午饭,洗了把脸去民政局。
上任会计贪污的后果,不仅是留给陈树微一笔烂帐,还把福利院跟民政局的财务往来难度提高了几百倍,一笔再合理不过的款子几乎让他跑断腿。陈树微痛下决心,拿出陈老爷子的名头,才终于不用排那没完没了的队,拿到直接进办公室的特权。
民政局的领导是陈老爷子的老下属了,这天又是倒水又是递烟,比上次还热情,陈树微心里正犯嘀咕,办公室的门砰然打开,传来一声底气十足地暴喝:“陈树微!”
陈树微一愣,站起来。
老下属也站起来:“老领导,来啦?”
陈老爷子冲人点个头的工夫,陈树微已经走到门口妄图溜出去,被陈老爷子敏捷地扳住肩膀,另手把办公室的门关了:“你还真不把我当老子了?”
“是你要跟我断绝关系的。”陈树微肩膀生疼却不作反抗。老爷子毕竟六十多岁的人了,动起手来磕着碰着不是小事。
陈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那就连电话也不打一个?你这不孝子!”
“你亲口说不想听见我的声音,妈偷偷打电话给我你还把她骂了。”陈树微这几年的事记得门儿清,陪着老爷子翻旧账,“没什么事我走了。”
“站住!”
陈树微乖乖巧巧地站下,转身,简直称得上恭顺的典范。
陈老爷子最痛恨陈树微这种浮于表面的温顺,但也不想让父子关系继续恶化,努力平心静气道:“你还是不回家?”
黑白颠倒大法是老爷子的看家本事,陈树微哭笑不得地纠正:“是你不让我回家。”
陈旭压低声音:“你不乱搞男人就能回来。”
“那看来我是回不去了。”
“你不回来我跟你妈怎么办?”
陈树微怎么也没想到当初疾言厉色把他扫地出门的父亲,那个挥着凳子打破自己脑袋的倔老头会说出这种话:“还有我哥呢,他可比我争气多了。”
“你个小王八蛋!”陈老爷子一激动把自己也骂进去,“你四处问问,天底下哪有儿子五年不回家的道理!我告诉你陈树微,再不回来我就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陈树微差点提醒说咱们早就断绝父子关系了,拿这个要挟真的没用,却还是及时管住了嘴。他很清楚老爷子并没有老糊涂,这分明是在给彼此一个台阶下,也就顺水推舟:“那您给行个方便,让他们把款给我批了呗?”
“废话,你老子不帮你谁帮你?”民政局领导一看陈树微求到自己头上,就向在官场仍有影响力的陈老爷子邀功,陈老爷子跟他说这事你拖着,等他下次上门告诉我一声,这才有了今天的久别重逢。五年不见,陈树微的长相跟记忆中没什么两样,气色却大不如从前,神情也迥然不同了。陈老爷子人老了,心也比以前软了,后悔没让陈树微活在眼皮底下,怎么着也能给点适当的庇护指导一下做人的方向什么的。只要陈树微示了弱,他便愿意低个头,嘱咐他今天晚上回家吃饭就走了。
陈树微看着老爷子的背影,一阵愧疚,他这五年忙着打工赚学费忙着找工作很少想家,总觉得有大哥照应就足够了,而老爷子却还惦记了自己五年。
解决了钱这个天大的难题主任自然感恩戴德,一口答应陈树微休假三天的要求,陈树微给凌剑打了电话说今晚没法见面了,又跑去学校叫出陈墨亭汇报今晚要出去吃饭,少不了赌咒发誓说绝对不是去约会。
陈墨亭叹口气:“我不同意有用吗?你想去还是会去。”
陈树微皱了皱脸,感觉这台词不太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揉揉他的头发道:“我等你放学,一起去。”
“好。”
“那我在校门口等你。”
陈墨亭答应要去是在试他,没想到陈树微是认真的,紧了紧嘴角说:“算了,带着小孩你们会没意思的。”
陈树微笑了:“那改天再说吧。”
他总有一天会带着陈墨亭去见家人,就像总有一天会带凌剑见父母一样,只不过今天确实不到时候。
老太太本来想得挺周全,知道两兄弟性情不合就没叫上老大一家,但陈老爷子硬是要摆一桌缺了谁都不行的家宴,饭菜却全是陈树微爱吃的。陈树海眼睛脱框地猛瞪弟弟,陈树微则装作没看见越过他跟大嫂其乐融融,气得陈树海直训自己儿子。
老两口加大嫂拐弯抹角地打探陈树微这几年的情况,陈树微也没有给他们为难,配合地一一老实交待,老太太急于知道儿子的感情生活,刚开口被老爷子狠狠一眼瞪了回去。这边大嫂却问:“树微有女朋友了吗?”
陈树海完全复制了陈老爷子的家庭统治模式,在家里有绝对的权威说一不二。陈树微连续五年缺席年夜饭,他硬是没给过一次解释,所以他老婆到现在都不知道陈树微的性取向,问出这种问题陈树海连骂都没法骂。
陈树微挨了陈树海狠狠一脚,强忍着疼微笑道:“没有,我喜欢男的。”
陈树海起身带翻饭碗,捞起陈树微的衣领:“我儿子还在饭桌上呢!”
“那你有男朋友了?”
陈老爷子这话一出,俩兄弟都瞪大了眼。
陈树微从陈树海手里夺回衣领,整了整衣服坐下:“有了。”
“不乱搞就行。”陈老爷子低头夹菜,“男的好,男的不怀孕。”
陈树海气焰顿消。他这辈子最大的把柄就是年少轻狂时私生活混乱,只算他大学期间不得已向家里开口要手术费的次数,一个手都数不过来,陈老爷子还曾为这事抽断过笤帚。
陈树微那时候还没出世,自然不知道老爷子为自己说话的同时还狠狠刺激了大哥,只顾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有了就好。”老太太乐开了花,“什么时候方便,把他带回家来看看。”
陈树微是做足了再次被赶出家门的心理准备回家吃这顿饭的,事实走向却跟他预料中的完全不同,总感觉这可能是个甜蜜的陷阱,为的是把凌剑引来诱杀之,诸如此类。
他只是干笑,陈老爷子不满地一拍桌子:“带不带?!”
“带,我带还不行吗?”
陈树微说完,发自内心地冲老爷子笑了笑,老爷子却不自在地避开目光。
不着急,陈树微心想,第一步用了五年的时间,第二步花个十年也是正常的。
这一年真是顺风顺水。

2003年[10]

“不好意思,我好像走神了。”凌剑用手指扶住太阳穴,“你刚才说什么?”
