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并不幸福1
自从万年前浩劫之战，八位天尊纷纷陨落之后，仙界再也没有出现像现在这样巨大的变故：南显天尊死了，元承天尊被封。
仙界元气大伤，当日侥幸在昆仑山脉捡回了一条命的仙人，倒是不吝说出真相，只是他们口中描述的景象实在太过离奇，比编造得还要虚假。
更不要提大多数居住在诸多山岭间的小仙，他们对陈禾这个名字都不熟悉，完全不知道千年前浮初小世界逆转了六道轮回，于是这个突兀冒出来的名字，突兀出现的“天尊”，杀了南显天尊，让他们瞠目以对，茫然不解。
撇开陈禾不谈，那个封住元承天尊的人是谁？陈禾的师父？谁听说过他的名号？
现在整个仙界说话好使的人是谁？
北玄天尊？不不，在仙人们眼里，所谓“笑到最后”的北玄天尊似乎也没捞到好下场，据说北玄天尊重伤在身，闭关去了。这个闭关实在大有学问，在旁人看来简直是真假不知，生死不定。
而之前那个问题的答案，小仙们愕然的听到了又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释沣。
比起陈禾的师兄，来自浮初，北玄派出身的仙人这个身份更有说服力一点，勉强让他们相信在这场仙界内斗之中，北玄天尊这边是真的赢了。
想到那日仙界昏暗一片，地动山摇的景象，小仙们就感到一阵后怕。
“据说昆仑山脉被夷为平地。”
“寒松仙君的仙宫成了废墟。啧，你看这些来采玉的，就是要为了造新的仙宫。”
驾驭法器的仙人来来去去，他们挖走玉矿，取走灵木，还有一些珍稀的东西，这让居住在附近的小仙非常心痛，却又无可奈何。
虽然仙界辽阔广博，但是那种一些东西在某个地方很常见，但拿到别的地方就成了昂贵宝物的事情还是没有可能的，仙人有着漫长的时间可以挥霍，他们大可以亲自跑到那个地方去寻觅采集需要的东西。
小仙的心痛，通常是另外一种原因，即不错的灵木玉石，他们不懂得炼制，也不知道如何使用，只能放在那里看着。
现在被人拿走，心里的复杂劲就甭提了。
“别盯着那些玩意了，我们现在有绝好的机会！”
缺少合适功法，无法在修为上更进一步的小仙，开始盘算起投效罗天上仙、玄仙的可能性，以前可能凭他们的本事还轮不上，但现在仙界元气大伤，就算是一位仙君，这会儿手下也空荡了一大块。
“少说蠢话了，你敢保证，仙界就此太平？”
保持悲观念头的小仙立刻打了退堂鼓，不是他们胆小，实在是仙界目前的变化让他们摸不着头脑，转眼那些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的仙君天尊就成了过去。
曾经被人津津乐道提起的，千年不到就通过天河灵石苦修成了仙君，深得南显天尊信重的季仙君，死了。
这种天赋卓越之辈死得比他们“平庸”小仙还快的事，自然引起一阵唏嘘：仙界实在太危险了，凡事还是三思后行吧。
比起一步登天，他们更在意传言之中，万瀑谷那边出现的魔修。
***
白蜈重重一脚踩在碎石上，砂砾顺着足尖滑落。
她脚边的那只妖禽忍不住一抖，恨不得将脑袋缩回翅膀下面，几个魔修紧张的倒退一步，仍旧试图说服白蜈：
“我们已经在困阵里待了很多年，跟你不同！”
那个面容枯瘦的魔修尖锐的说：“在这之前，我们则被困在苍劫原，此刻仙界就在眼前、脚下，你要阻拦我们？你相信仙人的胡话？他们迟早会在万瀑谷附近筑起一道新的结界，将我们死死关在这里！”
“仙人、魔修……正道、魔修，这毛病多年都改不好，你们就是喜欢分这么清楚。”白蜈带着厌烦的神情拨弄着自己手腕上叮叮当当的镯子，“收起那些装可怜，卖立场的话，先告诉我，你们非要进入仙界想做什么？”
灵草灵木，万瀑谷也有，实际上这里已经算是仙界了。
更充沛的灵气？困阵解开后，附近狂躁的气息至少要几十年后才能平息，比起仙界其他地方，这里还更适合魔修妖兽呢！
面对白蜈的逼问，魔修们脸色都黑了——他们并不是之前白蜈的属下，否则也没胆子到这里来，甚至严格来说，白蜈的实力，也只是跟他们堪堪相当，但没人愿意跟白蜈对上。
要冲破白蜈的阻拦，他们肯定得付出一些代价，在经历了这么多生死之后，像白蜈这样以拼斗为乐的人，才是真正的少见。
“你明知故问——”枯瘦的魔修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魔修还能喜好什么？
魂魄，灵力更醇厚的鲜血，更适合的筋骨制作的法器，甚至是天河灵石本身，都会引起他们莫大的兴趣，仙界是一个巨大的宝库，什么都有。
白蜈搓了下手指，她最近的心情糟透了。
因为按照目前的情势看，她的老东家已经将仙界一切敌人都解决了，作为陈禾最得力的属下之一，她已是徒有虚名。
最郁闷的事情莫过于此，在她还没有达到令自己满意的实力时，原本令她感兴趣的目标就烟消云散，沦落到只能拿这些魔修打发时间。
白蜈侧过头打量这群不安分的家伙，心底冒出一个想法，将他们放出去，引起仙界新的混乱，未来的日子似乎就没那么无聊了？
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打消了。
看这群家伙瞻前顾后，又生性贪婪的模样，根本闹不出什么大水花，更配不上作她白蜈将来的对手。
“滚回去，要不然就动手。”白蜈嗤笑。
几个魔修神情扭曲的犹豫一阵，最终悻悻而走。
他们并不是惧怕白蜈，而是单独任何一人都没有战胜白蜈的把握，在混战中牺牲自己，让别人坐收渔利的可能性，他们当然不肯。
“胆小鬼。”白蜈唾弃的撇嘴。
顶着远处仙人们警惕的目光，白蜈施施然的走了。
——那是寒松仙君留下驻守在万瀑谷的属下，白蜈想到那个刻板严肃的寒松仙君，就感到一阵无趣。
掰起手指算，仙界还活着的这些仙君，哪个都不像能口蜜腹剑，阳奉阴违，最后扯出大旗跟陈禾对着干的！
白蜈挫败的叹了口气，无心修炼，就这么躺在舒适的软榻上仰头发呆。
罗静姝进来时看到她这般模样，不禁暗暗皱眉。
“他死了。”白蜈动也不动的说。
这个他，指的是杨心岳。
重入轮回，也许对杨心岳来说，只不过是又一个开始，但是在“此世”的罗城隅这里，是彻彻底底的死了。
这消息让罗静姝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是憎恨，也不是悲伤，只是怅然若失，尽管在困阵破开看见杨心岳时，她就已经知道，再也没有罗城隅。
“死了算了，不然在仙界，你还看他碍眼。”白蜈试图劝说。
“但你如此沮丧，却是因为没有人……可能碍你的眼？”罗静姝毫不留情的指出白蜈最近的反常模样。
“没有人能碍到的，是我们的尊者！”白蜈纠正。
罗静姝不动声色的再次纠正她：“不能再用尊者的称呼了，为了杀南显天尊，陈禾放弃了浮初的气运。没有气运，就不再是天尊。”
“区别在哪？北玄天尊闭关去了，整个仙界都没有天尊！”白蜈偶尔也会跟罗静姝辩驳一番。
罗静姝瞥她一眼，换了个说法：“区别就是——比起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南鸿真人，释沣才是接了北玄天尊这个担子的人，尽管他也不是天尊，但没人说得清他的境界，寒松清合仙君没有异议，流鹤仙君不敢有意见！还有我希望你没有傻到私自将那些不安分的魔修放走，等待他们将来能给你找点乐子。”
“我曾经这么想过！”白蜈叹口气后承认了。
“但是你觉得如果接掌仙界最大势力的是主上，你这点乐趣，他并不会放在眼里，随便你折腾，然而……”
“是释沣。”
白蜈慢吞吞的接上话。
陈禾不愿意别人给释沣找一点麻烦，如果白蜈敢这么做，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考验陈禾对这个曾经的属下容忍程度了。
罗静姝当然不想看到白蜈误入歧途。
“我能怎么办？指望沈岛主对仙界野心勃勃？”白蜈无精打采的说。
沈玉柏对仙界的变化没有半点兴趣，他似乎打定主意就留在万瀑谷附近不走了，诱人的灵参香味传得很远，与之相对的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巨网，完全阻断了仙界跟万瀑谷的路，简直快要占山为王了。
“沈岛主不喜修士，你想的事，估计不会发生。”罗静姝公允的说。
“仙界就剩下这么四位仙君……如果我们主上也算的话，五个，这种局势，日后仙界能起什么波澜？”白蜈没好气的说。
一只金色纸鹤急掠而来。
白蜈敏捷的伸手截住，随之就因上面的灵力波动一怔。
那种在人间时，跟随五毒门的师辈，迫不及待想要在接掌了血魔势力的陈禾面前彰显自己的能力，那种在正魔两道混战时非常在意自己战绩的感觉，忽然又回来了。
“主上说了什么？”罗静姝只从灵力认出传讯的来处，她发现白蜈因为信笺的内容两眼放光时，十分惊讶。
“仙界有进入黄泉地府的办法，你可以找詹元秋去叙旧，至于我。”白蜈眯起眼睛，拨弄着手上的镯子，“主上说需要我给他除掉一些人，给他师兄找麻烦的那种。罗天上仙、金仙随我挑，要是以后成了仙君，流鹤也是个挺不错的沙包。”
“然后？”
白蜈忽然丧气的丢开信笺：“他说即使将来我在整个仙界都找不着对手，最后还能找南鸿真人去挨揍。”
第415章 并不幸福2
生满青苔的石桥，小舟乘着流水，慢悠悠的从桥下经过。
船娘头戴斗笠，挽起衣袖，清越的笑声在水雾弥漫的江南小镇回荡。
低矮的房屋，被熏得发黑的牌坊，稀疏的人烟，还有跑来跑去的孩童身上简陋的衣物，无不证实着这里并非富庶之地。
河道浅窄，开不进大船，船底浅得就像一个小巧的碟，当然也载不了太多东西，只有成摞的莲藕堆在船头，船娘的小腿上布满泥浆，船篙轻轻一撑，小舟就绕过了破败的洗衣石板，穿行在那些搬着木桶的妇人中间。
镇外三面环水，深深的芦苇盖住了整条河道。
“咳，这曲桥镇啊，除了货郎脚商，一年到头都没什么人来。”老船工抽着旱烟，将烟袋锅在船帮上磕了两下，立刻惹来撑船的汉子高声抱怨。
方言的腔调太浓，即使是走南闯北的人，乍听也只能辨出大概。
“雀角村？”
