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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VIP]将门男妻 BY 修七 (点击:3893次)

[VIP]将门男妻 BY 修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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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预览+


《将门男妻》作者:修七
文案:
从前有一个少年,
有一天,
他嫁了一个将军。
凶残暴力娇花VSXXXX将军
背景架空无逻辑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纪真 ┃ 配角: ┃ 其它:
==================
☆、第 1 章
躺在床上,纪真默默叹了一口气。
是他大意了,忘了这是一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一个孝字大过天儿子是“孽畜”可以随意上板子打死活该的家长制时代。
唉!
木樨很不满,小声嘟囔:“十几年不闻不问,一封信就叫回去成婚,也忒欺负人了。”
纪真偏了偏头,说:“这话再不可说,京里规矩大,回府以后你们都仔细些,少说少错,省得不小心丢了性命。”
木樨低着头不吭声了,专心给纪真做头部穴位按摩。
头痛暂缓,纪真说:“好了,你歇一歇,也出去吹吹风透口气。”
“是,少爷。”木樨犹豫一下,下了床,到外面甲板上找府中派来接人的胡管事说话。
睡了一觉,觉得身体轻松许多,纪真起身下床,让木樨扶着出了舱门。
“三少爷,午膳还没好,可要去前面看看?船家刚逮了一条好大的鱼,足足上百斤呢!”胡管事过来说话。
纪真点点头,跟着胡管事去看鱼,看了一眼就没兴趣了。百来斤的鱼,真的算不上大。上辈子见多了变异鱼虾,别说百来斤,上千斤的都不知道见过多少吃过多少。
见纪真不怎么感兴趣,胡管事松了一口气,说:“三少爷可是想将这大鱼养起来?老太君最喜欢吃鱼,过几日进了京,送上去也能讨个好彩头,京中这样大的鱼可不多见。”
纪真看了胡管事一眼,扶着木樨往回走,说:“你看着办就是,赏那船家十两银子。”
“是,三少爷。”胡管事心底有些失望,原地站了一会,这才吩咐着船家把那条大鱼好生养了起来。
木樨扶着纪真回了房间,说:“一路上胡管事一直在有意无意提点卖好,少爷可有什么打算?”
纪真嗤笑一声:“能被派来接我想来也是个不得宠的,不过卖几个好,可进可退,不过给自己多留条路罢了。”
木樨有些发愁:“可是少爷一直住在云州老家,回了京两眼一抹黑,府中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纪真笑笑,说:“有什么好担心的,我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他们还想怎么样?再说了,你少爷我也不是那打不还手的,关起门来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就是。我一大老爷们,还能掺合着跟一群女人玩宅斗不成?”
木樨想起他们家少爷往日的手段,小声哼哼两下,放了几分心。
这时木槿端了午膳过来,往桌上一放:“少爷用膳。”
纪真抓起筷子就奔着葱烧鱼去了。
木槿木着脸盯着纪真的筷子,声音也木木的:“少爷请先喝汤。”
纪真夹着鱼脑袋,顿了顿,转头看向木槿那张面瘫美人脸,片刻,放下筷子,端起汤碗,把那碗味道堪比馊泔水的药膳汤给灌了下去。
不喝不行,这个身体太弱了。
弱也是有原因的,还是多方面的。
纪真,纪家庶子,纪侯爷爬床小老婆所生,生产当天还算计了大老婆一把,使得大老婆早产加难产险些一尸三命,也害得大老婆的大闺女先天体弱成了药罐子。大老婆处置了小老婆,送走了小老婆生的庶子。庶子偏又是个上进的,天生学霸,念着村学还考中了秀才,十二岁的小秀才。于是,每天就多了一碗加料的鸡汤。鸡汤喝多了,秀才考完举人就躺下了,再醒来就换人了。
纪真,末世中拼杀了整十年的九级木系异能者,在和丧尸皇的决战中自爆异能核而死。庞大的精神力,孱弱的身体,硬件软件不配套,一过来就瘫了,用退化到一级的木系异能温养了小两年才能勉强出屋走几步,直到最近才明显好了起来。
然后一封信过来,要回京娶媳妇了。
饭后 ...
................

金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我;暴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能解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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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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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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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看的,有番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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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番外一

作者有话要说:侯爷换人做,侯府有些地方自然要有变动。
老丈人要让院子,墨砚堂,历代晋阳侯才能住进去的地方。
纪真不乐意换地方。水砚堂他花了老多心思收拾,也花了老多银子。暖房建起来可不便宜,再说,还有他那池子从大觉寺坑来的金莲呢。
想到金莲纪真就心疼。去年走的时候莲子还没熟,后来收了大多被丈母娘拿去分了,留了一些现在也是陈货了。今年回来的时候莲子倒是才刚收下来,但是完全没经过异能温养,品质要差多了,泡茶煮粥都不够香。
于是,纪真说:“父亲别急着搬院子了,我们住水砚堂也挺好的。水砚堂和隔壁六元府只一墙之隔,不管走小门还是翻墙,来去都方便的多。再说了,阿灿到底不好册立世子,就算我们搬出去,这个院子也只能空着。房子空太久不好,没人气,等阿灿的儿子长大还要好久呢!”
老晋阳侯憧憬一下小儿子还不知道在哪儿的儿子,想了想,点了头。反正他现在都跟着媳妇住,以后也应该不会再上战场,外面的事也尽可以交给儿子和儿媳妇,墨砚堂也可以空出来了,等儿媳妇什么时候想换院子直接换就是了,反正不会给外人看儿媳妇住不进主院的笑话就是了。至于自家媳妇,大嫂不挪窝,母亲装看不见,他们两口子还能跟寡嫂一般见识不成!不住净砚堂,他媳妇也是晋阳侯府名正言顺的当家夫人!而且,媳妇还能落个礼让寡嫂的大度名声,没什么不好。
说完了正事,老晋阳侯搓着手嘿嘿一笑:“真真那,爹听说你前几天又带阿灿去银座了……”
纪真笑了:“是啊,里面的玩意都有两年了,大伙也没什么新鲜感了,我给他们添了两样小玩意。”上辈子玩的东西多多啊,慢慢往外放,一次两三样,能顶好多年呢。
老晋阳侯十分向往。
纪真十分善解人意:“明天我要去拿点子费,父亲您看?”
老晋阳侯一拍桌子,特别爽快,也特别慈祥:“真真不是爹说你,你看你小胳膊小腿的,拿着银子跑来跑去多危险!幸好爹在家,这样吧,赶明儿爹保护你,真真不怕啊!”
纪真:“……谢谢爹,爹你真好!”
老晋阳侯大手一挥,特别帅:“家里就你们几个孩子,爹不对你们好对谁好!行了没事了,走跟爹去找你们娘吃饭。真真有啥想吃的都告诉爹!”
纪真马上提要求:“想吃鸡腿,白水胡同赵家烧鸡的,六个。”
老晋阳侯:“买!”
纪真继续提要求:“云来楼的烤乳猪。”
老晋阳侯:“买!”
纪真:“两只。”
老晋阳侯:“买!”
纪真:“天天吃?”
老晋阳侯:“……等爹先算算银子……”
烧鸡二两银子一只要三只,烤乳猪八两银子一只要两只,天天吃。一天二十二两,还是儿媳妇一个人的。再加上媳妇老娘闺女儿子……
我老人家的私房银子哦……
够不够哦……
老晋阳侯一瞬间觉得特别揪心。
纪真笑眯眯:“父亲别算了,咱们家可有银子了。咱们在打仗的时候,东城百货商场也开了,那边也有我十八间铺子,地段都是极好的。还有积水潭桃源,去年春天开的好,今年租房的人特别多。今年又赶上秋闱,还有一早赴京等着来年春闱的学子,父亲,你懂的。”
老晋阳侯懂了,简单一算,眼珠子就瞪出来了。
西城平民区的百货商场非常火,有了成功样本,去年才落成的东城富人区的百货商场就更火了,商铺价格比之西城高出一大截。秋闱加春闱,京中最不缺的就是学子,十里桃花,据说那边大大小小几千套房子。
真真好有银子!
老晋阳侯再一次得意起大儿子的姿色来,得意之余想起大儿子的毁容脸,决定要快快找几个好大夫弄些祛疤药来。
去缀锦院吃饭。
薛灿被二嫂牵着手,十分纠结:“真哥,灿,灿过完年就十一岁了。”这么大了,还让真哥牵着手,好难为情。
纪真十分忧伤:“是啊,我们阿灿就快十一岁了,十一岁,就不给牵手了吗?”
看到二嫂这么难过。薛灿马上用力攥紧了他二嫂的手,迅速改口:“给牵!”
他二嫂更难过了:“昨天真哥想抱抱我们阿灿,阿灿都不给抱。可是等阿灿再大一些,真哥就老了,想抱也抱不动我们阿灿了。”
薛灿毫不犹豫:“给抱!”主动抱了抱他二嫂。
一抱,顿时好开心。
灿抱二嫂的腰已经不用踮脚啦!
灿,灿长高啦!~\(≧▽≦)/~
老晋阳侯见此大怒。小儿子昨天还不给他亲爹牵也不给他亲爹抱呢!小混蛋!
老晋阳侯冷哼一声,把小儿子从儿媳妇身上撕下来,胳肢窝下一夹,大步迈开,咚咚咚跑回缀锦院找媳妇告状。
薛灿被老爹夹着走,特别难为情,小面瘫脸就更瘫了。当着这么多人,灿的男子汉形象都没了,阿爹真坏!
纪真:“……”
默默目送小舅子和老丈人,百思不得其解——老丈人这么活泼,是怎么生出两个死面瘫的!
薛凛回来以后,开饭了。
晋阳侯夫人,不,老晋阳侯夫人,看着围坐在一起的一家人微笑起来。
丈夫完完整整地从西北退下来,大儿子万箭穿心应了死劫活下来,小儿子身体越来越好功课也越来越好,女儿已看好人家只准备来年下定。
真没有什么再不好的地方了。
至于儿媳妇,儿媳妇自然是最好的,哪儿哪儿都是最好的。
薛楠用过晚膳就回去了,剩下几人坐在一起喝茶闲聊。
纪真问:“妹妹的婚事就定下那家了?”
虽说老丈人决定女儿低嫁,可那家人家世也太低了点。晋阳侯嫡长女配乡绅之子,才把孙女订给那个不纳妾的姚家的大夫人心里只怕不定怎么优越呢!对比一出来,只怕小姑子会觉得委屈。
薛凛说:“让人查过,嫡长子,家中有一弟一妹,去年考中武举。父辈已分家,父母和气,当地有仁善之名。人口简单,家风清正,三代均无纳妾之男。”
见纪真盯着他看,薛凛微微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浅笑,声音也低了一些:“也没有填房。”
老晋阳侯喷了茶。填,填房!这俩孩子都在想什么!转头看媳妇,却见媳妇正默默点头,老晋阳侯整个人都不好了。
纪真迅速戳一下媳妇小酒窝,戳完若无其事收回手,眯眯笑:“他敢填房,我让他全家都填房。”下面的房。
老晋阳侯僵硬转头看向儿媳妇。
他发誓刚刚他感觉到了杀气!
纪真决定去探探那个未来妹夫的底。
被老丈人保护着去银座拿了点子费回来,趁天还没黑,纪真就上街绕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未来妹夫暂住的客栈。
客栈中等,六七成新细棉布短打,桌上只四个菜一壶酒,看着倒是个节俭不奢侈的,当然不排除囊中羞涩的原因。身材挺拔修长,剑眉星目,挺帅。目光清正,气息平和。手上有茧,是个勤快知上进的。
纪真就默默地点了点头。
丈母娘看人的眼光果真不错。
不过,有没有心爱的丫头漂亮的表妹一起长大的青梅善解人意的红颜知己啥的,还得查。
这时,正在猛啃一盆馒头的燕清猛地抬头,正对上纪真隐晦的打量目光,还有目光中那一闪而逝的嫌弃。
嫌弃?
燕清瞅着纪真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纪真:“……”脸红什么,脸再红纪哥也不会误会的!纪哥是有老婆的!特别特别喜欢的!
纪真站起身慢慢走过去。
随着纪真的接近,燕清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张俊脸越来越红,手上半个馒头也被捏得不成样子了。
纪真微微一笑,一撩衣衫下摆,特别优雅地往人对面一坐,再次微笑:“兄台,拼个桌?”
燕清努力起了两次身都没能成功站起来,看人坐定了,自己也不再试着起身了,坐直身体,声音却微微发颤:“在下燕清,兄台怎,怎么称呼?”
燕清一手拿了酒杯,另一手去拿酒壶准备给人倒酒,却发现手上还拿着半个被捏得不成形的馒头,顿时好生窘迫,赶紧把那半个馒头放了下来,又拿了帕子用力擦手。
纪真欣赏了一阵这人窘迫的样子,微笑开口:“纪真。”
燕清擦手的帕子一下子就掉地上了。纪,纪真,那不是鼎鼎有名的纪六元,晋阳侯的,的,的……
未来大舅子的男媳妇!!!
燕清头顶冒烟脸皮冒火,结结巴巴自我介绍:“在,在下燕清,字长靖,山西太原人士,嘉平元年武举,进京考,考武进士。”
纪真木着脸:“……纪真,没有字,江南云州人士,上届文状元。”这人好傻,小姑子聪明大气漂亮多金,好亏。
纪真就更嫌弃了。
燕清正襟危坐,两手分别放在双腿上,努力放松自己别太紧张。可身为一个四书都念不下来的武举子,在名满天下的文六元面前又怎么可能放松得下来!
纪真微微一笑,看人坐的挺偏僻,周围也没什么人,就压低了声音,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比如,叫什么名,念什么书,住什么地,练什么功夫,拜的谁做师父,一个个交叉重复着问。
燕清脸上的汗就滚下来了。
侯府嫡长女不是他一个乡绅之子攀得上的,但是少年慕艾,当日大觉寺山脚下匆匆一瞥,当时心都跳出来了好吗!
可惜惊马不是天天有,姑娘也不是天天等着给他救。
但是,他就偏偏救命之恩(!)得了侯府青眼了。
年后爹娘就要进京给他张罗娶媳妇了!
等等,大舅子的媳妇在老家那边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大妗子儿……
本章未完
昨天刷一晚上,95章还是打不开,明明早就审完了,一点,总是“文章审读没通过,不允许操作”。
早上起来接着刷,还是审读没通过。
好吧,我被催更的娃娃催出来了。
单开一章,以后番外就往这一章里塞,希望不要老是审读没通过。
番外承接正文,全部欢乐日常,正文里一些没写到的让人比较在意的都会出来遛遛。
字数应该不少,娃娃们不急,等我慢慢坑来。
据说字数过167才可开新章,我数数够不够。
够了,本章一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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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灿太可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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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不错的  就是觉得伏笔太多  但结局又没有交代完整。
前世的那个秦将军,怎么觉得有点暧昧呢?
翻翻以前看过这个作者的文章,好看是好看,但每次感情戏路都蛮少的,基本都是走剧情,走发家致富路线。。。回到1995也是。
无欲则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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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未来妹夫除了人傻了些家世低了些倒没什么不好的地方,纪真相看得还算满意,就点了点头。
燕清顿时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倒了一杯酒,双手捧着给人递了过来。
纪真接过,一口喝干。
然后。
妈蛋,这什么酒,怎么这么辣!两辈子都没喝过这么烈的酒!
纪真嘴里肚子里像是烧了一把火,瞪人一眼,一张小白脸就一点点红了起来。
被未来大妗子儿(!)一瞪,燕清顿时就坐立不安了,嘴又笨,一时情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给自己加分,急得直攥拳头。
指关节咔吧咔吧一顿响。
纪真:“……”拳头攥起来了,这是要武力威胁纪哥不成?呵呵。
寒冬腊月,燕清急出一脑门汗。
等酒劲稍微缓下去一些,纪真头重脚轻站起身,在燕清肩膀上拍拍,说:“少年,好好干,星辰大海在前面等你。”
然后,走了。
燕清把人送走,忍不住把纪真最后那句话在心里咂摸了好几遍。星辰大海在前面等他,啥意思?难道是在暗示他日后前程,不然,还让他好好干……
燕举人十分迷茫。
回到晋阳侯府,纪真小脸蛋还是红扑扑的,把观察结果跟丈母娘汇报过,才撂下筷子就被他媳妇拉起来告辞了。
薛侯爷回到水砚堂就直奔浴室,抱着他媳妇。
早上起床的时候,薛侯爷腿略软。
纪真揪着自己小裤头往里面瞄一眼,再跟媳妇做一下对比,十分着急。过了年他就二十了,眼瞅着快长到头了,尺寸却老是上不去,没脸拿出来伺候媳妇啊!
不然要是他这边忙活半天媳妇突然问一句“你怎么还不进来”怎么办!
很丢脸的。
纪真顿时就抑郁起来了。
年底事多,又才打了胜仗回来,今年祭祖的规模就比往常大了许多,薛家男丁几乎都忙了起来。
纪真相对就轻松多了。薛家祭祖他不掺合,纪家人少事少也累不到他。差事上,自从先帝给他放大假就一直闲到现在,哦,不对,中间跑去西北劳军是出的公差,算正事。
纪真就眯了眯眼。干钦差打手军医的活计,拿从六品翰林的工资——年薪四十八两,亏到家了简直!
纪真琢磨着什么时候去找嘉平帝谈谈工作问题。年轻力壮的,不上班怎么行——翰林院的书还那么多没看呢!
木槿端了一盘果子进来,放下,帮人磨墨。
纪真默默地看着木槿。
木槿瘫着脸磨完墨,退出去,一戳木樨:“少爷要写字,进去伺候着。”长太高真不是他的错,都怪西北的死面饼子太养人了。
木樨强忍着笑。跑了一趟西北回来,木槿长高许多,比少爷足足高了大半个脑袋。还是他好,才长高两寸,顶多比少爷高一个头顶尖尖,偷偷弯一点腰就不显了。长那么高有什么用,看吧,又被撵出来了。
纪真整理完早前写下的几篇随军笔记,看看木樨终于褪去婴儿肥的脸,感慨:“你们都长大了。”木槿也长残了,原本纤细白嫩的美少年,在西北吃了一年沙子,生生长成了糙汉子!一米八多,小麦色,可帅可酷了!
木樨眨巴着眼睛。
薛凛进来,听到纪真那句话,眼一眯,说:“木槿在西北立下大功,我已写下荐书,想来很快就有消息。”
纪真默默扭头。媳妇您等这一天等多久了!先斩后奏了都!
屋外,木槿瘫着一张冷冰冰酷帅脸。
就知道侯爷想把他撵出去!
他偏不走!
纪真也发愁木槿的前程未来。人聪明,学什么都快,不光管着水砚堂上下大事小情,还一直跟着他学医,别的不说,割肉正骨缝伤口可利索了。当初在西北,一个人能顶好几个军医。手快心狠,砍胡人的时候眼都不带眨的。噎死人的死面饼子,就着凉水一口气能吃好几张,眼瞅着一个纤细白嫩美少年就长成了五大三粗糙脸汉。
纪真摸摸自己那张小白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秋红秋兰两个去内院送完东西过来回话。
秋红手上多了一个戒指,秋兰头上多了一根簪子,两人手上还捧着几个荷包。
纪真看着两个越发沉稳的丫头很是满意,又一人赏了一匹缎子。
薛侯爷面无表情看着底下那两个长开以后越发漂亮的小丫头,想起同样漂亮的小丫头院子里还有好几个,脸一沉。
纪真嘴角抽抽,把人打发下去,说:“走前我让母亲给调教了几个小丫头,过两日就调过来。秋红几个也大了,把人带出来以后就可以嫁人了。”
薛侯爷脸色顿时一缓。
纪真接着说:“这几个丫头都不容易,嫁妆就等着侯爷赏了。”
薛家内宅的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他又不是个尊老的,仗着外姓身份轻易不进二门,来往内院都是那几个丫头跑腿。除了八房和五郎六郎那两房,几个丫头可没少受委屈。尊卑有别,当家夫人想要拿捏看不顺眼的小辈身边的奴才,太容易了。比如最简单的,见礼福身不叫起,那几个丫头可不敢跟她们主子似的数秒自己起身。晋阳侯夫人能不惜撕破脸皮护着纪真,却不能为了几个丫头跟寡妇妯娌对上。况且不打不骂的,只是为难一下小丫头们。
提到嫁妆,薛侯爷十分为难。
没办法,穷啊!本来就很穷,一场仗打下来伤亡无数,他那点子私房连一半都不够补贴的,还不是得花他媳妇的银子。
纪真当然知道自家媳妇有多穷。他们家不光他媳妇穷,老丈人和叔丈人也都一样穷。仗打完了,抚恤银也发下去了。新帝才登基没多久,正是抓典型的时候,上头盯得紧,每人十两银子倒是足量发了下去。但是十两银子够做什么用?
薛凛五百亲兵折损近九成,身边四个副将只剩下一个,其中两个一个为他挡刀而死一个为他挡箭而死。再加上其他亲信属下,很多人家死了当家人就断了生计,这些侯府都是不能不管的。
晋阳侯府公中有专门的产业,前几年战事少,银子一年一年累积下来也不在少数,但是到了现今要用到的时候还是远远不够。况且,各人的亲信属下,各人自然还要额外补贴一份,这就要动用各房的私房了。
兵,都是靠养的。
军心,并不是只靠会打仗就能得到的。
纪真在薛侯爷黑脸上摸一把,嘿嘿一笑:“美人,酒窝给爷戳一下!”
薛侯爷赶紧上酒窝脸。
纪真戳酒窝,戳够了,往薛侯爷怀里塞了一把银票。
薛侯爷酒窝脸顿时一僵——这种浓浓的卖笑的感觉!
第98章
纪真手一挥,豪爽极了:“拿去花,纪哥不差钱!”
薛侯爷摸出银票,数一数,二十万两整。他自己是用不完这么多的,很显然他媳妇把他爹他叔他两个堂弟的份也一起掏了。
薛侯爷十分羞愧。
两人一起过去缀锦院送银子。
因为自己私房产业越来越少,老侯爷银子不凑手,又找不着弄钱的地方,人穷志短,就想找媳妇讨几个私房钱花花,正挣扎着组织语言,儿媳妇的大笔捐款就到了。
老头儿腰杆子顿时就直起来了。
瞧我家真真多孝顺!
多好的孩子这是!
纪真给分银子。老丈人八万两,叔丈人三万两,五郎六郎一人一万两。
老侯爷搓着手嘿嘿笑:“真真那,花不了这么多,你拿一半儿回去撒!”
纪真抿嘴乐:“剩下的留着给妹妹办嫁妆。”
确实花不了那么多,尤其是八叔和五郎六郎。八叔还好,在西北经营多年,底下人不少,花销的地方也多。五郎六郎那里就是借机给银子了,谁让他们家媳妇的亲兄弟年纪相差那么多呢!媳妇已经断子绝孙了,阿灿又那么小,侯府想要开枝散叶只能指望八叔和五郎六郎了。尤其是五郎,特别能生,嫡出已经有了两儿一女,庶出的一大群,现在媳妇又怀上了,还有一屋子好生养的小妾。就像八叔是老丈人的臂膀,五郎六郎是媳妇的臂膀,这些小的,以后可都是阿灿的臂膀。
说到薛楠的嫁妆,纪真发现丈母娘脸上有几分抑郁,想了想,明白了,一定是大房那个比薛楠小了半年低了一辈的薛慧了。
纪真问:“可是慧姐儿的日子定下了?”
老晋阳侯夫人压抑着几分怒气:“三月十六。”
晋阳侯父子两人脸色也都不太好看。
纪真挑眉。三月十六,看来是一心想要抢在薛楠前面了。翻过年来薛楠和薛慧都是十七,薛楠是六月生辰,薛慧是腊月生辰,而下半年是有好几个好日子的。薛楠的亲事刚刚提起还没定下,这个年代婚礼又很繁琐,前期走礼最少也得大半年。老晋阳侯夫人原本是打算过完年就把闺女的亲事操办起来,赶在秋天出嫁,后面还有好几个好日子可供大房挑选。老夫人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不过被大夫人哭了几次就又改了主意。
沉默一会儿,老晋阳侯狠狠叹了一口气,手一挥,说:“早早晚晚有什么差,我薛平川的娃不差那个!”大儿子还单日成亲大中午就拜堂呢,两口子日子过得多好!
纪真目光落在薛凛手腕的莲子佛珠上,笑了笑,说:“妹妹那里也不用太着急,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慢慢操办就是。原本担心碍了慧姐儿的婚事才急着定在明年秋天,既然慧姐儿日子提前,妹妹那里就不必太赶了。”
老晋阳侯夫人犹豫了一下:“过了十八就是老姑娘了,名声上总是不太好。”
纪真微笑:“怎么会,妹妹可是孝女啊!今春梦到父兄染血,每日跪经一个时辰,吃长斋穿布衣抄经书,初一十五到大觉寺进香。”
老晋阳侯虎目含泪,咔吧咔吧嘴,又闭上了。
薛凛低着头,沉默了。全家上下都知道他二十八岁有一死劫,西北偏又起了战事,母亲和妹妹在家中又是怎样煎熬呢!可以说,妹妹的婚事是被他耽误了。
纪真又说:“班师回来以后妹妹说再茹素跪经百日当做还愿,要我说,再多些日子吧,到明年春,满一年。初一十五进香继续,包括大年初一和正月十五。到满了一年之期再好好去大觉寺还个愿,到时我也一起过去看看师父和了空大师。”得几位大师说几句好话,孝悌名声传出,便是拖过十八嫁人,谁又能提一句“老姑娘”呢,会被全天下的口水喷死的!
老两口呆滞片刻,老头儿手就朝着儿媳妇脑袋摸了过去,赞:“我们真真这脑袋可咋长的!”
纪真默默扭头——不,是你们武人脑袋里弯弯绕绕太少。当然,一般人也请不动大觉寺慧字辈以上老和尚就是了。而老和尚的批语则是画龙点睛之笔,若是有谁能请动了空大师开口说几句好话,那好处可不是一般二般的。比如他纪某人,自从翻了了空大师的柜子,在大觉寺几乎可以横着走了。
老头儿追着儿媳妇的脑袋摸。
薛凛站起身,伸手扶住老爹伸出去的胳膊,硬生生把他爹扶回他娘身边坐着。
被他爹在后脑勺上糊了一巴掌。
纪真说:“做人要低调,这事儿啊,咱们薛家只做,不说。”到时自然有人去说。
一家人深以为然。
老晋阳侯夫人去了烦心事,心里欢喜,想到自己这一房日子过得越来越圆满,也歇了跟大嫂计较的心思。
离年越发近了。
腊月二十二,嘉平帝封笔。
封笔之前下了最后一道圣旨。
六元纪真升官啦,要当崇文馆大学士啦!
手捧圣旨,纪大学士蛋略疼。
正一品大学士,年后上任。
从从六品小翰林一步蹦到正一品大学士,陛下你想做什么!
还有,崇文馆在哪里?
崇文馆自然是有的,只是还没建呢。
嘉平帝掐在封笔之前发圣旨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时间也是特意挑出来的。纪六元一向是他心爱的,只是人太聪明,也太懒散,摆明了不喜欢做官,没什么功利心,对待一般臣子的法子根本不适用。把人闲放着又不甘心——纪六元可是有国士之才的!
于是,嘉平帝琢磨许久,决定把人绑在只存在草稿之中的原本打算过些年再建起来的崇文馆中。大学士,崇文馆一把手,纪六元要是不想干活,那就是个闲差。要是勤快一下弄些东西出来,那他这辈子除了武功,文治也有了。关键是,品级上去了,见面就方便了,说话也跟着方便了。
想想怎么都不亏,嘉平帝果断就任性了一把。但是品级跨越太大,朝臣必定不满,就把发圣旨的日子定在了封笔这一天,只给满朝留了一句话:谁要能中六元谁就能做崇文馆大学士!
然后,封笔回宫谁都不见,只留下憋了满肚子话的文武百官。
偶尔出门被御史逮住险些喷成狗的纪·大学士·真:“……”妈蛋,坑死哥了!
正二品兵部侍郎纪宁纪侯爷则是觉得坑死爹了。
儿子未及弱冠,正一品,自己考的。
老子已经不惑,正二品,先帝赏的。
从来都是老子给儿子让位博出头的,没见过儿子一下子就比老子官职高的。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以后到了朝堂上,父子俩可该怎么见面呢!