陈树微打开筷子袋:“这是我妈做的宵夜。”
凌剑接过他递来的筷子:“这句我听见了,你还说了别的吗?或者我出现幻觉了。”
“她知道你今天加班,特意给你做的。”
凌剑抹了把脸,看着桌上滋补的菜色:“那么,你今晚吃的是家宴。”
陈树微拍拍他肩膀:“推理能力不错。”
凌剑看他还笑得出来,也笑了笑:“我是不是可以特别乐观地猜测,你妈接受了你的性取向,知道了我的存在,而且不反对。”
“错。”陈树微点起烟,“不止我妈,我爸也不反对,他们想见你一面。”
凌剑被刚入口热汤烫到:“你确定他不是找借口抓住我暴揍一顿?”
“真没准。”陈树微凑上前去吮一下他的嘴唇,“建议你提前练练短程冲刺。”
凌剑手肘撑在桌上,捂嘴看他。
陈树微皱眉:“干什么?”
“我从来不知道烟的味道这么好。”
“嘴真甜。”陈树微坐回去,“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我家?”
“我看看。”凌剑翻了翻手机上的备忘录,“明天上午你有时间吗?”
陈树微已经不止一次被他的行动力震惊,现在仍未免疫,手擎在嘴边僵住:“明天?上午??”
“福利院有事要忙?”
“没,我请了三天假。”陈树微迟疑道,“你不给自己点时间练练短跑?”
“不用了,我就指望你保护我。”凌剑揉了揉鼻子,“我还记得第二次见面你给我的迎头一拳,绝对是练过的。”
“我又不能打我亲爹。”陈树微站起身,“你继续工作吧,我回去了,院里还有个小祖宗等着我,明天上午给你电话。”
“对了,你儿子叫什么?”
“陈墨亭,正好跟我姓。”陈树微转身道,“你可别心理不平衡。”
“你都上过我了,跟你姓又怎么样?”凌剑笑道,“晚安。”
===========
陈家家长第二天一大早就接到电话说儿子的男朋友中午来吃饭,简直要这股凶猛的行动力吓个跟头。老太太冲出去买菜,老爷子窝在书房里专心考虑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这件事,直到听见敲门声也没能作出决定。两口子分别从厨房和书房冲出来对视一眼,老爷子打开报纸往沙发上一坐,老太太去开门。
老太太原本想着陈树微能带回来个眉清目秀的小男生,眼光从不到一米八的高度扫过,却只看到一部分下巴,猛地一愣。
“妈,这是凌剑。”
“阿姨好。”
“啊,啊,凌剑啊,你好……高啊。”老太太别别扭扭地笑着把两人让进门,“老陈,来人了。”
陈老爷子稳重地看完报道的一个段落才合起报纸,派头十足地扶着膝盖起身,转脸也是一愣,皱眉道:“来了。”
老爷子当了多年领导,就算穿着老头衫也威严十足,凌剑不是没见过大世面,竟也心生退缩,硬着头皮微笑:“伯父好。”
老太太从两人手里接过水果和礼品盒送去厨房,老爷子冲陈树微使个眼色:“去给你妈打下手。”
陈树微稍一犹豫,被老爷子喝问“不动手就想白吃饭?!”立刻小跑进厨房,留下冷汗淋淋的凌剑和脸色转铁青的老爷子在客厅面面相觑。
“坐。”
陈老爷子先坐下了,凌剑看桌上有茶壶茶杯,先给老爷子面前的杯子里斟好了茶才落座。
老爷子倚进沙发,拧着眉头打量眼前的小伙子——三十上下,西装革履,老练沉稳,肩宽腿长,身高跟陈树微不相上下:“你也太高了。”
凌剑纵横生意场多年,随机应变的能力也算上乘,愣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只得笑而不语。
陈旭欲言又止,沉吟几秒,语出惊人:“你们两个谁是女的?”
凌剑这下连笑都笑不出来了,太阳穴的青筋一秒钟跳了好几下:“我……”要自称是“女的”太难以启齿,凌剑干咳一声,换了种说法:“他是男的。”
老爷子一拍大腿:“到底谁是男的!”
“他。”凌剑仰视着拔地而起的老爷子,苦笑道,“他。”
陈老爷子如释重负,缓缓坐下。儿子是什么德性当老子的不是不知道,但那已经是过去式了,谁晓得五年不见有什么变故,而且人高马大的凌剑怎么看也没有个儿媳的样子,陈老爷子是真的担心自己养出来个娘娘腔。
兔崽子,算你有种。
陈老爷子正暗喜,陈树微听他在客厅吆喝跑了过来,只看到两人和平共处的场面:“刚才怎么了?”
凌剑抢先道:“没事。”
陈老爷子手掌贴着鬓角向后抚了抚:“陈树微,作为男人要对女的负责,听见没有,关系定了就别跟其他人搅合了。”
“什么女的?”陈树微刚问完就明白了,火气噌地窜上来,“我是男人他也是男人!哪来的女的?”
凌剑赶紧起身拦在他身前:“伯父哪知道专业术语,你追究这些细节干什么?”又侧身冲老爷子道,“伯父你别生气啊。”
陈老爷子居然稳住了,冷笑一声:“我要因为这就生气,早就让这兔崽子气死几百次了。”他头一偏,看着陈树微,“不分男女你让我怎么问?你们俩谁操谁?”
“我们俩互……”
凌剑手快把真相堵进陈树微嘴里:“我们俩回家才分男女,在外面都是男的。”
陈老爷子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看出来了。”
凌剑担心陈树微太不会做表面功夫,主动打发他去厨房帮忙,自己则留在客厅配合老爷子把家底全抖落出来,老爷子还算满意,茶杯往桌上一放,凌剑又勤快给添上了。
“你跟陈树微谈恋爱是捡了大便宜,知道吗?”老爷子调整坐姿,稍微转头正面凌剑,“他老子当过书记,他大哥是物资局的,他出身不比你这做私企的强?”
凌剑笑笑:“我是配不上他。”
“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陈家的男人从来都对女的负责到底,你们既然睡过了,陈树微那小子敢拍拍屁股走人,我就打断他的腿。”
凌剑刚要搭腔,老爷子又说:“你敢不识抬举我就打断你的腿。”
“不敢,我不敢。”
陈树微一边择菜一边透过窗玻璃观察客厅的气氛,被老太太顶了一下腿才转头搭腔:“三个月。”
“我还以为你们俩好几年了呢,刚认识三个月就在一起是不是太快了?”老太太打开汤锅盖子,舀一点汤吹凉,递到陈树微嘴边,“尝尝咸淡。”
陈树微微蹲,低头抿了一口:“刚好。我这是一见钟情啊,妈。”
老太太不放心地也尝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那也长得也太高了,你管得住吗?”