“哎，曲桥镇！”老船工根本不知道外人蹩脚的发音到底是啥意思，还很得意的显摆着，“咱们这地啊，水好豆腐香，有鱼虾，田里的出息勉强也能糊口。没有良田，就引不来那些庄子的走狗，穷有穷的好处哇！”
觑着这老汉补丁摞补丁，手肘还露出一截的衣服，滕波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蚊子。
手指从衣袖里拈出一枚玉符，凡人不可见的润泽灵光，再清晰不过的提醒着蛊王：没错，就是这个方向，就在这里！
滕波头痛的收起玉符，揉起额角来。
七年前他去地府探访吞月尊者时，遭逢了意想不到的变故，被赵微阳追得差点没命，最后竟然撞上了陈禾。
世道不公啊，像他这般不死不活的人，黄泉人间溜达来去也就算了，那群渡劫飞升成仙的还惦记着回来找麻烦到底是什么情况？
黄泉路断，滕波硬生生被困在了地府。
他回不去，新死的亡魂也过不来，据闻那阵子人间频频闹鬼，河洛派因此声望大涨，世间一下多了无数号称能够招魂还阳，铲除厉鬼的有道高人。
阴阳混淆，六道轮回出岔子，牵连了整个浮初世界。
再接着拖下去，很有可能出现生下来的孩子没有魂魄，死掉的人赖在家里不走，城镇里处处阴宅，身体虚弱的凡人很快死去……
因为没有新魂进入六道轮回，忘川河水节节上涨，眼见又淹没望乡城之势，似要吞噬徘徊在这里的鬼魂，硬生生将他们拽走。
就在望乡城的鬼们愁得要跳忘川河时，一道自空而落的紫气，瞬间填平断去的黄泉路，无数亡魂冲进鬼门关，向潮水一般差点挤倒了望乡城，好多鬼连三生石的边都没挨到，整个地府兵荒马乱，许多意识清醒鬼魂甚至不知道奈何桥这边有个望乡城，还有暂时不去转世的选择，就这么匆匆被“带走”了。
所以“路”通了，滕波还是死活出不去。
好不容易一切平静下来，望乡城的龙涎蟹们暴动了，不为别的——詹元秋不见了。
裂天尊者急得差点再死一次，听说仙界有人因“浣剑尊者”要来找他们麻烦时，邢裂天就留了个心眼，孰料他自己小心没用，他万事不出错的师弟失踪了！
被挤进忘川河了？
被人趁机掳走了？
活人还可以生要见人死能见尸，鬼魂失踪了能怎么办？六道轮回又没有投胎记录可供查询，望乡城又没有户籍路引可供追查行踪。
裂天尊者，连同一群蛮不讲理的螃蟹，不由分说将整个望乡城翻了个底朝天，正忙乎着呢，罗静姝从仙界来了。
——幸好是罗静姝。
换成其他仙人，都会让裂天尊者异常反感，罗静姝算是一个熟人，尽管死了跟成仙区别很大，罗静姝仍像多年前那样对魔道两位尊者维持着礼数。
经过一番艰难的推测，罗静姝认为詹元秋是被那道回归的浮初气运影响，被迫进入了六道轮回，重往世间了。
随后众鬼一仙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滕波。
蛊王满脸乌青，无法推拒的接下了“去人间寻找詹元秋转世”这个重责，按说过了奈何桥，前生无关，没必要特意找寻，但谁让詹元秋是拥有浮初气运的人呢？
仙界的陈禾还特意根据他记忆里的浮初气运，制作了一块玉符，罗静姝跑仙界下黄泉将这个“罗盘”带给了滕波。
一个生来带着整个小世界的气运的人，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滕波想都没想，出了黄泉就直奔京城——浣剑尊者曾经充当十几任的国师的那个朝代已经灭亡了，取它而代之的王朝也灭亡了，千年时光，人间兴衰了几次，连京城的位置都变了。
巍峨的宫城里，玉符没有亮。
繁华的京城七十二坊内，玉符毫无动静。
六年多来，倒霉的蛊王几乎走遍了九州三十六郡，举凡王府、封疆大吏的官邸，甚至边疆之外的小国王城、王帐，他一个不缺的晃悠过了。
世俗的荣华富贵乡没有，滕波改了思路，开始往洞天福地钻。
修真界几大门派占据的山头，东海蓬莱，南海的海市蜃楼，所有散修喜欢的地方，甚至连聚合派这种修真世族附近，滕波也没拉下，玉符始终没反应。
找不到人，滕波都不敢去地府探望吞月，唯恐苦等消息的裂天尊者因为不耐烦把自己拍成饼。
蛊王只能用最笨的办法，用脚丈量九州山川，不管多么偏僻的地方都不能放过，荒山野岭也要查，走过一遍不算，半夜还要驾驭阴风，将四野八荒方圆十里仔细看完，确定没有问题了才继续去下一处。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
“为何会是这种穷困小镇？”
滕波一肚子疑惑，随着小舟缓缓驶入曲桥镇后，多得快要把他整个人埋了。
僻静的小镇，并不欢迎外乡人，但滕波又是不同，他一身青衫，面色青白，看起来就是弱不禁风的病书生。
读书人总是受到敬重，这种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刮倒的，乡民们就更不会畏惧了。
小镇上没有任何叫卖东西的声音，临河两边都是歪歪斜斜的房子，店铺连幡子都不挂，因为这里太小了，小到不需要任何标示。
几口热气腾腾的大锅里炖着鱼，一群光脚丫的小孩在旁边绕来绕去。
妇人们呵斥着孩子，一边用木铲搅动着锅，家家户户甚至没有独立的厨房，需要聚在一起烧火。
滕波对这群小孩特别注意，恨不得挨个扒拉一圈看玉符的变化，但他还不想被乡民打出去，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他们旁边经过。
“不是老汉胡吹，咱们镇上的鱼羹，滋味鲜美…”
老船工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吹胡子瞪眼的看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娃娃抡着锤子摆弄。
滕波袖里玉符突兀的飞出，落在河边敞开的那间屋子门前——门口挂着几个铁锅，堆着鱼叉镰刀等等物件，里面热气腾腾，显然是个铁匠铺。
蛊王眼神从地上的玉符拔起来，盯着抱着锤子蹲在铁匠铺门口独自玩耍的小孩瞠目结舌。
所以，曾经一统修真界，至今仍是世间传奇的魔道尊者，拥有这个小世界气运的詹元秋，被六道轮回拽走，就转世成了这样一个穷苦小镇上的铁匠孩子？
一定是玉符坏了！
滕波昏昏沉沉的想把责任推卸到玉符的质量上，但转念一想，做这个玉符的是陈禾，谁都会错，离焰尊者还能错？
“胡铁匠，大清早的你就喝了黄汤昏头了你，你伢子拎着你那大锤就出来了，也不怕砸了脚！”老船工气急败坏的让船停下，两步就窜上去，进屋子揪人去了。
撑船的人看到滕波傻愣愣的，笑着说：“甭担心，这是我们镇上的胡铁匠，他儿子天生就有一把好力气。”
滕波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他也上了岸，蹲下来想从那个孩子脸上找到詹元秋的痕迹。
无果！
要是小镇上的孩童，能有詹元秋那种气质神采，那就太离谱了。
饶是如此，滕波还是忍不住低声问：“你…你还记得我吗？”
照理说轮回不记前世，但詹元秋是怎么投胎的，所有人都没看见，如果没走奈何桥，八成还是拥有前世记忆的。
出乎滕波预料，那孩子将大锤随便一搁，童稚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滕波头痛的呻.吟一声，这是最坏的情况，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他怎么带走？
“这孩子很是聪慧，你们镇上没有私塾，不如——”
滕波这番进镇已经随口胡扯一通，让老船工相信，他是游历山水顺带收学生的，可以考功名能够出人头地，总之能忽悠到把小孩带走就行了，孰料天空突然阴云密布，雷声隆隆。
蛊王半死不活，最怕天雷，闻声就是一惊。
低头对上了那孩子澄清的眼睛。
“你想好了再说。”铁匠的儿子用一种孩童的天真诚恳，认认真真的说，“从来没有人能在我面前说谎，骗我的人都会很奇怪的开始倒霉！比如被雷劈，被狗咬，喝水呛，走路摔，吃饭掉牙出门断腿，你不想这样吧？”
“……”
第416章 并不幸福3
胡铁匠的儿子原本没有名字。
按照小镇的习惯，可能就按照乳名大牛，小虎，小篓子什么的乱叫一气，反正等他长大了，还是“胡铁匠”，跟镇上“王屠夫”“豆腐柳”一样，这种称呼让他们笑容满面，好似是什么了不得的头衔一般。
事实正是如此，即使在这样的小镇上，有一门别人要依仗着你的手艺，大不相同。
铁匠都得有一把好力气，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是做不好铁匠的，穷困年月，人们赶着把孩子送给铁匠木匠那儿做学徒，老话怎么说来着，荒年饿不死手艺人。
胡铁匠要是抄起家伙，背井离乡去了别处，就凭他是个铁匠，很容易就能在其他村子落脚，如果那儿恰好缺个铁匠，那么从田地到房子他都不用操心，那儿的人为了留下他，会将一切都整得妥妥帖帖，待遇甚至比一些夫子秀才都要好。
穷人家的孩子不念书，但是人人都得用农具跟铁锅。
——这就是滕波的感慨。
在曲桥镇，人人都对滕波很是敬重，但是大多数人不怎么跟滕波搭话，这种情况是人间王朝官府权势潜移默化造成的，不需要滕波表现出嫌弃，他们自己就避开了，既不愿来往，也不想来往。
与之相反的是胡铁匠家的孩子。
走在路上，大爷大伯都热切的招呼几句，妇人们悄悄给塞点不起眼的吃食，或者炖鱼汤时给他舀第一碗。
至于莲蓬，莲藕，每隔几日就有人送来。
胡铁匠抡着大锤敲敲打打，自从他的儿子长到有砧板高之后，他就松懈不少，喝醉酒酣睡的次数越来越多，修修补补什么的小活都被他不客气的撂给儿子了。
在镇上其他人眼里，胡铁匠的孩子有点本事，还有几分透着点古怪的能耐，但凡是私下议论的，都被宗老呵斥了。
这里民风淳朴，没什么冲突，零星的几个地痞无赖哭诉自己遇到了邪性的事，被狗咬摔断腿什么的，只会惹来众人哄笑，半个字也不信。
因为试图骗小孩，就被雷劈？倒不如说是作恶多端，老天爷开眼呢。
只有滕波，仗着一身修为，真真切切的看出了什么是“浮初小世界气运眷顾者”。
寒冬腊月，小镇家家户户饥一顿饱一顿的熬着，胡铁匠万事不操心，他的婆娘发着愁，只有小孩若无其事的拎着桶出去。
趁着夜色到了镇外，拿着钓竿，半个时辰不到就是满桶的鱼。