纪侯爷十分为难。
作者有话要说:娃娃们别扔雷,太贵
第99章
但是再为难,纪侯爷也没想过从兵部侍郎的位子上退下来彻底给儿子让路,纵使知道日后在朝堂上见面会尴尬。因为除了这一个能干的儿子,他膝下还有三个儿子,世子纪晖还不能独当一面,纪暄才刚中举,幼子纪晨还那么小。而除了纪暄,那个最能干的儿子纪真,摆明了是不想理会另外两个兄弟的,即使其中一个是他一母同胞的哥哥,嫡嫡亲的。
可是前人造下的孽,有什么办法呢!在那个儿子面前,他连父亲的威严都摆不出来,有什么资格要求他照拂兄弟呢!
不,还是照拂了。今年秋闱纪暄和纪曜齐齐上榜,两人的行文中都带着纪真的影子。
想起不被待见的长子,纪宁一阵抑郁,转身去了正泽院。
郑氏正在做鞋子,有简单的素面书生布鞋,也有精致的嵌宝刺绣锦靴。各种各样的鞋子,摆了满满一架子。架子旁边还有一个衣柜,里面是四季衣裳,书生直缀,锦衣华服,里衣外裳,分了类,整整齐齐摞满了衣柜。
纪真上了战场之后正泽院就已经解禁,只是郑氏再没出过院子一步,每天除了做针线就是念经捡佛豆,再没同丈夫说过一句话,也同娘家长房断了关系。
纪宁站在鞋架旁,看着妻子黑发中夹杂着的根根银丝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郑氏只低头看着手中刚做好的一双黑色书生布鞋,前前后后检查几遍,再挑不出半点不好,抱在怀里摩挲一会儿,起身走向鞋架,将挡住鞋架一角的纪侯爷一扒拉,把鞋子端端正正地摆了上去。
险些被扒拉个跟头的纪侯爷:“……”好抑郁。
抑郁着走出正泽院,走到转角处,纪宁回了一下头,一眼就看到正站在一棵树后远远地看着正泽院院门发呆却不敢上前的纪暄,顿时就更抑郁了。纪暄过了年就二十了,婚事还没有着落,夫人又关了院门不愿见人,更别说替他张罗人家了。
纪暄没发现父亲在看他,也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只觉得身上已经冷得受不住了,这才冲着母亲的院子作了一个揖,转身离开。
纪宁狠狠地砸了一下墙,再次后悔起来。如果当初他对那个被发配到老家庄子上自生自灭的庶子稍微上些心,如果夫人能顾及着他的血脉稍微软下手,又何至于落得现在无法收拾的局面呢!母子反目,兄弟陌路,老子在儿子面前摆不出父亲的谱。
纪真升官了,晋阳侯府气氛略微妙。
首先是纪真自己,放了这么久大长假,他自然不乐意再天天上班点卯,但是翰林院藏书还没看完,太可惜,就想着什么时候能重归工作岗位看完书好早日告老还家。
但是,皇帝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直接发了明旨,时间掐得又好,下完圣旨就封笔,百官一个都不见,摆明了任性耍赖皮。
再想想还不知道在哪里的崇文馆,纪真整个人都忧郁了。他只简单提过一些崇文馆的概况,完全是大纲中的大纲,只一点简单思路,什么都没有,年后就要作为一把手上任了,说不定还是个光杆司令,简直不能更虐心。
侯府上下心情也很微妙。先说晋阳侯府一众男丁的品级,老丈人最高,骠骑大将军,从一品。其次薛凛,镇军大将军,从二品,今年打完仗刚升上来的。然后是八叔,怀化大将军,正三品,打了十几年仗打出来的。五郎六郎两个都是六品校尉。
而纪真,未及弱冠,仅凭着一个六元名头就做到了正一品大学士,比镇守西北三十多年的老晋阳侯还高一级。
仅凭着一个六元名头就做到正一品大学士,年纪又小,且不说武将官职品级最高只有从一品,便是文臣,兢兢业业大半生,又有几人能爬上正一品高位!
满朝文武皆侧目,嘉平帝简直是在把纪真架在火上烤。
用心简直不能更险恶!
就知道皇帝不想看他过得太轻松!
纪真挑着两只死鱼眼,一只看自家媳妇,一只看老丈人。
老晋阳侯摸着儿媳妇的脑袋哈哈笑:“都怪我们家真真脑袋长太好了,又聪明又漂亮又可爱!”
薛凛面无表情掰他爹的手,掰下去了,自己摸摸媳妇脑袋。
纪真顶着一脑袋乱毛,糟心极了:“昨儿带着阿灿上街买烧鸡,碰上御史王铁嘴,好一通说教,那个义愤填膺,可吓死人了!”追他追出两条街,袖子都被扯开线了,还当着小舅子呢!面子都丢光了!
王御史绰号铁嘴,最是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当初一群人参薛家,王铁嘴一个单挑一群,当堂骂哭好几个。这个人,人品要敬,人情得领。这个时候被说道几句,又句句都在理上,除了听着,纪真也就只能跑路了。
老晋阳侯摸不着儿媳妇脑袋,就在人肩膀上拍了拍,特别慈祥:“真真不怕,想做啥就去做啥,你爹我不忌讳那个。”大学士,虽说品级是高,但也架不住手中无权,且不说陛下心里清楚什么能给什么不能给,真真,终究不是姓薛的。
纪真又挑了一下死鱼眼,有气无力:“我就想看完翰林院藏书告老还家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
老晋阳侯沉默一下,干笑:“……哈,哈……哈……”
又竖起大拇指,赞:“好志向!”
纪真默默扭头避开老丈人两个深深的酒窝。
爹你凑太近了……
这不逼人犯上么……
拉足满朝文武的仇恨,纪真知道外面不定多少人憋着火只等着朝他发,就果断不再出门了,每天只窝在屋子里数银子调理小舅子。
薛灿被他二嫂灌了一肚子阴谋诡计。
年,就在薛灿的黑肚皮教学中到来了。
今年薛家男丁全部聚齐,老丈人和八叔又都是豪爽不羁的,酒席上就格外热闹起来了。
直到大夫人开口:“今天是个好日子,我这里也有一桩喜事跟大家说说。慧姐儿就要出阁,大郎只这一点骨血,四郎也是个不孝的,跟着他老子哥哥早早的没了。大房不能断了香火,我在族中看中了两个孩子,都是伶俐的,合该早早开了祠堂过继在我那两个苦命的孩儿名下。”
包括老夫人在内,所有人都沉默了。
薛家八房,有四个房头断了香火。
而五郎薛昭屋里,不算两个嫡子,庶子就有七八个。
第100章
纪真瞅了屏风一眼,转头给五郎倒了一杯酒。
五郎一口喝干,脸色不太好看。媳妇刚一生下嫡子他那里就被老夫人塞了几个好生养的丫头,只差没明说过继一事。他对过继一事也没什么看法,都是亲叔伯,总不能看着他们死后无人祭祀。再说他媳妇向来大度,屋里孩子多,一个房头过继一个也是够的。而且大伯那里老夫人是准备过继他嫡次子的,媳妇哭了好几回,总算说通了。但是现在,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个就从族里选了人了?他是晚辈,怎么都没关系,只是大伯母这般行事,又把一心为她出头的老夫人置于何地呢!
屏风内。
二夫人首先开口:“果真是喜事,恭喜大嫂。”桌底下却握紧了手,心里恨极。婆婆亲自开口,她都同意把嫡孙舍出去了,这个老虔婆却私底下挑了族中孩子,简直是把他们二房的脸面丢在地上踩。
大夫人点头,知道自己犯了众怒,不再多话,却也并不把众人的脸色放在心上。慧姐儿眼瞅着就要出嫁,大房无人无牵挂,她再没什么好怕的,也再不想看人脸色。过继,不过是为了给两个儿子传香火,都是姓薛的,又没出五服,没了父母的孩儿总比亲生爹娘健在的要好。况且,二房向来是亲近三房的,五郎又与那个不知长幼尊卑的混账交好。二房的孩子,她又如何喜欢的起来!而三房,三房的一切都是从他们大房偷走的,三房欠他们大房三条命!
接下来的酒宴就有些压抑了,不管八叔怎么调动气氛都热烈不起来。
纪真觉得满屋子人现在最欢喜的恐怕只有五郎媳妇一个。
五郎媳妇是真的欢喜。亲生的孩子,谁舍得送出去过继!生下长子不过半月安锦堂就送了两个丫头过来,是婆婆硬顶着老夫人给人用药,直到她又生下一个女儿才停药。为了留住亲生的孩儿,这么多年她忍着心酸看着丈夫纳妾,帮那些女人调理身子,屋里庶出子女遍地,可老夫人一句话就要夺了她嫡次子。拗不过终于认命,养到那么大连名字都没取,没想到却在这里出了转机。五郎媳妇坐在位子上不敢抬头,生怕不小心笑出来。大伯母看不上二房的孩子,真是,真是太好了!
酒宴算得上不欢而散。
守岁。女人随着老夫人进了屋子,男人聚在不远处的花厅。
几个年轻人摆了牌局,老侯爷从银座弄来的纸牌。
三把之后,纪真被撵了下去,老丈人代替。
眼瞅着纪真赢来的大堆银馃子就输了出去。
薛灿坐在老爹怀里看牌,说:“真哥翻着番赢,阿爹翻着番输。”
老侯爷看看手边几乎输光的银子,干笑一声,把纸牌往小儿子面前一塞,说:“阿灿来!”
薛灿转头看二嫂。
他二嫂眯眯笑:“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薛灿严肃点头,回身看牌。
五郎六郎相视一眼,摸摸手边赢来的大堆银子,贼贼一笑。
薛灿手小,掌不住牌,就在老爹手中看牌,小手迅速抽牌理牌。
几把过后,老晋阳侯笑得嘎嘎的。
薛灿腼腆一笑,亮小酒窝,不太好意思:“真哥一次翻十几番,我才翻几番,差太多了。”
五郎六郎脸都绿了。
薛凛默默扣牌——一直在输牌,从来没赢过,媳妇已经给添了好几次银子了……
老晋阳侯笑骂儿子侄子们:“瞧你们一个个熊的,连十岁娃娃都赢不过!”在小儿子脸上猛亲一口。
薛灿擦擦脸,老爹的手一推牌一亮,又赢了。
五郎六郎:“……”卧槽!明明阿灿以前跟二哥一样都是个傻孩子来着!
顿时,一群人看纪真的眼神都不对了。
纪真正盘腿窝在椅子中给八房的薛潜薛海和五郎的长子薛臣璧讲他们爹在西北打仗的故事。故事经过美化,当爹的都特别英勇,特别神武,杀敌如砍瓜切菜,剜肉刮骨都面不改色。
三个小孩听得如痴如醉。
八叔坐在后面偷听,强忍着没在儿子面前捂脸——接骨剜肉洗伤口的时候嚎得惊天动地的那个才是他。
纪真开始在故事里穿插兵法和三十六计。
八叔心下一动,又摇了摇头。侄媳妇带着阿灿,过了年又要领差事,怕是分不出功夫来教导潜哥儿了。罢了,反正他要在家里呆很久,他,他,他亲自教就是了!三哥也有在亲自教导阿灿!阿凛也是三哥教出来的!
小儿子赢牌,老晋阳侯心里高兴,就压着不许大儿子和两个侄子下牌桌,直到把五郎六郎的银子全部赢光光他二人耍赖哭穷才放人。撤下牌桌,仍旧意犹未尽。
薛灿把赢来的银馃子拿桌布包了,重重的一大包,拖到二嫂面前:“给真哥!”
小胸脯挺得高高的,小眼神别提多亮了。
纪真抬手在小舅子肩膀上拍拍,表扬:“我们阿灿真厉害!”
一大包银子毫不客气收下了。
眼巴巴看着小儿子的老晋阳侯:“……”卧槽,亲爹还是比不过二嫂!
小混蛋!
把小儿子抓过去搂怀里一顿揉搓。
薛灿挣扎着伸手接过二嫂递过来的一把银馃子,往老爹怀里塞:“给阿爹!”
被揉搓的更厉害了。
临近午夜,一群人移步到院子里放鞭炮。
放完鞭炮,回到安锦堂正厅给长辈磕头拜年。
老晋阳侯带着一众男丁,大夫人带着一众女眷,这次没设屏风。
纪真随着薛凛拜了一圈年,领了一圈压岁钱,又给底下孩子们发压岁钱。
薛楠领了二哥二嫂给的压岁钱,抿着嘴一笑,福个身,迅速道了一声谢,回去同薛慧坐在一起。
薛凛看着妹妹心疼极了。布衣素颜,簪环全无,只在头上簪了几朵碎布堆成的花,脖子上挂着一个小金佛,腕上一串檀香佛珠。再对比一下旁边珠光宝气的薛慧,差别就更大了。
老夫人上了年纪,守不了通宵,很快就回去歇着了。
大夫人看一眼薛楠,端起茶杯抿了一下,拿帕子拭一下嘴角,就要说话。
纪真眼尖,当即就抢了话头:“妹妹上次说想抢今年头炷香,也该回去收拾东西了,昨天雪才停,路不好走,不提早出门怕是赶不上呢!”
大夫人一顿,总觉得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但是显然这里没人会给她解惑。
丈母娘点头称是,马上就把闺女打发下去了。现在时间还早,楠姐儿回去还能睡上一会儿,不然白天一天还有得熬呢!
老晋阳侯看了一眼大嫂,也没等重新立起屏风,又带着一众男丁转移到了外院正厅。
然后,又把牌桌支了起来。
薛灿和他二嫂都不被允许靠近赌桌三步之内。
第101章
天还没亮薛楠就出了门,薛凛护送。
纪真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坐在车中,薛楠抱着手炉,又裹了裹棉斗篷,把厚厚的车窗帘子掀开一条缝,看着车边骑马随行的兄长,忍不住红了眼睛。今天是大年初一,哥哥今年二十九,熬过了二十八岁死劫。哥哥还活着,真好。
赶着开城门的时候第一个出了城,马车终于在大觉寺山脚下停下,薛楠戴上面巾下了车,踏着山路上未扫净的积雪开始爬山。
这时天还没大亮,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家中过团圆年,能在大年初一出门进香的,除非是有特殊情况。
薛楠爬到半山腰的时候,下面开始有声音传来。
纪真往下瞄了一眼,离太远看不清,却能肯定是显贵人家。
薛楠咬牙加快了爬山速度。
纪真给人递了一包参丸,加快脚步先上了山。
薛楠不愧是将门女,到底没让后来的那两个华服少年抢了先,第一个冲进大觉寺正殿抢了头炷香。
只是狼狈的很,应该是摔过跤,衣服沾了污渍,走路的时候左脚有些跛。
慧远大师亲手把头炷香交到薛楠手中。
两个华服少年不甘极了。
薛凛则浑身冒着寒气。如果不是那两个混账追赶,妹妹不会险些摔下山。如果不是大伯母不顾情分把慧姐儿亲事抢先,家中也不会为了补救让妹妹来吃这种苦。
薛凛知道大伯母恨他,恨他当年晚到一步没能救下大伯和大郎四郎。他又何尝不自责,若是他能再快一些,说不定就能多救下几个人。三郎和四郎还那么小,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二岁,没见过血的孩子,第一次上战场历练就折在了那里。
可是,她不该牵连到妹妹身上,姑娘家名声何其重要。比妹妹低了一辈小了半年的慧姐儿先出嫁,外面不会相信是先晋阳侯的遗孀从中作祟,只会猜测妹妹有什么不妥,不然缘何堂堂侯府会长幼不分!可恨他们却什么都不能做,不然就是欺负寡妇孤女。
薛楠在大殿中跪经。
很快就有小沙弥过来在殿中多加了几个炭盆。
两个华服少年烧了二炷香和三炷香,也跪了下来。跪了一刻钟想走人,看前面的布衣少女还在跪,就又不动了。
半个时辰过去,布衣少女还在跪。
“……”两个少年脸略白。
一个时辰过去,布衣少女还在跪。
“……”两个少年脸很白。
慧远大师过来,在薛楠头上摸了摸。
两个少年十分羡慕。得慧远大师摸顶,虽然没有任何仪式,却也十分难得了。
薛楠跪经完毕,在小丫头的搀扶下艰难起身,转去后面客院禅房休息。
丫头穿绸缎,小姐却是布衣,两个少年十分好奇小姐的身份。
纪真没等薛凛兄妹,请动慧远大师之后就先回了城。大年三十在薛家过的,初一该轮到纪家了,办完事回去还能赶上午膳。
纪真先出了门,早饭后木樨和胡石头就先带人去了纪家。饶是年礼早就送过,这次也赶了四辆车——虽说纪真自己都说不出来车里有什么。
到了安远侯府,木樨先替少爷告了声迟到之罪,开始按照名单往各房派发礼物,只留了一些荷包等着纪真回来给府中小辈派压岁钱。
纪真回城之后先跑去积水潭现挖了一坛早就忘在脑后的桃花酒,尝着味道不错,这才又挖了一坛拿去孝敬老爹。
纪侯爷心情特别复杂。是人都期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是他们家的青胜蓝胜得太早太快了,完全没心理准备。
忒尴尬。
纪二叔外放六年知府回京做到四品少卿,自认是个能吏,现在却认为干得好不如读书好。正一品大学士,马上就能摘掉泥腿子的牌子变成清贵无比的书香门第。但是,但是被嫁出去了!纪二叔看一眼好不容易考中举人名次却有些靠后的儿子,恨不得把他塞回母亲肚子里重新生一回。
纪曜领着儿子朝叔叔要压岁钱,至于自家父亲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只当没看见——看多了,早都麻木了。
纪暄看着三哥,眼都不眨。
纪真看看纪暄,叹口气,说:“前几天我被王铁嘴追了两条街,想必你们都知道。”陛下新封的崇文阁大学士纪真纪六元被御史数落得当街落跑,坏事传千里,估计这事儿全京城都知道了。
所有人目光都有些微妙。
纪真压低声音:“他们家有个闺女,家教自不必提,性子十分爽利,关键是能干,十二三就帮着管家。”说着瞄了纪暄一眼。
纪暄脸刷一下就红了。
纪·媒婆·真抹一把脸,无视掉所有人的微妙表情,低头抱了酒坛子,抠泥封。
一群大老爷们自然不好讨论别人家闺女,不过纪侯爷很相信这个六元儿子的眼光,就决定稍后找母亲说说,再拜托一下二弟妹。
一行人移步内院。
荣禧院正厅,郑氏端端正正坐在老太君下首,目光却自始至终都看着门口方向,听到通报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住了。
纪真进了门,先给众人团了个礼当做拜年。至于礼物,木樨早就着人送到各人手上了。
所有长辈都很慈祥,几个大些的弟弟妹妹态度也恰到好处的亲近中带着敬畏。
想起当初进京的情形,纪真低头一笑。
郑氏一眼不眨地看着这个被他弄丢的儿子,只觉得心口一抽一抽的疼得厉害。
虽然有些惊讶郑氏出现在这里,纪真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就像一个被嫡母残害过的庶子在孝道面前面对嫡母最应有的样子,疏远冷淡,恭谨守礼。
实在不愿面对郑氏和纪暄愧疚的目光,用过午膳纪真只待了一会儿就告辞了。理由都是现成的
,给崇文馆做策划。
纪侯爷也知道纪真被皇帝坑得厉害,不敢耽误儿子的正经差事,只好早早放行,只说初七老太君过六十整寿让他早些过来。
儿子走了,郑氏的精气神儿一下子就没了。心心念念盼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见到儿子一面,却连儿子一个目光都没得到,话也没能说上一句。儿子走了,郑氏看着满屋子送不出去的衣服和鞋子,整颗心都灰了。
送走儿子,纪侯爷看一眼再次关起门的正泽院,转身去了母亲的院子。纪暄的婚事,既然纪真给看好了人家,那么也该提起来了。
第102章
回到水砚堂,纪真一进门就被抱住了。
薛凛声音有些闷:“我把那俩小混蛋揍了。”
纪真:“……他们活该。”
薛凛闷闷点头,仍旧十分低落。
纪真当然知道自家媳妇在介意什么,不过也没什么好办法。看在死去之人的份上,只要大夫人不太过,只要没伤到人,都不能太过计较。
对老晋阳侯来说,那是他兄长的遗孀。兄长和两个侄子一起战死沙场,长房绝嗣,寡嫂只拉扯着一个孙女。不管这个寡嫂做什么,但凡能忍的,忍一忍就是了。一个守寡多年的内宅妇人,再折腾,又能折腾到哪里去!相反,如果计较了,闹开来,一个“苛待寡妇孤女”的名声马上就得扣到他头上。御史多会骂人就不说了,被政敌抓到借口,说不得整个侯府就得伤筋动骨。
薛凛说:“大伯母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的大伯母最是和善不过,满府上下的孩子都喜欢。”
纪真嘴角一抽。那个时候你大伯母还是侯夫人呢,当然端庄大方和善客气。也不想想,丈夫儿子一日死绝,又正是女人更年期的年纪,顺风顺水半辈子,突遭大变,偏这个年代又没有心理医生,心理绝对正常不了。再加上一家子都让着,人只会越来越偏执,越来越无法忍受有人忤逆反抗。偏他来了,不尊老不听话,丈母娘在他的问题上又寸步不让。
薛凛很难受。
纪真说:“我只问你,慧姐儿出门子,要是在夫家受了委屈,你管不管?”
薛凛点头:“大伯只这一点血脉,我自然是要管的。”
纪真笑笑:“这不就结了,不过是有恃无恐罢了!”
薛凛略迷茫。
纪真说:“随她去吧,反正也影响不到咱们。内宅母亲镇得住,外面有你和父亲。”阴人的话有他。
大夫人确实有恃无恐,可也落了下乘。这样作,冷了所有人的心,去掉怜惜和心疼,就只剩下道义了。出于道义上的管,和出于感情上的管能一样吗?侯府前面也有出嫁的姑娘,丈母娘那里都照应得妥妥当当的。但是如果将来薛慧受了委屈,丈母娘就算出头,又能多尽心呢?
薛凛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纪真想起那两个挨打的少年,问:“被你揍的那俩小混蛋,知道谁家的不?我写封信去跟他们家长谈谈孩子的教养问题。”害小姑子跌下山,要不是他们家侯爷手快,大过年的就要出人命了。
薛凛犹豫一下,说:“回城后让人打听出来了,是安阳大长公主的两个孙子。”
“……”纪真一顿。安阳大长公主,梁二的外婆,历经四朝荣宠不衰,宗室中说话很有分量。
他媳妇把这么一重量级人物的亲孙子给打了。
“打得重不重?伤没伤残没残见没见血留没留痕?”纪真问。
薛凛摇头:“一人踹了一跟头,没伤没残没流血,肚子上应该有脚印。”
纪真顿时就放心了,笔也提起来了:“那就没事了,稍后收拾一些药材再搬几盆花让六郎跑一趟,先看他们家什么反应。反应良好一切好说,不良好,呵呵,宗室和武将,可以写的东西太多了,侧重点也是多种多样的。”就像“屡战屡败”和“屡败屡战”,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境况,换个说法就完全俩境界。汉语就是这么博大精深!
可惜纪真一堆文章大纲都没用上,花盆才搬到厅中,梁二就带着两个表弟来赔礼道歉了。
安阳大长公主是个护短的没错,可她也是个政治敏感性特别强的女人,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多年屹立不倒。凭六元名头封正一品大学士?怎么可能!不说今上多么精明,就她那个傻外孙手里那些营生哪一样不是出自纪六元之手!再说了,害人家小姑娘跌下山本就理亏,薛侯心疼妹子亲自出手,揍就揍吧,反正也没啥大碍。
于是,安阳大长公主等两个孙子上完药之后马上就把人撵出家门过来道歉了。又怕两个孙子年轻气盛不会说话得罪人,就又把外孙喊上了——据说外孙没少在纪六元面前撒泼放赖,脸特别大……
梁二仔细问了一下两个表弟挨打的过程,问完后松了一口气,一脸庆幸:“幸好先动手的是晋阳侯,不然落到纪三手里别说你俩,我都得跟着脱层皮。”
“我表弟,赵小八,赵小九。我兄弟,纪三。”梁二如此介绍,又端正了脸色,“晋阳侯薛凛。”
薛凛:“……”面瘫脸点头。
纪真死鱼眼看着梁二。公主府主动示好,又有梁二这厮在,那就好说了。想想当初多亏了梁二才把自己拉扯大,纪·专治跌打损伤小神医·真表示自己是个知恩图报的,主动表示可以那两小孩重新上药推拿一下肚子上的青脚印,不容拒绝。
两少年险些飙泪——刚在家里上药绝对没感觉到疼——含泪看着自家表哥。
梁二默默扭头,趁人不备,熟门熟路就摸进了水砚堂花房。
搬走大半车。
纪真还给送了一匣子好几套中老年妇女专用的纪神医秘制美白保湿雪花膏,外头买不到的。
表兄弟三人告辞回家。
三人委委屈屈挤着蹲在马车一角,面前摆着大大小小的各式花盆。
花很喜欢,雪花膏很喜欢。至于孙子,孙子就先委屈着吧。
当然,关键是,纪·大学士六元·真,陛下很喜欢。
安阳大长公主就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赵小八赵小九兄弟俩就不喜欢了。起大早出门抢头炷香输给一个姑娘,输给姑娘不说还被姑娘家人打,挨完打还要去道歉,道完歉还被“推拿”肚子——活了十几年加在一起都没受过这么多委屈!大过年的还!
了结了打人这一茬,把公主府送来的东西送进内院,纪真觉得这个年简直过得累极了。
初二,出嫁女回娘家拜年。
老晋阳侯照例收拾收拾带着媳妇孩子去岳家。
想起上次去贺外祖家拜年时那老头时时刻刻都在打量审视的目光,纪真就有些皱眉。
老晋阳侯是个粗中有细的,知道儿媳妇上次就有些恼,干脆在人后脑勺上一拍:“真真你那什么馆子弄好了没?可别耽误了正经差事。”那事儿媳妇被坑得不轻,却不得不干,早就憋了火,还是别去贺家憋新火了。
纪真顿时死鱼眼:“是崇文馆。”虽说连地方在哪儿都不知道,但是也别叫馆子好吧,档次一下子就下去了。
老晋阳侯哈哈笑着先带着媳妇闺女和小儿子走了,留下薛凛看着纪真有些为难。
纪真想了想,拿了两小坛药酒过来:“走吧,不然母亲脸上不好看。”丈母娘处处维护他,他总不能在关键时刻打人脸。
两人落后一步到了贺府。
看到纪真,老晋阳侯笑得特别开心,直接把人带在身边。
纪真是文人,头上除了六元光环又戴了一个正一品大学士的帽子,武将就没有一个不打怵的。有一个不知道几房的表弟,每次纪真看过去就忍不住整理一下衣服端正一下表情,特别拘束。
薛灿凑到二嫂身边说小话:“那是三舅舅家的钰表哥,大我四岁,我手下败将!”
小面瘫脸略得意。
纪真忍不住一笑,再次看了过去。
正在跟人笑谈的“钰表哥”马上坐直身体板起脸,两手齐上整理衣襟。
第103章
贺家人丁兴旺,初二这一天嫁在京中的女儿都过来了,外院表哥表弟成群,内院表姐表妹成片。
此时,纪真就坐在成群的表哥表弟中间,媳妇和老丈人去了贺外祖书房,身边只剩一个阿灿。
薛灿今年十一,按他去年的战绩,在所有的表哥里,大他五岁以下全部揍趴下无压力。
纪真环视身边一群表哥表弟。
目光所到之处,好几个人都僵了僵,“钰表哥”又坐直身体板起脸理了理衣服。
纪真觉得有趣,反正也没人找他说话,就隔上个几分钟四下看看,“钰表哥”身上多停留一下目光。
没多久,“钰表哥”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
纪真朝小少年招招手。
“钰表哥”浑身猛地一僵,四下看看,确定找的果真是自己,脸一沉,僵硬着起身,慢慢走了过来。
纪真笑脸略僵。少年你同手同脚了,哥有这么可怕吗?
“贺小钰?”纪真问。
少年点头。
“十五了?”纪真。
少年点头。
“打不过阿灿?”纪真。
少年点头点到一半,顿住了,脸一红。打不过小自己四岁的表弟,好丢脸的,不想承认。
纪真伸手捏人胳膊肩膀,还拍了拍胸口。
少年脸爆红。
纪真又给人切了脉,说:“早产,底子有些弱,得闲去我那里配些药。”
少年小红脸略扭曲。他最怕吃药了,好苦好苦的,一碗药下去舌头好多天都尝不出饭菜味,好痛苦的。
纪真向后靠在椅子上,右腿抬起压在左腿上,双手交叠放在右腿上,微笑:“贺小钰?”
少年十分抗拒。
纪真呵呵一笑:“当初阿灿身体更弱,现在一个打你十个。”
少年眼睛唰一下就亮了,十分亲热:“表嫂我去!”双手迅速理了理衣服,还正了正小发冠。
纪真:“……”呵呵。
旁边薛灿一张小面瘫脸前所未有的瘫。
抢真哥!
