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番外一 萧睿（二）
景和五年，宫学。
萧睿出生之后，满朝文武都在盼着皇帝夫妇再接再厉，好早日给小太子添上两个弟妹。一个皇子终究是太少了些，让人看着心里很不安，还是多两个更稳妥些。
但是一直到小太子启蒙，宫里还是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孩子。好在已经出降的晋阳王和青阳王的长子都和小太子年纪相仿，表兄弟三个从小在一起长大，倒也不会太孤单。
小太子进了宫学，他的表哥表弟当然也逃不掉，一块儿被萧秋然塞了进去。
萧睿是储君，就算只是启蒙用的也是名师大儒。入学第一天，师傅们摸了摸小太子的底，感觉都很欣慰，皇后娘娘果然不负上京第一才女的名头，年方四岁的小太子被她教得很不错。
说起当今皇后姜瑟瑟，那也是个传奇了。据说当年太上皇南下游江南，年方三岁的今上就一眼看中和他同龄的姜家四娘了，两人从此青梅竹马，直到今日成为帝国最尊贵的一对夫妇。
帝后二人相识早，太上皇也在立了太子之后就暗示了姜家，因而姜瑟瑟从小是被她状元出身的父亲姜易春亲自教导的，无论气度见识，都不同于普通的大家闺秀。
既然小太子基础打得牢靠，人也是聪明伶俐的，师傅们在给他制定教学计划的时候，自然就比较严苛了。毕竟这是未来的皇帝，还是皇室唯一的独苗，他们千千万万得把人给教好了。
“冉冉哥哥，这个字读什么，我不认得。”
“这是‘玄’，天地玄黄的‘玄’。”
“冉冉哥哥，三加五等于多少，我不会算。”
“等于八，你可以掰手指头算。”
“冉冉哥哥，手指头不够数了怎么办？”
“左手数完数右手。”
“如果右手也不够呢？要数脚趾头吗？”
萧睿正在掰着手指头做师傅布置的算术题，被殷容止一连串的“冉冉哥哥”给打断了。
殷容止是萧睿的四皇叔萧秋棠的儿子，比他小了四个月，是个长相特别漂亮的小娃娃。萧睿最初见到殷容止的时候误以为他是女娃娃，管他叫了好久的妹妹，后来知道是小表弟，还有点失望。
虽然有点遗憾殷容止不是他想要的妹妹，可萧睿多数时候还是比较喜欢这个表弟的，因为他堂兄堂姐表兄表姐都不缺，唯独缺乏弟弟妹妹，堂的表的都没有，也就不挑剔那么多了。
“容容好笨，师傅刚讲过的内容就不会了。”萧睿悄悄在心里笑了笑，继续做自己的功课。
写了不一会儿，萧睿苦恼地停下了笔。完蛋了，他不该笑话容容的，现在他也不会了。
萧睿抬眼一瞥，看到殷容止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做题了，他又低头看了眼不会的题目，心里开始挣扎起来。他要不要也去问冉冉，他好像什么都会的，如果做错了，师傅会说他的。
“冉冉哥哥，这个题怎么算，我不会了……”萧睿的声音低到微不可闻。
冉冉拿过题目一看，几乎是不假思索就报出了答案。
萧睿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冉冉哥哥，你是怎么算的？”他在草稿纸上算了好几遍，每次算出来的答案都不一样，搞得他也不知道哪个才是对的了，为什么冉冉看一眼就算出来了。
“这个……”萧睿的问题难住了冉冉，他支吾了好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不管怎么说，冉冉比萧睿和殷容止也就大了几个月，他功课比他们好，算数也比他们快，可要他说出解题的具体思路，这个要求还是太高了，不是冉冉现在的年龄能做到的。
见冉冉说不出来，萧睿也不为难他，笑着说了声谢谢，又在他脸上亲了下就跑回去了。
在那个时候的萧睿和殷容止眼中，冉冉基本上是万能的，他们不会的功课都可以问他，他一定会给出最正确的答案，师父看了他们交上去的功课，还夸他们有进步呢。
“冉冉哥哥，我手好痛，你帮我写今天的字好不好？”殷容止最烦每天的抄写大字了，偏偏师傅的要求又很高，要他们写那么多字不说，还要在手腕上系上小石子，写起来好累人。
冉冉本能地觉得这样不太对，可看到殷容止可怜兮兮的揉着手腕的样子，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谢谢冉冉哥哥。”殷容止高兴坏了，抱着冉冉用力地亲了下他的额头。
比起殷容止，萧睿对待学业算是认真的，无奈他的功课比殷容止多得多，每天都是最后写完的。见小表弟有了冉冉帮忙，每天都是第一个完成功课的，萧睿心里开始不平衡了。
“冉冉哥哥，你可不可以也帮我写一点，我的功课好多，都没时间玩了。”年幼的小太子还不明白自己的身份意味着什么，更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的功课都比他少，就他那么辛苦那么累。
冉冉同样不明白其中的差异，容容找他帮忙，那是他不喜欢读书，睿睿就是真的功课太多了，比他的都要多，偏偏睿睿写字算数都比他慢，难怪一点玩的时间都没有了。
萧睿和殷容止推过来的那点功课之于冉冉就是举手之劳，他不可能帮了一个不帮另一个，那样就显得很不公平了，于是就都答应了，还因此开发出了左右手笔迹完全不同的新技能。
某日，萧秋宸约萧秋棠进了宫，两人跟萧秋然说完正事，就打算去宫学看看儿子。
正好萧秋然那天比较闲，就决定跟弟弟一起去，也算是暗中观察下孩子们的学习状况。
皇帝要搞突然袭击，宫学那边当然是一点消息都不知道的，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因为萧睿几个年纪还小，宫学的师傅只有上午给他们讲新课，下午就是骑射课和完成功课。萧睿和殷容止的功课推了大半给冉冉，自然是很快就写完了，高高兴兴跑到外面去玩。
见到这个情景，萧秋然三兄弟都有些惊讶，彼此面面相觑。
因为皇帝知道萧睿的功课比谁都多，没道理他都在玩了冉冉还没写完功课；萧秋棠更知道殷容止和自己一样，对四书五经全无兴趣，来宫学读书就是为了和表哥一起玩。
更不用说萧秋宸了，他没在院子里玩耍的小孩中看到冉冉，整个人都惊呆了。他家儿子不是最贪玩的么，在家的时候带着妹妹逗猫惹狗，进了宫学难不成还会变乖了。
萧秋然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两个弟弟不要出声，兄弟几个蹑手蹑脚进了屋。
冉冉已经写完自己的功课了，正在奋斗两位表弟的。他左手边是殷容止的大字，写出来的字和容容的一模一样；他右手边是萧睿的算数，左边写完一列就转过来算一道，进行地有条不紊。
萧秋宸眨了眨眼，不解道：“宫学的功课有这么多？”他记得自己在冉冉这个年纪的时候，师傅教的内容很简单，每天玩的时间比读书多得多，怎么他儿子就忙到需要左右开弓了。
萧秋然和萧秋棠也觉得不可思议，然后他们就慢慢走了过去。
冉冉写得很认真，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自己了，等他告一段落抬起头时，刹那间懵了。
“龙若仞，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萧秋宸拿起桌上的功课一一看了，顿时怒火中烧。
冉冉察觉情形不妙，慌不择路地往萧秋然身后一躲：“皇伯父，救我！”他父王的武功太高了，要教训他的时候他爹都拦不住，只有皇伯父能制住他父王，他必须抱紧他的大腿。
萧秋然无奈地笑了笑，一把抱起了冉冉，护着他不被萧秋宸打到，同时劝道：“宸宸，你冷静点，有话好好说，当心吓着孩子。”
萧秋棠见萧秋宸是真的生气了，也跟着在旁边劝道：“三哥，你冷静点，冉冉可是你自己生的，打坏了还不是你自己心疼。”
听到屋里的动静，萧睿和殷容止停止了游戏，相继跑了进来。
“三皇叔，不是冉冉哥哥的错，是我让他帮忙的。”萧睿抱住了萧秋宸的左腿。
“三伯伯，你不要打冉冉哥哥，呜呜……”殷容止抱着萧秋宸的右腿就开始哭。
兄长和弟弟劝着，侄儿抱着自己求饶，萧秋宸还能怎么着，咬牙切齿答应了回家不会打儿子。
晚些时候，冉冉和殷容止各自回家了，萧秋然问萧睿：“睿睿，为什么要冉冉帮你写功课？”
萧睿不安地扭了扭身体，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先前三皇叔的表情太凶了，他怕冉冉挨打就老老实实把什么都交代了，现在回过神才发现，他的错误比起冉冉只大不小。
“睿睿不用怕，父皇不会罚你的。”萧秋然抱起儿子，语气变得更加柔和。
萧睿悄悄回想了下，母后偶尔还有对他凶的时候，父皇却是一向都很温柔的，心里的不安稍微少了些，低声道：“冉冉哥哥先帮容容写功课的，我的功课太多了，写不完，我就……”
“睿睿，你是写不完，还是不会写？”萧秋然果断地抓住了萧睿话里的重点。
萧睿愣了愣，小声道：“不会写的我给冉冉哥哥了……”剩下的他写起来就比较快了。
萧秋然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沉声问道：“睿睿，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不该让冉冉哥哥帮我写功课？”萧睿迟疑地说道，有些不确定自己的话是对是错。
“不仅是功课，凡是该你自己拿主意的事，你都不该让人帮忙的。”萧睿没有兄弟姐妹，平时最亲的人除了萧秋然和姜瑟瑟，也就是冉冉和殷容止了，就跟亲兄弟差不多。
但是现在，萧秋然发现他儿子对自己的太子身份缺乏认知，这是个不太好的现象。
“我知道了，父皇。”萧睿懵懂地点点头，对萧秋然的说法并不是很理解。
同一时间，晋阳王府。
冉冉忐忑不安地跟着萧秋宸回了府，第一时间就到处找龙戟，希望他爹能护着他。