鱼竿放下去一盏茶工夫，就有鱼咬钩，跟寻常渔夫要抓准时机收杆不同，上了这个钩的鱼儿没有一条挣脱的。
冬日路面湿滑，处处结冰，一个不注意就摔个四仰八叉，但这孩子走过的路，薄冰不是自己裂开了，就是随便他走完全没事。
从来不会被鱼刺卡住。
永远不被螃蟹钳到手。
镇外树上结的大青枣，嘴馋的孩子敲下来吃，个个苦涩得脸皱成了一团，唯独他拿的那个枣子例外。
这样明显的区别，胡铁匠的儿子没发现吗？
不，他发现得比谁都早，但他并不像其他孩子一样嚷嚷着炫耀，而是若有所思，为了避免让别人发现，他冬天很少出门，绝不在别人面前抓鱼钓鱼，很少分吃野果。
甚至事情的发展，离谱到了滕波都瞠目结舌的地步，好像这孩子不愿被人注意，就真的没什么人完全留意到这种特殊。
滕波亲眼看到有一次年久失修的小桥塌了，胡铁匠的儿子伸手抓住小伙伴，脚底踩空，眼见就要摔进水里，河中无声无息的冒出一片龟甲，隐藏在水波里，托了他一把后又迅速消失。
镇民与身在危险之中的孩童，都没有发现。
滕波看得分明，那是一个妖修，实力普通，大概只有金丹期。
“前辈是？”妖修对找上门来的滕波也很吃惊。
换了千年前，龟类妖修对修士都很没好感，因为它满身都是炼器的好材料，现在修真界早已不是那么剑拔弩张，杀死一个妖修取走骨骸金丹炼器，费这工夫用这精力，还不一定炼制得好，直接在梁燕阁买一件法器不是更容易？
滕波板着脸：“你为何来此，干扰凡人生死？”
乌龟慢吞吞摆动脑袋，疑惑的看滕波——它的境界注定了它没资格认识蛊王这样的“传说里的大人物”，对这个阴气森森疑似魔修的前辈，乌龟心里还是有几分警惕的。
“吾是前来此地寻觅机缘。”
“什么？”滕波觉得荒谬极了。
“正是，我用黄河水精元买的河洛派道长指点，说想要平安无事晋升元婴期，就要来这么个小镇，遇到一座塌掉的石桥，然后守在附近修炼就成了。”
“……”
河洛派凑得这是什么热闹！
滕波腹诽不已，偏又无可奈何，根本驳斥不了乌龟妖修的话。
河洛派的威望，在如今修真界那可是了不得，只要说出来的话，总会成真的。
小镇外多一只妖修，这问题也不算大，滕波决定忍了，当做什么都没发现。
世无桃源，曲桥镇这么个地方，还是会有让人们愁眉不展的事。
来了个突发奇想的官吏，想迁走比较偏远村镇里的贫民，夷平房屋增加开垦的田地，曲桥镇人心惶惶，滕波还没来得及想办法，这官吏就被撤走了。
两郡十八县的蝗灾，铺天盖地，不知道为什么，恰好绕过了曲桥镇。
侯门惫懒无用的子弟，在江南附近玩乐，祸害一方，专门对那些偏僻的地方下手，还没进曲桥镇的门，就突发恶疾，连夜坐船急行去郡府治病。
乌龟妖修不是唯一来到小镇附近的修士。
“河洛派的道长说，我跟此地有缘。”
“吾年七百，有生死大劫，想要度过，听说这附近是最平安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边的灵气特别顺心。”
滕波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凡人会忽略掉真相，但是想要瞒过修士就没那么容易了，胡铁匠的儿子，从头到脚都透着“不寻常”，难道蛊王能一手遮天，将事实全部瞒住吗？
来历各异的修士，诡异的出没在这座小镇上，凡人毫不知情，他们打量彼此的目光，也充满了疑惑跟新奇。
蛊王担心的事很快就发、生、了。
这些修士都不是白来的，他们总会或多或少，“恰好”帮了镇上某个小孩，不是他们刻意而为，巧得令滕波心里发毛。
圣贤书言，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所以詹元秋就处在天道会令整个万事万灵都不由自主的“帮”他？
幸好詹元秋只转世成铁匠的儿子，这要是出生在富贵荣华乡，天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滕波满心纠结，忽悠说谎不成，继续放着这孩子在此，从其他修士口中传扬到整个修真界，就彻底麻烦了！
思量再三，蛊王发现竟然只有对那孩子说真话这一个选择。
当然，真话也要看怎么说。
“其实…你知道自己是个不一般的人么？”
半夜摸到钓鱼糊口的孩子身边，滕波小心翼翼的斟酌着措辞。他的实力高于镇上其他修士，当滕波露出威势，那些修士尽管心里疑惑，也乖觉得避开了。
胡铁匠的儿子一收鱼竿，拉住一条鲶鱼，对滕波的出现没有丝毫诧异，还不以为然的说：“这很明显。”
万事顺心，足够将一个心智未成熟的孩子带入歧途，让滕波感到欣慰的是，眼前的小孩终究是詹元秋转世，并没有出现这种毛病。
“我有父母，并不是什么流落在外的皇亲国戚。”胡铁匠的儿子学着说书人的口气笨拙的描述了一下，“就算是天子，也没办法让蝗灾绕过这里。”
七八岁的小孩，满脸认真，一副努力思索“我的人生必定是哪里出了问题”的表情，让蛊王心底直发笑。
“我做不了铁匠。”小孩很是忧伤。
“何出此言？”其实滕波不知道这有什么遗憾的。
“我想打兵器，刀、剑…长矛，什么都行，我不想做镰刀铁锅。”攥着钓竿的小孩有点不安，对一个宁静的小镇来说，这想法确实够危险。
“你可以离开这里，去山村做个铁匠，那边猎户多，需要这些。”滕波张口就给了个主意，苗疆多山多密林，他见得多了。
“然后我射箭就有兔子往上凑，出门就能捡熊采的蜂窝，毒蛇统统都不咬我？”小孩反问。
蛊王一时拿不准他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先生。”孩子用称呼秀才的习惯，忐忑不安的对滕波说，“到底是因为我在这里，所以会多出这些混乱，还是因为我在这里，所以灾祸最终都消失了呢？”
“这！”
天天瞒着、躲着、藏着…对一个孩子来说，太累了。
就算提到自己的不一般，除了那些吃到苦头的无赖之外，别人都不相信。
滕波有些不忍，他想对眼前这个小孩说一说詹元秋，一手缔造了修真界如今太平局势的魔道尊者，想说浮初天道，想说仙人跟修士，但是最终说不上嘴，这些都太遥远又太艰深。
“我们活着，总是会遇到意外，但你没有。”
“应该有什么东西，不允许意外出现。”小孩板着脸说。
“……”
滕波揉着额头，准备逃进地府跟裂天尊者商量一下他师弟自小聪慧怎么忽悠的问题时，河水忽然起了波澜。
一只巨大的钳子，拽住钓竿。
滕波吓了一跳，因为他毫无察觉。
小孩也睁大了眼，他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螃蟹，还通体青碧，光滑漂亮得像是鹅卵石。
“是你钓鱼？”螃蟹恶狠狠的问。
“啊？”
小孩生生被螃蟹也会说话，螃蟹比豆腐柳家的磨盘还大这个事实吓呆了。
“你勾到了我的眼睛！要赔！”螃蟹钳子攥着钓勾，穷凶极恶的升起身躯，庞大的阴影罩住了胡铁匠的儿子，那模样狰狞万分。
“玉霜尊者。”滕波哭笑不得。
螃蟹随意挥出一股水浪，将倒霉的蛊王冲到了石桥那头。
小孩下意识的看周围，竟然没有出现任何东西，阻止这只螃蟹！
——天道默认没有危险啊元秋。
第417章 并不幸福4
新的仙宫矗立在昆仑山脉的一片废墟上。
近天之峰的巍峨不复存在，这里到处残留着混战留下的痕迹，山壁上留着惨烈的凹痕，还有千沟万壑的地面。
天河重新回到了天穹之上，它留下的灵气十分浓郁，使得这片形同半毁的山脉郁郁葱葱，灵木仙果丛生。
“什么地方不好，偏偏还选在这里。”一个真仙嘀咕着，他带着忌惮看了眼周围。
就像凡人不愿住死过人的屋子，接连陨落两位天尊再加两位仙君的地方，在仙人看来，也是大凶之地，这可不是瞎说，仙人死去灵气溃散，达到仙君这个境界的，就会搅乱正常灵气，在一段时间内让这里的灵气变得莫测混乱。
小仙们很不适应，露出忍耐的表情。
在困阵里待了六百年的仙人们对此就迟钝多了，至少这里的灵气没有混乱狂躁到出现狂风暴雪，仅有的那点问题，也被他们当做对小仙的考验。
熬得过，就能进入仙宫，这边缺人。
熬不过，还是哪儿来回哪儿去吧，经历了一次天河逆流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仙人，灾祸好似变成了他们的履历，不幸沉淀为坚韧，无形中他们就不太瞧得起“无用之辈”。
这十年来，陆陆续续有仙人来到昆仑，试图投效。
其中有当初见势不妙跑掉的，还有曾经的禹仙君属下，仙宫接纳了一部分，也毫不客气的拒绝了大多数。
昆仑废墟的不祥气息，让许多仙人赖着住在附近的念头都没有。
曾经的仙界格局被破坏了，如今仙界有五位仙君，除了那个公然占据万瀑谷外，厌恶仙人，原身为白玉参的沈玉柏，其他四位仙君名义上都归属新的仙宫。
但是这座仙宫主人，既不是寒松，也不是清合，而是根本说不清境界的释沣。
近万年来，仙人们投效仙君，为其出谋划策，有时候还要卖命，属下的忠心往往是长年累月处出来的感情，不太勤快的，就不怎么在仙君面前晃悠，当然得到的好处也少，仙君也不会搭理那些在自己手下白混日子的人。
现在这种好日子没了。
最初仙人们没有感觉到，百废待兴，连仙宫都要重建，但这种生活持续了十年，再迟钝的人也发现了——好像他们总是有干不完的事，而且很难偷懒，只要拖延就赶不上别的事。
这使得许多仙人转而辛苦修炼起来，仙宫缺了人手，小仙们就有了机会。
一行人缓慢的靠近仙宫，待看见它的真面目时，都有几分惊诧——
重檐飞梁，并不稀奇，但这座巍峨的仙宫更像是四面楼台环绕的是闲逸园林，它将一部分山峰囊括在里面，法阵造就了其中绚烂的桃花林，还有一层层雪白岩石叠加的山崖，瀑布横挂其上，分出十几道支流，汇成湖泊溪流，有几处潭水因为地势的缘故，抬头可见水波积蓄在透明的晶石中间，里面甚至有许多条在仙界少见的鱼在游动。
景色很美，但也很怪。
“怎么有点像人间……”
一个小仙咕哝的话，惊醒了其他人。
没错，仙界的桃树非常高大，树身也是碧玉一般的色泽，结出的桃子比两个拳头还大，粉白诱人，但仙宫这边的桃树、还有山坡另外一边潭水前的棠梨树，就像凡种一样，尽管花开得也不错，就是缺了仙家的煌煌气象。
除了花林之外，最让仙人们感到吃惊的是水。
抬头看了看，天河还好端端的挂在头顶上。
