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少年
作者:小模小样
番外 大年初一
大年初一的早晨,窗外响着稀稀拉拉的鞭炮声,勉勉强强地撑着节日的场面。今年市政府禁鞭,下狠招掐断了市区里鞭炮的进货渠道,想要买串鞭炮大概要开车出趟城下个乡,忙忙碌碌的城里人一般也就罢了。陶可走下楼的时候外婆正在抱怨没有年味,衣然在嗑瓜子,小表弟在盘子里挑中意的糖果,其他人都不知道在哪里,客厅显得有些冷清。
“他们去烧头炷香了。”衣然没等她问就先回答了她心里的问题。
“无聊。”她没好气地说。
“那又有什么关系?”衣然放下瓜子,看样子嗑得口干舌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边跟她说道,“你干嘛总是比老头子还严厉。”
陶可走到外婆身边坐下,“哥哥们娶了嫂子,大舅二舅就都在自己家里过年,等会也不过来了。一会衣然还要去她奶奶家,再加上他们去烧香,家里就剩下我跟姥姥了。”
“是啊,一年比一年没意思。”外婆说道,“一个比一个没良心,今年连小舟都不来了,他不是每年都跟咱们一起过初一的吗?”
陶可脸黑了下来,连衣然都转过头来看她,“对啊,小舟怎么没来呢?”
她一阵不痛快,外婆和衣然都询问地看着她,她恼火地说道,“亲戚都靠不住,朋友变了也正常。”
衣然怪怪地盯着她看了一会,知趣没问出来,又去抓瓜子了。外婆终于也觉出来了风向不对,想了想,倚老卖老,决定跟外孙女打探到底,可还没开口陶可的手机在餐厅那边响了起来。
陶可跑去接电话,来电话的却是个意料之外的人,非常奇怪。
她挂上电话就回卧室去给自己裹了一件外出的大衣,下楼的时候无视了客厅里面一齐跟她八卦的老青幼三人,在门口换了鞋说声“十分钟就回来,回来给你们做丸子”就出门去了。
她从电梯下到一楼,穿过楼群,走到小区大门口,这地方不让停车,所以路边停着的唯一一辆老款沃尔沃suv就特别显眼。
车的旁边站着一个年轻男人,非常高的个子,铁灰色的大衣穿在他身上很合适,合适的就像它第一次面世的时候贴在模特身上的那种样子,也把他那既温暖又危险的气质衬托的非常合理。大衣的领口没有系紧,露出了里面墨绿与深绿格纹交织的衬衫,既禁欲又性感的英伦范。不做老师之后,他张扬了许多,或者是他再也不故意遮挡自己的光芒了,不再伪装成一个温良谦逊的学者。
她有点能够理解衣然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他,满分的相貌,良好的品味,优良的品质。他就是那种阿拉伯浅金光泽的宝马,把大多数男人显得连马都不是,是大叫驴。反正衣然见过他以后反省了不少,现在挑男人的时候慎重了许多。而小舟呢……她不怪他这么多年一直希望找回他哥哥,他就像个饿得快死的人突然在米其林餐厅吃了几顿饱饭,后来再让他去大学食堂吃饭,他确是没法接受。
不过她想不明白这个男人正月初一突然来找她是什么意思,他们并没有多深的交情,只不过是朋友的朋友而已。
她下意识地往车里望了一眼,车里是空着的,夏小舟并没跟他一起来,那可就更奇怪了。
那个危险的男人走了几步迎上来,露出友好的微笑,泰然自若地跟她打招呼,“过年好。”
陶可自然地跟着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有些傻里傻气的男生在惹得女生窘迫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流露出洋洋自得的神态,认为自己占了上风,但是夏末从来不是这样。而且让她惊讶的是夏末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些窘迫不安,仿佛也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我……想有些事打电话说不如当面说,可今天是大年初一,我觉得我到一个小姑娘家里去找她肯定不太合适,约你出来也不是太合适,所以只好把你叫到小区门口来。真是非常不好意思。”
“没关系。”陶可连忙说,一面又有些觉得丢脸,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怜香惜玉看不得帅哥不痛快一样。又略一寻思,说道,“你是为小舟来的吗?他怎么了?”