揍他!
薛灿上前几步,挡在真哥和钰表哥中间,挑衅:“钰表哥今年可打得过我?”
十五岁的少年,身子刚刚展开,瘦瘦高高的,还没发个儿的薛灿只到人胸口处。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旁边又有那么多人看着,钰少年马上就被挑衅成功了。
然后,被揍趴下了。
趴地上直捶地板。
薛灿走过去,蹲下,小声说:“真哥教我一个学生就够累了,马上就要做大官,忙着呢,不好再给真哥添麻烦的。”
小面瘫脸十分严肃,小眼神可犀利→不许抢我真哥!真哥不会收你做学生的!真哥是灿的!
纪真精神力高,听得清清楚楚,当即险些乐出声来。
薛灿说完小话,站起身,伸手:“贺小钰表哥,我拉你起来。”
钰少年险些崩溃。
这个表弟好坏蛋!
还有。
“我不叫贺小钰,我叫贺从钰!”钰少年怒瞪小表弟。
薛灿扬起小面瘫脸,目光疑惑,语气肯定:“刚刚真哥叫你贺小钰,你点头了。”
钰少年顿时一僵。
此时他还不知道,“贺小钰”这个一点儿都不威武霸气的名字将伴随他整个青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午膳的时候,纪真被老丈人拉走了。
最大的几个表兄弟几乎都松了一口气。表嫂正一品,该当坐主桌——不用跟六元大学士坐一桌,真太好了!
纪真就不乐意了。媳妇和小舅子都在别桌呢,媳妇还是侯爷呢!
坠着身子不往前走。
薛老侯爷拉一把,没拉动。加三分力气,还是没拉动。加七分力气,还是拉不动。
在老丈人用上全力之前,纪真开口了:“阿爹,疼。”
这时薛凛已经挤到了他爹和他媳妇中间。
纪真就龇牙一乐:“阿爹我媳妇来找我了,我先走了啊!”手腕一翻,轻轻松松挣脱出来。
薛老侯爷:“……”小混蛋!往大儿子后脑勺上用力呼一巴掌。
薛凛领着媳妇回到自己那一桌。
桌上气氛顿时就严谨起来了。
表兄甲:不知道该怎么招呼,好尴尬。
表兄乙:才刚和琼表弟比划了下功夫,不知道衣着整不整齐。
表兄丙:得找个话题,可我读书不多。呀,看过来了,要,要跟我说话吗?
表兄丁:……
武将之家,又是男人的饭桌,正是过年联络感情的时候,这时候可没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推杯换盏热闹的很。
纪真这一桌就显得格外安静了。表兄表弟们说话都斯文不少,碰杯也轻轻的。纪真除了在最开始的时候跟着所有人一起喝了一杯,第二杯酒到现在还满满的呆在那里没动,连个敬酒的人都没有。
薛灿板着小面瘫脸给他二嫂夹菜,很快就把他二嫂面前的小盘子堆成了尖尖。
纪真在小舅子脸上一揪,给人剥了一堆虾。
薛灿嚼着虾仁,送上两个小酒窝。
纪真恨不得马上抱着小舅子亲两下。
薛凛冷眼看着媳妇给弟弟剥虾,面无表情——阿灿内家功夫已经练到第三层了,该练一下枪法了,回去就亲自教他。
一顿饭吃完,同桌几个表兄弟全都松了一口气。桌上坐着一个文人,完全搭不上话,品级又高不好冷落,绞尽脑汁熬过一顿饭,兄弟几个都觉得需要吃点补品补补脑子。
薛灿不忿二嫂被冷落,薛凛倒没放在心上。当初在西北他媳妇跟最底层的大头兵都能同吃同睡称兄道弟,现在若是想亲近,自然容易的很。既然不想亲近,自然也有不能亲近的理由。京城和西北,总是有差别的。
饭后吃完茶,贺外祖想要考校几个小辈。
薛老侯爷抓住小儿子,压低声音叮嘱:“儿砸藏下拙,让着点表哥们。”
纪真:“……”爹你声儿太大,所有人都听见了,外公胡子都翘起来了。
先考兵法背诵。
薛家人念书都是短板,薛灿还真不会背原版,他学的是纪氏白话版,带案例的,原版一句能改编出一大篇。
前面几个表哥背了,有磕磕绊绊的,也有背得特别好的。
轮到薛灿,薛灿想着二嫂说过自己的兵法课本内容不能对外透露,阿爹又说藏拙,小脑袋干脆一摇:“不会。”特别理直气壮,反正他是真的不会背。
贺外祖生生被小外孙一句“不会”给噎住了。谁说不会他都信,包括大外孙,但是这个小的,六元教出来的,闺女女婿提起来就满口好的,怎么可能不会!
薛老侯爷干笑。
薛侯爷冷脸。
贺外祖的目光就落到纪真身上了。
许多人的目光也随着贺外祖一起落到纪真身上了。
纪真恍若未觉,坐在薛凛身边安然喝茶——阿灿人际外交上还是差了些,得开新课。  
第104章
贺外祖心塞不已地考较完一众小辈背书,本想再考较一番拳脚功夫,看看板着小脸站在纪真身侧的小外孙,再看看注意力就没从媳妇身上离开过的面无表情脸大外孙和时不时拿茶杯挡着脸嘿嘿笑的女婿,胸口一闷,果断取消接下来的例行考较,放一众小辈自由活动。
老晋阳侯在小儿子脸上揪一把,看看纪真,抬起手,拐个弯在大儿子后脑勺上呼一巴掌,跟着老丈人走了,脸上两个大酒窝明晃晃挂着——老子特别高兴特别特别高兴!
长辈们一走,屋子里气氛顿时一松,少年们齐刷刷换上中小学生的特有表情——背诵检查完了,解放了!
纪真一乐,一掀衣衫下摆,坐下,手一伸。
薛凛适时送上一杯茶。
纪真接过,冷热刚好,正想一口喝干,瞄到众表兄弟们眼角偷偷打量的余光,唇角微勾,慢慢品起茶来,学自了空大师的动作,十分优雅。
以贺小钰为代表的一群放养型糙脸少年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就那么一小口茶,你要喝到什么时候!
纪真喝完一杯茶,抬头,微笑着看了众人一眼。
贺小钰嗖一下就坐直了,比刚刚被祖父检查背诵时还紧张——才刚他做鬼脸嘲笑灿表弟一个字都不会背来着——忘了灿表弟是表嫂教出来的了!祖父打了半辈子仗才从二品,表嫂尚未弱冠都已经正一品了!
纪真略感慨。官大一级压死人,现在他位居正一品,连辈分最高的贺外祖都不像去年那般毫不掩饰地审视打量了,更别说这些年岁不大阅历不深的同辈了。再加上文武之间天生的代沟,像贺小钰这样手脚都放不开的可不是一个两个。贺小钰还算好的,岁数小心思浅,说话做事要随性许多,那几个稍大一些的就更拘谨了,想亲近一下才打了胜仗回来的薛凛薛表哥都犹豫着不敢上前。
纪真不想留下碍事,干脆借了忙差事的借口告辞。
去内院向长辈辞行。
一进贺家老夫人的屋子,一股子脂粉味儿。
表姐妹们都避开了,屋子里人却不少。舅妈三个,姨妈三个,慈眉善目老太太一个,笑眯眯丈母娘一个。
纪真说要回去忙崇文馆的差事跟人请辞,得了舅妈们和姨妈们好一通话,有真心为好的,也有语气泛酸的。
老晋阳侯夫人知道纪真不耐烦在内院应酬,偏俩儿子又一个塞一个哑巴,只好心塞塞的接过话头,三言两语把泛酸气的二妹和二弟妹压下去,就要打发纪真回府。
贺老夫人瞪了一眼二媳妇,庶女则看都没看一眼,让人开了自己嫁妆箱子,取了一副古画并一副上好的文房四宝给纪真,也不多说什么,只说薛凛性子直让他多迁就提点些两人好好过日子。
出了贺府,纪真往车厢里一躺,笑了笑。贺老夫人是个明白人,知道他今天逗弄了贺小钰一把且邀人过府,却始终没提过孙子半个字。
回到水砚堂,纪真无事可干,想起过了初十就要光杆司令走马上任,也知道在他拿出正式章程之前肯定见不到那个狐狸皇帝,只好捏着鼻子静下心来给人干活儿。
这一忙,就忙到了掌灯时分。
纪真放下笔耸了耸右肩。
马上两个小拳头就捶了上来。
薛灿一回府就被他哥抓到小校场拿枪杆抽了一顿。他爹旁观,心疼得不行,又不能拦着,急得直绕圈圈,直到小儿子被大儿子抽完才松了口气,毫不犹豫把大儿子拎到了书房。
他大儿子十分委屈。薛家儿郎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当年他被家将抽得半死也没见他爹多看他一眼!
大过年的,没什么事要谈,老子是个活泼的,偏儿子是个哑巴的,父子俩很快没了话题,大眼瞪大眼,直到内院传饭。
随着父亲去綴锦院,走到一个拐角处,薛凛就见他媳妇正牵着他弟弟的手等在前面,笑眯眯的,特别好看。大步走过去,拽出弟弟的手,自己手心里一攥。
兄弟俩大面瘫脸对小面瘫脸。
兄:“……”多大人了,还让大人牵着走,薛家不能有这样软绵绵的继承人,得狠狠的教!
弟:“……”二哥手真硬,练完枪不洗澡,臭哄哄,还要抢真哥,坏哥哥!坠着小身体不愿意走,被他哥硬生生拖走了。
纪真笑眯眯看着,冲老丈人感慨:“阿爹,他们兄弟俩感情真好!”亲兄弟就应该这样才对嘛!亲亲热热的,多好!
老丈人:“……嘿,嘿嘿……”
到了綴锦院,已经摆好了晚膳。
薛楠身上出门穿的锦衣一到家就换了下来,仍旧是布衣素颜,面前也只摆着几碟子素菜豆腐。
老晋阳侯平日与女儿一道用膳的次数不多,再次见到女儿吃草吃豆腐,整个人都抑郁了,手中酒盅啪一下就捏碎了。
老晋阳侯夫人就跟没看到丈夫强压着的暗火似的,给人舀了一勺豆腐,笑说:“真真这个豆腐好,又滑又嫩。”
纪真:“……几个丫头倒腾着做的,糟践了好几筐鸡蛋才做出来,母亲要喜欢就让她们每天做一盘子送来。鸡蛋都是挑过的,妹妹也不必很忌讳。”吃斋的人能吃不能孵崽崽的鸡蛋……吧……想想师父……
薛楠朝纪真笑笑,舀了一勺豆腐,说:“谢谢真哥。”鸡蛋豆腐是丫头们做的,可肯定是真哥吩咐的。还有每日吃的素菜和果子,都是真哥的温泉庄子上捡了最好最嫩的送来的。冬日的瓜果蔬菜,多难得啊,外头有银子都买不到的。
老晋阳侯沉着脸。他带着儿子在战场上流血拼命,妻子女儿却在家里被家人拿捏欺压,若不是大儿子仗着几分好姿色娶了个狐狸媳妇,真真是一家子的脸都被人打了。越想越憋屈,老晋阳侯脸色也越来越阴沉了。
一家子都当没看见,该吃吃,该喝喝,把那暴躁老头儿晾一边儿了。
老头儿自己冲着饭碗和酒盅子暴躁了一阵儿,又泄了气。寡嫂办的糟心事,寡母亲口允的,再窝火他也只能忍了。老晋阳侯也知道,自从真真进门他媳妇就硬气起来了,只要扯到那孩子他媳妇必定是寸步不让,屡次打婆婆和妯娌的脸。母亲会允,大嫂闹事是一个原因,只怕也是恼了他媳妇的忤逆。
但是,不管怎样,都不该牵连到无辜的楠姐儿身上。
转头看到儿媳妇,老头儿又笑了起来。这媳妇儿娶的好,狡猾狡猾的,满肚子心眼儿,面子又大,不然光凭着他们薛家的脸面可请不动大觉寺的高僧给闺女背书。
两个鸡腿全部送到儿媳妇碗中。
心爱的小儿子都没给。
老头儿慈祥笑:“真真那,薛凛那混球有哪里不好你只管打,要下不去手就告诉爹,爹帮你打,别不要他……”
薛凛:“……”这他亲爹!
第105章
初三,侯府外嫁女归宁。
薛家这一辈姑娘比较少,除了尚未出阁的薛楠就只有七房两个女儿,双胞胎,在纪真成亲前一年出嫁。因为七夫人不愿女儿再受跟她一样的苦,一个嫁给了娘家侄子,一个嫁给了娘家外甥,都是念书郎。上一代姑奶奶就多了,一个嫡出,随着丈夫外放扬州知府。四个庶出,出嫁门第都不高,文武都有,京中有三个。
清早,纪真把来客名单撸了一遍,看没什么需要特别在意的,撂开手,接着忙自己那光杆司令的活计。反正他品级高又不姓薛,不需要陪客迎客,只等客人到齐之后去内院给几位长辈姑奶奶见个礼就好。
巳时初,薛老侯爷使贴身小厮送了两罐茶叶一本字帖过来,让他回纪家的时候带给纪侯爷。
于是纪真知道,不知哪位来客这是想找他托人情走关系了,而且见他没出面或者不想直接找他就求到了老丈人身上。
而老丈人的意思也很明显,别理他们!要是不想见他们,就直接躲出去。
纪真犹豫片刻,决定干脆出门避开,也好省些冲突。因为他们三房所有人都明白,若是有人仗着辈分情分压人,他是必定会直接打脸打回去的。
大过年的,还是和平些的好。→→老丈人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等纪真犹豫完毕,木槿已经快手快脚张罗了三大车东西,礼单写好,木樨袖子里一塞,点了两个丫头,叫上胡石头,送少爷出门。
纪真:“……”少年你要不要这么能干!少爷会舍不得放你出去奔前程的!
看着面前酷帅美青年,纪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木槿太能干,把个水砚堂管得妥妥当当的,万事不需要他操心。人又聪明,学什么都快,管家之余又学武又学医,不管砍人还是救人都特别利索。再加上当初跟着他在西北立下的军功,又有薛家照顾,放出去从军必能挣下一份前程。可真要把人放出去,纪真还真找不出第二个用的这么顺手的大管家。木樨不行,只有小机灵,撑不起大场面,真要让他管家能把他愁死。
真是放出去舍不得,留下也舍不得,好愁人。
不管哪个年代,最珍贵的都是人才。纪真爬上马车,默默感慨着。
听闻儿子上门,纪侯爷颇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亲自出门把人迎了进来,待看到木樨手上儿子惯用的书袋,明白了,这个儿子是来躲清净了。
安远侯府是真的清净。
人口少,才四房。老太君娘家人和三房四房岳家都在外地,只大房二房姻亲需要走动。
大房郑氏单方面跟娘家人断绝了关系,初二只纪侯爷带着两个儿子走了一趟。初三纪宁就没了要走动的亲戚,只等纪敏归家即可。纪晖也带了媳妇儿子去了岳家。
这要在人口多的人家,婆婆有婆婆的娘家,媳妇有媳妇的娘家,外嫁的姑娘既有自己的娘家又有婆婆的娘家。错开日子走动,往往需要好几天。而在安远侯府,大房二房加在一起,两个婆婆两个媳妇一个外嫁女,初二初三两天时间轻松搞定。然后,在初七老太君过寿之前,闲下来了。
纪真觉得,可以好好利用一下这份安静。于是,毫不犹豫打发了胡石头回家搬行李,再次占据了自从考中六元之后重新被他爹收拾出来随时可以拎包入住的云霁院。
纪侯爷求之不得,开了自己私库,好东西流水似的搬了过去。
纪真木着脸:“爹你还有好几个儿子呢!”承爵的嫡长子,小可怜没人管的嫡次子,心爱的庶出老儿子,现在头脑一热给这么多,以后有你哭的!关键是,未来当家人会有意见的!
纪侯爷脸上有些讪讪的,却没拒绝纪真退回来的古董摆设。
纪真才把云霁院的地龙烧上,纪敏带着丈夫岳怀熙回来了。
看儿子没有动弹的意思,纪侯爷犹豫一下,回了自己院子等着女婿拜见。
正泽院。
郑氏陪女儿说着话,时不时看一眼门口方向,但凡外面有些稍大的声音都要侧着耳朵听一听。
纪敏心疼母亲,却不知该如何劝解,不能劝解母亲,更不能劝解三哥。说亲生母子不该有隔夜仇?出嫁之前她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出嫁之后听了夫君的分说,她这才知道三哥到底失去了什么。
六元之名,家世简单,又有真才实干,位极人臣指日可待。但是现在却做了正一品大学士,品级高,却不合理,碍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眼。况且品级再高又有什么用,手中半分权利都没有,只落得一个清贵至极。论实际好处,别说比不过一州知府,恐怕也比不上一县父母。
而这一切都是血脉至亲带来的。谁能不介意,谁能轻飘飘一句没有隔夜仇带过?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有人阻了她夫君的前程,即便是生养她的亲生父母,她也无法做到毫无芥蒂。而三哥不报复不迁怒,已经很有胸襟了。再要求别的,过了。
纪真始终没有踏进内院半步,只使了跟来的两个丫头把给各房的礼送了过去。
午膳内外院是分开的,外院摆在花厅。
纪真也终于挪了出来。
岳怀熙正和纪暄说话,看到纪真过来,赶紧见礼,神态语气带着几分亲近。
纪真微微一笑,略聊几句,确定了,话题一转,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敏姐儿倒是什么都跟你说。”配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岳怀熙心里咯噔一下,对这个大舅子的敏锐又多了几分认识,又有几分懊恼。依舅兄素日行为,对郑家人似乎十分疏远。而他,却是不折不扣的郑氏一脉。不,说不定郑氏一脉这两年受到的打压就是出自舅兄之手。那他之所以没受到波及看来是托了妻子的福,那么以后,以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还是先把母亲的娘家侄女送回南边吧!他们夫妻二人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
第106章
岳怀熙三年前考中庶吉士,眼瞅着就要散馆选官,以他的意思是想先入翰林院熬几年资历经营一下京中人脉。毕竟他们家家世不显,郑家又被打压,想走通人脉还得从纪家入手。至于六元舅兄那里,岳怀熙直觉还是什么都不做的好。反正只要有妻子在,这个舅兄就算不提携他至少不会出手打压。他看的很清楚,只要薛家不倒,这个舅兄必定会一直被高高供起。大学士无权,却有帝心。而帝心这种莫测的东西,打死他也不信仅凭一个六元名头就能得到。
这么一想,岳怀熙脸上笑容越发真诚,面上一片坦荡,也不谈其他,只拿了纪暄新做的一片文章来说话。
纪真微微一笑,有些担心纪敏。纪敏先天体弱,虽然在慧海大师调理下好了许多,较之常人还是差上一些,过门两年尚未有孕,只怕婆家人早已心急,而这个妹夫看起来心思也有些活。
纪暄精神不太好。昨日随着父兄去舅家拜年,这也是自他身份揭露以来第一次登舅家的门。而原来亲厚的舅舅们,二舅除了脸上有些不自然外还和往常一般无二,三舅则是一脸冷淡,大舅更是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想到昨日,纪暄越发难过,正在神伤,肩上被重重拍了一下,转头,三哥正笑眯眯看着他,手上晃着他的文章,顿时收敛起心神,听三哥讲解文中不足。
岳怀熙一边听人讲文章一边不动声色打量两位舅兄,心下却忍不住惭愧了一下。以男子之身出嫁,前程子嗣尽毁,如此尚能善待占据自己之位的兄弟,不迁怒不报复,他自问自己没有这样的胸襟。这样一想,岳怀熙心底猛然一动,对身份尴尬的兄弟尚且如此,那一胎双生的同胞妹妹呢!
知道舅兄心思敏锐,岳怀熙生怕自己面上露出什么,赶紧低头喝茶。
没多久,纪曜和纪晓过来了。
兄弟几个一阵寒暄。
纪晓坐在角落,时不时偷看纪真一眼,在纪真看过去的时候又会迅速低头避开目光对视,整个人显得畏畏缩缩的。
纪真皱眉。又一个被内宅毁掉的孩子!
当初老公爷死后老侯爷迅速娶了真爱春花妾,且不是一般的宠妾灭妻,对原配嫡子视而不见,一心想把爵位传给妾生第三子。结果自己救驾死了,原配嫡子上位了,真爱妾和两个妾生子生生被磋磨成了鹌鹑。真爱妾死了,嫡母做主,给一直被当做世子教养的三子娶了一直当做侯府正经亲戚走动的村姑表妹。没多久,三子也死了,留下表妹遗孀和遗腹子,仍旧鹌鹑一般活在侯府角落。
略坐片刻,纪宁纪安两兄弟过来了,见礼过,几人移步花厅用膳。
纪安皱眉看着纪真,脸色不太好看,对这个侄子来了一上午都没过去内院请安很是不满。而且,也没过去给他这个叔叔见礼拜年。
纪真没空理会纪二叔的小情绪,他正忙着吃饭呢。在座的除他之外都是吃猫食的文人,就他一个饭桶,早都饿了。
除纪真忙着吃饭纪晓没存在感两人都不插话之外,席间还算热闹。纪宁先放下筷子,纪安紧接着也吃完了。两位长辈一撂筷子,底下小辈也都跟着停了筷。
除了纪真。
他才吃四碗饭,还差两碗呢!
岳怀熙看着舅兄手中一个顶他两个的大饭碗,再看看舅兄面前一片空盘子,眼皮抽一下,又抽一下。
纪安呵斥:“纪真,长辈面前,你的礼仪呢!”
纪宁端着自己面前一个菜盘子往儿子那边移的动作顿时一顿,顿了顿,一连挪了三个菜盘子过去。
纪真莫名其妙。虽然他吃得多,可他坐姿端正动作优雅,就是夹菜箸子大了些速度快了些吃饭碗大了些扒饭口大了些,没有半分失礼的地方。难不成非得跟着你撂筷子饿着自己才叫礼仪?长身体呢,怎能挨饿!
咽下口中饭菜,帕子擦擦嘴角,纪真抬头冲纪安微微一笑:“二叔当我家人还是当我客人?”
纪安脸皮一僵,面上微现狼狈。自从这个侄子带着嫁妆出了门子,他确实已经从心里把人疏远了。
纪真招过身后捧茶壶的小厮,亲手倒了一杯茶递给纪侯爷,龇牙一乐:“爹还是你好,心疼我吃不饱。”
纪安胸口一堵,正想说些什么,被兄长拉住了,直接拉出花厅进了旁边小暖阁。
纪家三兄弟和纪家女婿赶紧跟上,走前不约而同回头看了纪真一眼。
纪安心塞不已,纪宁却十分欢喜——儿子朝他撒娇了!!!
纪真继续吃饭,十分怀念晋阳侯府的用餐氛围。三个大饭桶加一个小饭桶,鸡腿都是整个儿的直接拿着啃——丈母娘就从没嫌他们没礼仪过,每次都笑眯眯的!
饭后,纪真跟侯爷爹打了个招呼就回了云霁院,继续忙他那光杆司令的活计,走前给纪曜留了话让他闲下来过去说话。
纪曜不知道堂弟找他有什么事,借着媳妇传话过来脱身拐到了云霁院。
纪真直接问他初七给老太君准备的寿礼。
纪曜笑了:“今年是祖母六十整寿,大生日,寿礼确实不能马虎。”真堂弟和他们不一样,有银子有面子,当年晋阳侯府老夫人过寿,纪真准备的寿礼可是相当有面子。不说别的,了空大师手抄的经书,六十年重开的金莲子和金莲花瓣,那可不是什么人都弄得来的。
纪真也笑了:“就是啊,嫡庶有别,寿礼不能马虎。虽说我有差事有品级,但我是庶出,总不能越过长房承重嫡长孙。纪暄还没成家,也不能照着他来。不过也因为我有差事品级不低,虽说我是庶你是嫡,照着你的例也勉强说得过去。”
纪曜呆了呆。虽说他是嫡孙,可他身上只有一个举人功名,连差事都没有,又能送什么拿得出手的寿礼!在此之前他可从没想过要和真堂弟比寿礼,恐怕满府上下也都没想过,包括晖堂哥。
纪真笑眯眯地看着纪曜。
纪曜犹豫一下,说:“寿礼是你嫂子准备的,具体有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待会儿我让人送礼单过来。”
纪真点头,给人拿了一本前些日子默出来的古籍。
纪曜很快就告辞了。
纪真笑了笑,继续做手上的活儿。虽说都是祖母做寿,但是,袭爵的承重孙(薛凛)和嫁出门的庶孙,那能一样吗!
小纪真的悲剧来源于妻妾相争,而妻妾相争,来源于小纪真的亲祖母。
第107章
因为纪真想留在纪侯府躲清净,木槿足足给人收拾了六大车行李,分了两趟送过来。
纪真感慨过美青年小厮的细致,往烧得热乎乎的暖炕上一窝,一手执笔干活儿,一手摸侯爷爹使人送过来的点心盘子。
正苦逼的干着活儿,郑氏身边的嬷嬷带着纪敏的大丫头来了,请他过去帮纪敏瞧瞧身子。
纪真抓一把后脑勺,叹口气,带上芍药和珍珠两个丫头,提上药箱进了内院。
纪敏两年无孕,家中婆母不可能不着急,便是碍着侯府不敢明目张胆给儿子纳妾,只怕私底下也会摆一摆脸色或者做些小动作。妹夫又是个心思活泛的,心里也必定有自己的打算。
纪真有些犯愁。双生妹妹,不管不行,不然弄出事来就太打脸了。纪敏的现在和郑氏的当年何其相似,同样低嫁,同样娇养得天真烂漫。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郑氏所有的哥哥都是男权社会长大的标准封建士大夫,认为男人三妻四妾理所当然女子该当三从四德。
纪敏成婚两年,两年里看过许多妇科大夫,苦药汁子不知喝了多少,偏就是怀不上。婆婆急,她自己更急。今日归宁碰到三哥,忍不住就起了让三哥看一看的心思。三哥是慧海大师的弟子,父亲也说过他的医术是极好的。只是终究男女有别,三哥又太年轻,跟母亲提起的时候心里很是尴尬。
郑氏却求之不得,当即就遣了身边的嬷嬷过去请人,自己也开始忙活开了。一会儿照照镜子看自己衣着整不整齐气色好不好看,一会儿又打开衣柜鞋柜挑选早前做好的衣服鞋袜。千挑万选终于选出年前才做好的一套新衣新鞋,又一遍遍检查着看有没有哪里做的不细致。
看着这个样子的母亲,纪敏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纪真不是自己来的,来之前先去千泽院绕了一圈,过来的时候身边就多了一个纪侯爷一个岳妹夫。
先给郑氏见礼,依旧是庶子见嫡母,疏远而有礼。
然后给妹妹诊脉,诊过脉坐在一旁拟药方。
郑氏眼都不眨盯着儿子看。
纪真拟出一张方子,改了又改,好容易才定下来,说:“照方子抓药,不出一年必有消息,到时再开保胎的方子。”
捧着方子,纪敏整张脸都亮了:“谢谢三哥!”
纪真心中一软,再次感慨一下双胞胎间的血脉感应,从药箱中摸出一个小玉盒,打开,里面是四分之三颗药丸子,雪白雪白的,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纪真取出药丸,切下四分之一,装入瓷瓶,说:“去西北之前做的,整颗药丸可吊命三天。现在只剩了这么些,分你一块儿,第一次煎药时放进去,可充作药引,用来养身最好不过,可以说事半功倍。”
纪敏双手接过,深深地福身下去。
岳怀熙也深深地施了一礼。
纪侯爷目光在剩下那半丸药上扫过,看纪真把药收了起来而不是送给他还小小抑郁了一下,又转念一想应该是儿子特意给老夫人准备的寿礼,心中又暗暗高兴起来。
眼尖的捕捉到纪侯爷面上表情,纪真心说,侯爷爹你想多了,这是他们家媳妇保养身体治旧伤用的,头脑热一次就够让他后悔了,不会有第二次了。
没多久纪敏夫妻两个就告辞了。
岳怀熙坐在车上,手中掂着装四分之一药丸的小瓷瓶,心里又多了几分计较。看来妻子在这个舅兄心中地位不低——屋里那两个通房,到时就放出去配人吧!