在仙界想要像人间那样引河造景，几乎不可能，因为地脉的脾气委实不太好，再者靠近地脉，灵气就会被吸去，这可跟天河不一样，没有仙人愿意这样吃力不讨好。
“仙宫里有湖水瀑布？这是什么道理？”小仙们百思不得其解。
“喏，四面殿宇楼阁，跟中间的花林有明显的阵法隔绝呢！”
这么一说，首次来到这里的仙人才松了口气，住在地脉旁边，实在不是什么好选择，除非是那种放弃修为进展，或者需要地火炼制东西的丹师。
“没准是幻象？”
“可能是迷阵。”
众说纷纭，正热闹的时候，忽然有一道白光急掠而过，落在仙宫门口。
小仙们看着这个胆敢在这里驾驭法器的无礼之人，又发现对方竟然是个魔修，气息非常明显，惊得他们差点到地上去找眼珠子。
“那是焚心仙君的属下。”
领他们来的人，出乎意料的多加了一句，这位玄仙的神情，像是对魔修不太看得惯。不过就像他说的那样，焚心仙君的人，谁能干涉？
仙界大部分人只知道焚心仙君出身北玄派，是释沣的师弟，有不少听起来很神奇的事情跟他有关，比如出身的小世界六道轮回逆转，又比如他曾是天尊现在跌落了境界。
跟那些道听途说的小仙不同，仙宫里的人清清楚楚知道陈禾的能耐。
进入仙宫的罗静姝，无视了冲她投来的各种复杂目光，径自穿过重重殿宇，画了一个符后，无声无息的穿过阵法，走入花林。
她对这里非常熟悉，很快就来到一座被树木遮住大半的六角凉亭旁边。
“你来了，滕波找到了人？”
陈禾慢吞吞的关上匣子，里面是一堆竹编的小玩意，当年他飞升后唯恐被发现身份，直接将这些东西埋了，没想到落在了赵微阳手里，包括其中那块八尾狐的皮毛。
说起赵微阳，也算极有本事，竟然能推测陈禾那时的选择，继而在升仙台附近，将这些东西挖了出来。
南显天尊死后，势力重新被这边接手。
季仙君跟其他高阶仙人放在居处的东西，被一个不漏的查过，其中这些就是在赵微阳那边发现的，同时还有封存着三千青玉球的储物法器一个。
陈禾不得不舍弃这些时，在上面设下了严密的符箓阵法，其中有些非感应到他的神魂，否则无法打开，赵微阳不想毁掉这件藏着秘密的重要物件，于是青玉球安然无恙的回到了陈禾手里。
失物复得，陈禾有阵子一直捏着青玉球，沉浸在那些短暂的记忆里。
只是这一次，他看过之后，就不会再忘记。
陈禾看起来闲闲无事，除了修炼只要在他喜欢的地方，但事实上他对所有事都了如指掌，唯一顾忌不到的，大概就是下界的变化。
“主上猜得不错，蛊王确实找到了詹元秋的转世。”
罗静姝眼底藏着笑意。
陈禾很感兴趣，任何一个人都会对拥有浮初气运的詹元秋即将成为什么样的人感兴趣，这决定了浮初将来的变化，甚至连仙界都有可能受到影响。
“蛊王没能如愿，人被玉霜尊者骗…带走了。”
陈禾扬眉，他记得罗静姝上次禀告时提到过这个名字，玉霜尊者，是浮初小世界现在统辖整个修真界的人。
能得到詹元秋的信任，应该也是一个不错的……
“玉霜尊者就是詹元秋养的那只龙涎蟹。”
“……”
陈禾愣住后笑了起来：“整个修真界，青年才俊，有识之士犹如过江之鲫，詹元秋却被他的一切留给了宠物？”
罗静姝反问：“主上觉得这很奇怪吗？”
大乘修士飞升，传承等待有缘人，但是好东西很可能就直接给了自己的坐骑或者爱宠，然后该妖兽在人间作威作福，这种事情从来不少。
“放在詹元秋身上，很令我意外。”
陈禾印象里的那只龙涎蟹，灵智未开，捏着钳子愤怒的冲着别人瞪眼睛，因为有太多的兄长，曾经让詹元秋一到南海就苦于“认亲戚”，无数螃蟹涌过来口口声声宣称“老幺”瘦了，很心疼。
“它能守得住一切，并且还给詹元秋，现在人间的秩序，看似平稳，但一个出类拔萃的野心者，能够轻易毁掉这些。”
罗静姝这么一说，陈禾了然。
“看起来，我没法指望詹元秋到仙界来了。”陈禾若有所思。
其实罗静姝认为这是一件好事，拥有浮初气运的詹元秋必定会成为天尊，再做陈禾的属下，就有几分违和，詹元秋也并不是南鸿子那样喜欢东游西逛的人，他看到不顺意的事，是必定要管的，这就跟释沣的地位冲突了。
陈禾忽地一声笑，慢悠悠的说：“静姝，你重情重义，这是好事，仙界的纷争看来对你影响不小，竟让你有这般想法。”
他坐直身躯，青袍下摆从朱栏一直铺泻到台阶旁，几片雪白的棠梨花瓣落下，景色似画，衣袍上束缚的毕方神魂早在十年前昆仑这战上就没了，现在微微浮动的影子，让仙人看了都要心惊胆战。
扭曲的饕餮身影。
跟元承天尊无关，这是残留的仙界本相气息，南鸿子镇住了灵气波澜，但仙界的隐患还是存在，尤其浮初小世界得回杨心岳后，愈发兴盛，要约束住它，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封禁掌握它的变化。
陈禾拂袖，拨开一株花树伸进亭子的枝条，他随意的将那扭曲的残影踩在脚下，就像一个赏景的人无心踏在自己衣袍上那样。
“我需要詹元秋。”
陈禾看着罗静姝，那种凛然的气势，令她不由自主的跟着严肃思索。
——可是仙界已经没有什么事了啊。
“北玄天尊的伤势，在三千年内都没有痊愈的希望，我需要一个能独当大局的人，詹元秋就很适合。”陈禾不悦的说。
这神情让刚进花林的天衍道人吓了一跳。
陈禾用三个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阴沉沉的说：“除了潜心修炼，我不想看到这座仙宫的任何一个人闲着没事，因为师兄还没抽出空暇，要是有人胆敢在我面前任意而为，我会让他们忙得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
第418章 并不幸福5
昏暗虚无的世界，四面漆黑。
只有隐约的一点亮光，来自盘踞熟睡的金龙。
龙身矫健修长，脑袋搭在一只爪子上，鳞片好似剔透的金色宝石切片，泛着润光华彩，即使闭着眼睛，气势也磅礴似山岳。
盘绕的金龙头顶，有一团明暗不定的光，清圣元气跟阴弥浊气缓缓缠绕其上。
忽然，金龙睁开了一只眼睛，冲着虚无尽头望去。
恰好有一道暗影无声无息的遁入，金龙立刻闭上眼睛，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继续“熟睡”，耳朵却悄悄的竖了起来。
“欺人太甚！竟然盯上莫老爷的徒弟。”
“得寸进尺！詹元秋还在人间呢，主意都打到他身上去了！”
两个声音，前面的尖锐愤怒，后面的显得老成圆滑。
昏暗的光线下，赫然多出一个细手细脚的人影，摇摇摆摆地踱步：“世道真是变了啊，想起早年，莫老爷为了进城，真是想方设法费尽心血头发都白了
佩妮。可这一转眼呢，竟是要在城里盘算着怎么阻拦徒弟进来。”
紧跟着一个胖子的剪影也升了起来，一个耳光抽得瘦子踉跄跌出去好几步：“你竟敢在背后说莫老爷的坏话！”
装睡的金龙抖了下胡须，再听一万次它还是受不了半身的这个恶习，装模作样假装两个人说话很有意思？
什么背后议论？说话的那个人是他自己吧！
“哎哎哎，你怎么动手呢！”
瘦子用手遮住脑袋，纸片般的剪影折叠缩在一起——皮影戏能看到牵引线跟竹竿，然而眼前这些都是浣剑用自己的影子变化出来的，连这点都省了，虽然影子还是标准的皮影人，脑袋一律侧着头，手臂四肢与脖子活动范围有限，走起路来蹑手蹑脚。
“你懂什么？世无常形，水无常态，此乃道中之道，任何事情都会变化！”
瘦子听了，脑袋的皮影部分前后摆动，表示颇为晕眩：“可莫老爷愁啊，这城里有老虎啊，吃人都不带吐骨头的！哎，当年人人都道进城好，只有进来才知道！”
“留下来，就是莫家郑家一把抓，詹元秋不会那么傻！”胖子跟着腔调唱上了快板。
金龙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抽嘴角，然而装睡这事一旦装了，怎么也得撑到底。
他撑住了，那个悬浮着的光团却有了动静，整个虚无世界骤然明亮起来——
胖子瘦子的身影如雪融般在强烈的光亮下迅消失，这种光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生机，使得原本沉寂的灵气也跟着活跃起来。
“清弥…”
声音悠长，好似重重的叹了口气。
金龙有些不耐烦，紧跟着它看到原本站在暗影里，现在被光“照”出来的浣剑，翻了个白眼。
“你醒了？”浣剑的语气很不好。
跟他的皮影人夸张的情绪不同，浣剑神情冷淡，就像随口应付差事一样。
十年来，元承天尊偶尔会“清醒”，但这只是一种本能，他的意识并没有真正摆脱那些负面影响，这使得他原本的样貌都无法维持。
果然光亮没有维持太久，整个虚无缝隙里，又逐渐变得昏暗，灵气重新蛰伏不动。
“你忘了闭上眼。”浣剑毫不留情的揭穿金龙。
金龙僵住。
眼见浣剑一转身又要出去，金龙赶紧阻止：“等等，你又要去哪里？”
元承天尊被封在这里，作为伴生仙器，撼劫元刃当然也跑不了，但是好在他们现在是两个人，完完全全能够分开的两个意识，所以只要有一个人在这里“坐牢”，另外一个就能溜出去“放风”。
浣剑这样“不识时务”，袁清弥忍无可忍了。
一个瘦子的影子冒出来，将单薄的手臂做势搭在金龙的影子上：“郑老爷，你没听见我方才说的话？”
这种自说自话真是够了！
金龙正要发怒，将这个怪影摧毁，但是对方先行一步烟消云散了，这意味着浣剑已经跑了，金龙颓然盘了回去
四爷重生小卷毛。
“一个徒弟，他就这么缺徒弟？”袁清弥很是不快，但是想起上次出去时，看到心情不好的陈禾，金龙把怨言重新吞了回去。。
时光可以改变许多人，陈禾的变化，大约就是沉淀得愈发晦沉的威势？
不用说什么，甚至不用多余的表情，一个眼神就能让人止步不前，原本袁清弥还是兴冲冲去找释沣叙旧的，但在陈禾那个眼神里，袁清弥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比如偷小时候陈禾的包子，骗得陈禾抽抽噎噎什么的，还有元承天尊折腾出来的烂摊子，以及他本该陪着元承天尊“蹲牢房”的事实。
心虚似潮水般涌来，袁清弥打着哈哈，忙不迭的走了。
然后闲暇时他找长眉老道的两个徒弟聊天，去万瀑谷跟蜘蛛夫人喝茶，也不想再去见释沣。
故交诚可贵，但故交还有一个很难说话的师弟，这麻烦就大了。