夏末好像在他面前愣了一下,“女生的直觉可真敏锐,他没什么大事,就是昨天被车撞了一下,左臂骨折了。”
“啊?”陶可有些着急了,“大过年的胳膊弄骨折了?他怎么搞的?”
夏末笑了笑,“这不是嘛,胳膊骨折了,又跟你吵架了没脸见你,不敢来你家过年,这几天都缩在壳里了。我是偷着来看你生不生他的气,他不知道我来见你。”
“他骨折的严重吗?”陶可硬邦邦地问他,没回答自己是不是还在生气,不过脸色也不太好看。
“不要紧。”夏末低下眼睛,似乎考虑了一会才问道,“他以前经常受伤吗?”
陶可从夏末脸上看出一丝深思熟虑的味道,隐约察觉到夏末有些在意这个问题,她却有些摸不到头脑,“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我也是吓了一跳,不知道是不是我没照顾好他。”
“他没受伤过。”陶可想了想说道,又仔细打量了夏末一眼,补充道 ,“我的意思是,没有这么严重的伤,他突然开始窜个子的那两年偶尔扭个脚脖子,别的就没有了。”
她自然地说着,瞥见夏末流露出了一种非常温柔的神情,她有点吃惊。夏末朝她微笑了起来,“你说起小舟来,好像什么都记得清楚。你跟小舟其他几个朋友还不太一样,你更操心他一些。”
“我就是这种操心命吧。”她嘀咕了一声,又认真说道,“我要是那时候不跟你多嘴说他恋爱的事,我们也不至于吵架闹翻。如果哥哥你是为这事来找我说的……算了,我也不是那么幼稚一定要跟小舟分个对错,论起来我也有错,不该自作聪明,作为朋友我可能确实是越界了。你让他给我打个电话,我就算原谅他了,吵架的事我再也不会提。小舟也真是的,死心眼,难道我会真跟他绝交吗?至于吗?”
夏末笑出了声,“是的,他就是死心眼,还胆小。”
“他才不胆小呢。”陶可立刻否了他的话,“他胆子大得很。”
“某些事上胆子小。”夏末说道,“不过大概以后吃饱饭就好了。”
陶可不太明白夏末的玩笑,又觉得夏末的话大有值得留心的地方,味道也有些怪。
夏末又开口了,“我也猜到你们是为这个闹翻的,所以我也要来跟你道歉,实际上我的责任更大一些。”
陶可抬头疑惑地看着他,“你不是说你不在乎同性恋吗?”
夏末笑了一下,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记得那天你说你发觉小舟有了男朋友,是不是?”
陶可点了点头。
“但是你说错了,小舟的男朋友不是何唯。”
陶可怔了一下,她先没有领悟过来夏末跟她掰扯小舟的私事做什么,接着又意识到话题很怪。如果她不是个厚道人,她可能马上就怀疑到了问题的关键,但是她厚道地一直将夏末视为父兄一样的存在。
小姑娘没反应过来,夏末有些不好意思,接着说了下去,“那时候你察觉到的小舟的那个男朋友……是我。”
陶可觉得自己好像吃了个炮仗,肚子里发生了一次爆炸,炸得她晕头转向。她刚要惊呼出来“是你?”又觉得那样有些冒犯,又想问你不是他哥吗?这话也太失礼,她再次把这句话也憋回去了,也就半天都说不上来什么。她难以置信地盯着夏末,理解吸收了半天,把心里的伦理格局打乱,在重组了一下,以看朋友老公的视角重新打量夏末。她觉得她还是可以接受这点的,一旦她接受了这件事,突然真切地觉得对不起小舟了,“那时候的……男朋友?天啊,难道你们因为我的话……分手了?”