“行了，你别找了，你爹带着妹妹去国公府了，晚膳不在家里用。”萧秋宸一眼就看穿了儿子的小心思，毫不犹豫地点穿了他。
“那我们也去国公府？我想祖父祖母了。”萧秋宸此刻的气压太低了，冉冉有些害怕。
萧秋宸挑眉笑笑，把借机想要溜走的儿子拎了回来，正色道：“我们今天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里用晚膳。”原本，他们是要去国公府的，不过现在，萧秋宸觉得教育儿子才是重中之重。
“哦……”冉冉垂下脑袋，不太甘心地叹了口气，父王今天的表情太严肃了，他有点慌。
萧秋宸放下冉冉，让儿子在自己对面坐好，语气平和地开口道：“冉冉，我答应你皇伯父不会打你，今天就肯定不会动手的，你老实坐着，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原本，萧秋宸是舍不得打儿子的，后来发现不打不行，他家儿子三岁就会上房揭瓦了，揭的还不是普通屋子的瓦，而是举行大朝的含元殿，他还不是自己去的，还带上了小太子一起。
“父王真的不打我？”听说今天不会挨打，冉冉的表情瞬间放松多了。
“冉冉，你怎么会想到帮睿睿和容容做功课的？”冉冉小时候喜欢欺负弟弟，萧睿和殷容止都被他欺负过，萧秋宸看了心烦，如今他又太爱护弟弟了，还连功课都要代劳，萧秋宸就更烦了。
冉冉想了想，轻声道：“睿睿和容容有功课不会做，父王说我是哥哥，要帮助弟弟，我就给他们说了。后来容容不想练字，睿睿不喜欢做算数，我就帮他们做了，反正也不难。”
“弟弟不会你可以教他们呀，为什么要帮他们做？”两件事的性质完全不同。
“我教了，可他们听不懂，还不如我自己做比较快。”冉冉到底也是孩子，他会的功课不见得就能教给别人，可他模仿笔迹太逼真了，导致宫学的师傅误会了萧睿和殷容止的真实水平。
发现儿子只是用错了方法，萧秋宸的气早就消了，只轻声道：“冉冉，以后睿睿再有不会的东西，你可以教他，不会教就去问师傅，也可以问父王和皇伯父，但你绝对不能代劳，知道吗？”
冉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问道：“容容呢，容容也是这样吗？”其实他给容容写的功课比睿睿要多很多，可是父王一直在说睿睿，几乎没有提到容容，是不是帮容容就没关系。
“容容的话，你尽量让他自己写，哪怕是少写一点也可以。”萧秋宸想起自己在宫学读书的时候，萧秋棠永远都是在旁边伏案睡觉，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容容一点都不像他的状元爹。
睿睿是绝对不能代劳，容容是尽量不要帮忙，冉冉敏感地察觉到了其中的差异，问道：“父王，为什么睿睿和容容不一样？”
“因为睿睿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是你一辈子要效忠的人。”萧秋宸一字一顿缓缓说道。
113.番外一 萧睿（三）
景和九年，东宫。
由于万昌年间朝廷重开海禁，大周的海上贸易变得繁荣起来，给朝廷带来了源源不断的黄金白银。
随之而来的就是人口的高速增长，从来没有皇帝会嫌自己统治的人多，只是人多地少，也是个让人头痛的问题。到了景和年间，如何安置大量新增的无土地人员已经成了朝廷的一大难题。
萧秋宸赋闲在家看孩子，正是闲得无聊，便给萧秋然上了道折子，说是可以由朝廷出面，进行迁民。他曾去过南洋诸岛，知道那里有许多丰饶的无主土地，只要有人愿意耕种，不愁没有饭吃。
此言一出，犹如狂风过境，瞬间在朝堂上掀起了惊涛骇浪。
萧秋宸很赞成弟弟的看法，他也拿得出银子来办这件事，只是……
背井离乡，百废待兴，谁又愿意去呢。
毕竟，被迁徙的老百姓是走投无路了，远走南洋对他们来说算是一条生路。朝中大臣就不同了，他们在上京过得舒舒服服的，谁愿意一路颠簸去南洋受苦受罪。
萧秋然固然可以强行下旨命人去，但是天高皇帝远的，领头的人不用心，好事也能变祸事。见皇帝兄长一筹莫展，萧秋宸又上折子了，不是没人愿意去南洋吗，我和驸马去。
萧秋然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准了萧秋宸的折子，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
萧秋宸和龙戟要去南洋，他们的一双儿女肯定也是要去的，总不能全家人分开两地。
“冉冉，你和三皇叔去了南洋，是不是很多年都不会回来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萧睿称呼龙若仞只叫冉冉了，他把后面的哥哥两个字去掉了。
“我听父王说，从中原到南洋要先坐很多天的马车，再坐很多天的船，往返一趟需要很长的时间……”
昨日，龙若仞跟殷容止说了他们全家要去南洋的事，听说他们要去很久都不回来，殷容止哭得惨不忍睹，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眼泪糊了龙若仞一身，他哄了好久才哄得他安静下来。
因而萧睿今日再问起这件事，龙若仞换了个比较温和的说法，他不说自己要去多久，只说中原到南洋的路途有多不方便，这样萧睿自己就能得出答案了，也许不会哭闹地那么厉害。
然而龙若仞的话还没说完，萧睿的眼眶就先红了，脸上的表情也显得非常委屈。
沉默许久，萧睿轻声道：“冉冉，你可不可以不走，我跟父皇说让你留下来好不好？”萧睿的语气很急切，可他微微咬了咬下唇，没让自己的眼泪滴落下来。
龙若仞为难地摇摇头，抱着萧睿轻声道：“睿睿，对不起。虽然我舍不得你和容容，可我更舍不得父王爹爹和妹妹，我想跟他们在一起，我不能留下来。”
萧睿闻言微微启唇，却没有再说什么。三皇叔为什么要去南洋，父皇已经给他说过了，虽然他不是很明白其中的道理，可他记住了父皇的一句话，那就是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
三皇叔肯定是要去南洋的，因为那是他要做的事，冉冉不愿意和三皇叔分开，他还能说什么呢。
见萧睿一脸要哭不哭的表情，龙若仞温言道：“睿睿不要难过，到了南洋我会给你写信的……”
“你骗人！”不等龙若仞把话说完，萧睿就哭着打断了他的话，“你刚刚才说了，南洋到中原很远的，要坐很久的马车，还要坐很久的船，那你给我写信，不是要很久很久才能收到了。”
龙若仞愣了愣，迅速反应过来：“睿睿，就算寄信不方便，我也经常给你写信，我可以把几封信合在一起，和我父王给皇伯父的折子一起带回来。”
“真的？”想到自己一次能收到厚厚的一摞信，萧睿的心情稍微好了点。
“真的。”龙若仞用力地点点头，还伸出手指和萧睿拉了勾。
萧秋宸启程那日，萧秋然和姜瑟瑟亲自去送了。经此一别，他们兄弟再要见面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萧睿没有去，小太子把自己蒙在被窝里大哭了场。萧睿不敢去送冉冉，他知道自己肯定会哭的，可是父皇说过了，他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他不可以在人前失仪的。
听姜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说，青阳王和南阳王都去送了兄长出发。殷容止抱着龙若仞嚎啕大哭，根本不放他们走，还差点跟着上了马车，是青阳王好不容易才把儿子抱回来的。
萧睿闻言有些庆幸，他要是也去了，肯定会比容容哭得更惨，父皇母后都不会喜欢的。
可他没有去，冉冉会不会很失望，萧睿陷入了莫名的彷徨，感觉到太子的身份也不是万能的。
龙若仞跟着萧秋宸去了南洋，宫学的三个学生剩下两个，殷容止还是个对读书没什么兴趣的，萧秋然开始考虑要给萧睿多找几个伴读。
以前是萧睿年纪小，缺乏分辨能力，萧秋然不希望他太早和朝臣家的小孩打交道，恰好他又有龙若仞和殷容止两个年纪相仿的表兄弟，就一直是他们在一起读书了。
如今，三个人中最爱读书最会读书的那个去了别处，太子也不能一辈子养在深宫，萧秋然就把给萧睿找伴读的事提上了议程，还和姜瑟瑟商量了起来。
“睿儿是属核桃的，砸一下蹦一下，他的伴读家世不一定要很高，也不用非得出自亲朋故旧，但必须是静得下心安分读书的孩子，不然他会被带到沟里去。”有道是“知子莫若母”，姜皇后对自家儿子的性情，那是非常了解的。萧睿脑袋聪明，学东西的速度其实不慢，可他完全没有能动性，属于你教什么他就学什么的类型，没有丝毫的主动求学的心思。
俗话说“癞头儿子自中意”，可萧秋然有一点是羡慕萧秋宸的，那就是龙若仞顽皮归顽皮，好学也是真好学，都不用有人在背后逼着，他自己对什么东西好奇，自然而然就会去学了。
单论学东西的速度，萧睿和龙若仞的差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问题是，萧睿本身对什么都说不上喜欢，萧秋然让他学，他就学了，就当是在完成任务，而不是觉得自己需要那样技能。
“是不是我们太宠着睿儿了，让他觉得没有什么压力？”萧秋然偶尔会这么想，因为他一度感受过萧秋宸带来的强大压力，只要有了你不努力就会被人取代的想法，是谁都会拼命向前的。
姜瑟瑟正在翻看伴读候选人的花名册，闻言抬眼瞥了瞥萧秋然，轻笑道：“二哥想给睿儿什么压力？我对他管束地严一点你都要干涉，睿儿能有压力才怪了。”说完低下头去继续看。