金龙正在琢磨，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詹元秋是谁？”
“他在人间收的小徒弟。”金龙漫不经心的说。
光球已经变回了元承天尊的模样，神清眸明，显然欺瞒浣剑真正“装睡”的人是他，此刻他的模样不是仙界众人熟悉的元承，而是云辰仙君那个形貌。
金龙烦心起来，半点都不想给主人留面子：“你早醒了，何必在他面前装？”
元承天尊答非所问：“那你就再也没有安稳日子过了，他在这里的话，我们会吵个不停，要不他索性出去懒得回来。”
袁清弥被噎得直翻眼。
这种威胁…他怎么会摊上这种半身跟主人？
生为伴生仙器的忧伤啊！
“陈禾打算拐走他的徒弟？”元承天尊饶有兴致的问。
“你又想干什么？”袁清弥警惕起来。
“我能做什么？”元承天尊轻描淡写的说，“无非看个热闹。”
金龙嗤笑一声，正要说这里什么都没有，仙界有热闹元承也看不上，忽地想起浣剑的毛病：皮影戏总是能惟妙惟肖的将这些有的没的演出来。
“虽然你们现在分为两个——”
元承天尊若有若无的笑道：“其实倒更分明了，清弥，你的这一面并不会与我争执，至于他……”
“浣剑。”金龙黑着脸补充。
元承天尊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浣剑就不同了，除非他自己愿意放下芥蒂，否则无论我做什么，他都懒得说一句话。”
“你也知道！”
袁清弥有种特别解恨的感觉，
这很微妙，因为他作为灵貅仙君时，总是一个歪主意接着歪主意，有时候会看在元承天尊是主人的份上违背意愿，有时候就装死不动。
但公然违逆，甚至背后捣鼓给元承天尊拖后腿，这是他们分为两人后才做得出的。
人心总有两面，这点放在撼劫元刃非常明显，因为这件仙器原本就是清圣元气与阴弥浊气汇聚而成。
“这是一件好事
不死王妃：邪王靠边站。”元承笑得颇有深意。
脾气糟糕反复无常的兵器，跟明显有两个性格倾向的兵器化身，哪个情况好办？
这下连金龙都有上爪子挠他的冲动，怒目而视：“你能不这么折腾吗？都把自己折腾到这里来了，还嫌不够？”
说到这事，别说浣剑了，连袁清弥都不想给他好脸色看。
——强行压制撼劫元刃的意识，胁迫使用仙器，这种滋味哪里好受，要不是阴差阳错被唤醒了意识，可能直到现在，跟着元承天尊一起封进来的仙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面对自家仙器的指责，元承收了笑意，淡淡说：“仙界即我，生来与这样的仙界气运相连，难道要做下一个杨心岳？”
“杨心岳跟着他家鱼投胎去了！”金龙嗤道。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原来的仙界，离不开，挣不脱，昔日尊荣，只不过是束缚。”元承瞥了眼周身溃散的灵气，不以为意，“我已经活得够久了，总要做点什么，而不是傻愣愣等着一切到来。”
袁清弥向来说不过他，索性转过头：“随便你。”
在元承的心里，现下这般情况，比他预计里最差的结果还要好上不少。河洛派能推演天机，元承敢往这个门派混，当然也有那么点本事，只不过不是什么玄之又玄的推演，纯属看到天道与小世界本源的投机取巧。
就像撼劫元刃不满自己意志被压制，元承天尊对于自己惧怕的，最后还是被仙界本相主宰了意识的事，颇为耿耿于怀。
挣脱了这个倒霉处境，甚至残留的那么点饕餮气息，也被陈禾单独拎出来压住了，元承天尊可谓无事一身轻，乐得自在。
“詹元秋么？”元承记下了。
让陈禾虎视眈眈，浣剑心气不平的人，听起来很有意思啊，尤其这人似乎——
“听浣剑话里的意思，他才是浮初气运的拥有者？”
元承扪心自问，就是再倒霉，气运总归还是自己的，杨心岳连这个都能丢，也算奇事一件。仙界这玩意嘛，果然是靠不住的，看它前任，连自己的天尊都不要了？
金龙正想要说什么，突然一道影子遁入，它再看时，元承已经不见了，还是一个半浮半沉的光团。
“……”
浣剑没有发现，回来后随意对袁清弥说：“你要出去？”
金龙僵硬的摇摇头。
浣剑也不搭理他，一勾手指，让胖瘦两个单薄的影子重新升起，嘀嘀咕咕的商量开了。
“急也不行。”
“想要詹元秋不进城，事情还得落到那只小螃蟹身上。”
“说起来现在的人间……乡下，比城里也不差什么。”胖子一拍巴掌，“莫老爷心里烦闷，还是听戏吧！”
说着这两个皮影人竟然坐了下来，他们面前又冒出一个戏台子模样的东西，上面开始咿咿呀呀的唱戏。
金龙眼神都死了：……这都是什么鬼！
昏暗的虚无中，光团津津有味的看着戏——要是浣剑知道自己早就醒了，还会演皮影戏给他看吗？早跑了啊！
第419章 并不幸福6
世上总有修士，三千小世界总会有人飞升。
在踏上仙界之前，渡劫修士只能揣测自己师门前辈在仙界过得怎么样，他们需要打听的事情太多了，纵然是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将来在仙界的日子还长着呢。
灵气凝结的青色璎珞，挂在升仙台两侧，显得通透辉煌，仙家之气。
但是走过了巍峨的玉石台阶，看到横七竖八躺着的人，就什么感慨都没有了——灰头土脸算能看，雷劫加身被劈得像鬼是常态，哪怕自己也是这个德行，还是觉得这景象跟仙界格格不入啊！
狼狈不堪的渡劫者里面，有个身形瘦小的仙人窜来钻去。
“来一份吗，仙界的新消息，绝对可靠！”仙人抖抖袖子，手里攥着三五个玉简，就这样神神秘秘的兜售。
非常像骗子。
渡劫之人只是被劈得难看，又没被劈傻，当然是不信的居多。
可是这人走了之后，不久后居然又来了其他人，羽冠华衣，满眼挑剔的打量他们：
“有无擅弈道的人？”
众人伸头一望，好家伙，升仙台那边栏杆摆着好几个棋盘，只要有点头的，仙人们也不管这人被雷劈成了啥样，当即让他对弈一局证明实力。
刚从修士转为仙人的渡劫者，顿时满头雾水，眼前这番景象，跟他们设想里的仙界相差太多，怎么？仙界不看资质，要看棋艺？
等到一番折腾后，他们总算明白，仙界根本没有在升仙台这边设立什么接仙使，大约就是你来了，随便去哪，有师门的，师门接，师门不来接的，麻烦你日后自己去找。在这里晃悠的仙人，都别有目的。
这不，就算之前那个家伙看起来再像骗子，也有人想从他那边探听一点消息。
茶叶美酒什么的，仙界就有，人间差之甚远，法器灵石就更别提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这个瘦小的仙人并不挑剔，一些小玩意物件都会尽数笑纳，砚台字画瓷玉玩物甚至空竹都要。
自然有人询问这东西在仙界有什么用，对方亦不隐瞒，笑眯眯的说：“诸位刚飞升不久，并不知道，在仙界待得久了，总有点儿乡愁，甭看这些东西不值什么，总会有些仙人想要的。”
心眼多点儿的，立刻就将话记下来了，并暗暗懊悔怎么没想到这些。
“诸位运气不坏，自从五百年前，仙界天河逆流，南显天尊陨落北玄天尊闭关元承天尊被封，仙界太平无事已久，除了苍劫原那群魔修妖兽，也没什么了不得的纷争。”
瘦小仙人手里的玉简卖了个干净，搓着手乐呵呵的说：“诸位可用神识细细一观，要是有什么不懂，但说无妨，只是我修为平平，说不出什么稀罕事。”
比起那些神态倨傲的仙人，他这番话显然更让渡劫者好受。
玉简也非常实在，虽然没有往前一万年，上数多少大人物的喜好，但将仙界有多大，什么地方去不得，什么地方适合新的仙人暂住，哪儿能炼丹，哪儿可以买卖物品说得一清二楚，还有普通仙人之上真仙、玄仙、大罗金仙、仙君的境界，以及如今整个仙界以北昆仙宫为中心
重生之医品狂枭。
“北昆仙宫的主人是释仙君，他是北玄天尊的后辈，清合仙君与寒松仙君是天尊的属下，如今北玄天尊闭关，整个仙界由这三位仙君做主，要说主次之别，吾等小仙听说是释仙君，只是——”
卖消息的仙人晃了下脑袋，压低声音说：
“释仙君还有一个师弟焚心仙君，近年来北昆仙宫诸多事宜都由这位仙君做主，有谣言说要变天。不过呢，仙君们之间的事，我们就只能听听。”
真闹出什么事来，小仙们抱脑袋蹲着就行，管不着啊。
等众人陆陆续续问过仙界功法，知道必须勤加修炼，成为真仙后去投效一方，否则就得靠各自师门提携时，都眉头紧锁。
从高高在上，沦为不起眼的小角色，就算做好了万全准备，事到临头仍感头痛。
比一文不名更难堪的，无疑是“没有门路”，不知道怎么才能继续将仙途走下去，修炼功法再难，总归是自己实力决定高低，为他人效命，等待旁人的“赏识”，这就是将选择权放在了别人手上，怎么能让这些“顺利成仙”的修士轻松愉快得起来。
“吾之师门，占据了整个人间…小世界，乃是人间第一门派，万年来飞升者有数百之多，你没在仙界听过？”
“哎？”卖消息的仙人不慌不忙的摊手，“这位仙友，纵然你师门在人间名声显赫，但要是来了仙界，没有一个人能成为玄仙，金仙什么的，仙界这么大，这数百仙人谁知道分散到何处？”
他觑着那个被话语挤兑得脸色发黑的渡劫者，又补了一句：“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多年前投效了南显天尊那边，四百多年前，仙界兴盛，但是之后就少了大半。”
听了这话的渡劫者，比之前脸更黑了。
众人也不想再问师门的事了，能占据一个小世界资源的修真门派，毕竟是少数，指望不上，还是靠自己罢。
“寒松仙君性情严苛，清合仙君听说跟南显天尊是同门……”
卖消息的仙人也没卖关子，甚至到最后还将升仙台周围逮下棋的事情解释了一番：
“这事没什么稀奇，吾等小仙要修炼，丹药与仙器必不可少，这些年仙界最有名望的一位丹师，嗜好这对弈之道，下得满意，方肯炼制丹药。”
听起来这也不算什么怪毛病，不过是下棋。
“……可是那位丹师棋艺高超，又行踪不定，总是在既兴在某地摆下棋盘，盘桓数日，转眼就不知去向，想要争取到这炼丹的机会，殊为不易。”
于是连刚飞升的人也不放过？
众人腹诽归腹诽，却知晓这是一条捷径，显然丹师看重的是跟他下棋的能耐，而不是人，只要跟丹师攀上交情，总能顺利修到真仙吧？
看着一群形容狼狈的渡劫者若有所思，卖消息的仙人志得意满拍了拍储物法宝，悄悄溜走。