陈树微乐了:“他自己能管住自己。”
老太太想了想,从他手里拿过香葱:“也是,你们这样的不多,他想找别人也难找。”
陈树微爱跟老爷子对着干,对老太太却耐性十足,不想说破同志自有扎堆的地方:“这跟人多不多没关系,主要是他老实。”他吃下老太太擦出来的萝卜心儿,鼓着腮说,“而且他打不过我。”
“真的?”
“你儿子还有谁打不过?”陈树微说,“一拳就够他受的。”
话音刚落,老太太眉毛皱起来:“不许随便打人,听见没?那么文绉绉一个小伙子,哪能说打就打?”
陈树微挨了老太太一肘,捂着腰眼哭笑不得:“我疼他还来不及,哪能打他。”
老太太翻个白眼:“你们老陈家一个个的都是嘴上说的好听,我还不知道?”
陈树微心说这一句话还没说上呢就坚定地站在那边了,客厅里聊着的那一位肯定已经把我当阶级敌人了。
他没猜错,凌剑一路示弱下来,为两个儿子闹心了二十几三十年的陈老爷子简直要嫉妒凌剑他妈了,死活想不通别人家孩子怎么这么懂事讨人喜欢,自己的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老大做人太直在官场上频频惹祸,老二更差,屈居福利院里当个会计,说出去丢人。
“你打算在福利院干到什么时候?”
一张圆桌四个人坐,老两口坐一撮,陈树微凌剑拉开距离分坐两侧,前者挨着老太太,后者离老爷子更近,老爷子一开口,剩下三人同时抬头两两对视。
凌剑用眼神安抚陈树微,后者会意,尽量压住脾气说:“先干着。”
“赶紧辞了。”
“我可不考公务员。”
“就你这脾气,想当我还不让你当呢。”陈老爷子说,“去国企。”
“我不去。”陈树微低头喝汤,避开老爷子的眼睛,“我在福利院有个干儿子要照顾。”
行动力强和冒失找死是两回事啊树微!凌剑刚要打岔圆场,被老爷子一眼瞪回去:“哪来的干儿子?”
“认的,他都开始叫我爸了,我要是辞职不干了,他怎么办?”
凌剑趁着陈老爷子使劲儿瞪陈树微的空档赶紧插话:“树微,我们不是商量过把墨亭接出来的事吗?只要接出来,你离开福利院也无所谓。”
“别做梦了,十二岁的小孩怎么接?”陈树微黑着脸反问,“你能给他户口还是我能给他户口?”
老爷子还没说话,老太太不乐意了:“老二!怎么跟人说话的?和气点。”
陈树微咬了咬牙,低头不吭声。
“老陈,”老太太给老爷子夹了最爱吃的菜,“你看这样行不行?把那个小孩的户口挂到咱家来,就当多个儿子。”
老爷子气呼呼地两口吃完:“儿什么子?我死了怎么办?家产还得分给个不知道谁家孩子?”
看陈树微又要开腔,凌剑情急之下踹他一脚:“伯父你想得太远了。而且真要操作起来,做个公证就能解决,你看我跟树微也不能……我也不能给树微生孩子,”他适时给陈树微一个眼色,动动眉头让他忍住,“等我们俩老了,没人照顾。”
他说得情真意切,老太太还真的动容了,一脸慈悲地看着陈老爷子。
“所以你们俩瞎搞什么同性恋?!”老爷子猛地一挥手,“滚滚滚,都给我滚出去。”
陈树微唰地站起来,拖起凌剑就走,凌剑笑着冲二老点头:“伯父伯母再见。”
陈老爷子反射性地笑了一半,大喝:“滚!”
凌剑在陈树微身后一路踉跄到车旁边,车钥匙被抢了过去,无奈坐进车里问他:“其实我们赖着不走,你爸也只能继续谈下去,没必要这么听话吧。”
陈树微发动车子:“我着急。”
凌剑懵了:“着什么急?”
“着急回家。”陈树微说,“你在这儿受的委屈够多了,我也能被上,我也不会生孩子,他妈的。”
年近三十的凌剑,人生第一次觉得“不可理喻”也可以是褒义词。

2003年[11]

等把车开到凌剑的公寓楼下,陈树微已经不像刚冲出父母家门时那样气急败坏,松开方向盘靠进椅背,抚了把头发:“对不起。”
“没关系。”凌剑解开安全带,“虽然你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但是没关系。”
“是我太乐观才浪费你一上午的时间,自己爹自己知道,本来我该劝你的。”陈树微也下了车,关上门塌着肩膀往小区的出口走,“我回去了,不耽误你下午的工作。”
凌剑追上去挡在他面前:“今天的工作没有现在的你重要,我知道刚才在路上你刚才打算做爱来着,虽然是为了报复你爸,但总归是想跟我做爱吧。”
陈树微被他说破,顿觉自己幼稚得无与伦比,不说话。
凌剑上前一步握住陈树微的手,牵着他上楼回家。
两人默不作声地脱光衣服堆在洗衣机上,凌剑调好淋浴间的水温,把陈树微拉进来,自己出去。
没过一会儿,他又拿着一条剥开的巧克力回来,塞进陈树微嘴里。
“看你中午没怎么吃饭,我打算做一两个小时,怕你半路饿了。”
“吹牛逼。”
凌剑笑了:“是吹了点。”
他挤了些沐浴液在手心揉开,低头看陈树微堪称标本的六块腹肌:“每次看见你都觉得能被你上是莫大荣幸,能上你是三生有幸。”
陈树微被他轻轻搓着会阴,腿软脚软地贴在墙上,用沾满泡沫的手掌包住他的分身揉搓:“你看见我就只想着上床?”
“也想别的,但总夹带着上床。”
“我早就看出你是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衣冠禽兽两句话就把你说硬了。”凌剑凑近他的脖子,单手扶稳他的腰,另手绕道背后沿着臀缝向下,“小心脚下,别滑倒。”
他的一根手指就着沐浴液滑进陈树微的后穴,本来还半软的分身立刻在陈树微掌中饱满起来,陈树微松开手,两人的勃起紧贴在一处,随着陈树微不时地本能地挺身而相互摩擦。
等凌剑的手指反反复复进出几次,把陈树微的后穴洗净戳软,陈树微零号的感觉也完全到位,丝毫没有把他推到上了的念头,只想让他插几个小时缓解后面的饥渴。
凌剑摘下喷头冲净两人身上的泡沫,也不擦干,拉着陈树微进卧室,后者往床上仰面一躺,伸手:“节省时间,油给我。”
凌剑刚从抽屉里拿出润滑液,听他这么说笑了:“不行。”
陈树微是打算在他戴套的时候给自己润滑好,等他戴完就能做,听他拒绝脸色都变了:“怎么你还有必须亲自动手的怪癖吗?”