纪真跟着送了送妹妹妹夫,送完人直接回了云霁院。
纪曜拿了寿礼单子,想了想,去了母亲的院子。
二太太说:“这事你不要多嘴,随他去就是。真哥儿说的对,嫡庶有别,别说照着你的例来,就是减上一等也说的过去。”
想到什么,二太太又讽刺一笑:“别说照着你的例减一等,就是照着敏姐儿的例减一等都说的过去,毕竟是嫁出去的孙子么。现在再描补再光鲜,也掩不住当初带着嫁妆出门子的事实。晋阳侯府老夫人敢抱着牌位进宫跪求,若是老太太有心,咱们家老侯爷可也是救驾死的,老公爷还救过太/祖三次呢!”
纪曜愣愣地看着母亲。
二太太借机教儿子:“你也别想着加厚寿礼,没必要。真哥儿是个明白人,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再说,占着理字呢!至于老太太那里,当年作乱的姨娘,你大伯当时正在侯缺,原是不想留的,是老太太一手抬举起来的。老太太早年受过苦,容不下出身比她高的媳妇,先是打算让我们妯娌两个斗,我避开了,这才抬举了那个姨娘上来。”
纪曜整个人都呆了。原本他只知道内宅相争害了真堂弟,却不想当中还有这样的内情。论起出身,母亲和大伯母都是高过祖母的。祖母能这样打压大伯母,想来当年母亲也不轻松。想想真堂弟,再想想自从父亲回京后二房越发糟污的后院,纪曜再次坚定了媳妇只娶一个好的信念。
晚餐是在纪侯爷院子里吃的,纪晖纪暄都在。
看着三个儿子,纪侯爷心情大好,还开了一坛酒。
纪暄给父兄倒酒。
纪真只倒了半杯就叫了停,说:“够了,晚上还要挑灯干活儿,不能多喝。“
纪侯爷点头:“差事要紧。”显然也是想到儿子那个没头没脑的差事了。
纪真苦了脸。光杆司令不好做,连个可以使唤的人都没有,光是划拉框架就能把人烦死。
纪晖试探着开口:“不知这崇文馆……”是做什么的,以前都没听说过。
纪真默默地看着纪晖:“陛下也不知,你确定你想先知道?”侯爷爹都不敢探听消息,你倒是不讲究。
纪晖不敢问了,心里却对这个弟弟又多了一分芥蒂。
当晚,纪真挑灯夜战,总觉得身边空荡荡的,正发愁晚上没人暖床地龙又才烧起来不够暖和,一阵风刮过,灯灭了。
他媳妇来半夜爬床了!
第108章
薛侯爷摸黑往纪大学士身上摸。
纪大学士一脚把人踹开:“去点灯,本官要灯下看美人儿!”
薛侯爷也觉得灯下看媳妇更美,麻溜儿翻身下炕,点灯。
十二根牛油大蜡点起,屋子里瞬间亮如白昼。
薛侯爷上酒窝脸。
纪大学士瞬间倾倒在薛侯爷的美色中,把人炕上一拖,办了。
办完,纪大学士懒洋洋喊人:“水来!”
薛侯爷披衣下炕,到外间,揍醒小厮。
木樨含着两包泪揉着脖子出门要水。侯爷一来他就准备去烧水了,可才刚坐起身就被一手刀砍晕了。
侯爷您何苦来着!
都老夫老妻了!
再次被打晕,木樨迅速找回当年心理阴影,十分郁卒。当年被打晕都是直接晕到天亮的,现在晕到一半儿还要起来烧水,少奶奶果真没有最凶残只有更凶残!
薛侯爷面无表情脸回屋,心略虚。他真的只是顺手——都怪当年技术太熟练了,见到熟悉的场景就忍不住下手了。
清早,纪真带着媳妇去纪侯爷院子里蹭饭。
纪侯爷眼皮直抽。
纪真就知道他爹是在担忧家里的保全系统了,赶紧安慰:“爹你不用担心,咱们家墙头挺高的,不是什么人都能跳进来。护卫也挺警醒的,不是什么人都往里放。”
又一指薛凛:“我媳妇不算,千军万马中都能跑几个来回,除外除外。护卫你也别罚了,真不是他们的错。”
纪侯爷更心塞了。读书人的斯文他儿子没学到多少,尽跟着薛家一家子武夫学坏了。
薛侯爷蹭完饭,打道回府。今天家中招待勋贵世交同僚,他必须出席。
回到水砚堂,薛凛回房换衣服,扔给木槿一张礼单,说:“照着这张单子准备一份差不多的寿礼。”
木槿看过,心知是安远侯府老太君六十大寿的寿礼,眉尖一蹙,转头去了库房,再出来时手上就多了一对古董花瓶。
古董,只要是瓶状碗状罐状盘状杯状壶状,不管多值钱,少爷统统都不爱。
这对花瓶刚好,又贵又体面,拿来送礼最好不过了。
虽说价值差不多,单从数量上来说一对花瓶还是简薄了些,木槿略一犹豫,走进书房,打开柜子,从纪真练字用的一摞百寿图中随手抽了一张让人送去装裱,觉得当初自己把少爷练字的纸收集起来留下的决定真是太英明了。开天辟地头一个六元正一品大学士亲手写的百寿图,还有比这更体面的吗?!!
寿礼搞定,木槿从水砚堂小厨房点了两个厨子,又挑了两个擅做小点心的丫头,加上庄子上才刚送来的两车瓜果蔬菜,再加两车米面油盐鱼肉蛋奶,算算能把云霁院的小厨房撑起来,停手了。
薛灿眼巴巴看着木槿收拾东西,特别想爬到车上给他二嫂当行李,知道行不通,转头面无表情瞪了他哥一眼。二哥早饭都没在家吃,一定是偷偷去找真哥了!不带灿!坏哥哥!
薛凛眼一眯,觉得不能惯着弟弟小脾气,刚好可以趁着媳妇不在教弟弟,当即把人胳肢窝下一夹,小校场上一扔。
老晋阳侯得了消息过去旁观,总觉得今天小儿子格外英勇,也格外耐打,每次被抽飞都能迅速爬起来。
真是,真是,真是心疼死老子了!
刚好这时第一批客人到了。世交,勋贵武将出身,姓吴,福建总兵,最是不拘小节。进门不见当家人迎接,一听薛五郎解释,吴总兵当即来了兴致,打发了女眷去内院,自己带着一干儿孙转到水砚堂小校场。
老晋阳侯正心惊胆战地看着小儿子被大儿子抽成滚地葫芦,见到来人,只草草跟吴总兵见了一礼就又把注意力放到了小儿子身上,连吴家小辈们行礼都顾不上理会。
没多久,薛凛停了手。
薛灿顽强地站了起来。
吴家一干小辈都围了上去。
打发了小辈们,老晋阳侯捂着胸口喘一口大气,目光幽幽的,声音也幽幽的:“我这颗老心啊,可疼死了!”阿灿才多大啊,那么点儿大个娃娃,怎么就下得去手往死里抽呢,大儿果真是个混蛋!
吴总兵:“……老哥哥诶,咱不都这么过来的吗,当年抽老大的时候可没见你手软过!”
老晋阳侯咔吧着嘴不说话。老大能跟灿宝比吗,皮糙肉厚的,又不聪明又不可爱!
薛侯爷觉得弟弟今天十分耐打,很满意,看人站都站不稳了,心疼了一下,想着若是媳妇在家该怎么做,慢慢走过去,弟弟脑袋上摸摸,把人抱了起来。当着外人,脑门上亲一下实在做不出来,掐掉了,只一手拍着弟弟的背。
薛灿:(⊙o⊙)。整个小身体都僵硬了。→→背好疼,二哥你别拍了!
薛凛抱着弟弟走出校场,放下弟弟,给吴家人见礼,见完礼告辞,又把弟弟抱了起来,抱回去洗澡上药换衣服。
老晋阳侯:o__o”…
儿砸你做啥,快把你弟弟放下,虽说你媳妇不在家,可弟弟真不是这样教养哒!
老晋阳侯不知道大儿子为啥这么反常,薛灿也不知道。其实很简单,昨晚睡不着的时候,纪大学士给薛侯爷科普了一下纪侯府的恩怨情仇,又跟人阐述了一下打一棒子给个枣的文化精髓。
薛侯爷这是学以致用了,用他弟弟身上了。
且不说晋阳侯府多热闹,木槿安排的几大车东西送到安远侯府,纪侯爷脸皮就僵住了。
云霁院小厨房拾掇出来了,厨子自备了,柴米油盐自备了,不用府中一分一毫,所有东西都自备了。
所以儿子这是借他一个院子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来了?
想起这个儿子照拂暄哥儿,提点曜哥儿,却始终不肯与继承人纪晖亲近,事关侯府未来,纪侯爷十分忧心。
第109章
纪真确实不想沾安远侯府的东西,只可惜这是一个宗族制父权社会。纪侯爷是他爹,一个孝字就能把人压死,不想被御史骂,只好忍着刷一刷孝顺光环。但是纪晖他是真不想搭理。纪侯爷亲自教养的继承人,一切以侯府利益为先,凉薄冷漠与纪侯爷如出一辙。纪真打压了郑家,那是纪晖最大的助力,纪晖不可能不恨他,可他却能面不改色与他坐在一起吃饭喝酒甚至打探消息。就心性来说,这是一个特别合格的大家长。
再说了,孝悌孝悌,他已经孝顺了侯爷爹,拉拔了纪暄纪曜,就算不理会纪晖,谁又能说他不友悌兄弟呢!就连他侯爷爹,不也是只能私底下干着急想法子吗!
中午纪真在云霁院开了火。这次秋红也跟来了,这丫头是个全面的,一来就领着下面几个丫头做了几样精细的点心,攒了盒子,一个院子送了一盒,满府大小主子都照应到了。
纪真抽着嘴角,没管。他去西北的时候这丫头被丈母娘带在身边调理了一年多,现在别说当个内管家,就算放到官宦人家做当家太太那手段也是够够的。老晋阳侯夫人目的只有一个,真真脾气大,万事喜欢由着性子来,脾气上来谁的面子都不给,调理个丫头行走内院,务必把方方面面小细节打理妥当,万不能给人留下任何把柄。
开了火,纪真闲的蛋疼,灵机一动,给他爹下了帖子,请吃饭。
纪暄作陪。
这顿饭吃得纪侯爷极端心塞。两个儿子话特别多,说的都是功课,一个教的细致一个听的认真。看纪暄连连点头受益匪浅的样子,纪侯爷舍不得打断,胸口堵堵的吃完一顿饭,筷子一撂就走了。
纪真:嘿嘿!
晋阳侯府,宾客一散薛灿就成了他哥的小尾巴,走哪儿跟哪儿,甩都甩不掉。
他爹看不过去:“老跟着你哥做什么,过来找阿爹,阿爹带我们阿灿骑大马!”
骑大马!
薛灿狠狠犹豫一下,小爪子仍旧抓着他哥袖子不放,小面瘫脸特别严肃:“找真哥检查功课!”
他爹:“……过年放假了我记得。”
薛灿:“……”脸一扭。
他爹一呆,扬起蒲扇大掌,大儿子后脑勺上呼一巴掌。
薛凛面无表情看着他爹。又迁怒,每次都只迁他一个。
直等用过晚膳都没能甩掉弟弟,想着原本可以陪媳妇一起吃晚饭,薛侯爷顿时一怒,陪着弟弟插过小旗,毫不犹豫让人在弟弟的养身药里加了一味安神的草药。
只是,弟弟睡着了,袖子还被人攥得紧紧的。
于是,转天薛灿起床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被窝里多了一截他哥的袖子。
抓着袖子去找娘亲告状。
端庄优雅了大半辈子的老晋阳侯夫人险些笑岔气,还得强忍着安抚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儿子。
于是,给媳妇暖完炕又吃过早餐才回来的薛侯爷一进门就被他爹数落了一顿,他娘拿帕子捂嘴笑着细声细气的帮腔。
薛凛顿时严肃起来,说:“父亲,母亲,阿灿养的太娇了。”
一说正事,老晋阳侯夫人就不出声了。
老晋阳侯就瞪了眼睛:“娇!怪谁!我们阿灿三岁就没人抱过了,五岁就单独住外院了,现在娇了,谁养的?!!”
薛凛就更严肃了:“我媳妇养的,我负责改。”多大人了,老腻着嫂子撒娇算怎么回事→→他媳妇昨晚还问怎么没带阿灿呢!没法忍。
老晋阳侯接着瞪眼。
现晋阳侯瞪回去。
父子俩大眼瞪大眼。
老晋阳侯夫人插一句:“校场上难免受伤,我们阿灿可没吭过一声。”真真说的对,在家人面前娇一些又怎么了,战场上挥得动刀枪就行了。再娇,也没娇出过他们三房。
薛灿眼巴巴看着他哥。
他哥就心软了一下:“明天初五招待族人老亲,几位族老都在,你必须在场。后天初六招待部将下属,你可以在纪家呆一天,住一晚,初七再回来。”
老晋阳侯想了想,说:“初六那天老大你也去,给你老丈人拜年。今年家里人多,你老子我也在,不差你一个。”
薛灿眼睛刷一下就亮了。
初六,天还没亮薛灿就起来了,扎完马步打完拳吃完早餐换衣服,收拾得整整齐齐精精神神的等着他哥回来接他去找真哥。
纪侯爷看着才一起吃完早餐走人没多久的薛侯爷又登了门,还带了弟弟和年礼,一副正式拜年走亲戚的模样,顿时整个人都有些憔悴。
一到晚上就来爬墙头,现在又来装正经,真是,真是,好想打他!
纪侯爷忍着一口心头血在书房里招待薛家两兄弟。
薛灿见完礼,坐他二嫂身边,从小荷包里掏东西:“给真哥!”
一捧二十四个玉石小猴子,只比大拇指指甲盖大一点,姿态各异,雕刻得惟妙惟肖,青红白三种颜色,玉质极佳,价值不菲。
纪真毫不犹豫全都收下了。
正好瞄到这一幕的纪侯爷:“……”小孩子的东西你也要!脸呢!
纪侯爷怒瞪他儿子。
他儿子朝他爹显摆:“阿灿得了好东西都是我的!”都他柜子里锁着呢!
纪侯爷目光忍不住转到薛灿身上。
薛灿坐直身体,抱拳朝二嫂的爹拱了拱手,浅浅一笑,特别有礼貌。
纪侯爷:“……”无语了彻底。
既是正式拜年,当然得按正式拜年的规矩来,内院是必须得跑一趟的。
郑氏陪坐在老太君下首,看到薛凛,因着常年礼佛指甲都剪的短短的,现在却生生把掌心掐出血来。就是这个男人,生食人肉生饮人血杀孽无数的天煞孤星,她亲手把儿子推过去的。她的儿子,本该有大好前程大好姻缘的儿子,被她毁掉大半的儿子。
看到这样的郑氏,纪真心里有些发涩。这个女人很可怜。可是又能如何,再悔恨,再弥补,小纪真都已经死了。那个惊才绝艳的孩子已经死了,在发现自己活得像一个笑话之前,就已经死了。
第110章
陪着几个中老年妇女说了一阵子话,纪真就有些坐不住了。女人们说话都喜欢拐三拐四的,纪真不耐烦这个,薛家两兄弟又天生没点亮在女人的拐弯子话中找重点的技能,于是,大多时候三人都是同样的表情→O__O"…
纪真就想赶紧告辞出去,毕竟在外院要自在多了,纪侯爷又一向不管他。
起身起到一半儿,被喊住了。
“真,真哥儿,我,我想求你个事儿……”一直缩在角落闷不吭声的纪三太太见纪真起身想走,急了,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一屋子人都看着纪三太太,目光或冷淡或不屑或厌恶,四太太还撇了撇嘴。
纪真看了纪三太太一眼,站在那里没动,也没出声。求,她是长辈,却对晚辈用求字,且当着纪家全家人,尤其是当家人纪侯爷也在。越过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的自家人当着外人求住在外面的晚辈,这是把侯府当家老爷们的脸面丢在地上踩呢。
纪宁纪安兄弟俩的脸都黑透了。
纪三太太被满屋子人看的瑟缩了一下,又抬起头,只期盼地盯着纪真。
纪真笑笑,说:“三太太,我是晚辈,你不该对我用求字,父亲那里说不过去。”却并不问求他什么事。
纪三太太想着自己都求人了,只等着纪真问什么事,这样就好直接开口,谁知纪真只挑完她的理就不吭声了,心里着急,本就不是多灵透的人,话就更说不出来了。
纪宁强压下暗火,吩咐道:“有什么事先跟你大嫂说,我要办不到自会出去托人。”
又跟老太君告辞,就要带着人出去外院。
纪三太太急了,一嗓子喊了出来:“真哥儿,让晓哥儿跟着你读书!”第一句出口,后面就利索了,“让晓哥儿跟着你读书!晓哥儿聪明得很,先生都赞的,你教教晓哥儿!你们是兄弟,你得教他读书!”
一屋子人都呆了。
老太君怒声呵斥:“癔症了不成!爷们儿的事哪儿轮到你妇道人家大小声,还不快快退下!”
老太君一使眼色,两个粗壮嬷嬷就走了过去一边儿一个扶住了三太太的胳膊。
纪真被纪晖揽住后背引着往外走,走了几步,停住脚,转身面对屋内众人,拉过薛灿,说:“我脾气急,功课不过关会动手,火气上来保证不了轻重。”说着把薛灿的袖子往上拉到手肘处露出小臂。
触目惊心的青紫色登时暴露在众人眼前,整只小臂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
四太太倒抽一口冷气,顿时就打消了把儿子送去跟着纪真念书的心思。
放下袖子,纪真说:“手脸要见人,这些地方倒是可以保证不动。不过纪晓只刚念完四书,以他的体质,只怕在我手底下撑不过三天。” 况且四书原文都背的磕磕巴巴的,解释更是张冠李戴,完全不是念书的料。
三太太被吓住,不敢吭声了。
解决了未来或许会被塞学生的苗头,几人告辞出门。
纪侯爷用看猛鬼夜叉的目光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儿子。
纪真赶紧给自己洗白:“爹你别那样看着我,那不是我打的,都侯爷拿枪杆子抽的。我不用枪,我用鞭子。爹你不知道,我在西北的时候拿鞭子抽人,一鞭子爆一个人脑袋,西北一趟,总计打爆脑袋二百六十八个。爹你不知道,人脑袋真不结实,一鞭子下去脑浆子就出来了,白花花的,还冒着热气,沾着血,就跟浇了辣椒油的豆腐脑似的。”
这时众人才走出老太君的屋子,还没走远,纪真声音又大,屋内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于是,纪真一席话说完身边就只剩了薛家两个兄弟,男人在院子里吐,女人在屋子里呕。
纪真十分有成就感。
娇弱的人类啊,这才到哪儿,你们是没见过末世长啥样呢!知道坐在断肢残骸的包围中吃军用肉罐头是啥滋味不?知道枕着死人大腿睡觉做的是噩梦还是美梦不?
能在内院勾心斗角,这是多么幸福的人类生活啊!
纪真抬头四十五度看天,正想感慨一句“人类,你们好幸福!”,就被薛凛一指头戳在腰眼上从濒临变态的末世专用三观中戳了出来。
纪真赶紧收拾收拾心情,切换成转世退休正常人类模式,凑到纪侯爷身边,关切:“爹你没事吧?”
纪侯爷默默转头——儿子你先别过来等爹涨涨胆子先!
午膳摆在花厅。
除了薛家三口,纪家人都不太有胃口,筷子只往素菜上夹。一盘烧豆腐还没上桌就被打了回去,让纪真十分可惜。豆腐是他云霁院出品,加了鸡蛋做的,特别嫩,本来纪家上下都挺喜欢的,那几个丫头每天都要做一整盘才供得上府中几个体面主子。不过,估计从今天起豆腐就该滞销了。
纪真突然想到一事,就问了:“爹呀,我记得前儿有说让我这里多做些豆腐,寿宴上添一道菜。”
纪侯爷一僵。
早就定好的寿宴菜单,改起来可不容易,怎么搭配可都是有讲究的,撤一道菜就意味着要改好多道。
明天就初七了!
怎么办!
第111章
纪真大口扒饭,大块吃肉,等他爹脸色好了一些,又来一句:“我知道,爹你肯定特想骂我孽畜。没事,骂吧,别人家老子都叫儿子孽畜,我还没被叫过,总觉得人生不太完整。”不被亲爹骂孽畜的穿越都是不完美的!
纪宁一口青菜噎了半天,好容易咽下去,木着脸看向他儿子:“孽畜,闭嘴,吃饭。”
纪真顿时就圆满了,低头专心吃饭,发现自己三人这边都是装的特别满的深口盘子,且以肉食为主,就在心里默默地给他侯爷爹的细心点了个赞。
纪家人都吃得特别安静。
纪晓被三太太拘在三房称病没过来吃饭,纪暄坐在末座,斜对着纪真,手里捧着碗,脑袋里只来回漂着几个字:豆腐脑,辣椒油,豆腐脑,辣椒油…
天知道,原先他可喜欢吃豆腐脑了……最近厨房里做的烧豆腐他一顿就能吃一大碗……
纪晖的座位正对着纪真,一顿饭下来都没怎么抬脑袋,他倒是没想豆腐脑辣椒油,他只想着,二百六十八个人脑袋。二百六十八个人脑袋,寻常武将一辈子才能砍多少人脑袋,纪真可是个读书人来着。
气氛诡异的午膳用完,几人移步花厅暖阁用茶说话。
薛灿乖乖坐在纪真身边听人说话,被问到头上就答几句,每次还都有礼貌地送上小酒窝。
纪家爷们儿就犯寻思了。身上没看到且不说,他们离得近,看得清清楚楚,整条小臂都找不出一块好肉,肿得厉害,可一天下来都跟正常人没啥两样,眉头都没皱一下,难不成武将人家孩子都是揍出来的不知道疼!
纪曜偷偷在自己手臂上拧了一下,好痛!完完全全歇了儿子长大后送去跟堂弟念书的心思——原先他可是打算着哪怕豁出脸皮哭着喊着用求的也要把儿子塞给堂弟的心思的。那孩子满身伤,堂弟看都没多看一眼——听说打孩子都会上瘾的!至于豆腐脑辣椒油,纪曜已经放下了,毕竟当年他在县里做文书历练的时候是看过乡下因为争水引发的械斗现场的。
喝过茶,说过话,纪真带着媳妇和小舅子回云霁院休息。
身后纪家人都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纪二太太却在发愁。大嫂不管事,管家就落在了她和四太太身上。明日婆婆六十整寿,丈夫和大伯心疼婆婆早年受苦拉扯他二人长大不容易,都主张大办。寿宴菜色更是一早定好的,因着婆婆喜爱真哥儿孝敬的豆腐才重排了菜单。但是今天闹了这么一出,老太太只怕再听不得见不得豆腐两个字。菜单怎么办!主厨是从外面托了关系请来的,架子很大,材料又都备好了,哪儿容得临到阵前更换菜单,时间这么紧,会坏招牌的!
下午薛凛回了晋阳侯府,晚饭前赶了回来,还把纪真明天要用到的寿礼捎了过来。
纪真看了看,一对古董花瓶,一副百寿图,一座宝石盆景,一座六寸高小金佛。
花瓶和百寿图很显然是木槿的手笔,宝石盆景和小金佛很显然是丈母娘后来给加的。
纪真皱着眉,觉得有些憋屈。丈母娘就是太小心了,不想差晋阳侯府老夫人太多给人留话柄。当年最惹眼的是大觉寺六十年重开的圣池金莲子和金莲花瓣,只是现在圣池金莲年年开已经没那么稀罕了。了空大师的手抄佛经丈母娘也弄不来,只好在别的东西上用银子往上堆。
所以,这副寿礼显得特别暴发户。
而纪家是一心想洗干净腿上的泥点子变成书香门第的。
所以这副寿礼虽然特别值钱但也注定了不会合主人家的心意。
晚膳纪侯爷是在云霁院吃的。中午受的刺激太大,有些话忘了说,也有些话不好当着兄弟子侄说,就特意找了时间跟薛凛单独说话。
晚饭后薛灿跑到一边做功课,纪侯爷和薛凛坐下谈话。
纪真想旁听,就在旁边支了小炭炉煎药,掐着时间一点一点分门别类往砂锅里扔药材,最后,拿出一个小玉盒,打开。
盒子略眼熟,香气也略熟悉。纪侯爷瞄到,抽抽鼻子,心里一惊。这不就是那半颗据说一整颗就可以吊命三天的药丸子吗!那碎成小手指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块是什么?半个药丸子呢?
纪真拿小玉勺舀了一块儿扔进砂锅,转头喜滋滋地朝他爹显摆:“爹你看,我亲手切的,别看形状不规则,每一块分量都是一样一样的,可有准儿了!爹你不知道,当初薛凛险些万箭穿心,若不是穿了护身金丝甲就回不来了。就这样腿上胳膊上也中了好几箭,被砍了好多刀,血都差点流干,就靠这种小药丸救命了。一颗整个吞吊命,一颗切碎了慢慢吃养身。爹你不用担心,你儿子我是神医,只要有这种小药丸,这一身旧伤总能给他调养过来,不会当小寡夫的!”
纪侯爷整个人都沧桑了。
他只当那半丸药是儿子要送给母亲的寿礼,为了讨巧,已经悄悄告诉母亲知道了。这么珍贵的东西,只怕母亲早都打算好到时在来贺寿的夫人们面前显摆显摆了——好东西谁都想要,就算自家不用,拿来走关系给儿孙铺路也是好的。
但是,现在且不说切成碎渣渣的东西能不能拿来做寿礼,就算能,薛侯保命的东西,他也没脸张嘴问人要啊!
纪真又苦恼起来:“可惜这种药太难配了,我刮净皇宫珍藏的珍稀药材才一共得了三丸。只论药材成本的话,这一丸药,还真算不出来,好些药材都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的。” 可惜药材难找种子更难找,不然救命小药丸要多少有多少,分分钟成为全国首富。也正因为皇宫药材刮多了,皇帝使唤起他来就更理直气壮了,都直接发明旨赶鸭子上架了。
纪侯爷不敢问第三丸药去了哪里,也不敢在这堆碎药渣上多纠结,只想着赶紧去跟母亲通个信儿,药丸就别想了,到时提都不能提。皇帝面前挂了号的东西,留给晋阳侯调养身体的,不是他们家能伸手的。
第112章
纪侯爷走的时候心特别累,从母亲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就更累了,连心爱的白姨娘打着幼子的名头半路请人都没把人请动。
这边纪真还在叹气:“母亲就是太小心了。这么重的礼,只怕把我上头那两个嫡出兄弟都压下去了,以庶压嫡,多不好。”虽说这样的寿礼拿出去也算不上多出彩,但是贵呀!
可是在这一点上,薛侯爷和他老娘观点是一致的,不能因为一件小事让他媳妇给人留下话柄。
所以纪真只好叹一口气,默默的憋屈的接受了丈母娘的好意。
薛灿拿着才做好的功课过来求检查,才刚坐下朝他二嫂露出小酒窝就被他二哥拎起来胳膊一夹夹走了,送到厢房,被窝里一塞,衣服一扒,跌打损伤药膏一抹,开揉。
薛灿攥着小拳头咬枕头——真哥上药一点儿都不疼,二哥好笨!
直到揉完淤青睡着,一声没吭。
料理完弟弟,薛凛擦着手走出内室,就见纪真正站在外间看着蜡烛发呆。
看到薛凛出来,纪真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说什么,说阿灿还小下手轻点儿?可是薛家男人一代一代都是这么过来的,而且这个年纪上战场的就不在少数。薛凛上战场的时候也还很小,还是自己偷偷跑上去的。而且不起眼的三房长子和未来极有可能承爵的当家侯爷嫡幼子,境遇差太多了,成长中能得到的资源也差太多了。
薛凛沉默着看着纪真。
纪真重重地叹口气,说:“我懂,现在不舍得挨打未来就得舍得丢命。”可是心疼啊,那么点儿大,那可是特别特别珍贵的人类幼崽!放在上辈子,那可是国家大力保护的!