“童小真，你又蹲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几个仙人不屑的扫了他一眼，挥袖就将他震开老远，顺带讥讽两句：“还窝在这里收你看重的垃圾？”
什么仙人念旧，会买一些人间之物，纯粹是这家伙编出来的，仙界根本就没有做这等买卖的，这卖消息的其实也刚飞升没多少年，挖来遍地都是的玉简，灌点仙界人人知道的事情，就在升仙台附近厮混贩卖消息了
宠妻无度，嫡妃不羁。
没什么成本，换来的也都是仙人们不屑一顾的东西，简直是穷极无聊，脑子有病的典型。
“你们懂什么。”童小真轻轻哼了声，他两辈子都没做过亏本买卖！
现在没仙人买，就是垃圾？
“不过是一群真仙，连玄仙都没有，也敢对我呼呼喝喝？”童小真没将这话没说出来，只是放在心里嘀咕。
上辈子的事情，是童小真渡劫时被雷劈出来的记忆。
这辈子他在修真界做腻了生意，动起仙界脑筋来。
仔细想想，他这算是趁着前世只有化神期死得早（喂）投胎早（……）这辈子运气好根骨上佳修炼六百年后飞升了。
释沣没取什么尊号，很容易推测——北玄派的释仙君，除非北玄派有很多姓释的人！那释仙君的师弟，不就是“童小真”的主上？
前世的记忆不太详细，尽管童小真觉得自己有个巨大的靠山，但他没胆子去认。
“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我有靠山我怕什么？”童小真理直气壮的想，忙不迭的溜到旁边偷听那位声名显赫的“石丹师”的下落。
——卖给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飞升者！就算不卖，结个善缘因果，等日后生意做遍仙界的时候，这就是人脉！
童小真沉浸其中，就差飘飘忽忽的傻笑两声了。
可惜，那个石丹师不但行踪莫测，连长什么样，也没人知道，不然更好打听！
奔波了数天后，童小真一边整理储物法宝，一边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升仙台，准备挖点玉石做成玉简做新一轮买卖，结果走到半路上被人从后面踢了一脚。
正中臀部，脑袋趴地。
童小真一跃而起，脸上的愤怒在看到袭击者时，慢慢变得扭曲起来。
“你，你……”
胖墩墩的长相，抱着手臂的架势，分明就是石中火，只是没有在人间时胖得眼睛都找不到的模样，也不再穿肚兜，像模像样的朱冠袍服，身形小归小，气势十足。
“就是你，到处说焚心仙君越庖代俎，仙界要变天了？”石中火这兴师问罪的架势摆得十足，实力又深不可测，目光紧紧相逼，看得人冷汗直冒，被压得喘不过气。
童小真想喊冤，又不是他一人这么说，仙界就这样传言，他卖消息时专门为陈禾说话，那才奇怪，权衡利弊之下，童小真当即识时务为俊杰，攀交情做人才，硬挤出激动模样：
“石中火！是你！”
“咦？”胖墩疑惑看。
仙人鹤发童颜者甚多，也有人吃了什么不该吃，或者练的功奇怪，就这么矮，至少在石中火威风八面的时候，旁人很难将它当成一个娃娃了。
“你是——”
“童小真，为主上赚钱的属下啊！”童小真只能把自己卖了。
“你飞升了？”石中火一拍巴掌，“听说你很会做生意，你带羊了吗？仙界很缺！”
第420章 并不幸福7
青松云台，层峦叠嶂。
迫人气势从一道光幕里传来，赤红灵气落而成子，稳稳的嵌入棋盘之间，色泽也变成浓郁的墨黑，携带的杀伐戾气，浓厚得让周遭观棋仙人感到锐风扑面。
至于坐在棋盘对面的人，感受得压力更为可怕，此刻已是面色苍白，手里拈着的一颗白子几番犹疑，却怎么也放不下去。
棋盘上的空地还有很多，但看在执棋人眼里，处处都是陷阱。
——往哪里走，才是出路？
仙人神识强大，饶是如此，推算每一步后的中盘局势，仍是让对弈者额头冒汗，深陷无尽杀劫之中，周身真元跟着一起浮动，显出焦躁异常的惊惧。
随着时间推移，闻讯赶到青松云台的仙人越来越多。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事实上放在弈道高手落下的黑白诸子间，这个道理往往是颠倒过来的，下棋者的意图，棋局的凶险，可能只有他的对手知道。
更不要说半途来的，如果不按照棋子放置次序思考一遍，甚至察觉不到棋面的优势——表面上看到的，并不靠谱，这无形的厮杀深藏着诸多变化。
棋盘由石面粗制而成，就放在林间松下。
一边云台上笼罩着柔和的光幕，遮住了那位闻名遐迩的“石丹师”的面容，除了声音，以及透出光幕落子的灵气，再也窥不到分毫。
从未有人怀疑过光幕后是不是一个人，样貌可以乔装，谎言能够欺骗，但棋风是很难模仿的。
仙人们对弈，一盘棋下个几天，甚至几年都很寻常。
但在石丹师这里，他愿意让这盘棋下多久，通常就是多久，下得越长，说明他心情越好——甭管是对手实力高下得久，还是看对手有趣想玩一玩拖得久。
眼前这盘，下了七天，已经算难得了。
观棋其实很考验耐心，尤其是这种久久不着一子的棋，青松云台附近围满了人，就连远处都有仙人驾驭法器，浮空而驻。
“那就是石丹师？”一个罗天上仙不耐烦的瞥了一眼。
小仙们推崇的丹师，在他们看来不值一提，仙君大罗金仙麾下多得是能人，石丹师也就是名头太大了，连北昆仙宫都有所耳闻，这才有人过来看看。
“听闻流鹤仙君那边的萧上仙曾经派有意招揽，不知道怎的，竟被拒绝了，萧上仙非常恼火。”
“一个丹师，撑死也就是个玄仙，敢如此傲慢？”
“谁说不是呢？”
众仙想不通，要说在仙界，最好的一条路自然是投效高阶仙人，总是跟小仙们厮混，能有什么出头之日？
“不过是个目光短浅之辈。”
终日沉迷棋局，于修炼无补。
石丹师炼制的丹药，他们也都看过，技法多变，成丹品色不差，但炼制的都是低级灵药，用的手法也没有超出小仙们的界限
大阴谋家。
石丹师偶尔也炼法器给别人，那些小玩意就是不功不过，平平常常的仙器了，非常适合小仙使用——玄仙以上压根不屑多看一眼。
所以石丹师的名声虽广，但对其琢磨探查一番后，众人立刻失去了兴趣，小仙们追捧的跟他们的眼界有关，仅此而已。
“我看，该是哗众取宠之徒，否则何必遮遮掩掩？”说话的仙人悻悻望了几眼青松云台。
“唔，此人确实是玄仙的修为。”
这位罗天上仙倒是看透了光幕，不在意的对自己的弟子跟属下们说，“至于这种行径……哈，跟其形貌有关，倒是无可厚非了。”
——矮胖敦实，也不知道炼得是什么功法，飞升后都没改。
“走吧，这番热闹瞧得着实无趣。”罗天上仙懒洋洋的摆手，准备吩咐离开，他的目光无意中扫在跟石丹师对弈的那人身上。
七日苦战，局面又不乐观，这仙人心神深陷黑白二子之中，面色发白，下颔绷紧，眉目都微微有些扭曲，而手里灵气凝成的白子，还随着手指偶尔颤抖两下，更显出他焦虑不安的心绪。
“是他？孤晁金仙？”
罗天上仙惊震，石丹师的这个对手，是在仙界销声匿迹几百年的一个大罗金仙，因为从前投效的南显天尊，昆仑山一战后就不知所踪，如今装束跟个小仙似的，他险些没认出来。
据说这位金仙嗜好这木野狐，棋盘走哪带哪爱琢磨。他会因为找人下棋，主动隐藏身份跑到石丹师面前来，半点也不稀奇。
孤晁金仙的棋艺称不上登峰造极，但依仙人漫长的寿元，多年钻研，棋术绝对不差，石丹师竟然能稳稳将之胜过——更重要的是，之前众仙忽略了对弈者的身份，不觉得被石丹师步步紧逼，踟蹰不前，快喘不上气的人有什么，现在发现这人是个大罗金仙，问题就来了！
石丹师究竟是何许人，难道棋盘是他摄人心神的法器不成？
想要扰乱一个大罗金仙的心神，谈何容易，石丹师就靠一盘棋就作对了？到底是石丹师深藏不露，还是孤晁金仙沉迷太深，自乱其心？
白子终于落下。
不好不坏的一步，许多观棋者都感到莫名其妙，难道这就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然而这次光幕里却没有立刻落下黑子，似乎也陷入了漫长的思索。
下棋的人最应该学会的就是沉默，不管是避过多么凶险的招数，还是要赞赏对方窥破陷阱，杀出重围断绝后招，他们都是无声的。会说话的是棋子，态度也证明了一切。
——这粒子，对了。
它破坏了局势对石丹师有利的几个发展趋向，一步棋的好与坏，不是目前能看得出的，只有等到一局棋下完，回过头来旁观者才能琢磨出味。
修道之途的每个选择，也是若此。
一时的好，眼前的利，并不重要，是落子选择最终站在什么样的位置，面对怎样的困难，是生还是死。
石中火一脸严肃的看棋盘。
南鸿子当年教它下棋，也没说什么特别复杂的东西，主要教唆石中火胆大包天，用险，用奇，咄咄逼人。
恰好符合先天火灵的戾气性情，释沣陈禾就是被它这么横冲直撞打得溃败的，石中火说起这件事非常得意，主人跟主人他师兄加在一起，都不是它石中火的对手
路漫漫，修远相伴！
胖墩并不傻。
天道回溯时间，在它没被释沣抹灵智前，石中火可是精心布置了陷阱，在陈家等陈禾来踩呢。
炼丹？他主人陈禾在流炎山做了三百年的池丹师。
炼法器？这也是修炼的一种，南鸿子并不要石中火炼出什么神兵利器，就是要稳妥，要恰到好处，要不温不火，无功无过的水准。
对一团火来说，收得住脾气，压得住天性，神智清明有判断力，这才是最重要的。
紧跟着石中火的棋艺就跟着突飞猛进，心无旁碍，明辨利弊，步步严密，无懈可击。要不跟着他的步调被打得落花流水，要不就深陷迷障进退两难。
青松云台雾气徘徊，又是一日过去。
黑白二子又落下数颗，孤晁金仙长长的出了口气，那种迷障重重的感觉已经消失了，就似拨云见日，战况再清晰不过的出现在眼前，无需再下，他能根据这个趋势推算出终局。
会输。
孤晁金仙感慨，他原本见猎心喜，还想着收人做徒弟教功法，但下了一天后，孤晁金仙就知道对方实力绝不止看上去是个玄仙那么简单了。
能把他逼得喘不上气的气势，石丹师简直是个天大的谜团。
“石丹师名不虚传，吾此行不虚。”孤晁金仙决定立刻就走，免得惹上麻烦。
“且慢，棋局已毕，你可以要一样东西。”
石中火慢吞吞的拖着调子说，这话他讲了无数次，装得最是像样，傲慢得让人想揍几拳。
孤晁金仙哑然，小仙的丹药法器他要了有什么意义？周围小仙都是一副无比羡慕的神情，让他更感无奈。