“别总说扫兴的话,”凌剑爬上床罩住他,“翻个身,我给你舔舔,涂了油怎么下嘴?”
经验老道的陈树微,脸腾地红了:“你对别人也这样?”
“我只对你这样,所以可能这次舔得不会太舒服。”凌剑说,“以后再慢慢改进。”
“改进个屁。”陈树微抬腿挂在他肩上,“现在就上我,以后再整这些幺蛾子。”
“我担心……”
“再啰嗦我跟你分手了。”陈树微涨着脸道,“上床就上床,别废话。”
他高举的双腿将后穴暴露殆尽,穴口正随着他恼羞成怒的急促呼吸轻微开阖,凌剑俯身吻住他,把润滑液挤在手指上插进去旋转一圈,及时抓紧陈树微贴在自己小腹上一耸一耸就要喷出来的分身:“你怎么……”
“妈的老子就是被你戳一下就要射了怎么样?!”陈树微简直要给他一拳,“我真要跟你分……唔!”
凌剑这前半截插进去,两个人都在抖,陈树微是爽得无以复加,凌剑是被他又夹又扭险些缴械投降:“放松点,我进不去了。”
“我管你呢。”陈树微挺腰悬在半空,握着自己的分身加速撸动,“嗯唔……啊……”
他就这么直接抖着射完,串在凌剑的分身上浑身瘫软地陷进床垫里,闭着眼睛舔嘴唇。
凌剑刚要拔出来,被陈树微双腿夹住。
“又大了一圈,还想走?”陈树微张开眼睛,“不该绅士的时候瞎绅士。”
他两瓣嘴唇血红,眼睛刚睡醒似的迷离,嗓音是高潮过后的软哑,凌剑心跳陡然翻番,又有了他的赦令,扔下绅士风度抱紧他往前一顶,陈树微软乎乎“嗯”的一声像是敷衍,肠道却是猛啜一阵。凌剑几乎是被他吸了进去,手臂用力抱起陈树微让他坐得更深。
陈树微高潮的余韵还没过去又迎来新一轮抽插,一点配合的力气都没有,跪在床上像是没了膝盖骨似的使不上力气,索性抱着凌剑的脖子任他伺候,好在看上去斯文的凌剑腰力十足,抱着他上身悬空一下下捣在深处,粗壮的根部又磨着他的前列腺,陈树微一阵阵的起鸡皮疙瘩,夹紧屁股哆嗦。
他收紧的手臂几乎使凌剑窒息,凌剑却丝毫顾不上提醒只醉心于他又紧又湿的肠道,陈树微被他顶的前列腺液泛滥,给肉体相撞中添加了越来越多的湿腻水声,凌剑抓了陈树微的头发把他扯到眼前吻他,但他连舌头都是没了力气地直着,要不是他满眼生动的欲望,凌剑还以为他是失去意识了。
“别停。”陈树微又趴回他肩上,“射了马上插爽得要死。”
凌剑差点被他这么赤裸的用词说射了,咽下几口唾沫喘息道:“不换个姿势?”
“麻烦,就这个姿势干到晚上我都不嫌烦。”陈树微懒了半天有所恢复,抬腰用后穴套弄凌剑的分身,“就这样……嗯……”
凌剑一动未动,他自己倒上上下下玩了起来,他拿凌剑的分身蹭前列腺的凸起,凌剑敏感的顶端也在受着他的按摩,这一回虽然插得浅慢,却是别有快感。凌剑索性躺倒在床上,看陈树微扶着自己屈起的膝盖吞吐分身的上半截,握住陈树微的分身开始替他手淫。
陈树微受不起这前后夹击,腿一软实实在在地坐了下去,凌剑冷落的下半截冷不丁被包住,坐起身咬着陈树微的胸口挺腰迅速抽插。陈树微叫声都变了,快被磨出火来的肠道一阵接一阵地收缩,险些被凌剑射精似的猛然膨胀撑裂。
凌剑抱紧他射完剩下几股,瘫回床上,扬手擦掉陈树微滴落到下巴上的口水。
“太丢人了。”陈树微还骑坐在他身上不下来,垂头看他,“看上个技术比我好的,太丢人了。”
“我技术比你好?”凌剑笑了,“你逗我高兴呢?”
陈树微青筋都爆起来了:“我从没把一个零号做成今天像我这样。”
“我以前也没有。”凌剑说,“做爱还是得跟喜欢的人,这才能超常发挥,上次你也把我搞出了新高度,这辈子都没那么爽过。”
陈树微俯下身凑在他鼻尖:“再说几句好听的听听。”
“你符合我所有的梦想。”
“嗯。”
“有了你我别无他求。”
“嗯。”
“你好像又硬了。”
“嗯。”
“可我短时间内缓不过来。”
“嗯。”
“……你想上我?”
“嗯。”
陈树微感到体内的分身一动,从凌剑身上下来:“你也真是个尤物。”
他下床扯出几张抽纸递给凌剑,也擦干净自己的肚子:“我又不是禽兽硬了就得做,你下午还得上班。”
正说着,两人的肚子齐刷刷地叫了起来。
陈树微笑了:“我请你吃个打炮饭吧,凌总。”
两人饭吃了一半,班主任方震打电话说陈墨亭发烧烧得厉害,问能不能去学校接一趟。
陈树微想起早上陈墨亭通红的脸,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起身说我去趟学校。
他忘了手里的老爷机一直处于公放状态,不等他在路边打到出租,凌剑已经结账开车过来,让他上车。
现在还没到让凌剑和陈墨亭见面的时候,但照顾陈墨亭更要紧,陈树微用三秒钟权衡利弊,坐进了凌剑的车。
陈墨亭是在等陈树微回福利院的那天早晨着凉的,已经明显不舒服了却倔强着不跟人说,实在扛不住就在课堂上打起了瞌睡。他正坐在老师眼皮底下,没睡足半分钟就被发现,鉴于他以往的“罪恶行径”,被点名回答问题却不予理睬的行为,被自然而然地归结于故意反抗。
幸好坐在他身后的齐晖是个人精,早就看出陈墨亭这天蔫蔫的不对劲,及时报告说他可能病了,才避免误会越闹越大。
陈树微赶到学校的时候,陈墨亭吃了退烧药正在昏睡,陈树微借了医务室一条毯子包住他,抱起来离开学校。
凌剑帮他打开副驾驶车门,放倒座椅,等他把陈墨亭安顿好了,关门问:“去医院还是福利院?”