“不不不,”夏末连忙说,“你跟我说那番话的时候,我们已经分手了。原因其实是我发现小舟其实拿不定主意跟我保持什么关系,他并没准备好跟他哥哥恋爱。这也很正常不是吗?连你现在听到这个消息,脸上表情也很复杂呢。”
“是吗?”陶可不好意思地板了板自己的脸,“你是比他……大不少。”
“大九岁。”夏末只好重复了一遍,“我是有点没自信,听了你的话就以为他跟我分手之后就意识到自己跟何唯更合适,所以有些不太高兴。结果后来我非常丢脸地发现他们俩其实不是,闹了半天你感觉到的那个人其实就是我……唉,我实在是太蠢了。你看,你们两个吵架的原因其实是因为我的愚蠢,多搞笑的一件事。所以我真心地希望你们能和好,下午我把小舟送过来,他自己也会跟你道歉的,他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他跟你发脾气是因为他吓坏了,像个惊弓之鸟一样,也挺可怜的。你看在事出有因的份上,原谅他吧。”
陶可听得惊呆了,听到夏末这样跟她道歉她又很不好意思,一面后悔自己无事生非,一面又懊悔自己不该耍女孩子脾气,主动给小舟打个电话可能两个人早就说开了。“哥哥别这么说,这事我……”她吭哧了一声,“实在是我多嘴了。我……我再多嘴一句,哥哥现在还是对他这么好,不考虑再追他一下,跟他在一起吗?他要是能跟你在一起,那其实是挺好的事。他每个夏天都很孤独,会找一些非常不合适他的女朋友,简直就是糟蹋自己,而且每年一过五月夏天开始他还会生一次病——我后来才知道他其实是很想你,自己排解不了。他有时候就是那样,真想要的东西是不敢说的,不能什么事都由着他。”
夏末静了一会,说道,“我真应该早点跟你谈谈,你确实是他的朋友。”
“那你现在……”陶可连忙开口,想再努力说和一次,夏末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他是男人也罢女人也罢,真的肯陪小舟一辈子,小舟绝对不会过的不好。
高个男人打断了她的话,“我没说清楚,那时候我是他的男朋友,其实现在我也是他的男朋友。”
“噢……”陶可静了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又导了半天,才顺应了现在的新的事态发展。
“我也不想再离开他。”夏末说,声音不高,但是说的也是坦坦荡荡。
“噢,”陶可又应了一声,反倒是她脸有点红,“那么以后,咱们就要常来常往了。”
夏末被逗笑了,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小舟不知道我来见你,也不知道我跟你说的这话,你先别在他面前提你知道这事。你们两个十多年的交情了,你也知道他那性格,虽然不是有意要遮掩,可是他也不一定要憋多久才好意思告诉你。”
陶可点点头,对夏末说小舟的话心领神会,“你放心吧。”她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他不知道我知道这样更好,有的是好玩的窘他呢。”
“那我去把他押出来,送到你家来吧。”夏末笑道,“他正在家憋屈呢。”
“放心吧,他要是不来,我姥姥也是要不高兴的。”陶可笑着答道。
夏末好像很喜欢她,伸出手居高临下摸了摸她的头。陶可觉得夏末对她,还真有点对待小辈的意思。那是不是说她莫名其妙地就小了小舟一辈?
小舟的鸟
我喜欢小舟。
尽管我对他有太多的愧疚,一度曾经让我无法承认自己喜欢他,也无法面对他。但我还是喜欢他。
有很多人都喜欢看另外一半小时候的照片,因为虽然他们拥有彼此的现在和未来,可是贪心不足地总会恼恨自己不曾参与对方的过去。我很幸运地不但亲眼见过儿童时期的小舟有多么绝顶可爱,还在那个时候就曾经拥抱过他,也亲吻过他。可惜这并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因为他这一辈子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并没在他身边。以后我能为他做的种种,也就显得只是有些像锦上添花而已了。幸亏他很宽容,容许我在他旁边添花。
他说过在他的童年里,我是唯一对他好的人。我很惭愧,也很恼火其他人是怎么对他的!那个时候我确实很喜欢他,因为他不但是个漂亮的小宝贝,而且远超年龄的懂事,又异乎寻常地聪明。所有人看见那样的孩子都会发自内心地喜欢。但是我也没对他有多好,我那时候才十七周岁,太热衷于聚会,经常把他扔在家里自己跑出去玩。如果不是后来发现不管我回来多晚,他都会在门口等着给我开门,让我十分羞愧,我也许就不会花那么多时间去陪他。所以,他心里念着我对他的那些好的不得了的对待,可能更多的是因为我辜负了一个善良小孩的依赖而进行的补偿。
此外还有更多的,我可以对我自己的内心承认的真相,比如我为什么要对八岁的他表现出极强的责任感?我想大概是因为十七岁的我,对于成人世界的虚伪还有一种幼稚的嘲讽,我发现他们对待孩子的爱是虚伪利己的,我也许只是想用我的行为来给他们做个对照。