萧秋然无奈地笑了笑，眼看萧睿都要十岁了，他们膝下还是只有这么个孩子，他们能怎么给他压力，好不好都是他了，真把孩子逼急了，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有些话只能说说而已。
经过一番精挑细选，皇帝夫妇给儿子挑中了八名伴读，其中就有顾家的大公子顾安之。
景和十四年，康勒草原。
“安之，安之，你等等我。”见顾安之就在自己前方不远处，萧睿拍马追了上去。
顾安之一向对狩猎的兴趣一般，因而自由活动这段时间，他都是自己骑着马到处看看，没有追着猎物东奔西跑。谁知他刚停下来歇一歇，就听到了太子萧睿叫他的声音。
顾安之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确定以后勒住马，回身问道：“太子殿下找我有事？”
萧睿急急冲到顾安之面前，笑道：“我找你好久了，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没有看到你。”
“请问殿下有何吩咐？”顾安之给萧睿当伴读好几年了，两人的私交却是平平。当然，这不是顾安之个人的问题，萧睿对每个伴读都是这样的，他只对青阳王的公子殷容止比旁人亲切些。
萧睿摆摆手，笑意更深了：“不过私事而已，说不上是吩咐。”
私事？！顾安之不解地皱了皱眉，萧睿有什么私事需要找他的。
好在不等顾安之开口，萧睿就继续说道：“明日的狩猎大会，你可找好同伴了？”所谓狩猎大会，是大周皇帝每回北巡的必修课，是大周的世家子弟和草原上的贵族少年之间的比拼，胜者奖赏丰厚不说，更是代表了国家的荣耀，在这个没有大规模战事的年代，是勋贵子弟们表现才能的最佳机会。
顾安之没有直接回答萧睿，而是反问道：“殿下不是和殷世弟一组？”
“你说容容，他和淮阳王家的堂弟一见如故，抛弃孤而去了，你要是没找到同伴，跟我一组好不好？”从上京到康勒草原途径淮阳，他父皇顺路把大伯家的小堂弟带来了，正好和容容搭伴。
狩猎大会的胜负很重要，顾安之的骑射在萧睿的伴读里不算是最好的，他不明白太子殿下怎么就找上自己了，但是顾安之没有怎么挣扎就点头了：“只要殿下不嫌弃，微臣自当从命。”
“既然这样的话，我们先去跑两圈好了，也算是提前适应一下。”他都答应君绮了，好事自然要做到底，狩猎大会没规定什么名次才能送花，可不是前三名的话，收到花束也很别扭的。
114.番外一 萧睿（四）
顾安之并不清楚萧睿为什么要找他搭档，可太子殿下已经找上门了，他一个当伴读的难道还能拒绝吗，自然是赶紧答应了下来。
参加康勒草原的狩猎大会，生活条件肯定比不上在宫里的时候，萧睿虽然是太子，也不是一个人独住一间帐篷，他的表弟殷容止和堂弟萧真就毫不犹豫地挤了进来。
“太子哥哥，你确定和安之哥哥一组了？”殷容止的父亲殷明颖和顾安之的父亲顾毓亚关系很好，说是师兄弟，其实比亲兄弟还亲，可惜殷容止和顾安之道不同不相为谋，完全说不到一块儿。
萧睿正拿着挂在墙上的长弓轻轻擦拭，颔首道：“没错，我就是和安之一组。”
殷容止皱了皱眉，不解道：“可是这样的话，你就不怕拿不到第一么？”狩猎大会是在皇帝面前刷好感度的好机会，萧睿以太子的身份下场，拿不到好名次可是有点说不过去。
想当年，萧秋然和萧秋宸都分别在狩猎大会上拔过头筹，而且还是单人比赛，很是震住了不少人，原来大周的皇子也有这样的好身手，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萧睿的骑射功夫很不错，但是达不到萧秋然和萧秋宸那种技压群雄的实力。不过今年的狩猎大会是双人比赛，萧睿要是配个厉害的搭档，想拿第一名也不是没有指望。
殷容止甚至想过，今年之所以比双人不比单人，就是在为萧睿创造机会。谁知萧睿放着武功过人的定国公世子叶鸿不选，非要选了骑射功夫未必及得上他自己的顾安之，这就让人看不懂了。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弟，殷容止心里在想什么，萧睿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把檫好的弓放回去挂好，轻笑道：“我和叶鸿搭档，就算拿了第一名，是算我的还是算他的？”
萧睿为什么要找顾安之搭档，忠人所托是一方面，证明自己的实力是另一方面。
定国公府叶家世代都出良将，叶鸿家学渊源天资过人，从进宫学起就是最擅长骑射的人，萧睿知道跟他搭档的好处，可他的骄傲让他不屑于这么做，靠着别人拿来的第一名有什么意思。
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可是有必要分得这么清楚吗，殷容止愣了愣，半晌方道：“要是冉冉哥哥在这里，我一点都不介意跟着他蹭一个第一名。”
上次来康勒草原的时候，他们都还不够参加狩猎大会的年龄，这回年龄到了，龙若仞又远在南洋，根本没法参加，殷容止的语气和表情突然就变得惆怅起来。
萧睿没想到殷容止会在这个时候说起龙若仞，也是沉默了片刻，随即笑道：“冉冉在也没用，有你跟着他，第一名肯定是没戏的。”殷容止的弓马骑射比起琴棋书画差得实在是太远了。
“那就冉冉哥哥和太子哥哥搭档好了，结果一定很棒的。”萧真小时候见过龙若仞一次，对他的身手大为叹服，此时下意识就接着萧睿的话说了下去。
谁知他这句话一说，萧睿和殷容止都沉默了，帐篷内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诡异。
过了会儿，殷容止才笑道：“我原先还想着，太子哥哥不找叶鸿，我去找他蹭个名次，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我就和真真互相伤害好了，还是让叶鸿给大周争个好名次才是正道理。”
萧真不清楚自己的话哪里没有说对，可他聪明地选择了避开龙若仞这个名字。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秋高气爽，万里无云，非常适合进行狩猎活动。
萧睿和顾安之的组合整体实力不是最强的，但是他们两个人都很聪明，配合也很默契，兼之运气也算不错，最后比试下来，竟然排到了第三名。
萧睿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在马背上和顾安之欢快地击了个掌。
以往，萧睿对顾安之的印象就是功课很好，他有问题搞不懂，又不想被太傅说钻营奇思淫技，就会去找他讨论。顾安之不是读死书的人，他随便问起什么，他都答得上来，还能提供新思路。
但是顾安之的弓马骑射也有这么厉害，这是萧睿没有想到的。
“安之，以前是我低估你的骑射水平了，今日真是大开眼界。”萧睿由衷地佩服道，要不是顾安之的功夫比他预想地更好，他们铁定进不了前三，他也就完成不了君绮的委托了。
“殿下谬赞，微臣不敢当。”顾安之心里也是很高兴的，不过面上表现地比较淡然。
萧睿想了想又问道：“安之，你的骑射功夫可是祖父启蒙的？”顾家世代书香，只有顾安之的祖父顾傲堪称顾家的异类，他老人家弃笔从戎，后来还中了武状元，成为顾家的第一个状元。
顾安之从马背上跳下来，拱手道：“正是。”他的唇角挑起了不太明显的弧度。
两人正在说话，观战的少女们已经热情地涌了过来，拿到第一的叶鸿和他的搭档瞬间就被鲜花包围了。第二名也不遑多让，他们是本地人，名次虽然差点，受欢迎的程度却是一点不差。
倒是萧睿和顾安之这边比较冷清，几乎没有姑娘敢过来。
毕竟萧睿是太子，太子妃的人选能是这么草率就决定的吗？顾安之则是受了萧睿的拖累，太子殿下还没收到花呢，你个当搭档的抱着一堆花是不是有点不像话。
凡事总有例外，就在顾安之感觉心情不错的时候，有人慢慢走到了他们面前。
顾安之抬眼一看，原来是英国公君若言的嫡长女，当今皇帝萧秋然的义女兰陵公主君绮。
看到君绮怀里抱着一束美丽的紫百合，顾安之下意识地以为，她的花是送给萧睿的。
堂堂太子殿下，拿了狩猎大会第三名的好名次没有花是不好看，其他人给他送不合适，君绮就没有这些问题了。义妹也是妹妹，给哥哥送束花天经地义，谁都不能借此发散什么。
不料君绮走到顾安之面前就站定了，小声道：“顾公子，这是给你的。”君绮今年十三岁，正是女孩子最青涩又最美丽的年龄，她的脸颊透着浅浅的绯红，声音也有轻微的颤抖。
顾安之顿时惊呆了，君绮的花是送给他的，这怎么可能，他们从来没说过一句话。
按照惯例，狩猎大会之后的送花是不能拒绝的，那样显得很不礼貌。
所以顾安之只是沉默了很短的一瞬间，就接过了君绮的花，低声道：“谢谢！”
“晚上的篝火晚会，你会请我跳舞吗？”君绮的声音更低了，几乎是低不可闻。
顾安之不敢说话了，只能保持沉默，心里有着隐约的不安。
收下花束是礼节行为，他必须收，但是篝火晚会邀舞就不是这么简单了，那意味着他接受了君绮的示爱，而君绮如果接受了他的邀请，那就直接可以请皇帝赐婚了。
往年的狩猎大会，都会成上一两对的，顾安之的姑姑顾兰裳和姑父龙剑，就是在狩猎大会之后的篝火晚会请先帝赐婚的，他们的故事至今在上京传为美谈。
此时的兰陵公主还是个比较害羞的女孩儿，她问了那句话就转身跑了，不然顾安之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知道君绮怎么看上他的，可他对她，真的是一点都不了解，更别说其他了。
等君绮跑远了，刚才神回避的萧睿冒了出来，拍着顾安之的肩膀说道：“安之，晚上抓紧机会哦！”君绮虽然不是他亲妹妹，可她常年住在宫里，他们相处了这么些年，也跟亲兄妹差不多了。
“殿下知道这件事？”顾安之原来是不安，现在莫名变成不爽了。
“我当然知道了。”萧睿的神情颇有些得意，“之前怕你进不了前三，我还特意来找你搭档，想要帮你一把。虽说有我没我你的名次都不会差，可我就是没有功劳，也总有苦劳吧。”