石中火根本不等他再说话。
光幕内抛出一瓶丹药，摆明了强买强卖，孤晁金仙只能拿出药草玉石若干，再将丹药收下，只当这是下棋付出的花费，要不是石丹师满身谜团，他还真想下次再“光顾”一番。
石中火眼睛发亮：金仙就是金仙，慷慨！
它迫不及待的数了数，袖子一兜收起东西——这就是习惯穿衣服的原因，比肚兜装得多，储物法宝石中火用不习惯。
“欲求丹药者，有缘再逢。”
装模作样的留话完毕，石中火理都不理那些小仙的哀叹跟恳求，喜滋滋的遁光走了。
疾行几百里后落在一座山峰下，南鸿子正在打瞌睡，胖墩拍拍袖子，老老实实的上缴战利品。
“怎么去了那么久。”南鸿子掀开眼皮，勉强表示满意，至少徒弟家的火，比两个徒弟都会“养家糊口”，在仙界四处漂泊，总得花销是不？
“道长，我这次遇到了主人的属下，那个很会赚钱的……”
南鸿子懒散抖动拂尘，“贫道这样居无定所的仙人，哪里能从你主人手里把人拐过来。哎，世人都说成仙好，没有羊肉哪里好？世人都说徒弟好，贫道的大徒弟被小徒弟拐走了，最后只能教火养老哎。”
翻了翻药草，南鸿子摸胖火脑门赞许：“收获不错，这次坑了几个人？”
第421章 并不幸福8
罗波真人睁开眼睛，运了下真元，多年前在困阵万瀑谷前受的伤势总算痊愈了，再掐指一算，原来仙界又过了数百年。
仙人寿数十万载，他到现在零头还没活到，这番波折权当历练了，只是想到自己名义上的那个徒弟，罗波真人就感到一阵阵的头痛。
那时北玄派远避大雪山，弟子凋零，要传承道统，总得花费一番力气。罗波真人需要面对的难题更大一点，他必须得考虑自己飞升后，北玄派由谁接掌。
要有魄力，有决断，资质还不能差最好立刻补上掌门的空缺也就是说在短短三百余年内要成为化神期修士，或者最好就是大乘期。
遇到南鸿子是一个巧合，那时这个自悟其道的半修士，跟修真界格格不入，甚至也没有成为一个修士的自觉，行遍四方，逍遥自得
史上第一恶霸。
有根骨天赋，又适合北玄派功法，最重要的是品性——南鸿子并非籍籍无名之人，他在还没有修成元婴前，就成了修真界的传说。这样的人，当然不能错过。
“我为北玄派下了一个明智的决定？”罗波真人自嘲的嘀咕一句。
当他听说元承天尊被封是南鸿子一手所为时，惊得快要晕厥，随后飞快的宣称伤势严重，比北玄天尊还先跑去闭关，唯恐被人堵住追问南鸿子的事。
还活着的北玄派仙人，论起来都是罗波的长辈，还是丢给南鸿子的徒弟去扛吧。
罗波真人理了理衣袍，从容踏出闭关的静室，随后他就呆滞了，转头看自己走出来的门，又茫然看四周摆设。
当年闭关太匆忙，他挑了间没塌的房子实属不易，尽管知晓这片废墟会被重建仙宫，但自己闭关的静室竟然被修成了假山，这算怎么一回事？
流水潺潺，草木青郁，九曲廊桥，以及恰好在园子中央遮景构道的假山。
玉璧铺就的地面闪过一抹流光，显出复杂的符箓，很快又消失了。
“师父的师父…出关了？”
庭院远处的楼阁，陈禾拎起玉壶的手指一动，飞到他手上的符箓转瞬破碎，他若无其事的继续给师兄斟茶。
“你做了什么？”释沣没有漏看师弟的小动作。
多年下来，陈禾已经能在被师兄抓包时，轻描淡写把话茬带过去了：
“哦，罗波真人闭关多年，痊愈恢复出来这等喜事，当然要通知北玄派的诸位。”
“……”
释沣低头看清冽的茶汤，心下哂然：罗波真人躲这么多年终是逃不过，塞了一脑门迷惑的北玄派仙人，想问北玄天尊阵法壁画的事，天尊闭关了，想问南鸿子的事，结果自个师父溜之大吉，几百年都没出现过。
罗波真人跑得早又什么用，最后还是要栽。
“说起来，无人寻你追问师父的事？”释沣神识感到这茶水毫无灵气，只有一种似曾熟悉的清香，“西湖龙井？”
陈禾得意的点头：“正是，这等人间故物，好久不曾见到。”
释沣若有所思，最近浮初小世界有什么修士飞升，还入了师弟的眼？否则这茶是哪儿来的，嗅着这味，收藏进储物法宝时还是那年的新茶。
储物法宝不能存放活物，吃食这类东西也不长久，茶叶倒是还好，总还能维持个三五年的新鲜，在仙界算是挺稀罕的东西。
不过稀罕归稀罕，一般仙人根本不会青睐凡间的茶叶。
——没有灵气，只有浊世之味，怕是嫌弃得很。
陈禾规规矩矩的将茶汤分完，这才冲师兄笑道：“不要想了，仙宫最近并没有来什么了不得的人，只有一个被石中火叫来找我的童小真。”
释沣微微挑眉，原来师弟的属下也飞升了，如此说来，岂不是只缺詹元秋？
“浣剑不想你奴役他徒弟。”释沣提醒。
“这由不得他。”陈禾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凑在师兄耳畔说，“詹元秋受过两份恩惠，属于我的那份他还了，该给浣剑的那一份呢？他只能到仙界来
很爱很爱你。”
释沣侧头，手指点着陈禾的额头将人推开，教训道：“你可曾想过，身为元承天尊伴生仙器的浣剑，一旦得到浮初气运，会发生什么？”
“阻止詹元秋飞升，就能避免？”陈禾反问。
释沣沉吟，这要看浣剑怎么想。
尽管数百年前近天之峰昆仑一战，撼劫元刃一直在给元承天尊拖后腿，如今事情已经有所变化，信任也需要重新估量。
这个盟友，其实还是在人间做魔尊时结下的，事过境迁，几番变化，如今还没有翻脸成仇，用魔修的眼光看都算难得了。
“浮初气运的影响，是无法避免的，它会出现。”陈禾早就习惯天道总是跟自己作对的事了，“躲避隐患，不如趁元承天尊尚未完全恢复，一劳永逸。”
尽管师弟说得很有道理，释沣还是感到此举太过冒险。
“浣剑最近来过？”
伴生仙器两个时不时出来溜达，袁清弥对浣剑意见很大的事，释沣有所耳闻。
“嗯，来看我过着糟糕的日子。”陈禾冷哼。
释沣有些愕然：“何处糟糕？”
如今他们师兄弟在仙界谈不上万事遂意，但绝没有人敢给陈禾脸色看，尤其最近数十年浩劫彻底算是平息人心恢复，蠢蠢欲动的笨蛋不少，释沣还想讲一讲道理妥善处理，回头发现师弟已经抢先一步把事解决了。
这也就是近来为什么一直有人说，焚心仙君意图谋夺仙界统辖，不明究里的人发现许多事情背后都有陈禾的影子，还专门插手那些微妙的，跟北昆仙宫冲突的事，让别人不多想都难。
释沣没发现的，陈禾绝口不提。
有段时间释沣以为这是师弟让他回去，两人独处的暗示。
误会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因为释沣发现师弟软在他怀里起不来的时候，还在指使属下做东做西，兴风作浪——
“浣剑向来都喜欢热闹，要是等到他回过味来，问题就麻烦了！”释沣无奈的说，他估猜再过个千多年的，仙界许多人遗忘了“灵貅仙君”丰功伟绩的时候，袁清弥跟浣剑必定会故技重施，乔装改扮，继续“施人恩惠”等着那些小仙功成名就后追债的愉快生活。
要是再遇到“石丹师”，还有不知道怎么坑蒙拐骗四处游荡的南鸿子，那个有资质成为罗天上仙甚至金仙的人，该是多么倒霉。
释沣一想到这点，就深觉周围之人除了师弟外，没有一个靠谱的。
抬头瞥见陈禾正冲着掌中罗盘笑得颇有深意，释沣默默在心里补上一句：虽说靠谱，但师弟的鬼主意委实多了点。
发现释沣在看自己，陈禾立刻收敛了表情，握拳在唇边干咳一声，顾左右而言他：“师兄觉得这茶怎么样？”
“我能在这里把茶喝完？”释沣挑眉。
陈禾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谁敢打搅师兄与我饮茶，我必定让他去万瀑谷梁夫人那儿绕蛛丝，不平定万瀑谷魔修之祸，就不准回来。”
那里魔修有大半是白蜈的属下，也就是说可以不用回来了。
“胡闹。”释沣知道陈禾在夸大其词，但还是为这般嚣张的师弟微微头疼。
“不曾胡闹，就是告诉赤玄真人，去给我们师父的师父，好好算一下我们那神出鬼没的师父在哪
女官上位守则。”
这可是救罗波真人于水火之中。
释沣哑然，这能算得出？
“师父已非寻常仙人可比，他的行踪难以揣测，但是石丹师呢？”陈禾眨了下眼。
石中火敢几百年不回来，心都玩野了吧。
“等他们闹腾完了一遍，吸引爱凑热闹的浣剑，再借河洛派仙人之口转告浣剑尊者，詹元秋要飞升是天命所归——”
“……”
陈禾觑了眼释沣的脸色，发现师兄饶有兴致的听着，这才小心翼翼的说：“这是真话，不管是赤玄、天衍还是澄涯上仙，只要说了必定会被雷追着劈的！”
河洛派之人推演天机只能看到那么点儿东西，算不出前因后果，但他们只要一被天雷盯上，这比什么保证都好使，简直板上钉钉的真话。
“事关浮初气运，这么大的事，仙界必有所感。”陈禾笑得狡黠，释沣差点上手想捏抹掉那占了便宜又卖乖的得意表情。
“第一种可能，浣剑尊者心气不平，千方百计传话到人间阻止詹元秋飞升，如果这就是他的愿望，浮初气运是个好东西啊，没准能将飞升了一半的人拖回来。一来一往，詹元秋还了恩义，浣剑满意，浮初气运这个隐患也抵消了。”
“第二种可能，浣剑得到了浮初气运，元承天尊脱困，但因仙界未曾复原，局势仍在你的掌控之中？”释沣再次挑眉。
“不不，在师兄跟师父的手掌心里。”
陈禾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样子，看得释沣好气又好笑。
***
“罗波啊，你从哪找来的徒弟？如此厉害？”
“是啊，你徒弟收的两个徒弟，也这般出众？”
“尤其是焚心仙君——”
罗波真人额头冒青筋：“那个叫陈禾的，分明是释沣代师收的徒弟，跟南鸿子都没关系，跟我又有哪门子关系了？”
北玄派数位仙人静默，随后低声道：
“不不，罗波你误会了，是你两个徒孙最近在闹家务事。”
“啊？”
“哦你才出关不知道，众说纷纭啊，焚心仙君跟释仙君的冲突日益加剧，陈禾事事抢在释沣的前头，他们还是道侣，这闹得是什么玄虚？”这位北玄派仙人强忍着一脸多年后修真界世风日下，师兄弟还双修成何体统的神情。
因为隔了好几辈，这事他就念叨几句，反正也管不着。
只是罗波真人挺普通的一个仙人，怎么从他开始，后面就都不寻常（正常）了呢？
被危言耸听了一番，以为陈禾释沣为了仙界天尊之位，快要打起来的罗波真人，差点头顶冒烟：“南鸿子人呢，谁的徒弟谁管啊！“
众仙人互相望了望。
“说得对，南鸿子不知所踪，这事还得你管上一管。”
把自己路堵死了的罗波真人：……
第422章 并不幸福9