除此以外还有一腔义愤,对于那些虐待他的成年人的愤怒,让我想要保护他。我想要保护他,他对我来说是那么的幼小,我想抱着他,想让他在我的怀抱里露出安心可爱的笑容。所以最终他还是成了我的宝贝,我真正发自内心的认为他是我的宝贝。那个安静的早熟的小宝贝没有一次让我觉得不耐烦过,解决他那些可爱的小烦恼也很有意思。如果他一直在我的家里,我想我会一直爱他。
可惜后来他还是被带回去了。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只有十七岁,我基本上一无所有,我以为我能给他的东西,其实我都给不了。从那以后我没有去看望过他,因为我当时认为自己知道一个孩子需要什么,需要稳定的生活,需要悉心照料他身心健康的家人,需要每天都存在的保护……而这些我已经没有办法给他了。
所以我再去看他又有什么意义呢?也许有些人会觉得“虽然我没有每天都照顾他,但是逢年过节我都去看他了,我对他就够意思了。”
我那时候认为这么做毫无意义,而且万分虚伪。
但是我现在知道了,中二病年纪的决绝有多么愚蠢和自以为是。我从没想过孩子可能会认为我彻底地抛弃了他,我只不过是又一个言不由衷的大人,拿他满足了廉价的同情心之后就抛弃了他。我不知道一个小孩在还没有什么承受能力的时候就经历过多次绝望以后,他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这个世界。是不是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生机勃勃的颜色,是不是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值得去爱的人,是不是一切都不再有意思?
后来,在我再次遇到小舟之前,在几个不同的场合听别人说话的时候,这些念头曾经突然转过我的脑海。我马上就把它掐断了,我挺怕想到这个的,就像我后来挺怕见到小舟的,在我第一次跟他重逢的时候,我竟然被吓的落荒而逃。我知道我的想法已经变了,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过我也不敢肯定我那时候如果经常给他打电话会怎么样?我那时候状态也很不好,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在他十岁的时候对他说很多对人生不负责任的话,把他教成一个愤世嫉俗的怪小孩。他仅仅依靠自己就长得挺好的,我搞不好会拖他后腿呢。
他已经长到了成年了,我看着他就移不开视线,没用多久我就爱上他了。竟然有人问我原因?就算我在文学方面没有小舟读那么多书,我也知道“不知子都之美者,无目者也”。我又不瞎!当然不仅是容貌和身体方面的美,而是所有的方面,我不记得我都多久没在人群中发现那么美好的人了。何况我上一次觉得某个人美好的时候,那时候我才十几岁,见识也就那么回事吧。
虽然,我很不好意思。不只一个人说我在占一个孩子的便宜。小我九岁啊,我真怕我死的早,又剩下他一个人,也怕将来老得早,没力气陪他玩。我父母其实不希望我找个男人过一辈子,他们也仅仅就是可以接受我是个双性恋而已,所以看我没有恋爱对象就急吼吼地给我介绍相亲的女孩子。后来我跟他们说我跟夏小舟在一起了,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太厚颜无耻了,竟然能有勇气告诉别人。我爸当时没说什么,大概是不想直接发表意见,我妈在震惊之后跟我得出了同一个结论——我真是厚颜无耻。
所以有这些前因种种,当我跟小舟产生矛盾的时候,绝大多数时候我都能冷静下来,慢慢地跟他磨。只有当我以为他真的不爱我的时候,我才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他有的时候还会怀疑我不想要他了,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但这其实是最不是问题的问题。因为我不可能离开他,所以这个问题就解决了。每天睡醒觉的时候,我都还在,而且还挺不要脸的,厚颜无耻地缠着他,他渐渐也就没什么精神头去提这个。
反倒是我有时候会怀疑,小舟是不是真的爱我。感情这种事在小舟那里,是十分混乱的。这不能怪他,因为他没有父母,没有稳定的家庭成员,在他小时候没有正常的可以去爱的对象。所以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他能不能分清楚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我不要求什么纯粹的感情,他可以对我有兄弟的感情同时掺杂着爱情,但我怕他对我其实全部都是兄弟的感情。
更糟糕的是我知道他需要我,他需要我的迫切程度足够我持续地忏悔自己那么多年对他的不理不睬。他需要我让他安静下来,需要我让他感觉到安全,需要我来产生快乐的情绪驱散抑郁,我喜欢他这样依恋着我,可是我又觉得他好像在嗑药。他有的时候会变的非常神经质,让人毫不怀疑他为了得到我愿意付出所有的代价,我就怀疑这是不是包括性?