大周没有驸马不得议政的规矩，而且君绮除了公主的身份，身后还有英国公府。
顾安之要是娶了君绮，就等于同时和皇家君家联了姻，君绮本身也是聪明美丽的女孩子，萧睿觉得顾安之应该感谢他。
“原来这就是殿下找我搭档的原因……”顾安之近乎自嘲地自言自语道。
“安之，你说什么？”顾安之的声音太低了，萧睿没有听清楚。
顾安之轻轻摇了摇头，摆手道：“没什么。”也罢，就当是他自作多情好了。
那天晚上的篝火晚会，顾安之亮了个相就借故离席了，自然没有去邀请君绮跳舞。
君绮等不来顾安之，也就明白他的意思了，满眼都是难掩的失望。
萧睿心疼妹妹，跑去顾安之住的帐篷找他，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殿下，没有人规定收下花就必须要有回应。要是那样的话，你让叶鸿怎么办？”
道理萧睿是明白的，可君绮不是一般人，他就是心里不舒服，觉得顾安之不该不喜欢她。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萧睿理直气壮地问道。
若是平时，顾安之不会回答这样的问题，可他今日喝了不少酒，心情又很憋闷，就顺势拉了萧睿一把，让他靠近自己，还在他的唇上轻啄了下，沉声道：“殿下，你说呢？”
115.番外一 萧睿（五）
景和十七年，顾家。
顾安之有些后悔，三年前的狩猎大会他不该那样冒失行事的。
如果没让萧睿知道他对他的心思，他们还能维持原来比君臣关系更亲密一点的关系。
可惜他一时情急，把一切都给搞砸了。
顾安之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那位貌似高冷实则软糯的太子殿下产生异样的情愫的，不过这不重要，他的理智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晋阳王打破祖宗规矩，开了皇子下降的先例，可萧睿是太子，顾安之想和他在一起，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放弃所有建功立业的心思，进宫去当太子内君。
只是这条路，和顾安之对自己前途的规划，完全没有重合之处。
顾安之的父亲顾毓亚有两个儿子，一个是他，一个是比他年幼两岁的弟弟顾若素。从小到大，顾安之无论在哪方面，都比弟弟胜出一筹，顾毓亚对他寄予了很高的期望。
顾家曾经出过一位男后，便是万昌皇帝的原配端懿皇后，那是顾安之的叔祖父。端懿皇后一生的遭遇令人唏嘘，有了他的前车之鉴，顾毓亚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前途大好的长子进宫自毁前程。
因此顾安之一直把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小心翼翼地不让任何人看出来。
萧睿是皇帝的独生子，生下来就是太孙，皇帝一登基就立了他当太子，因而从小的处境就是高处不胜寒。
尽管自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萧睿待人却是很温和的，只有和他相处时间长的人才会发现，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疏离感。
顾安之运气不错，十来岁开始就和萧睿一起读书，并因为功课好在伴读中比较得他青睐。
萧睿爱好广泛，天文地理五行八卦什么都爱看上一点，宫学的师傅对此很反对，觉得太子殿下有不务正业的嫌疑，哪怕萧睿那时的功课已经很不错了。
顾安之在这点上和萧睿比较投契，而且觉得太子殿下的学业已经很重了，偶尔放松一下，也是未尝不可。
顾安之相信，如果那天他没有贸然行事，他可以把自己在萧睿心中比较特殊的地位一直保持下去。
只可惜……
凡事没有如果。
更重要的是，顾安之至今没有把握，假若那天的事重演一遍，他是不是就能控制住自己的言行。
萧睿算是比较敏感的人，如果不是顾安之的刻意掩饰，他不会什么都看不出来。
正是因为对顾安之的心思毫无察觉，君绮央他帮忙的时候，萧睿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一个是他义妹，一个是他最好的伴读，若是这两个人能走到一起，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顾安之被萧睿的行为刺激到了，他知道这不是萧睿的错，可他心里就是很不舒服。因为顾安之突然意识到，他对萧睿的感情，似乎比自己之前以为的更深。
他可以拒绝君绮，拒绝萧睿以外的任何人，但是萧睿总是要成亲的。过去这些年，由于皇帝只有萧睿一个儿子，满朝文武都是提心吊胆，无不盼着太子早日成人，尽快为皇室开枝散叶。
顾安之很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这不是他愿不愿意放弃的问题。
狩猎大会之后，萧睿明显有些躲着顾安之，除了十分必要的时候，几乎和他没有交流。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朝中有人提出给太子选太子妃的事，皇帝夫妇对此没有异议。
但是随后不久，太后病重，皇帝急召远在南洋的晋阳王回京。萧秋宸接到诏令，把南洋的事务托给安远侯龙戟，带着一双儿女急急忙忙赶了回来。
那年年底，太后驾薨，皇帝全家开始守孝，选太子妃的事就这么被搁置了下来。
直到今年年初，皇帝和太子都出孝了，有人旧话重提，说太子妃的事不能再耽搁了。
通常来讲，除非太子主动提出，否则太子妃肯定是某家的名门淑女。顾安之不想关注这个问题，但是他爹位高权重，他娘出身高门，消息都是很灵通的，有些事情是想回避也回避不掉的。
前两日，顾若素的未婚妻虞妍到顾家来玩，无意间透露给顾安之一个非常震撼的消息。
那就是萧睿可能不会立太子妃，而是会立内君，而且内君的人选十有八丨九是晋阳王的长子。
龙若仞？！这怎么可能呢，顾安之闻讯难以置信。
尽管有所疏远，可顾安之还是萧睿的伴读，哪怕他们现在不是每天都在一起上课了。龙若仞偶尔也来宫学，萧睿对他的态度，是个人都能看出不同寻常。
顾安之想不通的是，龙若仞会心甘情愿进宫，他的眼神一看就是那种不可能被困住的人。
事实上，龙若仞的想法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萧睿心里的人是他。
从这点来说，顾安之一开始就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时间倒回到十天前，乾安宫。
萧秋然一向是最疼爱儿子的，立太子妃这种事不说让萧睿自己说了算，征求他意见是肯定的，只要萧睿提出的人选差不多合格，萧秋然断没有不满足他的道理。
只是皇帝做梦都想不到，萧睿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语出惊人。
“父皇，是不是只要是儿臣喜欢的人，你都会允许？”萧睿知道自己要选太子妃了，兴致一点都不高，远远比不上姜皇后，萧秋然感觉这样有点本末倒置，亲自把儿子叫过来征询意见。
“那是当然，太子妃是你的妻子，自然要你喜欢才好。”萧秋然的皇后就是自己选的，到了儿子这里也不忍委屈他，而且萧睿从小受到的教养决定了，他看中的人出身和人才不会差到哪里去。
萧睿没想到萧秋然会给出这么豪爽的回答，眼神瞬间明亮了几分：“真的？”
“君无戏言。”萧秋然是过来人，一看萧睿的表情就明白了，他是有心上人的。
萧睿的笑意更深了，却是好半天没有说话，他犹豫了很久，最后轻声道：“我要冉冉。”
“谁？冉冉？”萧秋然以为自己听错了，冉冉可是秋宸唯一的儿子，而且他和容容……
看到萧秋然震惊到无语的表情，萧睿缓缓道：“我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龙若仞回来两年多了，以前他对他和容容都是一样的，一直是不偏不倚，可是现在，他对容容比他好多了。
萧睿之前从来没有想过凭着太子的身份把龙若仞硬抢过来，只是……
父皇都这样问了，他为什么不能说，反正他也不可能答应他的。不考虑龙若仞和殷容止的感情，只说他是三皇叔唯一的儿子，父皇就不可能不顾他的意愿强行把人弄进宫的。
萧睿以为萧秋然会给出否定的回答，那样他就可以彻底死心了。
不料萧秋然什么话也没有说，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萧睿惊呆了，随之而来的就是莫名的窃喜，父皇本该一口回绝他的，可是他没有，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痴心妄想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了。
萧秋然到最后也没给萧睿一个准确的答案，他说他要回去和皇后商量。
萧睿送走萧秋然，有种自己身处梦境的错觉，父皇怎么会答应他呢，太不可思议了。
萧秋然去了坤宁宫，他跟姜瑟瑟说了萧睿想要龙若仞进宫当太子内君的事。
姜瑟瑟受到的惊吓一点不亚于之前的萧秋然，但是她的反应比萧秋然坚决得多：“二哥为什么不当场回绝睿儿，你这样做会让他产生不必要的期待，到了最后睿儿会更伤心的。”
从来没有得到的东西，失去也就失去了，也许会难过但不会刻骨铭心恋恋不忘；可要是曾经有机会得到的，最终却没有得到，很容易成为一辈子的执念，陷在里面走不出来。