薛凛一径沉默着看着纪真,目光特别柔和。天知道当初他中箭倒下时有多么害怕,醒来时又有多么欢喜,不过是舍不得。
纪真被看的浑身不自在,忍不住搓搓胳膊,转身就走——糙脸汉忒多年,抒情技能未点亮,拒绝互瞪。
薛凛默默跟上,总有一种刚刚似乎被媳妇嫌弃了的感觉。
转天,天还没亮云霁院三个就起床了。
纪真坐在小花厅里诵经。
薛凛在花厅外面小揍了他弟弟一顿。
用过早饭,薛凛回了晋阳侯府,稍后会随着家人一起过来。
纪真没上赶着出门找活儿干,坐房间里一边等侯爷爹传唤一边给薛灿讲战争故事。
薛灿听的特别认真。不认真不行,听完故事要复述要写读后感要写战场分析要写战略战术兵法谋略政治总结,方方面面,特别复杂。
故事才开个头,纪暄拿着昨晚新做的文章过来了,打算让三哥得空的时候给看看。
纪真只挥手让纪暄坐下,接着给薛灿讲故事。
纪暄坐在一旁听住了。
故事很快讲完。
薛灿抿着嘴陷入了沉思之中。
纪暄则微微皱眉,说道:“白起将军确实战功赫赫,只可惜杀戮过重,杀俘有伤天和,终究落得那般下场。”摇头一叹。
纪真微微一笑。白起被文人骂得很惨,纪暄可算是标准的文人,最是耿直不转弯那种,看不惯也只不过轻描淡写叹几句,性子果真还是太厚道了。而且看问题太浅显了,政治敏感性太差,看来果真是不适合走官场。
薛灿照着往日二嫂教的往深里一分析,看他二嫂一眼,对上二嫂淡笑的脸,心里一凛,一张小面瘫脸就更瘫了。白起为什么杀俘,白起为什么会死。薛灿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政治。
纪侯爷使人来唤两个儿子。
纪暄赶紧回去换衣服。纪真也换了衣服,让人捧上寿礼,去找他爹,准备先跑一趟内院过去给老太太拜寿。
纪侯爷本想嘱咐一下几个儿子待客事宜,看纪真捧了寿礼,挥挥手,让人先行一步。自从小药丸落空,他已经深刻意识到这个儿子对纪家感情上的疏离了,也不再对这个儿子的寿礼报任何希望了。现在送上去也好,在宾客面前出不了风头,可也留不下话头。想也知道,这份寿礼必定是比不上当年晋阳侯老夫人那份有面子的。
打发了纪真,纪侯爷又觉得待会儿寿宴上献寿礼的时候单少了这一个儿子不好看,想了想,在叫回儿子给母亲做脸和顺着儿子不让儿子对侯府离心太过之间犹豫一下,叹口气,把身边儿子侄子都打发了过去磕头献寿礼。
纪晖脸色十分难看。他媳妇好不容易寻来一副双面绣,就等着在宾客面前献上去呢。
纪真进了老太太屋子,伴着一个深深的揖礼,一篇长长的祝寿词脱口而出。
老太太十分抑郁。可吊命可养身的灵药,自从得了儿子的信儿她就一直在盼,谁知这个孙子心里眼里完全没有她这个嫡亲祖母的存在,连已经出阁的敏姐儿都得了一块!
等纪真背完一篇祝寿词不等叫起就自己直起身以后,老太太就更抑郁了。且不说跪都不愿跪一下,这样齐整漂亮的祝寿词放到寿宴上当着一众宾客做来也是好大体面,但是这个孙子连这样的脸面都不给她做,今天可是她六十整寿!
老太太心中恼火,正想说些什么,纪晖等一众兄弟过来了。
为了给人腾地方,纪真干脆往旁边一缩,椅子上一坐,喝茶吃点心,看人磕头献寿礼。
心知这是儿子的安排,老太太强笑着受了孙子们的礼,把寿礼摆上多宝格,纪真送的金佛和宝石盆景被放到了最显眼的地方,百寿图也正对门口挂了起来。
不多时,客人陆陆续续上门了。
兄弟几个出门迎客。
纪真则被纪侯爷带在了身边。重要的总是最后出场,现在过来的客人还不需要他位居正一品大学士的六元儿子出门迎客。
纪真跟着他侯爷爹在正堂待客。
一众兄弟包括世子纪晖都在外面迎客。
直到晋阳侯府来人,纪真领着薛灿迎到大门口。
来人不少。
除了男丁,三个媳妇也都跟着老晋阳侯夫人来了。
纪真就默默地抹了一把脸。好吧,当初晋阳侯府老夫人做寿的时候纪侯府也差不多是阖府出动,这次薛侯府兴师动众也很正常,毕竟他在五郎六郎八叔面前面子都不小,丈母娘是个全面的,老丈人又是个护短的。
他是真不想给老太太做脸的,可丈人丈母娘都太给他做脸了!
不甘心。
纪真送薛家女眷进内院,把最熟悉纪家的秋红给丈母娘留下了。
老晋阳侯夫人最是了解纪真的性子,不放心,又嘱咐一句:“乖一些啊真真。”
纪真不情不愿点了头。他凡事依礼而行,总不会让人挑出错处说他不好。但是很显然,他们家媳妇丈人丈母娘对他的期待不是让人说不出他不好,而是让人都说他好。
这个着实有些难度。
尤其是面对郑家人,完全摆不出好脸色好吧!视而不见已经很不错了——郑家大老爷可是一来就对他上杀必死目光的。可惜他不姓宇智波,目光没有杀伤力。
寿宴上少了孙辈磕头送礼一节逊色不少,不过因为纪家人少人脉少寿宴只安排了一天,不像别的勋贵人家一样要分好几天办,倒也热热闹闹的掩过去了。
尤其是老晋阳侯夫人,一进老太太的屋子就看见纪真那副百寿图了,还有多宝阁上最显眼处的宝石盆景和小金佛,那可是她亲手打理的。知道纪真这是又使了性子,身为一个体贴的丈母娘,为儿媳妇描补义不容辞,本就是个全面的,又有手段,稍稍捧了老太太几句就把场面体体面面的圆过去了。
只是宴席上出了些小意外。
虽然豆腐脑让人无法接受,可时间太紧,菜单没法改,那道鸡蛋豆腐就稍稍改了改做法,颜色浓一些,摆放离老寿星远一些。
可是老晋阳侯夫人不知道豆腐脑的典故,在宴后一位夫人提起那道菜时毫不犹豫把儿媳妇拉出来赞了一番,弟媳妇和侄媳妇附和。
一群夫人把纪六元的孝心狠狠赞了一番,又对有这样有出息有孝心的孙子的老寿星的福气羡慕了一番。
老寿星努力撑着笑脸,连含两枚酸蜜饯才勉强压下脑子里翻腾不息的豆腐脑辣椒油。
一场六十大寿做得老太太人累心更累,宾客一散就推说头疼打发了儿子儿媳孙子孙媳躺下了。
纪侯爷心下微酸,就想找儿子说说话。
这时,圣旨到了。
初八开衙,皇帝赏了纪真一套正一品官服,并一对玉如意。
纪真o__o”…脸接了制服赏赐。
纪侯爷叹一口气,把找儿子谈人生的心思也放下了。今日是母亲六十整寿,只皇后宫里象征性赏了一对玉璧几匹缎子。皇帝若是想给纪家体面,就不会特意等到宾客散开才给他儿子赐下官服和玉如意了。
纪侯爷走的时候心特别累,从母亲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就更累了,连心爱的白姨娘打着幼子的名头半路请人都没把人请动。
这边纪真还在叹气:“母亲就是太小心了。这么重的礼,只怕把我上头那两个嫡出兄弟都压下去了,以庶压嫡,多不好。”虽说这样的寿礼拿出去也算不上多出彩,但是贵呀!
可是在这一点上,薛侯爷和他老娘观点是一致的,不能因为一件小事让他媳妇给人留下话柄。
所以纪真只好叹一口气,默默的憋屈的接受了丈母娘的好意。
薛灿拿着才做好的功课过来求检查,才刚坐下朝他二嫂露出小酒窝就被他二哥拎起来胳膊一夹夹走了,送到厢房,被窝里一塞,衣服一扒,跌打损伤药膏一抹,开揉。
薛灿攥着小拳头咬枕头——真哥上药一点儿都不疼,二哥好笨!
直到揉完淤青睡着,一声没吭。
料理完弟弟,薛凛擦着手走出内室,就见纪真正站在外间看着蜡烛发呆。
看到薛凛出来,纪真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说什么,说阿灿还小下手轻点儿?可是薛家男人一代一代都是这么过来的,而且这个年纪上战场的就不在少数。薛凛上战场的时候也还很小,还是自己偷偷跑上去的。而且不起眼的三房长子和未来极有可能承爵的当家侯爷嫡幼子,境遇差太多了,成长中能得到的资源也差太多了。
薛凛沉默着看着纪真。
纪真重重地叹口气,说:“我懂,现在不舍得挨打未来就得舍得丢命。”可是心疼啊,那么点儿大,那可是特别特别珍贵的人类幼崽!放在上辈子,那可是国家大力保护的!
薛凛一径沉默着看着纪真,目光特别柔和。天知道当初他中箭倒下时有多么害怕,醒来时又有多么欢喜,不过是舍不得。
纪真被看的浑身不自在,忍不住搓搓胳膊,转身就走——糙脸汉忒多年,抒情技能未点亮,拒绝互瞪。
薛凛默默跟上,总有一种刚刚似乎被媳妇嫌弃了的感觉。
转天,天还没亮云霁院三个就起床了。
纪真坐在小花厅里诵经。
薛凛在花厅外面小揍了他弟弟一顿。
用过早饭,薛凛回了晋阳侯府,稍后会随着家人一起过来。
纪真没上赶着出门找活儿干,坐房间里一边等侯爷爹传唤一边给薛灿讲战争故事。
薛灿听的特别认真。不认真不行,听完故事要复述要写读后感要写战场分析要写战略战术兵法谋略政治总结,方方面面,特别复杂。
故事才开个头,纪暄拿着昨晚新做的文章过来了,打算让三哥得空的时候给看看。
纪真只挥手让纪暄坐下,接着给薛灿讲故事。
纪暄坐在一旁听住了。
故事很快讲完。
薛灿抿着嘴陷入了沉思之中。
纪暄则微微皱眉,说道:“白起将军确实战功赫赫,只可惜杀戮过重,杀俘有伤天和,终究落得那般下场。”摇头一叹。
纪真微微一笑。白起被文人骂得很惨,纪暄可算是标准的文人,最是耿直不转弯那种,看不惯也只不过轻描淡写叹几句,性子果真还是太厚道了。而且看问题太浅显了,政治敏感性太差,看来果真是不适合走官场。
薛灿照着往日二嫂教的往深里一分析,看他二嫂一眼,对上二嫂淡笑的脸,心里一凛,一张小面瘫脸就更瘫了。白起为什么杀俘,白起为什么会死。薛灿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政治。
纪侯爷使人来唤两个儿子。
纪暄赶紧回去换衣服。纪真也换了衣服,让人捧上寿礼,去找他爹,准备先跑一趟内院过去给老太太拜寿。
纪侯爷本想嘱咐一下几个儿子待客事宜,看纪真捧了寿礼,挥挥手,让人先行一步。自从小药丸落空,他已经深刻意识到这个儿子对纪家感情上的疏离了,也不再对这个儿子的寿礼报任何希望了。现在送上去也好,在宾客面前出不了风头,可也留不下话头。想也知道,这份寿礼必定是比不上当年晋阳侯老夫人那份有面子的。
打发了纪真,纪侯爷又觉得待会儿寿宴上献寿礼的时候单少了这一个儿子不好看,想了想,在叫回儿子给母亲做脸和顺着儿子不让儿子对侯府离心太过之间犹豫一下,叹口气,把身边儿子侄子都打发了过去磕头献寿礼。
纪晖脸色十分难看。他媳妇好不容易寻来一副双面绣,就等着在宾客面前献上去呢。
纪真进了老太太屋子,伴着一个深深的揖礼,一篇长长的祝寿词脱口而出。
老太太十分抑郁。可吊命可养身的灵药,自从得了儿子的信儿她就一直在盼,谁知这个孙子心里眼里完全没有她这个嫡亲祖母的存在,连已经出阁的敏姐儿都得了一块!
等纪真背完一篇祝寿词不等叫起就自己直起身以后,老太太就更抑郁了。且不说跪都不愿跪一下,这样齐整漂亮的祝寿词放到寿宴上当着一众宾客做来也是好大体面,但是这个孙子连这样的脸面都不给她做,今天可是她六十整寿!
老太太心中恼火,正想说些什么,纪晖等一众兄弟过来了。
为了给人腾地方,纪真干脆往旁边一缩,椅子上一坐,喝茶吃点心,看人磕头献寿礼。
心知这是儿子的安排,老太太强笑着受了孙子们的礼,把寿礼摆上多宝格,纪真送的金佛和宝石盆景被放到了最显眼的地方,百寿图也正对门口挂了起来。
不多时,客人陆陆续续上门了。
兄弟几个出门迎客。
纪真则被纪侯爷带在了身边。重要的总是最后出场,现在过来的客人还不需要他位居正一品大学士的六元儿子出门迎客。
纪真跟着他侯爷爹在正堂待客。
一众兄弟包括世子纪晖都在外面迎客。
直到晋阳侯府来人,纪真领着薛灿迎到大门口。
来人不少。
除了男丁,三个媳妇也都跟着老晋阳侯夫人来了。
纪真就默默地抹了一把脸。好吧,当初晋阳侯府老夫人做寿的时候纪侯府也差不多是阖府出动,这次薛侯府兴师动众也很正常,毕竟他在五郎六郎八叔面前面子都不小,丈母娘是个全面的,老丈人又是个护短的。
他是真不想给老太太做脸的,可丈人丈母娘都太给他做脸了!
不甘心。
纪真送薛家女眷进内院,把最熟悉纪家的秋红给丈母娘留下了。
老晋阳侯夫人最是了解纪真的性子,不放心,又嘱咐一句:“乖一些啊真真。”
纪真不情不愿点了头。他凡事依礼而行,总不会让人挑出错处说他不好。但是很显然,他们家媳妇丈人丈母娘对他的期待不是让人说不出他不好,而是让人都说他好。
这个着实有些难度。
尤其是面对郑家人,完全摆不出好脸色好吧!视而不见已经很不错了——郑家大老爷可是一来就对他上杀必死目光的。可惜他不姓宇智波,目光没有杀伤力。
寿宴上少了孙辈磕头送礼一节逊色不少,不过因为纪家人少人脉少寿宴只安排了一天,不像别的勋贵人家一样要分好几天办,倒也热热闹闹的掩过去了。
尤其是老晋阳侯夫人,一进老太太的屋子就看见纪真那副百寿图了,还有多宝阁上最显眼处的宝石盆景和小金佛,那可是她亲手打理的。知道纪真这是又使了性子,身为一个体贴的丈母娘,为儿媳妇描补义不容辞,本就是个全面的,又有手段,稍稍捧了老太太几句就把场面体体面面的圆过去了。
只是宴席上出了些小意外。
虽然豆腐脑让人无法接受,可时间太紧,菜单没法改,那道鸡蛋豆腐就稍稍改了改做法,颜色浓一些,摆放离老寿星远一些。
可是老晋阳侯夫人不知道豆腐脑的典故,在宴后一位夫人提起那道菜时毫不犹豫把儿媳妇拉出来赞了一番,弟媳妇和侄媳妇附和。
一群夫人把纪六元的孝心狠狠赞了一番,又对有这样有出息有孝心的孙子的老寿星的福气羡慕了一番。
老寿星努力撑着笑脸,连含两枚酸蜜饯才勉强压下脑子里翻腾不息的豆腐脑辣椒油。
一场六十大寿做得老太太人累心更累,宾客一散就推说头疼打发了儿子儿媳孙子孙媳躺下了。
纪侯爷心下微酸,就想找儿子说说话。
这时,圣旨到了。
初八开衙,皇帝赏了纪真一套正一品官服,并一对玉如意。
纪真o__o”…脸接了制服赏赐。
纪侯爷叹一口气,把找儿子谈人生的心思也放下了。今日是母亲六十整寿,只皇后宫里象征性赏了一对玉璧几匹缎子。皇帝若是想给纪家体面,就不会特意等到宾客散开才给他儿子赐下官服和玉如意了。
113、
初八要上朝,纪真想了想,决定从纪家出门。
薛凛还处在休假养伤期,没有公事,家里拜年那摊子事却也烦琐得很,就决定送了弟弟回家,晚上自己再来爬墙头。
薛灿双手抓门框,不愿意回家:“功课还没做完。”
薛凛把弟弟两手硬扒下来:“回家做,做完了拿给父亲看。”生把他弟弟薅下来拎走了。
纪真微笑着送别小舅子。纪老夫人六十整寿,来祝寿的人也有住下的,外客多,女眷也多,他可不敢自己出门上朝把阿灿一人留在云霁院。
初八,纪真起个大早,诵完经,吃个早饭,换上官服,坐上皇帝赏下来的官轿,和他爹一道出门,上朝。
被官大一品的儿子让道先行的纪侯爷心中十分复杂。
纪大学士:=_==_=
好困。
还没到往常停轿的地儿,纪侯爷命人停轿,下了轿,往身后看看,不见儿子出来,心道果然如此,走过去,厚厚的轿帘一掀,就见他儿子裹着毯子呼呼呼睡得正香。
纪真:(~o~)zzzz………
纪侯爷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瞄准儿子脚尖,一脚踩了上去。
纪真非常敏捷地躲开了,人也清醒了,朝他爹龇牙一乐:“父亲,仔细硌脚。”
纪侯爷:“……”
离得也不远,纪侯爷没再上轿,准备走过去,顺便再给儿子说说上朝面君的注意事项。
纪真微微一笑,拿了自己雪貂皮的斗篷给老爹披上,又往快要熄灭的暖炉里塞几块炭,老爹手中一塞,落后老爹半步,跟人一道步行。
父子俩到的时间不早也不晚。
有纪侯爷相熟的官员上前见礼。
纪真侧身避开,跟着他侯爷爹拱手回礼,并不与人寒暄,只微笑以对。
待纪侯爷与那几个相熟的官员寒暄完毕,纪真扶了他爹走进等待上朝的朝房,与朝房内众人见过礼,从旁边茶水房要了一壶热水,给他爹冲了一杯养身茶。
手炉不能带进宫,天又冷,纪侯爷一路走来早就冻得双手冰凉,这时捧了热茶在手,喝一口,没多久全身都暖了起来。
纪真伺候完亲爹,往他爹身边一坐,袖子里小册子一掏,把四下里种种意义不明的打量目光四大皆空掉,低头琢磨崇文馆。心里忍不住感慨,幸亏皇帝给他的官大品级高,不然朝房就这么大,根本装不下所有等着上朝的官员,而且品级越低得来得越早——外面那几个四品官可是在不停地偷偷跺脚擦鼻子呢!
早朝时间到。
群臣入殿。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往纪真身上瞄了一眼。
纪侯爷心里则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忘了跟儿子商量站班位置了!
纪真谁都没看,一脸淡定走到侯爷爹身后,站定,等前面人入殿。
子不越父。这个借口不错,可以堵言官一半儿嘴。至于另一半儿不依品级站班,不过皇帝一句话的事。而现在这个皇帝,脾气也是有些大的。
群臣跪拜。
嘉平帝瞪着眼睛从前往后看,从一堆人脑袋里找出那个最年轻好看的脑袋,顿时觉得圆满极了。
纪真站他爹背后,低头看着脚底下的一小块地板,觉得很是无聊。
才刚开衙,事情不多,朝政很快告一段落。
纪真心想,按照电视上的路数,这时应该来一句“有本奏来无本退朝”,然后有官员出列“臣有本奏”。而今天被奏的十有**是他——摸袖子之前都看他了!
纪真抢先一步,出列:“臣有本奏。”
崇文馆虽然才只划拉出大致框架,框架也是可以奏一奏的。
崇文馆大学士,正一品。二十岁。
满朝文武就没一个满意的。消息灵通的知道这个职位有品级没实权,有人不在意,也有人很在意。熬了大半辈子白了头,到了被一个未及弱冠的小儿压在头上,能含酸对纪侯爷说一句“后生可畏教子有方”的已经算是好涵养了。
纪真当着满朝文武划拉完崇文馆大致框架,朝堂上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崇文馆哦,终于知道是什么了,原来就是皇家图书馆啊!
所以,崇文馆大学士,就是图书馆馆长喽!
几个言官不约而同把捏在袖口处的奏章又塞了回去。这个位子不好说,陛下性子也不好说,这事儿,得再议。
嘉平帝看不清远处的人脑袋,近前几位阁老的表情还是很清楚的,底下官员手上小动作也是能看清一二的。
奏章收起来的,不止一个!
嘉平帝十分遗憾。怎么就收起来了呢,奏啊参啊谏啊,朕还等着纪六元拿好东西出来打你们脸呢!
怎么就都不吭声了呢!
早朝十分平淡的结束了。
嘉平帝十分不甘,留了纪大学士御书房说话。
说完崇文馆,君臣相对无言。
嘉平帝有心引导心爱的纪六元展望一下美好未来,可崇文馆连架子都没立起来,地址也待定,实在没未来可展望。
只好放人离开。
连个办公室都没有,纪真果断打道回府。
晋阳侯府。
薛灿正在做作业,做完一题,拿给他爹看。
薛老侯爷看完,一呆,冷汗就下来了。这,这都啥玩意儿!这是这么点儿大娃娃该琢磨的东西不!
其实也没啥,薛灿只是在分析白起为啥杀俘。
薛老侯爷略结巴:“灿,灿哪,你都跟着你嫂子学啥啦?”
薛灿从他爹手中抽出作业纸,扔进火盆,看着烧完,捣碎纸灰,期待的小目光看着他爹:“这道功课从昨天开始做,真哥给打回好几次。”
他爹:“……嘿,嘿嘿……”爹要说的你都写出来了……
薛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开始做第二题。
白起为什么必须死。
刷刷刷几个原因列出来,薛灿开始叹气:“也被打回来了。”
薛老侯爷:“……那啥,爹还有事……”
第114章
薛灿给他爹一个面无表情的表情,转头,接着做作业。
薛老侯爷嘿嘿笑着遁走,转身跟媳妇诉苦:“真真给阿灿留的功课,我都不会做。”
老晋阳侯夫人正忙着对礼单,抽空回了自家老头儿一个字:“嗯。”
薛老侯爷:“……”十分憋屈。
老晋阳侯夫人对完礼单,打发了身边伺候的人,用一口茶,冷了脸,说:“谁敢坏我儿子快活日子,我一个不饶,不管是谁。”
一字一顿重复一遍:“不管是谁。”侄女外甥女,亲的远的旁支的,投亲的,小住的。呵,往年她儿子背着天煞孤星名头娶不上媳妇的时候可没一个上门的。
薛老侯爷在媳妇手上拍拍,叹口气:“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咱们儿子也有数。还有咱们真真,真真……”
说到后面,薛老侯爷整个人都纠结起来了。他眼瞅着就知天命了,做儿媳妇布置功课的话,和他十一岁小儿砸一个水平……大儿砸是他一手教出来哒……还不如他……
老晋阳侯夫人收了怒火,觉得好笑,也欣慰了:“不怕,咱俩儿子都有酒窝,真真喜欢那个。”
薛老侯爷:“嘿,嘿嘿!随我,都随我!”一笑,脸上深深的两个大酒窝。
纪真回了安远侯府。
轿子进门,停在云霁院门外。
半晌,没动静。
纪真:(~o~)zZZZ……
睡得可香。
木樨把轿帘掀开一条小缝,又放下了,很苦恼。少爷昨晚睡的那么晚,又起的这么早,在轿子里就睡着了,坐着睡,多累啊!
帘子一掀纪真就醒了,打着哈欠钻出轿门,马上一件厚厚的斗篷就披了上来。
纪真暗暗点头,轿子真是个好物,一晃悠就打瞌睡,以后不怕起太早睡不醒了。
洗过手脸,干掉两盘子点心一大碗热汤,纪真就又钻进了书房。
木槿过来磨墨,说:“少爷没回来的时候总有眼生的小厮在附近探头探脑,我让人盯了下,进了暄少爷的长松院。”
纪真笑了:“不必理会。昨儿老太太六十整寿,有些客人没走,也有上京赶考寄住的,大概想从我这里打探消息走门路吧。”
不过,他们算是找错门了。纪暄是个呆的,他们要是打着探讨诗文的名义进长松院,纪暄会很专心很专心的跟他们探讨诗文到底。除非他们将心中所求直接开口,而文人都是好面子讲婉转迂回的。迂得太回,纪暄是听不懂的。
木槿点点头,专心磨墨。
纪真抬头盯着木槿小麦色的酷帅侧脸看一阵儿,咬咬牙,说:“西北军中,京郊大营,军校医科教官,你选一个。”
木槿手中墨条一扔,转身就走:“我哪儿都不去。”
纪真:“……”又被拒了。给人娶媳妇的话还没说呢,不用说,肯定还是不要。
纪六元十分苦恼。木槿死也不肯出门,偏人又能干,放在家里简直浪费资源。打理产业?为了不被人说嘴“与民争利操商贾贱业”,纪真早就把名下铺子全部关掉租出去了。那点子铺子庄子房子木槐一个人管起来轻轻松松,完全不需要增加人手。
外间传来裁纸的声音。
纪真提高声音:“你没入奴籍,身上又有军功,得了差事便是官家小姐也娶得的。”
外间声音传来:“入了。少爷考完会试我们三个就写了卖身契,木槐去衙门办的。”
纪真沉默了。考完会试,考完会试就是他的婚礼,显然他们三个是怕他在薛家落人口实。
纪真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兵部事少,纪侯爷赶在晌午饭前回来了。
叫了纪真过去吃饭。
纪真瞄了瞄他爹的脸色,说:“我这边差事不关政事,不需要每天上朝,五天一朝或者等传召都可以,倒是父亲那里要吃些话头了。”
“无碍,你好好办差就是。”纪侯爷脸色未变。儿子有前程得帝心才是最重要的,被人阴阳怪气说几句酸话又算得了什么。况且纪暄和纪曜都有了举人功名,有这个六元儿子的提点,总有一天会考中进士。届时纪家一六元两进士,出门也可以被人说一声书香门第了。
纪侯爷心情大好,自斟自饮喝了一壶小酒。
饭后,纪真说:“家里人多,有人想往我这边使力,父亲你提点着纪暄些。下午我回六元府,御赐宅子,现在又有了正经差事,也不好总空着。”
纪侯爷点头,又皱了皱眉。儿子从薛家避了过来,可自家也不清净。
纪真说:“在崇文馆建起来之前白天我都待在六元府,纪暄和曜堂哥功课上有什么问题可以过去那边找我。至于春闱,纪暄基础扎实,文笔上略差一些,大概在三甲和二甲之间。”
纪侯爷十分纠结:“暄哥儿的性子不适合为官,我想让他入翰林院。以他的水平,考庶吉士可有把握?”
纪真略一沉吟:“下一科肯定有。”
纪侯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念着村学还能考中六元的天底下也就这一个了!这么一想,心里又抓挠起来了。
纪真想了想,说:“考不中的话就来崇文馆吧,到时我准备招考一批校书郎和学士助理,总有他能干的活儿。书山书海里腌二三十年,到时纪家就能出一个大儒了。”
纪侯爷连连点头。以纪暄的性子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确实要放心的多,况且崇文馆里有纪真护着,总不至于被人算计。
纪真低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做学问确实是最适合纪暄的路,可这样的安排到底也脱不了他的私心。纪暄性子太直,政治敏感性太差,说句不好听的,全身上下都是破绽。若有人想做些什么,到时他铁定是最好下手的一个。纪侯嫡子,身份也够,攀扯纪家太容易了。攀扯了纪家,下一个就是他和薛家了。
第115章
走前,纪真去内院请辞,一进老夫人的屋子就先皱了皱眉。秋红早就来传过话,不相干的女眷该早就避开才是,可现在除了纪家几个当家太太外炕上还坐着两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碧纱橱里也还避着几个人。
两个妇人,一个是老太太的娘家堂房弟媳,一个是娘家表妹,特意从南方老家赶过来给老太太祝寿的。
听完介绍,纪真挑了挑眉。远亲,应该早就到了,只是早前并未安排在府中住下,甚至侯爷爹都没跟他提过有这么两个需要注意的亲戚。
当即,纪真笑笑,冲两人拱手一礼,又朝屋内众人团一个礼,话也不多说,直接借口公事告辞走人。
纪老夫人脸色十分难看。
郑氏眼都不眨地盯着儿子,儿子走后略坐了坐就起了身,也不顾婆婆脸色,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告辞回了自己院子。
二太太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只坐在自己位子上低头喝茶,心里讽刺一笑。老太太想要在娘家人面前卖弄体面,阖府上下几十口子哪个不是老老实实看她脸色,偏要去啃那块最硬的骨头。那孩子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大伯尚且不肯在他面前仗着父亲身份压人,你又哪儿来那么大脸面在人面前拿大!要好处拉拔娘家人?姓纪的都不敢开口呢!