陈树微一脸忧心忡忡:“福利院,校医说已经退烧了,睡一觉就好。”
两人怕吵到陈墨亭,上车之后没再说话,凌剑专心开车避免任何颠簸,从头到尾都没机会认真看一眼陈树微的儿子,看陈树微那么在乎他,心里居然吃起了一个小学生的醋。
“我回公司了,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凌剑的这句话是站在福利院门口,贴着陈树微的耳朵说的,陈树微却没察觉到这其中宣誓主权的意味,专心在意着陈墨亭连点反应都没有,“嗯”了一声转身就走。
凌剑看着他的背影苦笑,自言自语道:“那明天见了。”
陈墨亭一觉醒来,看到的天花板高度不太对——他一直睡上铺,习惯坐起来一伸手就能碰到天——想坐起来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转眼看到陈树微低头不知道在写什么,艰难开口道:“爸……”
陈树微扔下笔一步跨到床前,用手背试了试他的额头,又对比了一下自己的,用手掌抹掉陈墨亭脸上的汗:“热不热?”
陈墨亭摇摇头。
“冷不冷?”
“有点。”
陈树微给他掖了掖被子:“等等消完汗应该就不冷了,你想吃什么?我去外面买。”
“我想你抱抱我。”
陈树微愣了一下:“那你别把手拿出来,进风,着凉。”
他也担心自己会打破被窝的结界,比划半天别别扭扭地捞起陈墨亭的脑袋,俯身压住他,算是抱住了。
陈墨亭沉静片刻,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陈树微弄明白耳边传来的是什么动静,脸都抽搐了:“祖宗你哭什么?”
“生病难受,呜呜呜……”
“这点儿难受都忍不了,丢人。”
“有你这么跟病人说话的吗?呜呜……”
陈树微觉得好笑,不言语地任由他哭,肩膀被不知眼泪还是鼻涕打湿了也不介意,等他不抽了,放开他拿起毛巾替他擦干净脸:“想好吃什么了吗?”
“锅贴。”
“太油了,发烧不能吃。”
“土豆丝。”
“行。”陈树微站起来,脱下T恤换上另一件干净的,穿起外套,“不许出被窝,等我回来。”
陈墨亭觉得,就算陈树微就这么消失掉,为了这句“等我回来”,他也能等到天荒地老。

2003年[12]

陈树微下了公交车,走出几百米拐个弯,脚没着地立刻缩回来,从墙角探出半个脑袋。
陈树海已经在福利院门口等了半个多小时,板着一张冷酷的脸,抱着胳膊用脚掌打出焦虑的拍子。陈树微惊魂甫定地贴在墙上,转念一想没理由害怕,壮了壮胆子从藏身之处踱着方步走过去。
“哥。”
陈树海一扬手,陈树微反射性地向后跳开,弓背压低下盘,双手握拳一前一后护在眼前。
陈树海看了看表,揣兜道:“我还能一见面就揍你吗?”
陈树微尴尬地收起架势:“你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陈老爷子中年得子,自然是宠得不得了,骂不舍得骂,打不舍得打。从小受到棍棒教育的陈树海看不惯,自觉扛起看管弟弟的责任,陈树微出柜前从没挨过父母的打,倒是被他三天两头地背着爸妈暴揍,心理阴影根深蒂固。
陈树海伸直胳膊勾了勾手:“过来。”
陈树微刚要拒绝,陈树海一个箭步上前捞住他的后脑勺压到眼前,“我说话你敢不听了是吗?”
“哥你烦不烦?”陈树微甩头摆脱他的魔爪,“你再这样我翻脸了。”
“跟我翻脸?”陈树海一拳一拳实实在在地打在他胸口,“翻啊,翻啊,翻啊。”
陈树微不敢还手,被他逼得步步后退,终于忍无可忍地甩起拳头往陈树海脸上招呼,被陈树海瞅准破绽侧身躲过一记勾拳揍得下巴险些脱臼。
两人就这么当街对殴起来,陈树微的拳脚功夫是陈树海手把手教的,作为徒弟哪干得过师父,没怎么过招就被他一手一条胳膊别在身后,押犯人似的押着。
四十多岁的陈树海没以前那么灵敏了,被陈树微打了几拳还挺疼,趁他看不见赶紧呲牙咧嘴一番。幸好是工作日的上午,街头空荡荡的,堂堂一个物资局副局长,也不至于太丢人现眼:“我警告你陈树微,少惹我。你一成年我就想在爸妈面前名正言顺地揍你一顿了,结果你个死同性恋居然离家出走。”
陈树微像钩上的大鱼似的扭动挣扎:“你骂谁呢!”
“骂的就是你!”陈树海吼道,“敢承认还不让人骂了是吗?”
控制住年轻力壮的陈树微太有难度,陈树海松手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皱眉瞪眼指着冲上来的陈树微的鼻子,愣是用气势粉碎了他还手的念头:“我跟你来谈正事的,别他妈搞成闹剧。”
陈树微气得干瞪眼:“你跟一个死同性恋有什么正事可谈?”
陈树海把手指关节掰得咔咔作响:“我问你,你那干儿子知道你想领养他吗?”
陈树微竟然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不知道。”
陈树海爆出青筋:“你个傻逼小年轻,还不知道小孩的意见就跟老头子翻脸,万一小孩不愿意呢?老头子白白被你呛了一回活该气死?”
“他肯定愿意。”陈树微顿时心虚,依然嘴硬,“他在院里跟我最亲,都叫我爸了有什么不愿意的?”
陈树海高扬右手,陈树微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意料中的巴掌并没有拍下来。
“我问过了,这小孩都十二岁了,之前去过领养家庭又被送回来,想法多得很。”陈树海压着火气,把手揣回兜里步步紧逼,“再说了,你觉得哪个正常孩子愿意跟两个死同性恋过日子?你告诉他你是同性恋了吗?你敢告诉他家里没有个女人吗?”
“我……”
“你什么你?”陈树海看他就要退到马路上去,抓着他衣服前襟拽回来,“你初中为了捡一条狗跟老头子玩绝食,最后呢?狗不愿意,跑了。狗都不能说捡就捡,一个十二岁的小孩,你不问问他的意见说养就养?”
陈树微哑口无言,闪避开目光:“我错了,对不起。”
一看弟弟认错就没脾气的陈树海叹口气,转身跟他并肩,单手搂着他脖子,另手从怀里掏出个新钱包:“给。”
“哥,我……”
“伸手接着!”
陈树微悻悻收下鼓鼓囊囊勉强对折的钱包,不打开也知道里面塞满了钞票:“给我这么多钱干什么?”
“就当是你大学四年给家里省下的学费。”陈树海压着陈树微的后脑勺猛搓,“老头子不给你学费是为了让你服软,你倒好。”
“你不嫌我是死同性恋了?”