“瑟瑟，你没看到睿儿那时的眼神，我从没见过他那样期待过什么。”萧睿一出生就是万众瞩目，所有他想到的没想到的，都有人为他安排地妥妥当当，凡事没有期待并不稀奇。
意识到萧秋然竟有成全儿子的想法，姜瑟瑟急了，忙道：“二哥，三弟就冉冉一个儿子，那孩子志向高远，不像是愿意被困在深宫的人，你要让他进了宫，三弟会怎么想？”
见萧秋然沉默不语，姜瑟瑟又道：“五弟和寒池表弟算是相亲相爱了吧，母后始终不允许他们在一起，他在介意什么，二哥你是知道的，若是冉冉进了宫，岂不是违背了母后的初衷。”
萧秋然抬起头，缓缓道：“瑟瑟，你说的我都知道，所以我才没有马上答应睿儿。可是……”他说到这里顿了顿，随即又道：“睿儿从小有的一切都是我们给的，这是他第一次说自己想要。”
萧秋然看得很清楚，萧睿说出“我要冉冉”四个字的时候眼神其实是很绝望的，他没有想过自己会答应他。可就是这样，萧秋然反而舍不得拒绝萧睿，他怕这会成为他心底永远的刺。
姜瑟瑟不开口了，她意识到自己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皇帝心意已决。但是第二天，姜瑟瑟出了宫，去见正在收拾行李打算回南洋的萧秋宸，也许只有他能阻止皇帝的想法了。
116.番外一 萧睿（六）
“皇兄，这就是你的决定了吗？”尽管姜瑟瑟说的是皇帝还在考虑之中，可是皇后都需要向他求助了，萧秋然的态度有多坚决，显然是不言而喻的。
萧秋然知道姜瑟瑟出宫的事，也猜到了萧秋宸会来找他，可他没想到他会这样开门见山，一时有些怔住了，半晌方道：“秋宸，朕很抱歉……”他为了儿子，注定是要对不起弟弟了。
萧秋宸略微挑眉，神色波澜不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兄若要冉冉进宫，臣弟别无多话。可是皇兄想过没有，皇嫂那么疼爱儿子的人，为什么会坚决反对这桩婚事？”
表面上看，皇帝夫妇是标准的慈父严母，其实萧秋宸知道，姜瑟瑟对萧睿的重视和疼爱丝毫不亚于萧秋然，只是皇帝已经够纵容儿子了，皇后再跟着配合，萧睿就真的没人制得住了。
萧秋然和姜瑟瑟是典型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恰好姜瑟瑟的出身也够，因而不到十岁就被先帝认定为太子妃的最佳人选了。
他们是这样走过来的，就不会在婚事上故意为难儿子，除非是萧睿看中的人选太过不堪，否则无论他是要立太子妃还是太子内君，皇帝夫妇都没有反对的理由。
龙若仞进宫当太子内君，在萧秋宸和龙戟的角度肯定不是好事，他们就这么个宝贝儿子，从小文武双全志向高远，就算他真的喜欢萧睿，只怕也是不愿意进宫的，何况他喜欢的人还不是萧睿。
当然了，在进宫这样的事情上，当事人的意愿不是最重要的，要不然端敬皇后昔年就不会进宫了。
萧睿喜欢龙若仞，他就要他进宫，以他太子的身份来说是没有问题的；萧秋然宠爱萧睿，舍不得他受半点委屈，哪怕龙若仞是他亲外甥，也要下旨让他进宫，这在逻辑上也是说得通的。
倒是姜瑟瑟的态度比较奇怪，她明知萧睿喜欢龙若仞，还是从小就喜欢，可她却不希望龙若仞进宫。姜瑟瑟怕自己劝不住萧秋然，还特意找上了萧秋宸，显然是对这桩婚事特别不看好。
萧秋然不愿意儿子进宫，肯定是要尽力劝阻此事的，姜瑟瑟又是为了什么，她不可能把外甥看得比儿子更重，那只能说明，在姜瑟瑟看来，龙若仞进宫对萧睿不是好事，这才是她反对的原因。
果然，萧秋宸话音刚落，萧秋然的眉宇就微微蹙了起来，皇后为什么不愿意成全儿子呢。
见萧秋然良久无语，萧秋宸挑眉笑道：“皇兄，要不要臣弟给你一点提示？”
“你说……”萧秋然是真的想不明白，姜瑟瑟的反对为什么那么强烈。诚然，他要冉冉进宫的事有点不厚道，特别对不起萧秋宸，也对不起萧秋棠，他们的反对态度都在萧秋然的意料之中。
可姜瑟瑟为什么也要反对，那是萧睿喜欢的人，如果不能得偿所愿，他肯定会很难过的。
“皇兄想要成全太子的爱情，可皇嫂想要成全的……”萧秋宸说到这里停住了，过了会儿方一字一顿地缓缓道：“却是太子的江山。”和大周的万里江山比起来，感情又算得了什么。
“你说什么！”萧秋然霍然提高了声音，神情变得无比冷峻。多数时候，萧秋然都算得上是个御下温和的皇帝，可他一旦严肃起来，很少有人能吃住他锐利的眼神。
很不巧的是，萧秋宸刚好是为数不多的不怕皇帝的人之一，他微微抬起下巴，毫不示弱地和皇帝对视，傲然道：“我是想说，你是要成全他的江山还是要成全他的爱情？”
“放肆！”萧秋然震怒，重重一掌拍下，他面前的黄花梨书案顿时出现了一道裂痕。
“皇兄，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待到你我百年之后，睿儿不是冉冉的对手。”萧秋宸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让他给萧睿当臣子，他肯定是合格的，可让他给萧睿当妻子，后果就不好说了。
如今他和皇帝都在，冉冉不敢违背诏令，可他们都不在了呢，以帝王为妻都算是小事，他身上有萧家的血统，他的儿子是萧家正大光明的皇子，萧秋宸相信冉冉干得出取萧睿而代之的事。
萧秋宸的神态和语气都太坦然了，萧秋然无奈地叹了口气，无力道：“秋宸，你这么说，就不怕我对冉冉做什么？”
“皇兄连我都容得下，怎么会容不下冉冉，他又不姓萧。”萧秋宸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再说了，你真对冉冉做了什么，第一个恨你的人可不是我。”
萧秋然长长地出了口气，向后靠到椅背上，轻笑道：“宸宸，你还真是吃准了朕。”萧秋宸的话只是一种可能，可萧秋然容不得这样的可能发生，更不能亲自给这样的可能创造机会。
“谁让你是我二哥呢，我不吃你我吃谁。”明白皇帝的想法已经动摇了，萧秋宸绕开了这个话题。
萧秋然抬手揉了揉额角，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这个弟弟生来就是专门克他的。
萧秋宸见状关切地问道：“皇兄，你是不是又头痛了？”
萧秋然摆摆手，不甚在意地道：“没事，大概是看折子看得久了。”
“太子的年纪不小了，皇兄何必事必躬亲，小事杂事就先扔给他练练手好了。”萧秋宸走到书案后面，侧身在椅背上坐下，帮萧秋然揉起了太阳穴。
“秋宸，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南洋的局面刚刚打开，只靠龙戟一个人撑着太辛苦，萧秋宸出了孝期就准备回去了。
萧秋宸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回道：“就是这几天，具体日子还没定下，冉冉似乎不想走。”冉冉和容容的感情他和萧秋棠乐见其成，只是南洋和上京隔得太远，还有很多细节问题有待商议。
“既然冉冉不想走，你就让他在上京待几年，让朕使唤使唤如何？”
萧秋宸犹豫了下，颔首道：“皇兄看得起冉冉，那是他的荣幸。”
自从那日被萧秋然叫去问话，萧睿就陷入了患得患失的情绪。一方面，他觉得自己的要求太任性了，父皇不太可能成全他；另一方面，皇帝迟迟没有给出答复，又让萧睿的期盼之情越来越深。
但是萧睿最终等来的，是萧秋然下旨给龙若仞和殷容止赐婚的诏书。
“秋宸，这下你可以放心回去了。”给弟弟送行的时候，皇帝如是说道。
“皇兄，你多保重。”萧秋宸明白，这是皇帝给他吃的定心丸。
和上回晋阳王离京时的情景一样，萧睿又没去送行，他不知道自己在龙若仞和殷容止的面前会不会失态。父皇明明答应过他的，会认真考虑冉冉进宫的事，可他一眨眼，竟然就给他赐婚了。
萧睿不明白，皇帝的心思怎么会变得这么快，这太不符合他以往的做事风格了。
萧睿没有去问萧秋然这是为什么，父皇做事总有他的道理，他问了也是白问。
倒是萧秋然见儿子终日郁郁寡欢，开导过他好几回，只是有些话，他也不好多说。
龙若仞可以不进宫，太子妃却是必须要选的，萧睿对此满不在乎，只说皇帝夫妇做主就好了。不过萧秋然和姜瑟瑟见萧睿实在没兴致，就把太子妃的事推后了，只选了傅良媛进东宫伺候。
没办法，来自朝臣的压力太大了，太子眼看就要十八了，妻妾全无像什么话。
萧睿对此不置可否，太子妃也好，傅良媛也罢，对他来说没有区别，按时点卯就好。
顾安之起初听说龙若仞和殷容止被赐婚了，心下有些窃喜，不管是虞妍听错了，还是皇帝真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后来改变了，反正龙若仞是再不可能进宫了。
但是随后不久，姜皇后就给萧睿添了个傅良媛。
这让顾安之意识到，他必须主动出击，不然就是没有龙若仞，他也没有机会。
景和十八年，一向身体康健的皇帝突然病倒，惊得满朝文武无不出了身冷汗。太子太年轻了，也没经过什么事，皇帝就是大周王朝的主心骨，他有个什么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经过太医院的救治，皇帝很快恢复了。人们虚惊一场，就把这件事放下了。毕竟皇帝正值壮年，又武功高强，偶尔病一回也是有的，病好了就行了，能有什么大事。
皇帝病愈后，重新提起了给太子选太子妃的事。这回，不是姜皇后大肆张罗了，而是皇帝亲自挑选。顾安之是皇帝第一个召见的候选人，这让整个顾家都感到惊讶。
顾安之没有感到惊喜，他的心底升起了浓浓的不安，他隐约意识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顾安之到了御书房面圣。他当过萧睿多年的伴读，见过皇帝不知道多少次，却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从踏进宫门那一刻起，他的掌心的汗水就没有干过。