我也无法确切地区分开人类的感情,这是不是就上升到了哲学层面上了?我对那些一窍不通,所以觉得直观来讲应该只能靠性来区分。可我已经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了,如果小舟并不是真的想要性,那我就有点接受不了我自己了。
我们在年后的三个月过的还是有些磕磕绊绊的,床上的事情虽然很美好,但是两个人都还有些不能完全放开,我太心疼他总怕弄的过分了,他又习惯了看人脸色,事事都想顺着我的意思来,想尽办法让我称心如意。两假相逢,实在容易弄拧了。
再后来春天就来了,夏天也立刻就要开始了,这就要说说小舟的鸟了,实在是妙不可言。
小舟的鸟是只鹩哥。
我本来要送他一只狗的,他自己想要一只狗,而且我觉得给他弄点活物总是好的,我那时候会突然出国几天不在家,我想多给他弄点牵挂免得又突然有什么事碰到他不痛快的地方,我不在家,他又灰心,太危险了。但我那时候实在太忙了,总是想着想着就忘了,或者分不开身去办这个事。
结果后来我发现小舟经常跟林伯出去,小舟聪明,林伯好像很喜欢他那份聪明劲,总拉着他到处跑,什么场合都到过,有好几次我都是后知后觉地突然发现小舟也在场。林伯爱显摆小舟,记性好啊,外语好啊,算数快啊,打牌打的好啊,搞得很多不了解的人都以为小舟是他亲孙子,被人逮到几次我跟小舟接吻,传言就说我是搞了老头子的孙子才被捧上高枝的。我不在乎这种传言,还觉得挺有意思的,反正小舟不知道。
后来有一天,小舟就带了这只鹩哥回家。黑漆漆的毛,橙黄色的嘴和小脚,眼睛下面有点黄毛。
这东西不少闲汉愿意养,不值钱。我问了一下原来是林伯在公园里跟个老头下棋输得很惨,第二天负气带着小舟去公园,让小舟跟老头下棋,结果赢了人家的鸟回来。
我觉得他俩有点丢人,不过我也没说出来,小舟撂着一张小脸,大概就是想看我敢不敢说。我可不接受他的挑战。他就给我讲,这鹩哥要怎么养,怎么训练,什么一定要清早跟它说话,要重复训练。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杂口,意思让我以后小点声说话,尤其不能说“我操”之类的,不能随便大声喊他小宝贝,免得鸟说出去丢人。
这可真是烦死人了,我说那上|床的时候你不要叫。小舟就不吭声了,后来我一看见他把鸟笼子拎到门外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但是之后他就会赖着让我去把他的鸟拎回来。不过每次我支使他把鸟笼子拎外边去的时候,他脸红的都好可爱。
可惜很快我们就都觉得没必要背着一只鸟,因为不管小舟怎么教它说话,它翻来覆去都是来的时候就会说的那几句话——“煎饼咋卖的?”再自己答,“十块钱。”再高喊一声,“来碗豆腐脑!”