回到晋阳侯府,水砚堂没人,纪真直接去缀锦院找人。
薛家父子三个正头碰头挤在一起做薛灿的作业。
薛灿左手拉他爹,右手拉他哥,面前放着老样子的作业纸。
他爹:“……”
他哥:“……”
纪真一进门就被那父子三个盯住了。
薛灿眼巴巴看着他二嫂,十分羞愧:“灿,灿不会做。”
纪真接过两张作业纸,看过,看一眼薛侯爷,再看一眼薛老侯爷,在薛灿脸上摸摸,说:“那就先这样吧,你还小,不急,反正都已经达到你哥的水平了。”
和十一岁弟弟一个水平的薛侯爷:“……”不想说话了今天。
被儿媳妇体贴地略过不提但实际上和十一岁小儿砸一个水平的薛老侯爷:“……”今天的屋顶真好看。
薛老侯爷欣赏完屋顶,决定不耻下问。
身为一个才打了胜仗回家的曾经也杀过许多战俘的武将,他更关心第二个问题。
白起为什么必须死。
纪真放开精神力扫了一下,确定附近再无外人,说:“阿灿写的已经很明白,只是有些东西没说到点子上,我补充几句。”
这一补充,就补充到了天黑。
经济,利益,时局,民心,军心,外交,君,臣。
方方面面,究其根本两个字,政治。
父子三个都听傻了。
看着薛灿,纪真又加一句:“还有一种情况,哪儿哪儿都好,但是为了给后人铺路,你必须死掉。”
薛灿一脸懵懂看着他二嫂。
纪真弯腰看着薛灿,严肃起来:“战场上流血,官场上丢命。阿灿,不管做什么决定,记得看看前路。”嗯,明日课程有了,饿死的丞相周亚夫。
薛灿郑重点头,把纪真刚刚一边说一边随手写下来的东西仔仔细细看过一遍,扔进火盆,看着烧成灰,把灰捣碎。
薛老侯爷默默地看着小儿子烧纸。
他小儿子说了:“我的作业每次真哥看过都烧掉,绝不过第三人的手和眼。真哥说,咱们家只有阿爹和二哥可以看。”
薛老侯爷默默点头。谨慎是好事,那些话虽说句句都是理,就是太大逆不道了,漏出去会招祸的。
收拾完,出去吃饭。
老晋阳侯夫人已经在花厅等了许久,饭菜也热了好几遍,但是始终不曾靠近屋门喊人吃饭。
纪真朝丈母娘抱拳一礼,笑眯眯的:“说起话来忘记时间了,母亲原谅则个。”不等人说什么,话音一转,笑眯眯的,“饿坏了,要吃好几个鸡腿。”
老晋阳侯夫人嗔笑着亲手把整盘子鸡腿放到纪真面前,招呼着几个爷们儿吃饭。
薛侯爷吃饭不太香甜。
薛老侯爷一会儿看看小儿子,一会儿看看儿媳妇,忍不住嘿嘿嘿,愣是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
这么好的夫子,千金万金都不换!
他儿子有一个,不要钱!
不光不要钱,还特别特别会赚钱!
嘿,嘿嘿嘿!
薛老侯爷就觉得他大儿子今天看起来格外顺眼。
饭后,老晋阳侯夫人抿着茶,说:“客院那边有几个小子要来给你请安,我看你们在说话,叫他们回了。”
薛老侯爷点点头,浑不在意,对纪真说道:“你那边没住过人,缺了什么只管问你们阿娘要。”又吩咐自家媳妇,“你多使几个人过去,明儿就收拾出来。”
纪真笑眯眯点头:“要拜托母亲了。”
转天,纪真移步六元府,懒得干活,媳妇又带着小舅子出了门,想了想,就给梁二下了个帖子,邀人后日过府。
木樨出门送帖子,再回来时就多了个梁二。
梁二凑上前,贱兮兮问道:“第一次上朝,感觉咋样?”
纪真死鱼眼看着梁驸马:“不是一般的好。” 幸亏他有职无权又是自己考的六元,不然非被人扣个惑君佞臣的帽子不可。那针锥子似的目光,幸亏他佛法高深深得师父四大皆空真传。
因为六元府厨房还没收拾出来,晌午两人就涮了个锅子。
梁二特别喜欢那一盘盘新鲜菌菇,一边吃一边点单:“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媳妇最喜欢,一样给我来一筐。哎,我那里也有蘑菇暖房,养的蘑菇就没你这里好。木槐一定是藏私了!不厚道,亏我对他那么好!”
纪真:“呵呵。”你当这年头搞温室蘑菇很容易呢,那都他拿木系异能养出来的!
涮完锅子,纪真拿出两个小盒子,打开,是两盒子珍珠,大小不一,形状不一。
梁二眨眼看着纪真。
纪真说:“曾在书上看到说砂砾成珠,就让人试了试。年前开了一批,成了。只是年头太短,成色不太好。不过,总算是有了经验。”
梁二伸手。
被拍开。
于是,梁二就知道这不是给他的了。
纪真:“一个是海水珠,一个是淡水珠,包教包会。”
梁二抱着两盒子珍珠漂浮着脚步进宫去见皇帝大舅子。
早朝时因为没找到年轻漂亮的六元脑袋而失落了许久的嘉平帝看着珍珠陷入了沉思之中。
纪六元一定是察觉到朕打算让人参他一本了!
不然为什么单挑这个时候送珍珠!
堵朕的路呢!
谁让朕总是那么穷呢!
第116章
人穷志短,拿人手软。嘉平帝叹息一声,决定暂停压榨纪六元的暗搓搓小手段——从他登基以后纪六元就没往外掏过好东西了!
那怎么行,纪六元聪明漂亮的脑袋,是朕的!
皇帝是真的穷。南方水灾,西北兵祸,哪哪都要钱,偏他爹给他留的是个烂摊子,国库空的能跑马。先头攒的私房钱小金库全都填进去了都不够,还厚着脸皮收了一批妹夫给妹妹盖的私房铺子。
漕运邮政钱庄银行啥的是来钱,可那些都是大动作,投入高,目前还没回本儿呢!
再看纪六元,什么都不用做,光是当包租公每年就能坐收几十万,现在连最不起眼的海边庄子都能种珍珠了!
可惜纪六元太懒了,不戳不动,不逼不下真功夫。
嘉平帝再看一眼手中珍珠,默默摇头——罢了,这次就先不戳了。
纪大学士非常满意的得到了许多天的平静。
朝堂上很平静,也不是没有言官上纪真的本,但是应者寥寥,言官分量也不够,大佬们也没人说话,皇帝根本就没理会。
于是,做足了与同僚狠掐一架准备的纪侯爷就眼看着他儿子轻轻松松稳稳当当从六品翰林一步蹦到了正一品大学士的位子上。
很快,便是元宵节。
薛楠早早起身,城门一开就出了城,去大觉寺上香。
薛凛陪同。
用过早饭,纪真也带着薛灿出了门。
出门没多久,天上飘起了雪花。
薛灿小眉头都皱了起来:“下雪了。”
纪真也皱了皱眉。大年初一的时候薛楠是自己爬的山,既然有了那个开头,今天必然也是自己爬的——丈母娘肯定又要给老丈人摆脸色了!
纪真带着薛灿从后山小路上了大觉寺,直奔慧海大师禅房。
慧海不在,纪真熟门熟路翻出师傅珍藏的好茶,问小沙弥要了热水,自己动手泡茶。
薛灿捧着茶碗暖手。
纪真咕咚咕咚喝完一碗茶,捞过师傅的木鱼,像模像样敲两下,念一段金刚经,一指薛灿茶碗中漂着的一根茶叶,宝象庄严:“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薛灿抬头看看二嫂,低头看看茶叶,双手捧起白瓷大碗,咕咚咕咚喝干,说:“如来,好喝。”
门外慧海大师脚步一顿。
纪真在薛灿脑袋上摸摸:“乖。”
慧海大师走进禅房,把小徒弟从自己蒲团上提起来旁边一扔,问:“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置乎?”
纪真换个蒲团坐,给师傅倒一碗茶,认真回答:“杀他全家。”
慧海大师:“……”木鱼猛敲小徒弟脑门。
薛灿眼巴巴看着,忍不住了,蹭过去,两只小手往他二嫂脑门上一捂。
慧海放下木鱼,看向薛灿:“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置乎?”
薛灿眨眨眼,转头看他嫂子。
他嫂子一脸正直:“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薛灿想了想,说:“只是忍他,让他,由他,由他,由他……”忘词了,偷瞄真哥。
纪真小声提点:“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薛灿赶紧接上:“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顿一顿,斩钉截铁,“杀他全家。”他还小,能力不够,做不到马上杀他全家,只能先忍上几年了。
慧海大师毫不犹豫把小徒弟按趴下揍了一顿。自己歪也就罢了,还把这么点儿大孩子给教歪了,小混蛋,欠打!
被扔出禅房关在门外听着二嫂鬼哭狼嚎却无计可施只能挠门干着急的薛灿:“…………”好,好可怕,二嫂的师傅好可怕……
纪真灰头土脸被师傅撵出禅房,没处去,领着小舅子在大觉寺晃悠几圈,直到得了薛楠已经上山的消息才过去前面,看着明显在雪地里滚过的小姑子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薛楠在正殿里跪经。
薛家兄弟两个站在殿外沉默着看人跪经。
回到晋阳侯府,纪真就见丈人丈母娘之前气氛略微妙,显然老丈人是被收拾过正在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中。
纪真:呵呵。
老晋阳侯夫人借着低头喝茶的动作微微一笑。只要闺女以后过的好,过去的事也没什么好计较,但是不计较归不计较,家中老头子还是要时时管教的。
当晚,急于表现的薛老侯爷带上全家浩浩荡荡出门看花灯。
薛楠正在吃斋念佛中,不往热闹地方凑,没出门。
薛老侯爷摩拳擦掌准备猜几盏最漂亮的花灯哄媳妇和闺女开心。
身为老薛家最有文化的一个,纪六元身负重任,当仁不让。
木樨跟在后头给人扔赏钱——小老百姓摆个摊子不容易,哪儿经得住老侯爷这种猜法,人还得养家糊口呢!再有,猜灯谜的是他们家少爷,要是坏了人生计到时落了埋怨的也只会是他们家少爷,这样不好。
一路走一路猜,走过一条相对冷清的胡同口,薛老侯爷看里面灯都很精致,就想拉着儿媳妇过去。
纪真看了一眼,反拉着老丈人往外走,小声说:“阿爹,那边摆摊的是国子监的学生。”
薛老侯爷点点头,领着小儿子掉头往外走。
就听那边一声喊:“三哥!”声音别提多濡慕多亲近了。
纪真瞬间死鱼眼。
纪暄你个猪队友!
第117章
有长辈在,纪暄过来见礼,几个交好的朋友也一道跟了过来,剩下的都没动,只远远地拱了拱手。
薛家人都不爱跟酸书生打交道,只跟纪暄简单说了几句话薛老侯爷从腰间扯了一块玉佩当节礼就都走了。
把他们家唯一一个酸书生留下了,“你们兄弟说说话”。
纪真:“……”别人走就走了,侯爷你别走!
知道书生们聚到一起不爱干好事,深知自己文化水平的薛侯爷怕留下拖媳妇后腿,一步一顿跟着老爹走了。要知道,当年杏园宴,众新科进士作诗,他媳妇可是直接硬邦邦地甩了一句“不会”的。
薛家人一走,纪真面带微笑杀气腾腾看了纪暄一眼,冲几个国子监学子拱手一礼,随人过去赏灯。
一过去就被漂亮雅致的花灯吸引了全部心神,整个人都投入了进去。
准备同纪六元见礼攀谈甚至已经打好了腹稿却被人四大皆空掉的国子监学生们:“……”
纪·忘我·真花了一分钟时间把左侧五十多个字谜花灯看一遍,最后提了一盏圆滚滚的元宵灯,赞一声:“妙,当真妙极!”
赞完,提着元宵灯扬长而去,一边走一边称妙,把所有人都给“忘我”掉了。
大步迈开,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就走掉了。
留下一众国子监学生仰慕不已。
有赏灯猜谜的客人不解发问。
一青衣学子与人解惑:“那边所有字谜均出自同一首诗,正是前朝半山先生的《元宵》。半山先生遭奸人所害,所著《半山集》也被销毁,其诗文并不多见。”
又一学子感慨:“不过短短几十个数的时间便猜出我等花了许多时日做出的灯谜,可见六元才思之敏捷,六元不愧是六元。”从语气到表情,特别仰慕。
三哥来了又走,话都没与他说上几句,纪暄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好像做错了什么。
走出胡同,纪真把元宵灯往木槿手里一塞,大步往烤肉香味飘来的方向走去:“走,撸串!”
木槿出门的时候挎了一柄腰刀充护卫,玄色劲装,整个人挺拔得跟小白杨似的,特别英武,特别帅气。
现在手上提了一个圆滚滚的元宵灯。
纪真撸着串,瞟一眼木槿:“上次带你出门看灯的时候还不敢抬头看人呢,现在多好,所以说,男人得有事业。”
木槿:“……”一手握刀柄一手提花灯,装没听见。
一如既往地被无视,纪六元十分无奈。
这时,纪真瞄到一个眼熟的身影,手中没撸完的串往木樨手里一塞,抽出帕子嘴上一抹,一整衣衫,目无下尘脸一摆,顿时化身清高美书生。
御史王铁嘴:“……”一身烤串味儿,你装什么装!
纪真朝王御史躬身拱手一礼,特别有礼貌。初七那天也请了王家人,双方算是偷偷相看了一回。不出意外的话,这位就是纪暄的未来老丈人了。
当初有人参他官太大升太快不合规矩的时候这老头可是一声都没吭的!
明明年前还追着他跑了几条街的!
老头儿耿直归耿直,政治嗅觉不差,知道怎么摸皇帝的脉。有这样精明的老丈人提点,再加上一个爽利能干的老婆管着,纪暄总不能一直傻下去吧!要求不高,别像刚刚那样坑他就行了。
展望一下傻弟弟聪明起来的光明未来,纪真就默默骄傲了一下——请叫我目光如炬英明睿智小媒婆!
告别王铁嘴,寻到薛家歇脚的酒楼,纪真捡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探头出去,正好看到薛灿和贺从钰一人抓着一把面具朝酒楼走过来。
抬头看到坐在二楼窗边的二嫂,薛灿马上笑出两个小酒窝:“真哥!”
贺从钰眨眨眼,跟着喊:“表嫂!”
纪真:呵呵。
伸手往另一边一指。
兄弟俩看过去,一个穿着打扮都很体面的婆子抱着一个五六岁的锦衣小男孩,小孩睡着,身上裹着一件灰鼠皮斗篷。婆子身边走着一个十五六岁的体面丫头,身后跟着两个利落的小厮。与家人走散的被忠仆护着的已经睡着的小少爷,看上去没什么不正常的。
贺从钰还没反应过来,薛灿手一挥,身后护卫就冲上去把那主仆五人给围了起来。
小孩一夺,大人一捆。
特别简单,特别粗暴,也特别有效。
婆子被夺了小孩,一愣,哭嚎起来。围观群众也指指点点的。
薛灿一指小孩,说:“贺小钰,我表弟!”
贺从钰:“……”
薛灿又一指婆子等人:“堵嘴,拿我哥的帖子,送衙门。”
薛家护卫都大兵出身,特别有效率,瞬间就清场完毕。
薛灿上了楼,见全家人都盯着他看,略害羞,一张小面瘫脸就更瘫了。
老晋阳侯把小儿子拉怀里揉一把,问:“给爹说说,咋看出来的?”
薛灿看一眼二嫂,说:“第一,小孩脚脖子露出来了,下人不敢那样抱主子。第二,疑似与家人走散,那几人脸上表情焦急,却并不问人,也不向巡街衙役求援。第三,小孩身上衣料和我的一样,是贡缎,斗篷太差,不搭。第四,斗篷滑落,盖上时挡小孩脸,怕被人看。第五,婆子留指甲。第六……”
薛灿越说他爹脸上酒窝越深他娘笑容越大他哥越……面瘫……
老晋阳侯嘿嘿嘿,又问一句:“那拍花子的这么全面,该有同伙吧?”
薛灿小声说:“那是衙门的事,咱们薛家不管闲事。”
老晋阳侯哈哈大笑,一把把他小儿子举了起来,大吼一声:“老子我后继有人啦!”
晋阳侯:“……”不是人,心好酸。
老晋阳侯夫人瞪一眼自家老头,笑说:“你后继早就有人了,这个明明是青出于蓝。”
晋阳侯:“……”没胜蓝,心更酸。
第118章
薛侯爷十分心塞。
纪真看过被拐的小孩,摸出银针给人扎了几针,又开了方子,说:“药挺霸道的,放着不管的话最起码要睡上三天才能醒,醒来就算不变傻子也灵光不了多少。”
又一挑眉:“这药可不多见。”
小孩身上没有能显示身份的东西,只从衣料也能看出出身不低,再加上这样阴毒的药,显然是个不小的麻烦。
“人是你俩救回来的,你俩处理。”纪真写下诊断书连解药方子一起递给薛灿,又看一眼贺表弟。
贺从钰:“……”一脸懵懂。处理,咋处理?
咋处理纪真是不想管了,反正这里这么多人呢,朝丈母娘眯眼一笑:“母亲你们慢慢玩,我和侯爷去西大街撸串。”
两口子转身就走。
薛灿不声不响跟他哥屁股后头。
被他哥一指头戳回来了。
憋屈极了。
老晋阳侯夫人拉过满脸不乐意的小儿子,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笑出声来。
老晋阳侯:“嘿,嘿嘿!”大儿还是很有才干的!嘿嘿!
走出酒楼,刚被爹妈重重打击过一番的薛侯爷马上振作起来了。没带弟弟,没带护卫,没带妖精脸,就他跟他媳妇两个,就他们两个!
媳妇果然还是最喜欢他的!
薛侯爷背着手跟在纪大学士身后,脸上单边酒窝一会儿露一下,一会儿露一下。
纪大学士走着走着,停下脚步,从旁边摊子拿过两个夜叉面具,只有上半截的扣自己脸上,整个儿的递给薛侯爷:“戴上。”
京城女郎每年一到这种日子就爱粗心大意掉东西,一路走来纪六元路过薛侯爷踩过的帕子香囊两只手都已经数不过来了。
藏好媳妇勾三搭四的单边小酒窝,纪真直奔烧烤摊。
薛侯爷两手都是串儿。
一条小吃街从头吃到尾,纪大学士打个饱嗝,心满意足:“晚上少吃两碗饭,我真是太英明了。”
薛侯爷:“……嗯。”有点儿饿。面具捂太严实,他还什么都没吃呢。
眼都不眨看着他媳妇。
他媳妇头都不回:“你晚上回去吃药膳,不能吃外面东西。”
薛侯爷帮媳妇拿了一晚上的串儿。
回府的时候,两人都一身烤串味儿。
也得了被拐小孩的消息,诚亲王世子唯一的嫡子。
纪真把诚亲王府资料在脑袋里过一遍,嗤笑一声:“你说这事儿是那小孩怀了崽的后娘干的还是他爹生了庶长子的爱妾做的?或者有第三方闷头发大财?”
薛侯爷:“……”好混乱。
纪真唾弃:“干放着高门贵女偏要去睡奴才秧子,脑袋里有坑都。”
薛侯爷眼睛一亮。他媳妇最聪明→→脑袋里肯定没坑→→不会干放着世袭罔替的一等侯去睡不知道哪儿来的小妖精!
世袭罔替的一等候!
就是本侯!
这时,纪大学士伸个懒腰朝浴室走去。
薛侯爷偷偷跟上去,整个人都亮了。
十六,大朝。
纪真早起出门上朝,晃晃悠悠一路睡到皇宫门口。下了轿,一眼就见到不远处的纪侯爷和纪二叔。
纪真:“……” 糟糕了。
纪二叔也正在暗暗叫苦。他是四品少卿,也不用天天上朝站班,只有大朝或宣召的时候过来,站班位置本就靠后,再加上大朝人多,每次几乎都排到殿门口。而且,等待上朝的时候,目前他还是进不了朝房只能在外面墙根房檐下挨冻的一个。
但是现在,侄子来了,尚未加冠的正一品大学士侄子来了。
纪二叔十分心塞。
等待上朝。
纪侯爷看看弟弟,看看儿子,纠结着进了朝房在自己老位置上坐下。
众人皆侧目,纪六元再一次沦为焦点。
纪真微微一笑,跟着侯爷爹走进朝房,从隔壁茶水房讨了热水,养身茶冲两杯,老爹一杯送到手边,二叔一杯捧到外面。在外面等二叔暖完手喝口茶,上朝时间也差不多了,放回茶杯,随侯爷爹一起进殿。
几位老臣暗暗点头,其中得了昨晚纪六元瞬猜国子监灯谜消息的孙阁老更是毫不掩饰目光中的赞赏。
纪真看个正着,恨不得把纪暄拉出来暴打一顿。
一朝天子一朝臣,首辅次辅都是先帝亲信,眼瞅着即将告老让位,孙阁老深得帝心,便是做不上首辅估计也能捞个次辅,手中权利大大的,这种人的青眼,能要吗!
上头在议政,纪真躲他爹背后抠手指头。
抠着抠着,有了。
把满朝上下注意力从他身上挪开,也把他们纪家爷仨从尴尬目光中解救出来的主意,有了。
四库全书是个什么样子来着?
快撸。
到“有本奏来无本退朝”的时候,纪大学士刚好撸完四库全书大框架,踏出队列,有本奏来。
满朝皆惊。
嘉平帝:“……” 心都痛了。
纪六元朕错了朕不该嫌你惫懒坑你做官戳你干活的,你把刚才的本收回去过几年再奏好不好!
朕现在真的很穷的!
朕才做皇帝没几年武功刚刚到手文治真的不太急的,过几年等朕攒点钱多好!
奏完,纪六元觉得这个主意真的太妙了。身为皇家图书馆馆长,现在馆里一本书都没有,将来必得找人打秋风,抄书更是少不了。既然都要抄,那就大家一起抄,反正抄完了崇文馆必定分一套!
本官真是太冰雪聪明了!
纪大学士默默地给自己点了个赞。
嘉平帝面露激动,心塞地等纪六元把折子呈上来。
纪六元:……诶?
纪侯爷死鱼眼看地板——儿子诶,你瞅着光秃秃的笏板奏了足足半刻钟,条理脉络无一不清晰,谁相信你没提早写下折子啊!
反正你要不是我儿子我肯定不信。
纪真眨眨眼,迅速抬头,朝皇帝龇牙一乐,重新低头看地板。
嘉平帝:“……”
好想打那个六元!
第119章
嘉平帝只让纪六元稍后上一道折子,就默默地退了朝。
皇帝一走,朝臣退出大殿,交头接耳瞬间变成了大声讨论。
纪真……
纪真跟着他爹他叔趁人不注意从人群里溜走了。
出了宫,纪侯爷在儿子肩膀上拍拍,摇摇头,自去兵部衙门。
纪二叔看着侄子的目光复杂极了,有心说教几句,见兄长都没说什么,只好忍下转身自去当差。
纪真:“……”麻蛋还要自己写折子失算了!
嘉平帝真心心塞。虽说纪六元只简单说了四库全书的大致框架,但这东西影响太大,完成以后那是势必会作为国宝流传于世的,民族文化传承那是。而且,主持编纂之人的名字也必定是会随着四库全书流传千载万世的。吸引力太大,天下文人哪个不想参与其中!尤其是春闱就在眼前,京中最不缺的就是书生。
嘉平帝已经可以想象到在不久的将来全国各地名师大儒齐聚京师天上掉块砖都能砸到几个大家的景象了。
这事儿根本不能拒不能推,不然全天下读书人都不干。
撸一遍小账单,嘉平帝心好痛。别的且不说,抄那么多书,笔墨纸砚多少钱,抄书人工多少钱,这么大的工程,得多少多少钱!
哪怕晚上个三五年等朕缓一缓啊!
纪真回到六元府,苦逼地写折子。
一写写到天黑。
写完装订,厚厚几大本册子。
木樨磨墨磨得手软,终于结束,出去一趟,又捧了一大摞帖子进来:“都今天接的。”
纪真揉胳膊:“不管谁的,全都推掉,以后也不要接,老子不见客!”
写完折子,纪真松了一口气。四库全书诱惑太大,皇帝不可能不批,只是眼下春闱在即,最起码也要等到忙完春闱这一茬再开始。一拖好几个月,到时赶到京师的大儒不知有多少,想啃这块香饽饽的朝臣也不知有多少,想来接下来的事也落不到他头上才是。
谁让他年纪小呢!
纪真就默默一笑——本官只想看书,不想抄书,更不想盯着别人抄书——反正不管你们抄多少本官都能分一套!
十七,早朝。纪侯爷替他通宵达旦写折子引动肩上旧伤(当初在西北中箭蹭掉好大一块油皮)无法入宫面圣的儿子递了折子。
朝臣意义不明的目光、赞誉甚至暗讽,纪侯爷都英勇地替他儿子一肩扛住了。
御座上,嘉平帝看着面前厚厚一大摞册子默默运气,运完气,还要问一句“众卿意下如何”。
嘉平帝龙脸一板,看着莫测高深,实则苦逼郁闷。问也白问,没一个体谅朕缺银子的!修四库全书是个大工程,估计怎么也得花个一二十年。书的来源不愁,官家有的书可以从官家调,官家没有的书也自然有人上赶着捐,可编书的材料人工场地,哪样不需要掏朕的腰包!
四库全书嘉平帝当然想要,这就是一块肥肉,就是吃着有点烫口。
但是,烫口也得吃啊!
散了朝,嘉平帝心塞地翻着厚厚一摞册子,翻到其中一本,眼睛亮了。
第一步征集图书,这个不怎么花钱,朕可以慢慢慢慢的征上几年嘛!
就说了,纪六元最是忠君体国,怎么可能不心疼朕!
纪六元有功,得赏。
嘉平帝亲拟赏赐单子,一箱子贡缎一匣子珠宝——这玩意有标记,折现卖不出去,熔铸拆分又太丢脸,换不了钱,只能拿来赏人。至于赏人,赏给后宫那些女人穿了戴了就没了,太亏。赏纪六元,赏一分,能赚回好多好多分。
好遗憾,朕娶了那么多,加一块儿也比不过伴读家那一个。
朕明明比阿凛英俊那么多!
朕还长着时下最流行的小白脸呢!
嘉平帝对着镜子照照龙脸,十分遗憾。
六元府。
纪六元十分暴躁——陛下你还能不能好,每次都赏女人用的东西!
这时秋红拿着礼单过来:“再过半月就是二姑娘的好日子,这是给二姑娘的添妆。”
二姑娘?