北昆仙宫巍峨华美，大片花林围绕亭台楼阁，由阵法隔绝，远观只得见青烟朦胧，绕于花溪之上。
这一处屋宇与凡间极似，庭院里种了芭蕉，飞檐上的挂着铃铛篆刻着一个小聚灵阵，能让灵气凝为青色雨滴，慢慢打在宽厚的芭蕉叶上。
假山叠成幽深的石道，除了东侧的“山峰”主体破了个大洞外，其他部分都深得步步皆景的精髓，曲折蜿蜒，低矮的树木种植在假山的缝隙间，遮住了视线，想要看到庭院的全貌，须得走出去才行。
这里景色虽好，却太过安静。
只有雨滴芭蕉的声响，没有鸟鸣虫幽，也没有仙禽异兽。
落花铺满小径，从来没被人踏足过，花瓣与叶片都是完整的，好似它们本来就是幽径的一部分。
戴羽冠穿华衣的石中火，蹑手蹑脚的挪到假山旁边，探头探脑的张望，那种仙人架势立刻消失，变回了那个嘚瑟的胖墩。
然后它脑门就挨了一下。
“干啥，鬼鬼祟祟？”南鸿子瞥它一眼。
石中火不满的噘嘴，虽说这里是它主人的屋子没错，但这么多年过去，它还是对释沣心有余悸，想到释沣也同样住在这边，石中火不由自主的缩头缩脑起来。
“我们从来没到过这里，而且…”石中火咕哝着，还真是偷偷摸摸进来的。
“徒弟的家，贫道还不能进？”南鸿子说得理直气壮，倘若忽略他亲眼看到罗波真人的狼狈模样，不声不响装作没去探望过自个师父的前提，这话石中火还会相信，现在嘛，胖墩不屑撇嘴。
它跟南鸿子才不一样呢。
这次它是回来找罗静姝一决胜负的！想当年石中火连输了十几盘棋，被罗静姝打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如今——咳，棋道大成，怎么着也要回来重新较量一番。
石中火知道自己距离陈禾近了，它主人是会察觉到的，如果回来先去找罗静姝，未免太不把自家主人放在眼里了。
饶是庭院布置得多么精心，石中火都不上心，南鸿子则是觉得这里没有人间风貌，徒有其象，也没有游逛的兴致，一人一火径自穿过庭院，向芭蕉之后的小舍走去
[韩娱神话]争取‘不二\\’。
石中火蓦然站住脚，脸上现出一抹窘迫的神情，不但如此，它胖胳膊一挥，气势十足的拦住了南鸿子。
“等等！”
南鸿子纳闷的低头看了胖墩一眼，忽又抬头看房：“你是说？”
胖墩挠着脑门，它以前不懂这种事，但是“石丹师”在仙界闻名，自然会有人来找他炼制给仙界出生的孩子调养身体的丹药，也有求双修丹药的。
有段时间南鸿子爱溜达到万瀑谷找沈玉柏，梁夫人觉得这胖墩特别有趣，尽管“炼药”这码子事招沈玉柏厌恶，但谁让石中火有一手好棋艺呢，梁夫人常年跟一株人参腻在一起，别的事情也做不了，随便织个网当棋盘，抡起几颗石子就能下，而且绝对掉不下来，不会挪位，不怕作弊（咦），要作弊也是蜘蛛自己做，人参一点办法也没有。
修士活得时间长久，十个里面有五个都会对弈，但是好坏就难说了。
沈玉柏算是有点能耐的，但是自从跟石中火下棋，十下九输后他就更不喜胖墩了，梁夫人拍着罗扇在旁边笑嘻嘻，最后还是南鸿子用一块石头将胖墩“救”了出来。那块石头，名为诞灵石，出自天河……
人参与蜘蛛没子嗣，但是他们到了仙界，仙人有孩子都是依靠诞灵石的。
胖墩自从知道这茬后，回忆了好半天才明白它主人跟释沣真正的关系，还有从前感觉“木中火”总跟自己过不去的纠缠是怎么回事，霎时绝口不在南鸿子面前提回去找陈禾的事。
几百年过去，它好不容易把这事忘了，结果一来又撞上。
由于石中火见过的道侣都是异性，而且高阶仙人几乎就没有双修的了——恪守追寻的道不相同，还提什么双修，仙界大罗金仙之上，释沣陈禾是绝无仅有的道侣。这是很罕见的事，别说石中火了，寒松仙君都想不通。
既然不是为了修道，那就是为了孩子？
仙人想要孩子不容易，沈玉柏跟梁燕拿到石头到现在两百年还没消息……
石中火一脸纠结：“主人他们用了诞灵石也生不出孩子，为什么还要双修？”
“咳咳！”南鸿子笑得咳。
这样的动静，房舍里的人哪有不惊动的道理？
之前觉察不到石中火存在，现在从意乱情迷里回神，陈禾发现庭院里来了“不速之客”，不用提，必定是南鸿子视阵法为无物施施然的进来了，才让阵法没有半分异样。
陈禾手忙脚乱，床榻周围衣服乱飞，释沣无奈按住师弟的肩，从里面挑出中衣，盖住绯红发烫的肌肤。
指尖触碰到时，陈禾轻轻一颤，耳根跟眼角的浅红根本无法褪去。
出得门，就看见南鸿子莫测高深的用拂尘挥过胖墩脑门：“你如何知道你主人没有诞灵石？”
“师父。”释沣警告的唤了一声。
倒是陈禾，只要不是面对释沣，他就没有半点脸皮薄的迹象，随意捏了一个法决，让散乱的长发尽数束起，然后冲溪水里一指：“诞灵石？我这里多得是。”
南鸿子：……
所以徒弟你们真的用了？
释沣哭笑不得的对师弟说：“别闹
[综漫]是“搅”,不是“基”！。”
转头又看南鸿子：“师父难道没有琢磨过元承天尊引天河摧毁昆仑时，为何那些生于仙界的仙人没事？诞灵石出自天河，这些仙人生来就与仙界气运相连。”
南鸿子饶有兴致的隔空攥起一块石头：“徒弟啊，看来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石中火疑惑的扭过头。
陈禾猛地盯住溪水里大大小小的石块，诞灵石曾经在仙界是罕见的玩意，尤其对小仙而言，但自从数百年前天河倒流事后，昆仑山附近随处都能捡这玩意，为避免引起争抢，陈禾不客气的将这些都黑了，这不，恰好造园子缺光滑的湖石！
搁那儿许久陈禾都没看过一眼，起初还想着罗静姝白蜈要是以后用得上，就随便属下来挑，结果白蜈有架打就可以了，不要道侣，罗静姝对权势的兴趣，远远高过孩子，这一池石头估计最后会被童小真带走，倒卖到仙界各个地方。
忽然来了这么一出，陈禾立刻意识到释沣有什么瞒着自己，因为溪水里的某些石头，已经破碎了，因为平日里不去注意，还真没发现。
能让南鸿子跟释沣都感兴趣的事，当然不是诞灵石原本的作用。
孩子什么的，对亲缘很淡的他们来说，触动不了半点心防。
“难道——”
陈禾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看师兄跟师父：“你们在琢磨怎样回到人间去？”
南鸿子但笑不语，释沣缓缓摇头：“以吾等现在的境界，已经被仙界困住了，想要回到人间是不可能的。”
“但是？”陈禾笃定的接了这两个字。
“…可以抽出神识，用诞灵石炼做自己的假身，在石头灵气耗尽之前，能让部分神魂穿过三千世界与仙界的屏障，前往人间。”
南鸿子抚掌大笑：“怎样，小徒弟你动心了吗？”
陈禾无声看他。
得不到小徒弟捧场的南鸿子，摸摸鼻子，用谴责的眼神看释沣：怎么带的师弟，几百年过去小徒弟都变了，是你惯坏的吧！
释沣视若不见，径自说：“即使成了，也只能游逛几个时辰，且留在仙界的原身没有任何防备，若无信任的人在旁守候，断不可取。”
陈禾恍然。
原来南鸿子是来找人帮忙的，算他清醒，陈禾悻悻的想，没有心大到把这个重担给石中火。
“小徒弟，你跟释沣八成不肯单独走，除了为师我，谁来给你们看护？”南鸿子笑眯眯的说，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
其实陈禾一点儿也不留恋凡间。
北昆仙宫之所以是这副摸样，乃是因为他喜欢那些曾经跟师兄一起度过的时光，没了释沣，溪水花林也不过如此，没什么非要去人间闲逛的理由。
陈禾琢磨释沣隐瞒这事，其实也在考虑浣剑的事？让浣剑自己去人间解决他跟詹元秋之间的气运问题？
这惊喜确实不错。
“既然你们不乐意，贫道就先去一趟。”南鸿子摆出为徒弟费心劳力的模样。
“师父你神魂下去，最多也就闻个羊肉味，急什么？”释沣慢条斯理的说
[GD]系统在作怪。
***
夜幕暗沉，无星无月。
芦苇荡里虫鸣声不断，一阵风过，摇晃的白絮般芦苇像一柄柄不停清扫着四周的拂尘，只是再怎样徒劳，也换不来天空晴朗。
曾经这片天，充满灵气清辉，高不可攀。
曾经天上有仙宫，云雾缭绕，流水惊鸿。
穿着蓑衣的书生笑了笑，他喝得有了醉意，一手做枕，依靠在舷边，将壶内剩下来的酒水尽数倒进湖水里。
水波翻涌，出现了一条三尺长的大鱼，脊背鳞片闪亮，目光有神，俨然开了灵智。
“小吞你来了？”书生伸手入水，摸摸大鱼的脑袋，“你不记得，也好。”
投身六道轮回，没想到仍然记得每一世的事，大约这就是浮初小世界，给他这位曾经的天尊的额外恩惠？
仙界成为人间，浊尘染上万物。
最终还能在这里，一壶酒，独坐对着自家宠物，也是侥幸。
“又变成了一条鱼。”书生好气又好笑的拍着湖水，“天下之大，但凡你成一只鸟，一只猫，哪怕一头牛我也带着走了，现在只好结庐湖畔，远避村落，还要操心你被谁捞去卖到梁燕阁。”
大鱼一声不吭的咀嚼螃蟹，咔嚓咔嚓的，吃得非常带劲。
“哎。”
长叹一声后，书生喃喃自语：“想当年，吾之仙界也曾内乱兵祸四起，结果你因为贪吃一拖再拖，吾也想观望局势，让那些家伙自相残杀再说，结果仙界本相——咳！”
化为象征兵戈的白虎就算了，还是一只胖得肉都在颠的白虎，都是伴生仙器的错啊。
没碰到好主人的伴生仙器，没遇到靠谱伴生仙器的主人，这都是口头上说说，既然生来被捆成一处，那么无论如何，都祸福与共。
“贪吃鬼。”书生又取笑两句，端着空酒壶，曼声长吟：“青天有月能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声音戛然而止，他震惊起身，仰头望夜空异象。
清亮的白光自空而落，一抹虚影般的魂魄出现在湖面上。
“你！”
来人笑眯眯一扬拂尘：“杨宗主请了。”
有什么比杨心岳，曾经的天尊，跟浮初的联系更紧密了，以他的踪迹为准，下凡总不会跑错到其他小世界的。
“当年关外，你欠贫道一顿羊肉，贫道就算成了仙，也是要来追讨的！”
杨心岳张口结舌。
南鸿子瞥了那酒壶一眼，摇头：“有酒无肉，看来这喝得是闷酒啊！”
杨心岳回过神来，正想要装作不认识南鸿子，孰料这道人又说：“忘记告诉宗主，贫道来过之后，贫道的徒弟们没事也有可能过来逛逛，真是打搅杨宗主了。”
“……”
都投身人世，不问仙界了，怎么还甩不脱这仨师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