烦死个人,搞得我们家特别市井,好像是早餐摊一样。我就忍不住说你们俩就弄这么一个做小买卖的鸟,真接地气啊。小舟就问我,十块钱一个煎饼,是不是贵了点?我哪知道,再说鸟也不一定记录的是连续对话,它应该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不过看起来这只鸟比较随性,只喜欢记录那些随机发生的对话,不喜欢小舟的填鸭式教育模式。
后来有一次我出差了差不多两周,我放心不下小舟每天都很心焦,有时间就发微信给他。可是他还是那副德行,想回我的时候就回复我,不想回复我的时候我就只能等着。有的时候等的我都有点害怕,不知道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又不太敢强烈要求他改掉这个习惯,烦躁的时候却又担心他其实不那么在乎我。我非常地想他,我渴望他爱我,我真的渴望他多表现出一点爱我的意思。即便我心里明白他爱我,我也还是想要一点奖励。
当我回到家的时候,打开门看到门后的那个小孩,还是那副笑吟吟的小模样。我实在忍不住叹气,想要看看小舟情绪激动可真不容易。我总是渴望他扑上来,说他好想我。所以我就干脆问他,想不想我?他回答我:还好。
切,其实我知道他不好受,我不在家他心情总是很不好,看他一眼我就明白。我知道我应该好好拥抱他,亲吻他,拥抱着聊一会天,但是我那天很沮丧。我在外边的工作做的很顺利,我回家的路上一路都想着他,红眼航班都亢奋的睡不着,我甚至下了车之后都是一路跑到楼下的,我想他想得都快疯了。可是回家看见他,他只能算是不冷不热,就好像我昨天晚上还是在家睡的一样。我的所有热情都被冻住了,我很恼火,却又不能跟他发脾气,说出来也没什么用。所以在那稍微的一个犹豫之后,我也冷静了下去,毕竟我都是这个年纪的人了,要想平静也很容易。
我就随口跟他说了几句话,就像他一样平静,好像我们昨晚还在餐桌边吃饭一样。小舟是个非常敏感的人,所以没过几句话的功夫,他就不舒服了,我觉得他都要哭了。我在心里叹气,跟自己说这必须是最后一次这样对小舟,虽然看他难受得快哭了,我才能又心疼又心酸地感觉到他爱我,但这样对他简直就是在虐待他。我捅了捅他的腰,他立刻就笑了起来,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好意思,我只好拉他到我身边来,他才能让我拥抱他。他好像很少主动拥抱我,他总要等我有这个意思才过来,结果我也免不了有时候会猜他是不是本不想拥抱。
唉,我打消了那些念头,拉他坐在沙发上抱紧他,紧紧搂着他排解两周不见他的思念。那时候鸟笼子就挂在沙发后面的窗户上。
“唉!”我听见小舟的一声叹气。我怔了一下,因为声音方向不对,虽然能听出来是小舟的声音,但音色也略有点差别,何况小舟也在我的怀里愣了一下。
我们两个分开了一点,有些搞不清状况地对视着,就听见头顶那鸟又叹了一口气。
小舟纳闷地说,“这怎么就学了?”
然后高|潮就来了,那鸟娇滴滴地叫了一声,“哥哥”。声音像足了小舟,但是小舟自从八岁以后可就没这么耍赖又娇气地叫过我。
我几乎都以为我听错了,然后那鸟又叫了起来,“哥哥”,“哥-哥”。
我乐了出来,竖着耳朵听它说,眼睛看着小舟,小舟的脸都红了,这小可怜。
有的哥哥两个字中间还有个停顿,听都听得出小舟的无聊,沙发那边就是书桌,我仿佛都能看到小舟做数学题做到做不下去,仰在椅背上随口叫着“哥哥”。
“哥-哥,”那鸟又一顿一顿地叫了声哥哥,这次它接着说了,用无限哀怨的自言自语的声调,“我好爱你。”
我大笑出来,小舟这小可怜,脸红的我都有点担心了。他腾地从沙发上跳起来,瞪着他的鸟,可他又没什么办法,总不能揪出来打一顿吧。
但这个时候我发现鸟这玩意智商不像我想的那么低,小舟捅了它的笼子一下,它竟然扬起脑袋,“哈哈哈哈”地发出一串大笑来回应小舟以表达蔑视,那笑声还他妈有点像是我的声音。
“哥-哥”它又叫了起来,铁了心了跟小舟对着干了。
我站起身来,从后面搂住了小舟,“我也好想你。”他也就平静了,我紧紧抱着他在他耳边说了很多我想跟他说的话,一直说到他红着脸发笑,转过身来搂着我亲吻。我才又一次知道我真蠢啊。
从那以后,我发现我跟小舟的关系就顺溜多了。鸟在于练习,小舟也在于练习。过了没多久,他终于能够做到毫不害臊地说出爱你啊最爱你啊想你啊快点回来啊,我承认我的肤浅,我真的很享受他说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