“多余的话朕就不说了。安之，朕只问你一句，愿意给睿儿当太子内君吗？”皇帝轻轻问道，他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呈现出以往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苍白。
顾安之低下头，心里的恐惧更深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臣愿意。”
117.番外一 萧睿（七）
景和十九年，东宫。
大红喜字贴满了东宫的每一间宫室，龙凤花烛高高燃起，灼伤了萧睿漆黑的双眸。
“安之，你这是……”萧睿不是今天才知道顾安之将成为自己的太子内君，只是皇帝指婚的旨意一下，顾安之就不进宫了，他也不好直接闯去顾家，因而堆积了许多疑问在心里，却无从开口。
“殿下很失望今日看见的人是我？”顾安之挑了挑眉，貌似不经意地问道。
萧睿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早先，萧睿一心期盼着龙若仞能进宫，皇帝模棱两可的态度给了他不切实际的期望，可是最终，皇帝给龙若仞和殷容止赐了婚。
萧睿当太子的时间和今上当皇帝的时间一样长，他哪怕不清楚皇帝全部的心思，也知道他这么做是从大局考虑。只是从来没有期待过也就罢了，期待了却落空了，萧睿的失望之情在所难免。
从那以后，萧睿对太子妃的人选再没有期待，父皇母后看中谁就是谁了，他哪怕不喜欢，也不会故意冷落人的。作为一个没有兄弟的太子，萧睿太需要儿子了，大周王朝也太需要小皇孙了。
傅良媛出身名门，才貌双全，是姜皇后精挑细选出来的，可萧睿对她却是毫无感觉。萧睿偶尔会想，他日后的太子妃，或许就是傅良媛的加强版，出身比她更高，相貌才情比她更出色。
就算是在最疯狂的想象里，萧睿也没想过顾安之会成为自己的太子内君，哪怕他知道顾安之是喜欢他的。像顾安之那样的人，不该是一门心思想着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么，他怎么可能进宫？
“……我只是没有想到。”萧睿略加犹豫，老实说了心里话。
如果太子妃是傅良媛那样标准而温柔贤惠的女子，萧睿就算不喜欢，也知道该如何相处。可父皇另辟蹊径，把顾安之弄进了宫，萧睿就变得很为难了，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个喜欢自己的人。
“没想到不要紧，殿下没有不欢迎臣就好。”顾安之起身走到桌边，端起酒壶斟满了两杯酒。
萧睿下意识地摇摇头，睁圆眼睛看着顾安之把一杯酒递到了自己手里。
顾安之举起酒杯，朝着萧睿扬了扬，轻笑道：“殿下，这可是我们的交杯酒。”
萧睿失神地咬了咬唇，配合顾安之的动作和他手挽手，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水。
喝完交杯酒该做什么，萧睿当然是知道的，可是他和顾安之，萧睿表示自己还没做好准备。
不等萧睿回过神，顾安之就已经脱去了外袍，把他按倒在了床上。大红的被子上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物，躺上去颇有些硌人，萧睿不禁皱起眉头：“安之，你做什么？”
“**苦短，殿下难不成想白白浪费了好辰光？”顾安之先在萧睿唇角轻啄了下，再两手撑在他的脑袋两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萧睿隐约察觉这样的情况有些不对，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是：“被子上的东西好硌人！”
顾安之闻言哭笑不得，他一手捞起萧睿，另一手把被子一扬，红枣花生等物落得满屋都是。
片刻过后，顾安之再次拥着萧睿躺到了床上，勾唇道：“殿下，这样你满意了么？”
萧睿茫然地眨眨眼，觉得自己说满意不对，说不满意好像也不对。
“**一刻值千金，殿下，我们就别浪费时间了。”顾安之再不给萧睿胡思乱想的时间。
翌日清晨，萧睿很早就醒了。他抱着被子，看着身旁熟睡的顾安之，神情略显无措。
虽说洞房花烛之夜不做点什么不正常，可面对的人是顾安之，萧睿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萧睿对顾安之的概念一直停留在他是他的伴读上，更准确说是喜欢他的伴读。
对顾安之进宫这件事，萧睿一直没有真实感，他感觉太不可思议了。
谁知没等萧睿回过神来，他家太子内君就把他吃干抹净了，其胆量之大态度之果决，远远超出萧睿的预料。明明是顾安之嫁给他好不好，怎么他就被吃掉了，真是太不应该了。
萧睿抿了抿唇，偷偷摸摸起身了，他觉得自己需要找个独处的环境冷静下。
顾安之知道萧睿离开的事，他关门的声音惊醒了他，看来太子殿下不是很能接受昨夜的事。
其后的日子，太子夫夫相敬如宾，两个人之间客气地不得了。
顾安之到底是当过太子伴读的人，和萧睿很有共同语言，两人长期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就是不做什么，起码也能说到一块儿去。
再说了，他们并不是真的什么也没做，反正新婚之夜顾安之就把窗户纸捅破了，萧睿也没什么好介怀的，只是两人偶尔会就上下的位置发生争执。
景和二十年，乾安宫。
尽管从两年前起，先帝的身体就断断续续有些不好，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他的驾崩会如此突然。
萧秋宸匆忙从南洋赶回上京，却没见到兄长最后一面。
先帝在驾崩前留下遗旨，给大周新封了第五个铁帽子王，并命萧秋宸长子龙若仞改姓为萧，入皇室玉碟，从此将晋阳王的王位永远传下去。
先帝此举，几乎断绝了自己的后人拿回南洋诸岛的可能性。
萧睿对此满不在乎，并觉得理所当然，那都是三皇叔应得的。
事实上，此时的萧睿什么都不在意，他只知道，他的父皇不在了。
都说皇家无亲情，在大周的历史上不乏兄弟相争父子相残夫妻反目母子成仇的先例，可先帝是个例外，他完美地规避了上述所有情形。
而且先帝还是大周开国以来第一个后宫只有皇后再无其他嫔妃的皇帝。
萧睿身为先帝的独子，从来没有感受过皇室生活的残酷一面。骤然登上皇位，更不会有所谓的欣喜若狂，他爹没了，那是世上最疼爱他的人，和他比起来，皇位算得了什么。
古来帝王守孝，都是以日代月，做足规矩二十七日即可。毕竟，朝廷不能长时间停止运转，那样天下还不乱套了，萧睿再是任性，也不敢拿先帝留给他的江山开玩笑。
不过除了专心处理朝政，萧睿自身是完全按着守孝的规矩过的，就差没有结庐而居了。
这夜，萧睿又是在御书房停留到了半夜。折子早就看完了，也没什么事急着要处理，可他就是不想回寝宫，反正回去了也睡不着，不如在这里找点父皇以前留下的笔墨看看。
谁知子时都过了，有人前来禀报，说是晋阳王世子求见。
萧睿乍听到这个称呼愣了愣，他父皇真是够狠的，怕他藕断丝连直接让萧殊认祖归宗了。从此以后，他们就是同姓的兄弟了，他若是再对萧殊有所企图，就有**的嫌疑了。
萧睿莫名感到有些委屈，他是那样不守规矩的人么，萧殊和容容订婚了，他也有了太子内君，以后就是桥归桥路归路，少年时代的那些小心思，哪里还能记挂一辈子不成。
“微臣萧殊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萧睿还是太子的时候，萧殊见了他除非是重要场合，否则从不行礼。可打从他登基以后，不管人多人少，萧殊就是标准的三跪九叩了。
“世子快免礼！”萧睿马上开口，却没拦住萧殊行完大礼。
萧殊站起身，拱手道：“陛下如此勤政，皇伯父泉下有知，定然深感欣慰。可陛下太过折腾自己，皇伯父肯定会心疼的。”要不是萧睿没事儿玩自虐，姜太后也不会请他过来当说客了。
要不要在这个时候来见萧睿，萧殊犹豫过的，他总感觉有点不合适。
可是姜太后说了，萧睿除了上朝，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御书房，他不去慈宁宫，也不去坤宁宫，就这么整天一个人闷着，她是真的没有办法了，而且皇帝夫夫一直这么下去，也不像回事。
萧殊想起父亲离开上京前说的话，略加思忖还是过来了。
“朕哪有折腾自己？”萧睿避开萧殊的眼神，矢口否认道。
“陛下说没有，那就没有好了。”萧殊的语气一听就是哄小孩子的，“可陛下整日把自己闷在乾安宫，就不怕皇后殿下会多想？”顾安之对自己的敌意，萧殊早就察觉到了。
“朕在守孝。”萧睿欲盖弥彰地提高了音量。从顾安之进宫到先帝驾崩，中间只隔了大半年，萧睿说不清他和顾安之的关系到底算怎么回事，干脆就不去想了。
萧殊略微点头，又道：“守孝也不至于夫夫两人就不见面……”
萧睿被萧殊噎住了，他没有针对顾安之的意思，不然他不会连姜太后都不怎么见了。他就是谁也不想搭理，觉得一个人待着挺自在的，可人们好像看不得他清静，每个人瞧他的目光都怪怪的。
“萧殊，你管的闲事太多了！”萧睿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通常来讲，只要御书房的灯火还没熄灭，顾安之就不会先歇下。但是今日，他得到一个不太美妙的消息，晋阳王世子进宫了，和萧睿在御书房秉烛夜谈。
顾安之握紧了拳头，半晌方道：“我们去御书房。”