纪真一愣,反应过来,是纪二叔的庶长女,因着男方守孝拖到十八还未出嫁的纪莹。看过礼单,纪真一指新得的赏赐:“加一匹缎子,挑两件首饰。”
秋红打点了一份十分体面的添妆送了过去。
纪家老夫人脸色不太好看。纪家要底蕴没底蕴,要帝心没帝心,往年宫里给的赏赐都是中规中矩的。这样好的贡缎,她以前只见别人穿过,自己是从没上过身的。而她那个有了出息的孙子,宁可送给隔房的庶堂妹也不愿意孝敬她这个嫡亲的祖母。
从老夫人院子里回来,纪二太太打发了庶女回房,叮嘱过来请安的儿子:“真哥儿那里,不管什么东西,他可以给,你不能要。他开口给的,不管是什么,只管痛快接着就好。你们是兄弟,不必多推辞。但是不管你日后如何,不能首先张嘴要,更不能伸手拿。春闱在即,有不解的地方可以过去讨教,但万不能带了旁人过去,哪怕是你舅家表兄弟,也不可以。”
纪曜连连点头。舅舅确实想让他带几个表兄弟们结交真堂弟,他推辞了几次,现在得了母亲的话,再不用为难了。
二太太微微一笑,说:“春闱也还有个把月,心里不必存负担,考中更好,考不中也没什么,你才二十一,不急。别听你父亲的,他愿意拿你跟真哥儿比就让他比去。”
纪曜点头:“真弟说我基础还行,就是文笔差些,若是往年大概有些悬。今科的话,或许能入二甲,只是名次会靠后一些。”今上喜欢干实事的,又正值新旧交替,这也是他的机会。
二太太稍微压低声音:“若能得中,或外放或留京,真哥儿那里应该早有打算,到时你只管听你伯父吩咐,你父亲那里不必理会。”一笔写不出两个纪字,纪晖和真哥儿不睦,纪暄又太过迂直,真哥儿若想照拂纪家,也只能落在他儿子身上了。虽然娘家人也能照拂儿子,可帝心不是谁都能得的——郑家一脉年年考评都是末等,想也知道碍了谁的眼。
纪真收拾完新得的赏赐,诚亲王府也送来了谢礼。谢礼有两份,晋阳侯府一份,六元府一份。
晚上纪真过去侯府吃饭,老晋阳侯府夫人说起此事,叹了口气。
纪真嗤笑:“阿灿送进去那几个拐子当晚就死在牢里了,那还有侯爷的帖子呢!那药霸道,我写了诊断书开了方子,可也不是寻常大夫能看得了的,他们家可没多问我一句。”
不止没多问一句,连谢礼也是隔了一天才送过来的。
最恶心对小孩下手的了。
第120章
薛家老两口都担忧地看着纪真。
薛凛伸手过去握住纪真的手,说:“想做什么,尽管做就是。”
纪真:“……我想再吃个包子。”半路上手被你抓住了。
薛侯爷默默放手。
纪真拿了包子,说:“别人家务事,我可没立场掺和。不过跟那孩子总算有一面之缘,我让庄子上备了一车合用的药材和瓜果蔬菜,庄子上正忙,车子又坏了,庄头怕误事,就只好就近送到诚亲王的温泉庄子上去了。”
诚亲王早年在战场上受过伤,体虚畏寒,每年一到冬天就会挪到温泉庄子上过冬,除了过年脱不了身的那几天,非必要不回城。
现在,自然也是在庄子上的。
家丑不外扬,既然已经落到外人眼里,就算诚亲王对那个嫡孙没多在意也必不会再放任不管。最起码,能保那孩子一命。
老晋阳侯点点头:“诚王近几年不管事,早年也是个杀伐果断的性子。这事儿到此为止,咱们家不插手。”皇家人,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纪真吃完包子,说:“嗯,我也这么想的。”当时他给人扎了针开了方子,马上就有人去抓药了,用药及时,中的毒应该也去了大半,如果后期再调理得当,那孩子身体没多大妨碍。
转天一早,贺外祖家来人了。
贺家小舅带着三个侄子,贺从善,贺从峥,贺从嵘。
晋阳侯低头喝茶,面无表情。
老晋阳侯也不怎么吭声。
老晋阳侯府夫人垂眼一笑,只跟弟弟侄子们闲话家常,就是不接弟弟话头。
贺小舅早知这一趟不会顺利,看到姐姐姐夫外甥这幅作态心里也不痛快起来了。
元宵节晚上薛灿抓人贩子那一茬不止乐坏了他爹薛老侯爷,也震傻了同伙小钰表哥,传回贺家更是震惊了贺家一群老爷们。薛灿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打小身子弱性子直脑筋慢,这才多久,别说把比他大四岁的表哥比到天边,只怕比许多大人都要胜出许多。
纪六元教的。
初二那天纪六元曾亲口邀请过贺小钰。
而在贺外祖的眼中,贺从钰这个孙子资质不好性子跳脱心思又浅,是远远不如另外几个孙子的。
薛灿眨眨眼,跟小舅说话:“小舅舅,小钰表哥怎么没来?真哥让人给小钰表哥寻了好多泡药浴的药材,可是小钰表哥老不过来,可是身体已经大好了?还是功课太忙没功夫过来?”
贺小舅很尴尬,胡乱答应道:“身体还好,家学开学了,功课也忙。”
薛灿松一口气:“小钰表哥身体好了,真是太好了。小钰表哥功课忙,真哥也很忙,每天都忙到后半夜才睡下,好辛苦的。”
老晋阳侯夫人叹气:“可不是,崇文馆那么一大摊子事全压在他一个人头上,最近又要写四库全书章程,一日三餐都要人送到手边才有空吃几口。整个人几乎都长在六元府了,得亏离得近,还能把阿灿送过去看两眼功课。”
父亲的意思她不是不懂,可她不能张这个嘴。阿灿一个就够那孩子耗心血的了,小钰是人亲口点的,她自然乐见其成。可带了别人过来却单撇下小钰,以真真的性子,便是这三个孩子再好他也不会多看一眼的。 若是今天小钰也一起过来,还能打着请安的幌子让几个孩子一起过去看看。现在这样,她是万万不能让人过去的。
贺小舅跑了一趟晋阳侯府无功而返,十分憋屈。
跟父亲回话的时候也带了两分火气:“大姐让改日送了小钰过去,不过也要看人是不是得空。呵,我一做舅舅的去那许久面都不露一个,真好大官威。”
贺外祖沉吟片刻,打发了小儿子,叹了口气,暗暗后悔不该不听早前女儿的提醒过去试探这一回。只是谁能想到那人脾气那般大一点面子都不给呢!
矛盾的中心点贺小钰在做什么呢?
他正反锁了房门躺床上发呆呢。
初二被灿表弟打趴下之后他就想过去姑母家了,好不容易熬到初十家里清净下来,去跟父亲说,父亲只说问过祖父,然后就再没了消息。十五晚上他是真被灿表弟震到了,抓拐子干脆利落,理由一条一条的特别清楚,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就都结束了。 而灿表弟整整小了他四岁!
很快祖父找了他过去,父亲在,大伯在,二伯在,四叔也在。而他们的意思,把机会让给资质更好更能挑起贺家未来的几个兄弟!
父亲私下又跟他说:“去了你姑姑家,多跟六元提提从善,你们才是最亲的。”
可是他呢,因为他身体不好资质不好脑子不好,就活该一直不好什么都不好吗!
阿灿当初,明明还不如他的。
贺小钰发了拧脾气,宁死不去姑姑家,把自己锁房间里了。
贺小舅带着三个侄子去了薛家,无功而返。
贺小钰:呵呵。
六元府。
纪真扔下笔,往椅背上一靠。
一双大手朝着右肩捏了上去。
一双小拳头朝着左肩捶了上去。
一只大手把两只小拳头一抓一攥,攥住不放了。
薛灿木着小脸用力挣扎,挣扎不出来,犹豫一下,踢掉一只鞋子,一脚蹬他哥腿上借力,两手一起用力。
纪真歪着脑袋看看右肩上那只捏来捏去的大手,再转到另一边看看仍在角力的兄弟俩,噗嗤一笑:“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薛侯爷:“嗯。”
薛灿:“……”才不好!
纪真动动肩膀,握握拳头,关节嘎吱嘎吱一阵响。
“去院子里,打一场。”纪真伸手往袖子里一摸,一抖,一根细细的藤鞭在手。
薛灿当先往外跑,跑出去墙根下一蹲,大喊:“真哥必胜!”
薛侯爷:“……”又要挨抽!
来到院子里,纪真扫视一圈,又把鞭子卷了起来:“去校场,这里施展不开。”
薛侯爷:“……”又要被老爹看着挨抽!
第121章
校场上打的话得去隔壁。
一墙之隔,方便。
墙高一丈二。
纪真提气,跃起,墙头上一蹲。
薛侯爷快跑几步,跃起,墙上点几下,媳妇身边一蹲。
薛灿:“……” 眼巴巴看着顶他三个高的墙头。
纪真旁边一指:“有梯子。”
薛灿看梯子。
薛侯爷面瘫脸嘲讽眼:“呵!”
薛灿猛地抬头怒瞪他哥,看都不看梯子一眼,运起内家心法,内力转两圈,提气,瞅准墙头,用力一跳。
跳到一多半儿,气力用老,身子一顿,掉下去了。
后翻站直身体,再提气,再跳,再掉。
再站直,再跳,再掉。
再站直,后退,助跑,提气,再跳,再掉。
纪真死鱼眼看他媳妇:“阿灿还小。”
薛侯爷:“嗯。”长臂一伸,媳妇腰上一抱,转身向后一跳。
纪真:“阿灿。” 小声提醒。
薛侯爷:“有梯子。” 大声回答。
纪真:“……”你这么一说,阿灿更不想爬梯子了。
水砚堂小校场。
纪六元执鞭,薛侯爷提枪。
薛老侯爷匆匆赶到,左右看看,问:“我灿呢?”
薛侯爷装没听见,沉默着一枪刺出。
纪真嘴角抽抽,抽空回答老丈人一声:“跳墙头呢!”
老侯爷猛地一顿。那么高的墙头,那么小的儿子!
心里抓挠一阵儿,老侯爷憋不住了,跑过去看小儿子跳墙头。
薛灿扒了棉袍只穿夹袄,离墙远远的,快跑一阵,提气跳起,双脚在墙上迅速踢蹬,两手成爪墙上一扒,蹿高几尺,又开始下滑,直到两手扒不住墙,往下一掉,地上一摔。
躺地上好久没爬起来,举起手,血肉模糊。
远远地扒在墙头上露出半个脑袋的老晋阳侯:“……”心疼死老子了!
校场上,纪六元迅速抽完晋阳侯,去药房抓了药,以最快的速度熬制药浴汤。
薛凛摸摸鼻子,走到围墙处,对一手扒墙一手握拳堵嘴露出半个脑袋往另一边偷窥的老爹视而不见,跃上墙头,在薛灿再次跳到最高点开始下落的时候探出身子伸手一捞,把弟弟抱个满怀,披风一裹,墙头上一站,盯着弟弟看一阵儿,额头上碰一下,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纵身往下一跳。
薛灿眼都不眨地盯着自家二哥,等二哥抱着他走到正房门口,挣扎着从披风中露出血糊糊的双手,二哥脸上一拍,用力一抹。抹完,想了想,又往自己脸上一抹。
一脸血的哥哥看着同样一脸血的弟弟:“……”总有一种即将不好的预感。
老晋阳侯:“……”总有一种大儿子即将不好的预感。
看到满脸血的薛家兄弟,纪真只挑了挑眉就接手了接下的工作。
小舅子洗干净双手,衣服一扒,整个扔进浴盆洗洗干净,捞出来,药浴桶里一扔,嘴里塞一颗药丸,这才开始仔细处理伤得不轻的双手。
浴桶是专门打的,薛灿站在里面几乎没脖,伸着两手在桶沿上,站得很是辛苦。
看媳妇忙着处理弟弟的双手,薛侯爷主动上前帮忙,拿了葫芦瓢,舀一瓢药汤,弟弟头顶上一倒。
弟弟:“噗,噗,噗。”
包扎好薛灿双手,泡足半个时辰药浴,纪真把薛灿一提,旁边水盆里洗干净,擦干,榻上一扔,搓了药油针灸按摩。
按摩结束,再次扔进水盆,洗干净药油,捞出擦干,穿衣服。
老晋阳侯看完全场,总觉得有些地方十分熟悉。琢磨许久,恍然大悟——儿媳妇洗他小儿子和火头军洗萝卜的动作架势是一样一样的!
看看浑身没了力气软绵绵趴榻上起不来的小儿子,老晋阳侯结巴了一下:“这,这个药浴……”一定很有内涵!小儿砸都泡软啦!
看老丈人不自然,纪真就善解人意了一下:“父亲不用介意,花的银子不多,我就是大夫,咱们家只买药材花不了几个钱的。”
老晋阳侯一呆。呀,小儿子长住水砚堂,忘了花银子这一茬了!月利二十两,显然不够花。 于是大手一挥:“以后阿灿花销该走公账的走公账,别傻乎乎的自己掏钱。” 虽然已经让了爵,但是还没交接侯府产业,侯府还是他当家,大儿子手中只有原属于世子的水砚堂产业,那么点子东西,可禁不住这么花。
纪真眨眨眼,说:“父亲,以前就不说了,从西北回来以后,阿灿单只打熬筋骨的花销少说也有一万五。”
“怎,怎么那么多?”老晋阳侯一下子就傻了。一万五,几个月?等等,家里几个男娃来着,八弟那里两个,五郎那里七八个。不对,他们一家子习武出身,全家人捏在一起几个月功夫也花不了那么多呀!
纪真说:“穷学文富学武,武和武也不一样。外家功夫就不说了,那咱们家传的。内家功夫不一样,可以很省钱,也可以很花钱。省钱有省钱的练法,花钱有花钱的练法。阿灿练的这门功夫,不用药拓展筋脉,最快十年小成三十年大成。现在嘛,不出意外,再有五年就能揍趴下他哥了。”
薛灿掰着被捆成小白萝卜的手指头数五年还有多少月多少天。
纪真垂下目光:“父亲,这笔支出不能走公中,也不能走水砚堂。”只能走他私房。公中的银子属于薛家,水砚堂的银子也属于薛家,薛家那么多儿郎,养得起一个,养不了那么多。他养得起,但是他为什么养?
老晋阳侯沉重地叹口气,点点头,在小儿子脑袋上摸摸,走了。
当晚,薛灿早早睡下。
就着美好的月色,纪大学士和薛侯爷在水砚堂小校场做了一番友好的切磋。
薛侯爷,他又失败了。
第122章
薛侯爷升起了一种浓浓的危机感。
打不过媳妇他早有预感,毕竟媳妇是有高人师傅的。但是万万没想到,他会输得这么彻底这么快——刚刚他都尽全力了没像以前一样轻飘飘下不去手,虽说这次每次刺的地方也都有些偏。
如果这是媳妇的真正水平的话,五年后他岂不是真的要被阿灿揍趴下了!
完全不能忍。
于是,晚上纪大学士睡着以后,薛侯爷偷摸起床,钻到书房挑灯研究起了薛家枪谱。
纪大学士看着空掉的半边床:“……”默默叹口气。媳妇你都三十豆腐渣了,要不要这么上进啊!
一连几天薛侯爷都半夜爬起来研究枪谱。
终于有一天被按住了。
“乖乖留下暖床,就算现在你就被阿灿揍趴下我也不嫌弃你。”纪大学士非常大度明理。
薛侯爷:“……”完全没被安慰到,总觉得更心塞了。
白天趁人忙公事的时候继续研究枪谱,重新捡起基本功,比如找个没人的地方蹲马步。
二十八,大朝。
纪真再次晃悠着睡到皇宫,下了官轿,随他爹他叔入宫。给爹泡碗茶,陪叔东拉西扯说着话在外面站着等。
有官员试图上前说话打招呼。
纪真背了双手,只点头微笑,并不接话头。心里却感慨,这就是品级高的好处了,穿上正一品官袍就可以大摆正一品官威,年纪小又怎样,官场只论品级,只要你不姓纪!
散朝的时候纪真感动极了。
因为,他终于有办公室了!
还是规格特别高的!
先睿亲王府,太祖唯一胞弟的府邸。
睿亲王,帮太祖打下半壁江山的,终身未婚的,拒绝过继子嗣的,做了十年摄政王的,死后太宗皇帝充当孝子发丧的,特别高大上的。王府整得同样高大上的,保存特别好的,特能体现皇家气象的,关键是不用花钱另外置办的,还能省下每年好大一笔修缮费的。
嘉平帝:拿这里做崇文馆不仅不用花钱盖新房子,修旧房子也肯定不用再花朕的银子——有六元呢,六元最会赚银子了!
别看朕,朕就是这么英明睿智!
纪六元:呵呵。幸亏崇文馆是皇家编制,不然那亲王规制的府邸不定能坑死多少人呢!
有了办公室,人员也很快配备到位了。
两个学士,从翰林院侍读学士位置上平调过来的。两学士才从说好听是清贵雅致说难听是寒酸简朴的翰林院出来,一进刚摘掉睿王府牌匾挂上崇文馆牌子的磅礴大气的皇家图书馆先震了震,简单参观过日后当差的地方,就来寻上峰问询工作了。
纪真毫不犹豫下放权利。
笑话,重活一世他是来享受生活的,不是劳心劳力给人打苦工的!这阵子被皇帝坑得睡都睡不醒,抱媳妇都没力气了!
纪真诚恳地看着两个学士,目光诚恳,语气更诚恳:“人手还不足,到时要招馆生,你们两人每人配三个学士助理。还有校书郎,人数暂定二十,时间就在庶吉士考试之后。这些事可以慢慢来,你们先把自己负责的那一摊子做好。只要照着章程来就好,不必事事来问我。”
别拿那些早就列在章程上的属于你们职责范围内的杂事来骚扰本官,本官一人忙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忙了一个多月,烦都烦死了。本官是非常真诚地在放权,真的,别怀疑,也别胆小,快来架空本官!
两位学士第一天上岗,受到来自上峰的惊吓,极大。
就在两位学士战战兢兢把前期杂事一一操持起来每天累成狗终于使崇文馆慢慢走上正轨的时候,春闱已经在众人瞩目中开始了。
三场会试稀里哗啦考完,学子们,面色青白的,黄白的,惨白的,赤红的,铁青的,忐忑不安的,强做平静的,欣喜若狂的,如丧考妣的,各式各样的,或站着或躺着出来了。
纪真没去看纪暄和纪曜,只让人跑了一趟安远侯府拿了两人默写下来的卷子回来。
看完心里有数了。
从两人卷子结合本届主考官的喜好来说,纪曜大概在二甲很后面的地方,纪暄则有很大可能落入三甲。
不过,后面还有殿试,到时再加上嘉平帝的喜好就很难说了。嘉平帝新帝登基,正是去旧换新的时候,纪曜这样的实干派应该会合胃口,纪暄那样直通通的就不太讨喜了。
纪真把话给纪侯爷递了过去。
纪侯爷叹口气,整个人都有些无力。生了四个儿子,四个儿子的心智好像都长在一人身上了。
会试放榜日,大朝。
嘉平帝高坐御坐,找到下面那颗最聪明最漂亮的六元脑袋,高深莫测一笑。
散朝之后,纪真知道一早上头顶上那诡异的目光来源了。
纪曜和纪暄都榜上有名,且名次都不是很低,纪暄排在中下,纪曜则在中等偏上。
纪真:“……”总有一种不好的即将被坑的赶脚。
第123章
这时,已进三月天气转暖,积水潭的桃花也含苞欲放了。
纪真毫不犹豫把家搬到了积水潭的五进大宅子里,带着媳妇和小舅子,还有丈母娘给挑的二十八个漂亮丫头。
丫头们是用来摘桃花酿酒的,七人一组,衣服都是同款的,按组分不同的颜色。纪真财大气粗,料子都是上好的锦缎,丫头又正是好年华,且个顶个儿漂亮,桃花林里一散真真是人比花娇。
再次看傻了许多呆书生。
两位学士在崇文馆忙成狗累成死狗。
纪真在积水潭酿了许多桃花酒。
想想有失厚道,纪真就挖了两坛子前年的桃花酒,一人一坛送了出去。
两个前穷翰林现工资翻倍学士几乎是抖着手接过。这可是纪六元亲手酿的,他们住不起只能借文会过去赏花的十里桃花酒!很难得很受追捧的有银子也求不到的!
热泪盈眶了简直!
办差更精心了。
纪大学士就默默地笑了。
不能不笑,今年积水潭的生意爆好。正值春闱,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或附庸风雅或真的风雅的或酸或不酸的书生,再加上前次爆出来的四库全书消息,几乎全国各地动了心思的名士大儒都在往京城赶。路近的已经有人到了,而其中不乏不差钱的,就算差钱也有不差钱的学生后辈上赶着孝敬。
除了纪真硬留的几套四进五进大院子和早前就划了片儿留待自家用的,剩下的一进二进三进院子已经全都租出去了。
好多是京中人家租了去投资用的,比如趁大儒齐聚京城的机会给家中孩子们找个好老师。
纪六元很有职业道德的没涨价。
但正值春天大多房子租约到期重新大规模续约交租,银子每天都是哗啦哗啦的。
眼见着纪六元再次坐收一二十万二三十万银子,嘉平帝十分羡慕。
当然,最近他的私房产业也是来钱不少的。尤其是银座,本就是烧钱的地方,小舅子又磨着纪六元给添了几个新玩意,再加上各地进京的不差钱,要不是国库太空私房不够添,嘉平帝也是很有银子的!
等过上三五年国家那几个营生回本盈利,朕的私房就完完全全都是朕的了!
朕就是有钱人了!
对着镜子,嘉平帝摸摸龙脸,心情特别好。
纪氏桃花宅。
纪真在翻账本,面带微笑。
薛凛凑过去看一眼,正瞄到总账那一页,沉默一下,默默扭头。
纪真笑了笑,递过一张单子,说:“眼瞅着就是慧姐儿的好日子,这是添妆单子,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添加的。”
薛凛沉默着看完,摇摇头:“太重了。”以后府上还会有许多姑娘,这一个添妆太重后面的没法照着来。
纪真叹口气:“薛慧和别的姑娘不一样,大房没人了。大房本就是承爵的房头,她爹娘都不在,侯府原本就该多照应些。而且,世人皆知这段日子我赚了许多银子,出手太寒酸会被人笑的。”
薛凛皱眉。
纪真看着皱眉的媳妇龇牙一乐:“全京城谁不知道积水潭十里桃花是晋阳侯给纪六元种的?”当年他身子弱靠山薄,这边可都是当初的薛世子出面操持的。
没错,当年婚是先帝赐的,但薛世子为了娶纪六元也是很拼的!
在世人眼里,且不说薛世子给纪六元种了十里桃花,单只那场婚礼就能让人说道许久。两个新郎两马当先,过去很久才是整整齐齐的武官迎亲队伍,迎亲队伍过去很久很久才是吹吹打打的鼓乐队和撒钱撒糖队,等鼓乐队到侯府的时候那边早都已经拜完堂吃上喜宴了。
纪真眯了眯眼。当初只顾着黑线抢缰绳了,现在想想还蛮带感的。
薛凛静静地看着纪真,慢慢地笑出一个酒窝。
纪六元手一顿:“……”又色诱他,这大白天的!不检点!
转天休沐。
薛凛一大早就出门了,纪真慢悠悠吃过早餐,领着薛灿出门溜达。
纪真骑大白马,薛灿骑小黑马。
溜达到积水潭路口,纪真看着不远处路边的小摊贩皱了皱眉,转头吩咐木樨:“以前面几棵老树为界,让他们退到三十丈以外,不许过来这边揽客。另外,在道路两边划线,不许他们的摊子占道太多。”
木樨下马,答应着去了。
旁边有三五书生路过,看到木樨带人驱赶摊贩,纷纷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其中一个更是直接问到纪真脸上:“百姓所求不过衣食,不过占些许道路,走路小心些就是,又何苦坏人生计?”
纪真转头看过去,正对一张正直书生脸,当即一笑,说:“来往积水潭的不止有你这样的包容明理之人,也有不讲理的跋扈纨绔,若是不小心冲撞了哪个,命就没了。”
书生一怔。
纪真又说:“定下规矩划下道来,只要在规矩之内,总能保他们一个吃饭的营生。”只要不坏规矩,晋阳侯府的面子还是很大的,想来没人敢在这里轻易惹事。
这时木樨过来回话。
纪真又吩咐:“让护卫巡逻的时候多走几步,只不许他们收保护费,也不许外人到这里收保护费。另外几个路口都照此安排。”
书生面现羞惭,同行之人面上皆有几分羞愧。
这时纪真已经带着薛灿催马离开了。
书生这时也反应过来了,这个年纪这样相貌又一副主人的语气,分明就是此间主人纪六元啊!
立马一整衣衫,冲纪真离开的方向拱手一礼。
纪真带着薛灿出城跑了一圈。
薛灿小脸蛋红扑扑的,亮晶晶地看着纪真。
纪真微笑:“回去让你哥教你骑射。”
薛灿用力点头。兵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真哥说,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对手。
学二哥,观察二哥,了解二哥。
五年后,揍趴下二哥!
~\(≧▽≦)/~
第124章
城外跑马归来,纪真带着薛灿回侯府吃午饭,顺便把添妆单子给丈母娘送过去过目。
老晋阳侯夫人看过,没说什么。大儿子已经袭爵,虽说还没接手公中产业,多添些妆也是应该的,毕竟慧姐儿身份特殊,又是孤女。儿子是当家侯爷,真真是正一品大员,给少了,他二人面上也不好看。
再看真真给的东西,古董字画,头面贡缎。贵重,体面,但是都不是活钱。
又忍不住心中抑郁。丈夫承爵以后接手公中产业的时候留了一些给大房做私房,儿子做了世子又把原本水砚堂除不能动的产业之外都留给了慧姐儿,大嫂掌家多年又攒下许多私房,再加上公中定例,慧姐儿的嫁妆,可比前头侯府出嫁嫡长女多出许多倍。
想想当年交接侯府产业时账本上毫不掩饰的亏空,老晋阳侯夫人讽刺一笑。论嫁妆,她的女儿也不会少。慧姐儿那么多铺子,加在一起可顶得上楠姐儿一个香皂雪花膏铺子?
丈母娘看过以后纪真就让人把备下的添妆送了过去,还另外给薛灿准备了一对梅瓶。
知道这个时间那祖孙两个都在老夫人院子里说话,老晋阳侯夫人就带了三房几个孩子直接过去安锦堂给人添妆。
两件古董两幅字画两幅头面两匹贡缎,件件精品,额外还有五千银子。水砚堂的大手笔让老夫人连连点头。
薛楠虽然还未出阁,到底也是姑姑,也大手笔的给侄女置办了一套金镶玉头面一套宝石头面并一副双面绣小屏风。
就连最小的薛灿都捧来一对梅瓶。
老夫人十分满意。
薛慧福身谢过,坐回祖母身边低头不语,面上难掩娇羞。
大夫人则难掩失望。不是三房送的东西不好,相反,足够贵重体面,但是,不合心意。慧姐儿嫁的是书香门第,姚家大郎是读书人,若是嫁妆里能有一套积水潭的宅子就再体面不过了。早前她暗示过妯娌几次,谁知人家根本就没放在心上。那纪家子也不知礼,既然进了薛家门自然就是薛家人。早早就给了楠姐儿一套宅子当私房,怎么就不能给慧姐儿一套当嫁妆做脸面呢!薛凛的爵位可是从他儿子手上拿走的,也是个不知感恩的!
越想越抑郁,大夫人脸色不好看,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显得越发刻薄起来。
老晋阳侯夫人可不愿意让孩子们看人脸色,当即说了几句吉祥话就起身告辞了。
大夫人让人把东西送进自己院子,又打发了孙女,看着老夫人叹气:“谦哥儿是个好学的,最喜风雅之物,积水潭十里桃花,隔三差五就有文会。谦哥儿喜欢交友作诗,我想着,若是有一套自己的宅子就再方便不过了。”
老夫人沉默半晌,说:“那边都是姓纪的。”
大夫人笑笑,说:“说什么姓纪,纪家什么光景谁不知道,哪里出得起那个银子,还不都是凛哥儿从水砚堂掏的。水砚堂,可也是姓薛的。”
老夫人盯了大夫人一眼,说:“薛家可掏不起盖十里桃源的百万银子,我劝你安安分分送了慧姐儿出门子,别尽出幺蛾子。” 纪真不是个好相与的,狗怂脾气上来谁的面子都不给,她还没那么多脸皮送上去给人打。
大夫人心下不甘,到底还是忌惮多一些,不敢在孙女出阁的关头挑事。
三月十六,薛慧出嫁。
嫁妆前一天就出了门,满满当当手插不进的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当真是风光的很,晒嫁妆的时候看呆了婆家许多人。
花轿出了门,薛凛作为娘家人跟去姚家吃酒席,带了下一代最长的薛臣璧。
纪真没去。
薛慧回门前一天刚好是薛楠茹素一年期满去大觉寺还愿的日子。
纪真在前一天晚上拿了一对厚厚的护膝给丈母娘送了过去,贼贼一笑:“让妹妹别那么早出门,在山脚下多跪一下,上了山在寺门前跪一下,正殿佛前跪一下。都多跪一会儿,师傅和了空大师那里,嘿嘿。”师傅和了空大师那里,打过滚,撒过泼,这事儿就不用往外说了。
“你这孩子!”老晋阳侯夫人笑骂一声,心中积攒许久的阴霾终于一扫而空。
但是,万事难买预料。
当日大朝,纪真上了朝,薛侯爷上了朝,薛老侯爷也上了朝。
三个爷们出了门,薛楠也马上就紧跟着出了门,只薛灿跟了过去。
这次大朝事挺多,散朝的已经临近晌午,下朝之后薛家三口又被嘉平帝赐了午膳,午膳后商议了足有一个时辰西北军事。
被迫旁听的纪六元十分无奈,但涉及到即将建立的军校医科部,他不得不听一耳朵。
出宫的时候差不多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有薛家仆人早已等在外面。家仆面带焦急,周围议论纷纷..