“嫌。”陈树海脸色一沉,“你是我弟,我有什么办法?”
陈树微还没来得及感动,被陈树海夹着脖子一个大跨步往前一抡,脸朝下五体投地。
“这下是因为你在你侄子面前说什么喜欢男人。”陈树海正了正西装,看着陈树微郁闷地爬起来,“你可以是同性恋,我认了,但你别想着让全世界都知道,你不要脸,老头老太太我和你嫂子还要脸。”
陈树微跟家里断绝关系的这几年把人情世故学了个通透,那天在饭桌上跟陈树海对着干纯粹是为了给凌剑正名,此时听他说什么要不要脸也没脾气,嘟囔一句“法西斯”。
陈树海装没听见:“尽早确认小孩的意见,他愿意跟着你,我就把他户口弄出来,你赶紧找新工作,他不愿意,你赶紧找新工作。”
就算陈树微再怎么自诩不知羞耻,一想到要跟小孩子坦白性取向也只想把脑袋埋进沙子里:“着什么急啊?”
“现在这份工作太垃圾了,以后想换都没人愿要,你又不能当公务员。”陈树海自己这副局长都当得憋屈,料定自由主义战士陈树微更干不下去,“我和老头子也不能把你安排进熟人的公司,过几年熟人问起你怎么还不结婚,我们丢不起这脸。”
“是是是,我是家族之耻。”陈树微掏出烟来点上,后脑勺立刻挨了一巴掌。
“你他妈还会抽烟了,谁教的!”
陈树微在他面前只有挨打的份没有还手的胆量,恼火地揉着痛处:“自己学的!”
“有权教你抽烟只有你哥我!你还敢自学!”
陈树微气笑了:“哥,你还是挺爱我的昂。”
陈树海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别把你们同性恋的破习惯带家里来。我跟你说,户口本是咱妈拿着的,一旦小孩确定跟你,我就找找关系偷偷把他户口迁进来,你没了顾虑就早点换工作,换个好工作老头子就高兴,他高兴了咱妈就高兴,咱妈还挺喜欢你那个同性恋老婆的。”
“什么叫同性恋老婆?”陈树微听不下去了,“他有名有姓,叫凌剑。”
“我管他叫什么。”陈树海把眉毛皱成个疙瘩,“钱包里有张卡,密码是我生日。知道是多少吗?”
“知道。”
“真知道?”
“当然知道。”
“现在就说,密码多少?”
陈树微被他打败,没好气地说出六个数字:“你是我哥,我哪能忘了你的生日。”
陈树海得意撇嘴,从他裤袋里掏出不到十块钱的廉价烟扔了,拿出自己的一盒软中华塞回去:“卡里有五万块钱,去租个好房子,买几身好衣服,反正把日子过得好点。给你一周时间,问清楚那小孩的想法。”
陈树微摆出一张生吞柠檬的脸:“两周,你得给他点时间考虑考虑,这是他人生大事。”
“一周,”陈树海竖起食指,“今晚告诉他,剩下七天时间给他考虑。”
陈树微坍塌着肩膀叫他:“哥……”
“别讨价还价。”
天道好轮回啊……陈树微送走陈树海,点起烟仰头望天:他逼着凌剑在一周内向他妈出柜,现在被自己亲哥逼着在一周内向儿子出柜,简直是现世报的典范。
陈墨亭烧退了,感冒还没好,一边从口袋里扯出卫生纸擤鼻涕一边走向等在校门口的陈树微:“爸。”
陈树微正在心里默背台词,吓得一哆嗦:“儿子。”
陈墨亭径自走向旁边的垃圾桶,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好多鼻涕纸团扔进去,卷了两个卫生纸卷塞进鼻孔,拿出口罩戴上。
“走,带你去吃麦当劳。”
“啊?”陈墨亭抬头看他,“为什么?”
“不想吃?”
陈墨亭迟疑了一下:“很贵吧?”
“不贵。”陈树微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让陈墨亭先上,自己也跟着上去,“感冒了就得吃点好的,以及……我有点事要跟你商量。”
“你,跟我商量?”本来在看着窗外的陈墨亭转头看他,艰难地用嘴呼吸,发出浓重的鼻音,“什么事?”
“到地方再说。”
陈墨亭骤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慌张之下鼻子居然通气了,几乎要把两个卫生纸卷吸进嘴里,摘下口罩擤出纸卷问:“你要走了吗?”
他因为感冒泛红的眼眶更红了,眼泪漫过半个眼眶却还神奇地兜着没滚落下来。陈树微摸摸他脑袋:“你天天都在想什么呢?”
陈墨亭咽了几口唾沫,平静下来:“福利院会计有什么好当的,天天哄小孩玩,也没意思,没前途。”
“……”
“我猜对了吧。”陈墨亭吸了吸鼻涕,冷冷地看他,“你是要辞职了。”
“辞是要辞的……”
陈墨亭肩膀一提,猛地深吸一口气屏住,翻眼朝上抿着嘴紧盯车顶,颤巍巍地呼出来:“我知道了。”
陈树微笑了:“知道个屁,你知道我想带你一起走吗?”
陈墨亭好不容易忍到眼泪干涸,听他这么说鼻涕出来了:“啊?”
“恶。”陈树微掏出卫生纸糊在他鼻子上擦干净,“我说,我辞职之后,想带你这个小祖宗一起走。”
“为什么?”陈墨亭红着鼻头问,“你有什么目的?”
“因为我不带你走你难受啊。”陈树微说,“养狗养熟了都不能随便扔,何况你这小祖宗。”
陈墨亭破天荒地没为他的胡乱比喻发脾气:“你带得走我?”
“挺麻烦的,不过只要你愿意就能操作。”陈树微试图跟他解释整个运作, “简单来说,因为我不是独立户口,所以本来也走不了领养程序,干脆跳过去直接把你的户口从福利院转到我父母名下,等你成年了再单独立户也无所谓。”陈树微呲着牙从牙缝里吸一口气,“到时候从法律上讲我是你哥,我爸妈就是你爸妈,不过这都是后话。”
“那我到底是跟你爸妈一起住还是跟你一起住?”
“我是你爸你当然跟我一起住。”
“你带着我还怎么交女朋友怎么结婚?”
陈树微一点防备都没有,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你怎么什么都懂?”