118.番外一 萧睿（八）
“不是你的闲事，我还真的没有兴趣管！”萧殊一改先前的恭敬态度，对萧睿直呼其名道：“萧睿，你以为自己还是小孩子吗？你要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你是皇帝，你肩上担着大周的江山，那是你的责任，不是逃避就可以过去的。”
“你整天把自己关在御书房有什么用？皇伯母很担心你，不然她为什么找我来管你的闲事？皇伯母那么聪明的人，她不可能不知道，我出现在这里并不合适。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除了我之外，大概不会有人这样对你说话了。你和皇后已经大婚了，可你现在连坤宁宫的大门都不肯进，你让皇后心里怎么想？萧睿，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大周朝的天该由你来顶着了。”
萧殊的话咄咄逼人，逼得萧睿透不过气来，他只是心烦意乱，不想跟人打交道而已，为什么到了萧殊这里，事情就变得那么严重，是萧殊太过小题大做了，还是他真的太不懂事了。
见萧睿默然不语，萧殊继续道：“从小到大你就是这样，皇伯父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从来没有自己的主张。萧睿，你的想法呢，你就没有什么自己想要做的事吗？你已经是皇帝了，现在该是你当家做主的时候了，不会再有人给你安排好前面的路，所以你不能再沉迷于过去了。皇伯父已经不在了，他生前最不放心的大概就是你，可你倒好，他不放心什么，你就拼命折腾什么。萧睿，你已经没有任性的资格了，会给你遮风挡雨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萧殊，谁准你这样放肆的？”萧殊的话太尖锐了，他毫不客气地戳穿了萧睿的保护壳。
萧殊满不在乎，自顾自地往下说道：“萧睿，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小时候对你客气过吗？父王曾经对我说过，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我没有办法，只能打醒你了。”
“混蛋！”萧睿抬起手，忽地推倒了面前摆着的奏折，飞落的纸张洒了一屋。
“你凭什么这样说？你不就是仗着朕对你好吗？萧殊，你是不是以为朕不敢对你不客气？”萧睿的声音气得有点发抖，他无意识地握紧了书案上放着的砚台。
“臣不敢，臣只是实话实说。”萧殊直直和萧睿对视，眼中毫无惧意。
“萧殊，在你心里朕到底算什么？是不是很自作多情，自以为是……”萧睿突然笑了，笑容中透出明显的自嘲意味，握着砚台的手抓得更紧了。
“不是。”萧殊轻轻摇了摇头，“陛下是臣一生效忠的人，臣从有记忆起就是这样想的。”
“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对朕和容容就不一样了，是不是？”原来从萧殊意识到他的身份代表着什么时，他就已经毫无机会了，因为萧殊不会爱上大周的皇帝。
“对臣来说，付诸忠诚的主君和付出真心的爱人不可能是同一个人。”萧秋宸是了解自己的儿子的，知道自己可能要进宫的时候，萧殊有失望，更有决绝，只是先帝最后没给他那样的机会。
“如果那个时候，父皇真的让你进宫了。萧殊，你会背叛朕吗？”萧睿好奇地问道。
“陛下要听真话吗？”萧殊不愿意骗萧睿，什么时候都不愿意。
萧睿犹豫片刻，低声道：“只要你肯说，朕就要听。”
“也许……”萧殊略加思忖，沉吟道：“我会让陛下当我的皇后。”
“容容呢，你是不是还想着左拥右抱？”萧睿怒极反笑。
“陛下，你太小瞧容容的气性了。若是臣真的进了宫，他回头能找十个八个大美人养在屋里，怎么可能有耐心等着臣，更不可能跟陛下同侍一夫。”
“容容还用找美人吗？他还不如照镜子。”萧睿失笑，随即回过神来，他拿起砚台，用力朝着萧殊砸了过去，“混蛋，你还想到同侍一夫了，真不要脸……”
“陛下，臣有点冤。”萧殊没有躲开，眼睁睁看着砚台砸上自己的额角。
自始至终，选择权都在萧睿手里，他的爱情身不由己，是先帝不希望有人威胁到他儿子的江山，这才成全了他和容容。
“萧殊，你疯了，为什么不躲开？”看着萧殊额角不断淌下的鲜血，萧睿有点心慌了。
萧睿本身不是很爱习武，但是先帝武功高强，萧睿本着讨好父亲的想法，从小对练武非常认真。他根骨好，又有先帝亲手教导武功，身手很是不错，气愤之下砸出去的砚台，力道非常大。
如果对面站着其他人，萧睿再是愤怒也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因为搞不好会砸出人命的。
但是那个人是萧殊，萧睿就没有丝毫的顾忌了。不是萧睿对萧殊有什么意见，而是萧殊的武功更在他之上，他毫无章法乱扔东西，萧殊没有躲不开的可能。
谁知萧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被他砸了个正着，这让萧睿有点懵了。
“不让你把这股邪气发出来，谁知道你还要闹腾到什么时候。”萧殊不甚在意地挑了挑眉。
“你就不怕朕一时失手，容容还没过门呢，你忍心让他守望门寡……”萧殊和殷容止订婚在前，可是这两个人不急不躁，婚事反而落在了萧睿后头，又赶上给先帝守孝，至今没能成就好事。
“陛下，你这就是太小瞧臣的身手了。”萧殊是自愿让萧睿砸的，可对自己的人身安全，他还是有相当的把握的。
不知是一时情急，还是想到了皇帝失手砸伤晋阳王世子这个事传出去不好听，萧睿没有叫人进来伺候，而是自己找了干净的布巾和止血的药物，打算给萧殊包扎下。
到底是从小习武的人，萧睿再是养尊处优，处理基本外伤的能力还是有的。
萧睿拉着萧殊在椅子上坐下，先擦去他脸上的血迹，再撒上止血的药粉，最后把伤口包了起来。
就在萧睿给萧殊裹伤口的时候，萧殊抬了抬手，欲要开口：“陛下……”
“闭嘴，马上就要好了。”萧睿以为萧殊是在嫌弃自己的手艺，立马喝住了他。他小时候跟着萧殊调皮过，磕伤碰伤的情况都有，处理这点小伤不在话下。
萧殊被萧睿狠狠瞪了眼，老老实实闭上嘴，过了片刻，他又想开口说点什么。
只是这回，萧殊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萧睿打断了：“只差最后一点了，你别打搅朕。”
萧睿包扎伤口的手艺不是很娴熟，看他最后的包扎效果，谁都以为萧殊的脑袋被他开了瓢。
“现在可以了，你要说什么就说吧。”萧睿左右端详一番，满意地拍了拍手。
“刚刚有人来过了……”萧殊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可是他站了会儿，又走了。”
萧睿闻言愣住了，似乎不明白萧殊在说什么。
“能够不经通报就走到御书房门口的，大概只有皇伯母和皇后。时辰已经很晚了，皇伯母肯定歇下了，那就只能是皇后了。”萧殊好事做到底，帮萧睿做起了具体分析。
萧睿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不大好看。
“皇后没有敲门，没有传报，他在门口站了片刻就走了。”萧殊轻轻吁了口气，“我想他是误会什么了。”
三更半夜，孤男寡男，两个人很亲密地靠在一起，对方还是自己的夫君曾经暗恋过的人，萧殊想不出什么顾安之不误会的理由。
“那我该怎么办？”萧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朕的自称都忘了。
“回去解释，把事情给皇后说清楚。”可顾安之会怎么想，萧殊真的没把握，“或者我跟你一起去，我的伤口还是很好的证据……”看在萧睿真是急了的份上，萧殊都不在意自己丢脸了。
只是他刚被封了铁帽子王的世子不久，回头就被皇帝打得头破血流，这话要是传出去，肯定惹人误会。
“不行，这件事不能让人知道。”萧睿果断地摇了摇头。
他失手砸伤了萧殊，在他们两个看来都不是大事，可被朝中大臣知道了，不知会被解读出多少莫须有的含义。
“还有，你出宫的时候记得兜个风帽，绝对不能被人看见了。”
“陛下，这是七月……”萧殊很无奈，这么热的天，他兜个风帽，那还能看么，欲盖弥彰好不好。
“算了算了，我这会儿也出不去了，先在御书房凑合一夜，陛下快回坤宁宫，明日让容容来接我。”殷容止的手艺比萧睿好多了，起码能把他的伤口搞得不那么吓人。
“我什么我，你现在不回去，是想让皇后以为我们真的有什么吗？”
“如果来的是容容，他会问也不问就走掉吗？然后以后我们有什么？”
“陛下，容容不一样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动动眉毛他都知道我在想什么，怎么可能误会。你和皇后能一样么，他可是放弃前途为了你进宫的。行了，你别挣扎了，快走吧。”
萧殊说着把萧睿往门外推，等他走了他得把伤口的包扎重新收拾下，不然明天会吓到容容的。
“那朕先走了？”萧睿还是有些犹豫。
“走吧走吧，回去有话好好说，不是每个人都是我和容容，别人猜不到你的心思。”不得不说，萧殊太了解萧睿了，尤其了解他不爱跟人解释什么。
见萧睿还有些茫然，萧殊直接下了重剂：“陛下，倘若我进宫了，你看到我和容容很亲密地在一起，你会怎么想？”
萧殊其实是好意，他想让萧睿设身处地想一想，顾安之的误会不是源于小气。
岂料萧睿的想法刚好相反，他很坚决地认定自己不会误会。这是源自萧家人从骨子里透出的骄傲，不管因为什么，失去了就是失去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萧家的皇帝想要什么会不择手段，可是只要放手了，就不会再纠缠不清。