晋阳侯的妹妹从小雁山山脚下三步一跪九步一叩上了大觉寺。
薛凛父子俩同时眼前发黑,翻身上马直奔大觉寺而去。
纪真心里咯噔一下,也跟了上去。
小雁山不高不低,寻常男子走路上去差不多要一个半时辰。一路跪上去,怎么也得小一天。 三步一跪九步一叩,膝盖脑门和双手算是不用要了。
到了大觉寺山脚下,下马。
纪真嗖一下就绕后山小路上去了。
薛凛到底年轻,比他爹步子快,当先寻到妹妹。
这时薛楠已经爬到大觉寺正殿门口,整个人意识都已经有些不清醒,双腿打颤,只能在身边两个大力嬷嬷的帮助下站起,迈步,下跪,叩头,再站起,迈步踏进殿门,跪下,面朝佛祖深深地磕下头去。
穿过层层叠叠围观的人群,薛凛踩着地上斑斑血迹,一步一步走到殿门前,在门外跪了下来。
四周寂静无声。
此时,伴随着一声佛号,一队和尚走来,在殿外围坐成半圆状,闭目诵起《金刚经》。
了空大师则直直走进正殿,亲手为薛家两位侯爷点起两盏长明灯供在佛前,在薛楠面前坐下,一手摸上薛楠头顶,也开始诵起《金刚经》。
老晋阳侯从在半山腰看到地上血迹的时候就有些腿软,循着路上越来越多的血迹找到正殿,看到趴在地上的女儿,整颗心都缩了起来,几乎是立刻眼睛就红了。
红着眼,张着嘴,老晋阳侯蹒跚进正殿,扶起早已昏过去的女儿背在背上,无声地说道:“闺女,咱们回家。”
爹不要长明灯,不要佛祖保佑,爹只要完完整整健健康康的闺女。
第125章
老晋阳侯夫人坐在客院,面无表情看着门口方向,掌心被掐出一排深深的指甲印。
同来上香的二夫人和五夫人陪着妯娌,也都沉默不语。
趁着薛楠还愿,薛家二房五房八房的女眷也跟来了,只是来的比较晚。在山脚下听说有人三跪九叩上山的时候几人就都呆了,尤其是老晋阳侯夫人,不用想也知道前面跪拜上山的是她女儿。
路过女儿的时候,老晋阳侯夫人只陪着跪了一次,就抛下女儿首先上了山,跪经一个时辰,就进了客院再没出门。有相熟的官家女眷过来说话,老晋阳侯夫人也无心理会,两个妯娌只好帮忙应对。
八夫人带着五郎媳妇和六郎媳妇一直跟在薛楠身边,看到晋阳侯父子赶来都松了一口气。
等到老晋阳侯背了闺女下山,薛凛也背了跟着姐姐跪了许久磕了许多头的弟弟下山,看客们退出正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感慨起来。
感慨薛家姑娘的纯孝,感慨薛侯的福气,也感慨正殿外寻常人不得见的正在诵经的一众慧字辈大师,更感慨了空大师亲手点起的长明灯和摸顶赐福。
此间事了,纪真喘出一口气,去客院接了被媳妇和老丈人完全遗忘的侯府女眷回府,骑在马上,忍不住自嘲一笑。
布衣茹素跪经进香,他给薛楠出了刷孝悌名声的主意,却忽视了那丫头的本心。刷名声是不需要做到这个程度的,三跪九叩,是因为薛楠是真的感激,感激佛祖保佑她的父亲活着,感激佛祖保佑她的哥哥活着。
纪真狠狠唾弃了一下自己。终日算计太多,却是失了本心了。
马车撵上老晋阳侯,薛楠和薛灿也都被挪到了车上。
纪真拎着从师傅那里顺来的药箱上了车,帮薛楠处理过血肉模糊的双手和额头,下了车,跟在车窗外面指导薛楠身边那个懂医的丫头处理伤得更重的膝盖。
膝盖包扎结束,纪真上去给人把个脉,冲殷切看着他的丈母娘点点头,下了车。
马车继续前行。
老晋阳侯转头四下看看,找到跟在身边不远处的马,上马,一连踩了两次马镫都没上去。
纪真扶了老晋阳侯上车,说:“父亲来陪着阿灿吧!”阿灿也陪着跪了许久磕了许多头呢,也需要上药包扎的。
老晋阳侯上了车,眼看着小儿子包扎完毕,把人往怀里一抱,不吭声了。
纪真收拾完,沉默着下了车,上了马,跟薛凛并辔而行,说:“以后,别冲太猛。”
薛凛沉默许久,点了点头。
京城添了新话题,薛家孝女。
宫中太后皇后都下了表彰的懿旨,赏了许多东西。
薛慧出嫁盛况再没人提起,眼红她嫁妆的妯娌们则对着她把薛楠赞了一遍又一遍。
而此时薛楠还晕着未醒。
老晋阳侯夫人坐在女儿床头抹泪。
老晋阳侯坐在女儿门口,大眼盯着一个个来探望的人,看到姗姗来迟的大嫂的时候甚至带上了煞气。
纪真……
纪真拿自己的帖子请了一群太医。
下完帖子,又忍不住自我唾弃了一下。算计已经成了本能,才在大觉寺算计了一把,回来又忍不住了。
不过,一家子脑瓜子不够使的,他再不算计着些又哪儿来好日子过呢!
自嘲一笑,提笔,牛痘预防天花一二三,金鸡纳霜治疗疟疾一二三。
他可以强拉师傅硬磨了空,大觉寺那么多早已不出门的慧字辈大师,不拿点真东西出来,他可没那么大面子使动师傅和了空大师做说客。
转天,薛慧回门。
老晋阳侯夫人离不开尚未清醒的女儿,老晋阳侯在闺女和小儿子之间两头跑,两人都只在回门礼上露个面送了见面礼略坐了坐就走了,话都没多说几句。
晋阳侯出席了,可惜是个面瘫。
而姚家大郎最想结交认识的纪六元,他去上朝了。
听闻纪六元不在家,姚子谦脸上的失望掩都掩不住。
薛慧的回门礼十分平淡的结束了。
大夫人恨极了抢尽风头的薛楠,可再恨她也无计可施。现在的薛楠,身上背着纯孝名声,了空大师摸顶赐福亲手为其父兄点长明灯,慧字辈大师尽出为其诵经,皇后太后亲下懿旨表彰,文人士子撰文作诗赞美。
生生踩在她孙女的脸面上。
在非大朝的日子里找到那颗聪明漂亮的六元脑袋,嘉平帝十分惊喜,散朝后果断把人留下了。
大觉寺的事,他很好奇。
大觉寺与皇家关系密切,嘉平帝对那里几个老和尚的难搞程度清楚的很,他自问除他之外这天底下只怕没几个能指使得动。
顿时,嘉平帝就想起了他和纪六元的第一面,慧海大师口中的大福气,轻轻松松就干掉了慧海大师要花七天时间才能弄死的蛊虫,给他争取了足够的时间拔钉子。
好像从那之后就越来越顺利了。
朕和纪六元,果真是命中注定!
嘉平帝摸着龙脸默默地笑了。
纪真死鱼眼看地板——啊,出现了,皇上的谜之微笑……
据说没人能看懂……
总觉得有点傻,错觉吧……
等嘉平帝谜之微笑笑完,纪真给人解惑:“师傅神医无敌,发现有二。一,牛痘可防天花,青蒿可治疟疾。”金鸡纳霜舶来物,先不说。
嘉平帝:“……”睁着眼睛当面欺君,六元你好大胆!
接下来,纪真模仿了一下皇上的谜之微笑,笑完,脸一板:“资源人手都有限,天花疫苗今年大概勉强能过千,不知一支一万两卖不卖得出去。”
治天花!京城那么多不差钱,一万银子绝对卖的出去啊!
等等。
一支一万一千支。
朕先算算多少钱!
嘉平帝瞪大了龙眼。
第126章
假如朕有一千万……
假如朕有一千万……私房钱……
嘉平帝迅速在心里计算出了一千万的一千种花法。
呵呵,有了这一千万,四库全书算什么,修,马上修!
朕不差钱!
皇·不差钱·帝看纪六元的目光特别缠绵。
纪六元,一定是佛祖赐给朕的!
朕的六元!
纪六元就提要求了——天花疫苗大工程,师傅年纪大了,一人做不了。
嘉平帝看着心爱六元的目光就更缠绵了。瞧,这么大的功劳都送给朕,可见六元心里眼里只有朕!
纪六元:“……”鸡皮疙瘩爬满身。
赶紧告退。
纪真走后,嘉平帝再次对着镜子照照龙脸,欣赏完英俊的龙脸,谜之微笑一收,脸色一整,微微叹息。
纪六元有国士之才,却注定无国士之遇,可惜了。
纪真出了宫就去了崇文馆,看看自己用从皇帝那里讹来的书装点起来的藏书阁,摇摇头,还不够。
四库全书还得抄,中央+地方,国家+个人,那才叫书多。
俩学士十分能干,把纪真分下去的活儿干得特别利索。
纪大学士泡杯茶,翘着腿欣赏窗外美好春光,看着看着,觉得门外青石甬道两旁那两块两丈见方的小花池子不太好看。
果断招过几个打杂的小吏,铲花拔草。
又使人拿着条子跑了一趟六元府,问木槿拿了一包种子要了两筐花肥。
人参籽,六元府种剩下的。
用种萝卜的方式种上了。
两个百忙之中抽空过来帮忙却插不上手的崇文馆学士眼巴巴看着上峰熟练地翻地浇水上肥,特别想问一问里面种的什么东西。
做完种地小能手,纪真绕道太医院,讹了一些保养膝盖的好药,打道回府。
小姑子送一份,小舅子留一份。
陪着薛侯爷去内院看妹妹,三房没有一个人提起薛慧回门之事。
纪真只微微一笑。
若说以前老丈人还对寡嫂存着几分香火情,那么薛楠这一跪就把那些情分跪得剩不下多少了。
这么懂事孝顺的闺女,哪个当爹的舍得让人伤她一丝一毫!
想了想,纪真说:“待妹妹好些,也可以去积水潭那边小住几日。今年桃花开的好,妹妹拘了一年多,也该邀几个姐妹赏个花喝个茶什么的松散松散。我把碧波亭周围一里都圈了起来,里面都还空着,自在得很。” 薛楠的婚事两家已经在相看了,无忧无虑的闺阁日子也就只剩今年了。
薛楠抿嘴一笑:“那就要麻烦真哥了。”
纪真是外男,就算老丈人丈母娘都在也不好在小姑子屋子里多待,只给人换完额头上的药就离开了。
回到水砚堂,料理傻乎乎陪跪陪磕头的小舅子。
薛灿呆愣愣由着二嫂换药,突然指着膝盖说道:“疼,姐姐疼。”
纪真一顿,赶紧趁机教育小孩子:“等你死在战场上,你姐姐会更疼。不仅你姐姐疼,阿爹疼,阿娘疼,疼的活不下去那种疼。”
薛灿眼都不眨地看着二嫂,看着看着,伸出裹成小白萝卜的双手,往他二嫂脖子上一抱。
纪真在薛灿脑袋上摸摸,问:“知道以后打仗怎么打吗?”
薛灿闷闷点头:“知道,打得过就往死里打,打不过就看结果要不要跑要怎么跑。”
刚进门的薛侯爷:“……”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太对的东西。
一脸疑惑看他媳妇。
他媳妇解释:“换句话说就是,惜命,但不怕死。”因为有些事,是明知道会死也必须去做的。
薛侯爷沉默了。
纪真心思又转到了科考上,问:“你可有让人打听燕清的情况?我这段日子太忙,把他给忘了。”
薛凛点点头:“前面两场都过了,就差最后一场武比了。”
纪真说:“那你多照应些,我最近又给自己招了麻烦事,分不开身。”比如,天花价值一千万。
一千万,不知道能不能买来自己不被坑。
总觉得最近皇帝看他的目光都怪怪的。
纪六元的直觉是正确的。
嘉平帝原本觉得,四库全书是纪六元提出的,主持编纂之人自然也应该是纪六元。
但是现在,纪六元要替朕赚一千万……
很快,便是殿试。
纪真等在安远侯府,第一时间拿到纪曜和纪暄默出来的卷子。
正常来说,按两人答卷情况+主考官喜好+皇帝喜好,纪曜应该能落在二甲下等,纪暄则在二甲和三甲之间,上一点下一点全看阅卷考官一念之间。
想起二人会试名次,纪真顿了顿,只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纪真一点头,纪侯爷和纪二叔脸上就都带了笑。
纪曜和纪暄两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纪真脸色一整,问:“曜哥和暄弟,以后的打算跟我说说。是外放还是留京?外放的话,是直接谋缺外放还是考庶吉士等三年后再外放?留京的话,是直接谋缺还是考庶吉士入翰林院三年后再谋以后?”
纪曜纪暄对视一眼,又分别瞅了瞅自己的爹。
纪暄张张嘴,憋红了脸,说:“我听三哥的。”元宵节那天打个招呼都险些给三哥惹麻烦,他脑子转的慢,不想以后给家里给三哥招祸。
纪真点了点头,说:“你考庶吉士大概有些困难,我建议你考崇文馆助理学士,到时我送你去跟着修几年四库全书。”
纪暄眼睛一亮,重重点头。四库全书,天下学子都在憧憬的四库全书,能参与修书,不枉此生了。
纪二叔想说什么。
纪曜抢先开口:“真弟,我想外放。以前我只看过别人怎么做一县父母,现在我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做好这一县父母。”
纪真想了想,说:“那你先想一想是今年就谋缺外放还是考了庶吉士在翰林院熬三年资历再外放。庶吉士总比单纯的二甲进士好看一些,阁老们也都是在翰林院熬过的。不过,各有各的好。考庶吉士还要再熬三年,而现在新旧交替正值皇帝用人之际,外放做出成绩来也比较容易出头。”
纪二叔抢过话头:“先考庶吉士,要不要外放以后再说。”
纪曜:“……”就知道。
纪真笑笑,说:“那曜哥你慢慢考虑,一切都等放榜后再说。”不过还真没想到纪二叔居然还对入阁有点小想法,只是,纪曜虽然有些才干,却天生没长狐狸心眼。能入阁的,哪个不是老狐狸!
殿试之后第三天,武比开始。
纪真领着脑门上扎绷带的薛灿去看人打架。
台上,燕清头顶冒烟手心冒汗。
那边,就在那边,大妗子儿带着小舅子来相看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真瘦。
第127章
在大妗子儿和小舅子相看的目光中,燕举人英勇地来了个三战三胜。
第一天武比结束。
纪真摸了摸下巴。妹夫身手不错啊,以后想松活筋骨的话应该可以换人了。媳妇身手不好,抽多了又舍不得……
呵呵。
纪真心情大好,冲不远处燕清点点头,叫上看得意犹未尽的薛灿回府。
薛灿连连回头看那个功夫特别好的武举,眼睛亮晶晶的。
燕清心中一动,眼睛一亮。小舅子这边这是相看通过了,一定!
薛灿转头问二嫂:“真哥可知道那个三战三胜的武举是谁?”
纪真挑眉,心知薛楠婚事尚未彻底敲定还瞒着许多人,阿灿也了解的不太清楚,就凑过去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薛灿一听,猛地转头看向三战三胜,眼中刷刷刷狂飞小刀子。
燕清一呆。咋,咋了这是?刚刚还好好的呢!大妗子儿你跟小舅子说啥了都?
燕举人十分茫然。
纪真在未来妹夫迷茫的小眼神中带上正在喷火的小舅子,回府。
后面的武比纪真没去看,每天都窝在崇文馆给皇帝干那一千万的私活。写好详细章程,师傅送一份,宫里送一份。
学士之一过来汇报工作,往路边疑似萝卜地里瞄了一眼又一眼。一指高了那什么,就是不知道到底种的是什么。
纪真蹲地里用间萝卜苗的方式给人参间苗,听手下小弟汇报完工作,点点头,想着小弟工作要肯定,就表扬了几句,抓几根间出来的人参苗,递过去:“这苗子不错,要不要拿回家种种看?随便犄角旮旯哪儿都能种。”
小弟犹犹豫豫接过一把不知道什么苗子,正想问问这是什么,就见上峰抓起剩下的苗子拿手帕一兜,大步走开了。
上峰给的东西,祝学士不敢怠慢,熬到下衙,捧了打蔫的不知道什么苗子回家,到后院,拔了一小片老娘亲手种下才寸把高的小白菜准备晚上做疙瘩汤,把蔫嗒嗒的不知道什么苗子给栽上了。
忘了告诉他娘了。
第二天就被他娘当杂草给拔掉了。
武比结束,和文比同一天放榜。
燕清,武状元。
纪曜,二甲中上。
纪暄,二甲中下。
武状元十分勾人眼球。年轻,长得好,家世简单,前程清晰看得见,榜下捉婿的不二人选。
杏园宴,武状元和文探花被选为探花使,得了谕旨,两人分别采花。
武状元人生地不熟,想了想,直奔京城花最多的地方,绕一圈,挑了最大最好的一根枝子。
纪六元:“……”
卧槽,我亲手嫁接的良种桃子!
作者有话要说:  头疼睡了
第128章
积水潭的桃花已经快要过季了,如今开着的是只占了不到三成的晚熟品种。纪真更是寻了良种挑着品相最好的做了嫁接,现在才开花,又是用木系异能特意温养过的,开的特别好。尤其是家门口那棵,摘花酿酒都没舍得动,一树桃花可美可美了。
结果武状元一眼就相中了。
眼光真不错。
纪六元:呵呵。
终于理解当年捂胸叹气的安阳大长公主了。
待会儿就让人把那盆新培育的绿色牡丹给梁驸马送过去。
稍顷,嘉平帝到场,在离自己特别特别近的地方给心爱的纪六元赐了个座。
看武状元看得特别清楚。
武状元看大妗子儿也看得特别清楚,就是总觉得有点儿冷,一阵儿一阵儿的。
宴到酣处,新科进士们又到了作诗环节。
嘉平帝笑看心爱的六元。
纪六元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
别逼臣,臣不剽窃诗文的!
那是臣唯一还在的节操了……
又无比庆幸皇帝给他的高品级,高高在上的正一品,这种情况下只要皇帝不开口是没几个人敢让他作诗的。
不然堂堂六元,三年前能说村学不教那个不会做,三年翰林做下来还说不会就说不过去了。
陛下真是个好人!
纪六元在心里默默感激着。
但是,事无绝对。
有人就出了那个头了。
嘉平帝出题,见到纪六元看着武状元面前桃花的凶残眼神,果断丢掉早前拟好的题目,改题,都给朕做桃花诗。
文状元先来,道自己最爱积水潭纪六元种下的十里桃花,一脸仰慕渴慕倾慕总之各种慕的请纪六元先来一首。
纪六元:麻蛋,这谁家熊状元!
定睛一看,国子监出来的,元宵节晚上卖过灯笼的!
顿时明白。
嘉平帝再次露出谜之微笑,只等一接收到心爱六元求救的小眼神就马上出马保护心爱的六元。
却见纪六元站起,袖子一甩,双手背在身后,望天,长叹一声,说道:“昔年家师游历天下,得古本残卷一箱。”
说到这里,顿一顿,目露憧憬。
全场皆静,等待下文。
嘉平帝:咦?
哦,慧海大师顿悟出家前确实游学多年且是个小有名气的才子来着。
纪六元再叹一声,说道:“非是我不愿做那抛砖引玉的砖,只是,自我见过太白的玉,便再也烧不得半块砖。”
太白?
谁?!!
全场皆迷茫。
纪真微微一笑,开口:“其中也收录一首桃花诗,还请诸位品鉴。”
“桃花山下桃花庵,桃花庵中桃花仙……”
桃花诗背完,纪真张嘴,又闭上了。糟糕,这诗作者是谁来着?名字就在嘴边,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满场文人目光都变了。
纪真再次微笑:“这首诗,在我眼中不及太白十分之一。”
然后,坐下,喝茶。
众人细品桃花诗,也有心急的士子追问太白。
纪六元呵呵,问啥李太白,皇帝还等着你们做桃花诗呢!
嘉平帝:这么大一块玉在前还说不及那谁十分之一,你堂堂六元见了那谁都不敢作诗了,下面谁还能做啊!
分明砸场子呢你!
纪六元:反正哥以后一辈子不用作诗了!
少了作诗环节,本次杏园宴残缺且气氛诡异的结束了。
有那好诗文的就等不得了,纷纷跑到积水潭,桃花林里一钻,一边背桃花诗一边联想“不及十分之一”的太白。
简直抓耳挠腮了都。
纪真趁机把自己编的《李白诗选》和十多篇经典诗词印在报纸上了。
卖脱销了。
全城纸笔铺子生意大好。
积水潭旁边一家纸笔铺子里最低五两银子一张的香笺花笺洒金笺等贵死人不偿命的各种笺卖脱销了,最低十两银子一块的来源不详的各种墨也卖脱销了。
小赚一笔——嘉平帝。
纪真:呵呵。
刚过去那书生手中那张纸怎么那么像前不久他才进上去的自制桃花笺呢!
被自家皇帝一两银子都不放过的持家精神惊呆了。
对自家持家皇帝每次都赏他珠宝缎子的诡异行为理解了。
这个皇帝,简直简直了。
但是,除了进上去的桃花笺,纪真还送了一些出去,比如自家兄弟,比如手下小弟,比如他一那根手指头就数得过来的至交好友。哦,一根手指头那个不算,这铺子就他们家的。
还有,小姑子那里送了许多,小姑子办花会又散出去许多。
而这家店铺是位于积水潭的,积水潭是他纪六元的。
纪六元发现自己脑袋上好像刷过两个大字:背锅。
没错,背锅。
不止一人认定那铺子是他的铺子里好纸好墨是他的你不光与民争利还卖那么贵简直坑死人了!
卖脱销后每天都有人往六元府下帖子求纸求墨。
纪二叔就曾使人过来问他讨洒金笺云香墨。
纪真:麻蛋我是清白的!
这时,庚帖过完亲事定下,武状元跟着媒人正式上门了。
纪六元写了请假条,自己批了,专门守在家里。
唉,最近心情不太好,媳妇又舍不得下重手,好久没松筋骨了。
第129章
大舅子冷着脸,小舅子和大舅子一样冷着脸。但燕状元就是觉得即使冷着脸,两个舅子也比一直笑眯眯的大妗子儿亲切和善多了。
他的直觉是正确的。
他大妗子儿刚被皇帝无意中小坑一把,心里憋着气呢。
纪真对武状元漂亮的功夫赞不绝口。
武状元脸红了。
薛侯爷看一眼未来妹夫,眯了眯眼。
薛灿不高兴,一张小面瘫脸瘫得死死的——真哥都没这样夸过灿,一定是灿让真哥失望了!都怪灿太笨了!
纪六元言辞恳切请武状元指点小舅子功夫。
武状元:“……”不是上门看媳妇的么,怎么话都没说几句就要上校场了?
一脸迷惑看老晋阳侯。
老晋阳侯:“……那就指点指点我们阿灿。”虽然不知道未来女婿啥时候得罪了儿媳妇,但必须是儿媳妇更重要好吗!
纪真把地点定在水砚堂小校场。
薛灿修习内家功夫时日尚短,年纪小力气不够,但是身法灵活反应快,结果,他和武状元打平了。
纪六元:“……”唉,还想发挥国人传统打了小的来老的呢,结果他们家小的太能打他这个老的都没借口出手了。
老晋阳侯沉思状摸下巴——要不要也让阿灿去考武举呢,说不定他们老薛家也能出个状元呢……
晋阳侯毫不客气打击亲爹:“第一场通不过。”要知道,武比也是有笔试的。
走下校场,燕清还没从震撼中走出来。和小舅子打平了,那孩子才十一——大妗子儿好像不太满意……
没错,燕状元下了校场以后注意力就落到纪六元身上了,即使跟未来泰山说着话也分了大半心神关注着。
纪真拿帕子给薛灿擦汗。
薛灿低头不看二嫂,抿着嘴,没打赢,很失落。
纪真笑笑:“这就难过了?你姐夫要是不放水,三十招之内你就被放倒了。要是下杀手,十招之内你就没命了。”武状元学的,可是真真正正杀人的功夫,也就是差在经验上了。
薛灿转头看他哥。
他哥点头。
纪真又说:“换你哥,你姐夫走不过十招。”手上功夫差得不多,这就是有经验和没经验的差别了。
薛灿眼睛都瞪圆了。他哥抓他,每次都当面一招……
出了小校场,几人转道水砚堂小书房。
薛灿落在最后,一边走一边掰手指头。灿打不过姐夫,姐夫打不过二哥,二哥打不过真哥,灿是真哥教的。真哥说还要五年才能打败二哥,灿,灿还要给真哥丢人丢五年呢!
整张小面瘫脸都阴暗了。
五年呢!
给真哥丢人丢五年呢!
进了书房,燕清目光就粘在墙边那满满一架子兵书上了。
纪真眨眨眼,在三个薛家爷们儿身上扫一眼。
老晋阳侯:“……”瞬间想起当年死背兵书的苦逼日子。
晋阳侯:“……”瞬间想起当年死背兵书背不下去离家出走偷跑上战场的苦逼日子。
薛灿:“……”真哥说架子上的兵书不是用来背的,是用来装门面的,灿就从来没背过,灿只学真哥改编过的。真哥编的兵书最好了!
纪真默默叹息——你们这群文盲!终于遇见一个识字的了!
纪真说:“都是我闲来抄的,妹夫喜欢的话走的时候可以挑两本。”也省得只能干放着落灰了。
于是,燕状元走的时候就真挑了两本,特别不舍。
送走未来女婿,老晋阳侯心酸感慨:“也是个会读书的。”
纪真点头微笑:“我那里兵书不少,再找一找,到时应该能给妹妹装一抬嫁妆。”
老晋阳侯沉默了。兵书珍贵,是可以一代代传下去当做家族传承的。况且纪真看得书多,又身处那个位置,仗着身份之便不知从犄角旮旯寻出多少早已失传的珍稀兵书。这么珍贵的东西,身为薛家大家长,他不得不多想一想。
纪真并不多说,只在心里默默叹口气。 大家长不好当,比如老丈人。他不疼薛楠吗?疼,疼到哪怕拿命去换都毫无二话。但是涉及到整个家族,他又是那个冷静的大家长。薛楠低嫁,燕家势弱人口单薄,所以他会犹豫着想一想。但若是薛楠高嫁或者门当户对,他想都不会想。
重男轻女吗?大概。可是重男轻女是这个社会无法避免的。比如老晋阳侯夫人。对薛家来说,她是个好妻子好母亲,是最最合格的当家主母。但是对贺家,她连替侄子们跟纪真说句话都不肯。娘家再重,也重不过丈夫孩子。
转天,纪真再次批了自己假条,跑去大觉寺看师傅。
进门就被按住暴打一顿。
慧海下手毫不留情:“一箱古本残卷,嗯?”
纪真一边用力挣扎一边小声辩解:“师傅你不知道,那些酸书生一见面就想让我作诗,我是怕作不出来丢师傅的人,师傅我都是为你好!”
慧海一听,又加三分力气。
纪真一边挨打一边骄傲:“师傅你不知道外面人多羡慕我,我师傅是高人来着!”
高人把他徒弟屁股打肿了。
打肿徒弟,慧海神清气爽,坐下敲木鱼,敲着敲着,想起一事:“该加冠了。”
纪真正挣扎着给自己上药,一愣,也想起这一茬了,说:“我正想着呢,我和纪暄同一天生的,行冠礼也该在同一天。至于地点,分不分开都很麻烦。”
不分开,纪家来往结交的都是文臣,那是他避之不及的。
分开,且不说同一天出生的亲兄弟分开行冠礼不好看,单说客人,他这边的客人是要比纪家那边高好几个档次的。对比太明显,谁脸上都不好看。
慧海瞟他徒弟一眼:“俗事别问我,这里有几个字,你挑一个。”
咦,师傅给他取字了?
纪真兴冲冲凑过去看师傅给取的字,一看,哑了。
智海,智空,智远,智明,智深,智若,智……
满满一大篇。
大觉寺慧字辈的和尚,下一辈就是排智来着。
而智海排在第一个,字体要比后面的大上好几圈。
纪真无语片刻,摸一摸被打肿的屁股,爬起身,木着脸往外走:“师傅我刚想起来家里还有事来着。”
慧海:“呵呵。”
纪真一顿,默默转身,心都碎了:“师傅你说过真字是最好的,一个真字什么都涵盖了,你徒弟我真的最真了,一个名就够了不需要另外取字了!”
慧海敲一下木鱼:“没说过。”
纪真眼睛一亮,师傅身上一扑:“那就现在说,现在说,师傅你快说,你快现在说!”家里两个爹都想着给他取字呢,会出矛盾的!
慧海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徒弟,专心敲木鱼,敲了一会儿,觉得徒弟太吵,站起身,走到门口,小徒弟往下一撕,院子里一丢,门一关。
纪真屁股落地,险些飙出小眼泪,被人扶起,含泪扭头:“师傅打我。”都打肿了。
薛凛:“嗯。”
沉默着把人背起,背下山,扶上马,带回家。
纪真:“……”麻蛋!说了才挨打!
作者有话要说:  决定了,另开新坑更纪真日常,那样的话可以细细细长长长。
不然这边慢节奏日常番外太多对比前面快节奏正文总觉得怪怪的,
写的时候也总是束手束脚不敢展太开。
兔子你最萌了T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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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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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 番外没完呢!!!
三观早已随风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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