“我都十二岁了。”
“好好好,不接受你的女朋友我不交,不接受你的婚我不结。”
“我愿意。”
“不不不不不不,你这太不经考虑了。”陈树微抓着他的肩膀,“听我说,小祖宗,你爸我呢,非常愿意留你在身边,直到你上完大学,接下来我们的关系由你自己选择……”
“我有良心,不会吃你的住你的到最后还不给你养老。”
“不是不是,我养你又不是为了养老。”陈树微一拍脑门,“我的意思是,我这边没有任何顾虑,但你不了解我的情况,你了解之后,可能不愿意跟着我。”
“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这不是个疑问句,而是个笃定的反问句,陈树微心说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自以为是,付了车费拉着他下车,蹲在他面前:“你已经知道男人是要交女朋友跟女人结婚的,是吧。”
“我知道。”陈墨亭低头看他,“我还知道有些事得背着我做,然后才能生小孩,没关系,到时候我可以出去,你们生了小孩,不要我的话,你还是我哥,法律上的。”
陈树微再次五雷轰顶,哭笑不得:“一,我不生小孩,这你放心,二,我不会不要你,不管法律怎么说,或者你以后在外人面前怎么叫我,我都是你爸。”他清了清喉咙,“小祖宗啊,我跟其他人不一样,我喜欢男人,交的不是女朋友是男朋友。”
“……”
“……”
陈墨亭从兜里扯出卫生纸叠了叠,转头擤出一直忍着的大鼻涕:“哦。”
“哦……?”
“所以你不能结婚,也不用背着我做什么事,而且也不能生小孩。”陈墨亭每说一个结论,就用右手食指敲打左手心,握起拳头说,“想找个人养老,也就只能靠我了吧?”
“……好像是。”
“那我还有什么不愿意的?”陈墨亭抽了抽鼻涕,“你才要想清楚,带着我很难找男朋友。”
“万一找到了,你看不上呢?”
“你看上的东西我怎么会看不上?”
陈树微一挑眉毛,站起身推着他的背走向亮黄色的M型招牌。刚才一番话对两人来说都需要好好消化一番,饱暖思淫慾,天气冷,又空着肚子,凌剑的事还是放一放再说吧。


2003年[完结]

陈墨亭这天作业写得特别慢,好几次笔尖悬在纸上出神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在报纸上找招聘启事的陈树微从桌边坐到床沿,又从坐着变成了躺着,等陈墨亭的作业写完,书包收拾好,他已经用报纸盖着脸睡着了。
陈墨亭站在床边垂眼看了他一会儿,蹲下从床底端出挺沉的医药箱,咬了半片感冒药,从保温壶里倒了杯水。
水滚烫,陈墨亭只好咬着药片等它凉,咬到糖衣化开,水还在冒热气,苦得脸皱成一团又舍不得吐掉,抻着脖子硬吞下去却卡在嗓子眼,嘬着嘴分泌出口水往下咽,实在扛不住才端着水跑到门边吸溜着喝。
如果不是宿舍门开关的声音刺耳,他就出门去灌自来水了。
陈墨亭吃完药,走到床边,背对陈树微坐下。
陈树微睡着的前一秒还记得自己没洗漱没脱衣服,从浅睡眠里挣扎着醒过来,看见的就是他瘦小单薄的背影:“祖宗,想什么呢?”
陈墨亭身体一震,转头说:“想乔征。”
陈树微扬眉:“迷他到这地步了?”
“乔征是你找男朋友的标准吗?”
他冷不丁这么一句,陈树微睡意全无,从床头撕下一长条卫生纸叠起来:“差不多这意思。”
陈墨亭埋头在他手里擤干净鼻涕,习惯性地吸了一下鼻子:“那,凌剑就是乔征那个类型的吧。”
陈树微恨不能把报纸重新盖在脸上睡过去。
从两人吃麦当劳到回福利院,陈墨亭对他出柜的事只字未提,就好像没发生过一样,陈树微只当他需要时间消化,却没想到他消化过头,还衍生出了推理。
偏偏这推理结果正中红心。
无意间一个口误就被陈墨亭牢牢记住,也是陈树微意想不到的。
陈树微欲言又止了半天,双手猛搓一气脑袋,盘起腿抱着胳膊,义正言辞道:“对,凌剑就是我男朋友。”
“你们两个商量好了,你过来当会计,坑蒙一个小孩养老然后辞职是吗?”
陈树微一巴掌扇在陈墨亭头顶:“瞎联想什么!”
“……”陈墨亭凝重的脸色略有松动,“不是?”
“当然不是。”陈树微恼火道,“我来院里上班之后才认识凌剑的,如果我是为了找个小孩养老,犯得着来这儿上班?”
“为了好好考察呗,免得只看表面现象挑错了,回家养一阵子还得退货。”
陈树微在心里把之前领养陈墨亭的那对夫妻骂了个底儿朝天,阴阳怪气道:“是啊,我经过一番仔细考察,挑了个性格最差的死孩子。”
陈墨亭曾经无意间听到方震跟别的老师说起,自己是院里随机分配给陈树微的,低头分析了一下,觉得陈树微眼光确实不至于太差,应该就像他说的那样,是把自己养熟了舍不得扔:“那,万一你们分手了,你还养我吗?”
“我养你跟他有什么关系?”陈树微双手扯住他的脸颊,两眼冒火,“你胆敢诅咒你爹分手?”
陈墨亭脸上的忧心被他扯得支离破碎,冒着鼻涕泡问:“他愿意你养我吗?”
“他敢不愿意吗?”陈树微习惯性撂狠话,帮他擦净鼻涕,“你这个凌叔叔,第一次听说我有个干儿子就想把你接出去了,那时候我还没想辞职呢。福利院毕竟不是家,是吧。”
陈墨亭认真点头,紧接着眉头一皱:“你们俩才认识多长时间,聊得这么深?你不会被他骗了吧?”
陈树微扶额粗重叹气:“你怎么比我妈还烦?”
“我是你祖宗。”
陈树微乐了,用力搓了搓他的脑袋:“作业做完了就洗洗睡觉去。”
“爸。”陈墨亭抓着他的手腕,从头顶拿下来,“你刚才说的话可都要算数,骗小孩没意思。”
“说吧,你想让我怎么保证?签字画押?对天发誓?”
“我要见你男朋友,现在就见。”
陈树微站在福利院楼下哈着白汽翻了十几分钟的白眼,每每回头都看见陈墨亭趴在三楼窗户上盯着自己,心说真不该拖着他看那么多电影电视剧,活活打造出一个阴谋论者。这小屁孩怕安排在第二天见面让两人有对口供的机会,愣是逼着他当面打电话约凌剑见面,还执意要陪陈树微等在楼下。
陈树微怕他感冒加重,好说歹说才让他在室内等到凌剑出现。
凌剑只知道陈树微要见面,其它一概不知,刚下车就看见陈树微身后飞速奔过来一个小孩,手里拿着白花花的卫生纸擤鼻涕,不由得一愣。
陈树微几乎要把眼珠翻出眼眶,手掌扣在陈墨亭头顶说:“他要见我男朋友。”
凌剑愈发震惊,但对话总是要进行下去的,揪了一下裤腿蹲在陈墨亭面前:“烧退了吗?”
“退了。”陈墨亭看陈树微一眼,意思是你怎么连我发烧都跟外人说,陈树微皱起眉头瞪眼,“昨天我是坐他的车把你从学校接回来的。”
陈墨亭脸上风云变幻,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伸手说:“你好,凌叔叔。”
凌剑忍住笑,握了握他的手:“你好,陈墨亭。”
一来一往两句话,足以证明陈树微说的都是真的,陈墨亭稍微放下心来,但总觉得哪里不爽,又提取不到。
凌剑站起身,问陈树微:“这是什么情况?”
“我被我哥逼得向这小屁孩出柜了。”陈树微把这话说出口,才发现陈树海真是不可理喻到了极致,阴沉着脸说,“他倒接受得快,但死活不信我养着他还能跟你在一起。”
“我没说不信。”陈墨亭立刻争辩,“我想见见你男朋友还有错了?”
凌剑掀一下陈树微的帽檐:“墨亭挺早熟啊。”
陈树微压低一侧眉毛露出个苦笑。
两人交换过眼色,就知道彼此都清楚即使陈墨亭认可了两人的关系,受到年龄限制依然是浅层次的接受,在他真正懂事之前,一举一动还是加以收敛比较好。
小矮个陈墨亭正试图弄清楚自己到底哪里不爽,没看到两人的眉来眼去,掏出卫生纸悄悄擤鼻涕。
陈树微扯开跟凌剑胶着在一起的目光,低头拨弄他的脑袋:“没别的事就回去睡觉。”
“凌叔叔,”陈墨亭抬头说,“你愿意跟我爸一起养到我长大吗?”
“当然愿意。”
“就为了讨好我爸?”
凌剑看陈树微猛扇陈墨亭的脑袋,失笑:“确实有这个原因,另外,一个完整的家就得有家长和小孩。你知道我跟你爸没法结婚吗?”
陈墨亭点点头。
“所以更得有个家的样子。”凌剑说,“这个解释你接受吗?”
别说陈墨亭,连陈树微都被他感动了,要不是有个电灯泡在场绝对会扑上去从头吃到脚。凌剑瞥见陈树微上下耸动的喉结,完全想象得到他如狼似虎的眼神:“其实你和我的目标很一致,就是让这人,”凌剑指了指正在吞口水的陈树微,“高高兴兴的,我们都属于没了他不行的人。”
就这么一句话,陈墨亭的莫名不爽烟消云散,自己都不可思议地皱眉看凌剑,后者则直起腰,舔了一下嘴唇冲陈树微笑道:“墨亭确实挺有意思的。”
“是吧。”陈树微虽然不知道他这结论是从哪儿得出来的,但还是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你回去吧,明天还得上班。”
凌剑问陈墨亭:“我可以走了吗?”
“嗯。”陈墨亭退到陈树微身后推他的后腰,“你跟他一起走吧。”
陈树微震惊转身:“什么?”
“趁着还有机会,好好享受二人世界。”陈墨亭往福利院的方向倒退两步,“以后就有我这个大电灯泡跟着了。”
两人对视一眼,凌剑凑近陈树微一步,低声笑道:“我觉得你还是去陪他比较好。”
“我也这么想。”陈树微一本正经地伸出右手,“晚安。”
“晚安。”
两人握了握手,收回时手指各自滑过对方掌心,相视一笑。
陈树微三两步追上陈墨亭,按住他的脑袋:“走了,小病号。”
一晃七天过去,陈树海带上老太太偷偷来见这个未来的家庭成员,老太太一眼就喜欢上这个嘴甜乖巧的孩子,恨不能抱住了亲,陈树微一边震撼于陈墨亭的演技,一边惊讶于老太太的热情,浑身上下绷得紧紧的,比当年跟爹妈出柜还紧张,多亏身旁的凌剑悄悄抚着他的背,才能保持基本的淡定。
陈树海从头到尾臭着一张脸,看也不看初次见面的凌剑。
一家人把老爷子排除在外,达成共识把陈墨亭的户口迁进来,老太太拿出户口本,陈树海在其间运作,事情进展得很快,零四年元旦钟声敲响的时候,陈墨亭在法律上已经是陈树微的弟弟了。
相比之下,陈树微跳槽反而更难一些,他毕业不到半年,工作经验毫无指导意义,又错过了招聘高峰,直到陈墨亭的户口迁出福利院也没能找到合适的工作。作为驻院宿管,他总不能天天睡在凌剑那儿,但如果他回院里住,陈墨亭和凌剑就会单独相处,陈树微每每替两人尴尬不已,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趁陈墨亭洗澡的工夫,陈树微低声对坐在身边的凌剑道:“我去你公司当小职员行吗?”
凌剑愣了一下,笑道:“你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陈树微干笑:“当我没说。”
“不是不是,”凌剑知道自己表错情了,赶忙弥补,“我早就想让你来我公司了,怕你介意当我下属,一直没说。”
“当你下属怎么了,回家不还是得让我睡。”陈树微抹了把脸,“主要是我这么悬着没意义,第一份工作没打好基础,总不能一直拖着不跳槽,还影响过日子。”
“你真的不介意?”
“不介意,”陈树微歪头看他,“老板给份工作呗,我保证不当吃干饭的小白脸,勤恳工作自愿加班不多拿工资,只要老板偶尔潜规则我几下就行。”
凌剑被他逗乐了:“事业策划部缺个打下手的,工资不比福利院高多少,还得让人呼来喝去的。”
“像我这种条件,呼来喝去也是应该的。”陈树微从沙发上起身,“我回去准备份简历。”
凌剑跟着他往门口走:“不着急,岗位我替你留着,先辞职吧。福利院毕竟是事业单位,不可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估计还得麻烦大哥。”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玄关,凌剑双手撑在门板上圈住陈树微吻上去。
二人没敢持续太长时间,凌剑往身后看一眼,笑道:“我们现在是偷情惯犯了。”
“为了祖宗的身心健康,惯犯就惯犯吧。”陈树微转身打开门,“明天见,情夫。”
“明天见,小白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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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超级好看啊!!!
小狗血,有肉有剧情!
攻的情商很高,有狗血但不纠结,唯独就是正文太短了,再长点就好了>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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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没节操呀,一夜情都玩,貌似还是男女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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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

开头有种电话簿的感觉。。。
少年时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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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比正文还长。攻在番外篇的小时候人物塑造得比正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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