他坚信萧殊若是进了宫，就不会再和殷容止有所牵扯。他和顾安之大婚一年多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顾安之若是轻易就能怀疑他的心思，那他把他当作什么人了。
119.番外一 萧睿（九）
听说晋阳王世子深夜进宫的消息，顾安之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过去御书房看看，可真正进了乾安宫，顾安之又有点后悔了，他这是算什么，前来“抓奸”吗？
莫说皇帝还在孝期，根本不可能和人有什么，哪怕那个人是萧殊。便是真的有什么，他看见了又能如何，他和萧睿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君臣的成分多于夫夫，根本没法带入普通夫夫去理解。
可要是萧睿和萧殊就是普通叙话，他的反应就显得有点过激了。先帝驾崩之后，萧睿的状态很不正常，上朝听政看着挺认真的，可其他时候，他几乎不开口，更不跟人接触。
姜太后劝过萧睿，他也劝过，他当着他们的面就是点头，根本不说是与不是。可实际上，萧睿到慈宁宫和坤宁宫的次数越来越少。很明显，他不是很愿意听他们说那些话。
萧睿的态度如此抵触，姜太后和顾安之都不好多说什么。皇帝的理由太充足了，动不动就是先帝孝期未过，那是姜太后的软肋，提起先帝她比皇帝还要伤心，哪里还能再说什么。
至于顾安之，他在这个问题上的处境非常为难，想说什么也不好开口，典型的轻不得重不得。他的话说得轻了，萧睿听不进去，权当是耳旁风刮过了；可他要是说得重了……
事实上，顾安之就没对萧睿说过重话，他有点开不了口。皇帝已经很难过了，无论他说什么，都没多大的意义，还不如帮他解决一点实际的难题，再多的悲伤都是可以被时间淡化的。
顾安之到了御书房的门口就停住了脚步，他知道萧睿和萧殊就在里面，可他犹豫了下，没有敲门，转身就走了，他甚至不知道他们在屋里究竟说了些什么，他感觉自己这一趟来得有点多余。
顾安之回到坤宁宫不久，有宫人前来禀报，说是皇帝驾到。
顾安之愣了愣，唇角勾起些许冰冷的笑意，看来萧睿知道他去过御书房了。
“陛下来了？”自从先帝驾崩，萧睿就没来过，他们两人见面也都是在寝宫以外的地方。
单说这件事本身，顾安之不觉得萧睿有什么错，他们都是年轻气盛的年龄，真要夜里睡在一起，后果很难保证。顾安之介意的，是萧睿自始至终把他当作外人，当作他必须要应付的责任。
萧睿今夜为什么会过来，顾安之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萧殊对他说了什么。
顾安之一直很不喜欢萧殊这个人，不仅是因为萧睿曾经喜欢过他，而是他对萧睿的影响力实在是太大了。这对萧睿的皇帝身份而言，是个很不安定的因素。
“嗯。”萧睿轻轻点了点头，神情有些不知所措。顾安之为什么什么都不问，他提都不提自己去过御书房的事，他突然开口解释，是不是显得太贸然了。
萧睿其实不是个擅长跟人打交道的人，他自来的习惯就是有事吩咐人，要是跟人聊天，有目的有针对性的那种还好，让他没话找话说，这个难度就有点高了。
好在萧睿从小最熟悉的两个人在这方面都是很擅长的。萧睿小时候跟在萧殊后面惹是生非，萧殊去了南洋他和殷容止形影不离，有容容在，萧睿从来不担心跟人说话会冷场。
至于大婚以后，萧睿基本上就是夫唱夫随了。
但是顾安之不是萧殊和殷容止那种自来熟的性子，而且他和萧睿的关系是介于君臣和夫夫之间，因而萧睿和他的沟通，从一开始就存在着一定的问题。
还在新婚的时候，太子夫夫曾在新房讨论过学业问题，叫先帝和太后知道了很是无语。
萧睿瞄了顾安之好几眼，见他没有主动开口询问的意思，低声说道：“这么晚了，皇后还没歇下？”顾安之什么都不问，他完全不知道解释的话该从何说起。
顾安之微一扬眉，淡然道：“陛下不也是还没歇下？”
先帝还在那会儿，他们夫夫相处就只有两件事，要么讨论学业和朝堂上的事，要么就是滚到床上去，都是初尝情丨欲滋味的年轻人，有些事不是那么容易忍住的。
可现在还是孝期，后面那件事不能做，至于前面的那件，大半夜的说起来很煞风景。
萧睿无语了，呐呐道：“皇后来过御书房了，为什么不进门？”他后来想过了，要是顾安之当时直接敲门进去了，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可偏偏他就没有敲门，而是直接就走了。
“臣见陛下和晋阳王世子相谈甚欢，就不打搅你们了。”萧睿和萧殊到底说了些什么，顾安之不得而知，可他相信，他们聊天的气氛应该是比较融洽的。
“没有……”萧睿略一怔愣，忙道：“没有相谈甚欢。”他们差点都要打起来了，只是萧殊没有还手而已，不然皇帝和晋阳王世子半夜三更打架，还把御书房给拆了，这事儿传出去真不好听。
“嗯？”顾安之挑了挑眉，神情略有些不解，他感觉萧睿的画风有点不对。
“朕是想说，朕和晋阳王世子没什么的，我们就是……”从某些方面来说，萧睿是个勤奋好学的好学生，知道自己技不如人，就会努力学习弥补差距。
不管萧睿心里乐不乐意，反正萧殊和殷容止的相处从来没有问题，这是他亲眼看到的事实。既然萧殊比较擅长处理这样的事，那么他说他该给皇后解释，应该就是有道理的。
只是道理萧睿都明白了，实际行动起来还是有点困难，萧睿骂他的话太狠了，他不大好意思当着顾安之的面说出来，那样显得自己有点丢人。
没等萧睿组织好解释的语句，顾安之先开口了：“原来陛下要说的是这个，那就不用再说了。”
“为什么？你不信我？”萧睿还没完全适应自己皇帝的身份，他只要一着急，就会忘记朕的自称。
顾安之摇摇头，正色道：“臣的意思是说，臣是相信陛下的，所以陛下不用再解释。”
萧睿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就过关了，提前准备好的话也没说出口，不安道：“你真的信了？”
“在陛下心里，臣就是那样小气的人？”萧睿都能想到给人解释了，顾安之感觉挺难得的。
“朕就知道皇后不是这样的人。”萧睿暗自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偏偏晋阳王世子跟我说，一定要跟你说清楚，不然你会误会的。”
殊不知，萧睿这句话一出口，顾安之稍有好转的心情就又低沉下去，他不动声色地问道：“所以陛下就听了晋阳王世子的话？”
尽管顾安之并不真的认为萧睿和萧殊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该发生的苟且之事，可萧睿知道要向他解释，免得他心生误会，顾安之心里还是有点欣喜的。
谁知萧睿接下来就说了，他个人觉得是没有必要解释的，因为他相信顾安之不会误会他。但是萧殊说了解释一下比较好，他就听从了他的意思。
顾安之顿时陷入了哭笑不得的境遇，他是该庆幸萧睿对自己那么有信心，还是生气他对萧殊言听计从。
当然了，聪明如顾安之，他是不会把心里的疑惑说出来的。
“时辰不早了，陛下早些歇下吧！”说多错多，顾安之不想再和萧睿纠缠这个问题了。
“嗯。”萧睿不太自在地左右张望了下，“朕去隔壁书房？”
严格按照礼法来说，皇帝夫夫其实已经出孝了，满朝文武都在盼着他们早生嫡子。可是萧睿自己说了，他要按照民间的规矩为先帝守孝，自打耳光肯定是不行的。
“陛下放心，臣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既然萧睿都回来了，顾安之肯定不会把人推出去。
“哦。”萧睿的脸不太明显地红了红，他知道顾安之这回是真的没有生气了。
那夜之后，一直到二十七个月的孝期结束，萧睿基本都宿在了坤宁宫，尽管夫夫俩因此不得不大半夜洗了好几回冷水澡。
姜太后闻讯很无语，还恨铁不成钢地感叹过，比起遵循古礼守孝，皇帝夫夫早点生个嫡子出来，先帝在天有灵大概会更满意的。
长泰三年，京郊。
“陛下，已经出城很远了，你就别送了。”萧殊很担心，萧睿再这么送下去，他就得护送他回宫了，那他今日就真的走不了几里地了。
“每次你回南洋朕都没有送过你，这是最后一回了，你就让朕把前面的次数都补上好了。”前不久，萧秋宸急召萧殊回南洋，信里没说是什么事，只说越快越好。
萧殊叹了口气，没有吭声。昨年，他和殷容止成了亲，当时就说要回南洋的，但是北疆有些不太平，他就临危受命，上阵杀敌去了。
前往南洋的船队什么都准备好了，不能因为萧殊不去就不走了，所以殷容止先行一步，提前过去了，夫夫两个还在新婚就一南一北分开了。
年初，萧殊班师回朝，在上京逗留了好些时日，主要是交接军权。
不是萧睿不信任萧殊，而是他这一走，可能就是有生之年都不会再回来了，所以过程特别细致。
按照原计划，萧殊还有两个月才要走的，但是萧秋宸的信一过来，他的行程就必须提前了。
“陛下，你想好……怎么办没有？”萧殊说得很隐晦，可他相信萧睿能听懂的。
“有什么可想的，他们不都是早就盼望着了。”尽管周围的人都隔得很远，不可能听到他们的对话，萧睿还是小心翼翼，确保自己的话被人听去了也没关系。
“你确定？”萧殊剑眉微挑，被视作殷鉴的弘熙皇帝和顾家关系不浅，灭了姚贵君九族的那位顾太后就是顾家出来的人，如今类似的遭遇到了自家人身上，顾家真的会像萧睿想的那样欣喜吗。
“为什么不？”嫡子哎，再不济也是嫡女，顾安之怎么可能不高兴。
萧殊不忍心打击萧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只说了句：“你保重就好。”
萧殊知道顾安之喜欢萧睿，也知道顾安之进宫是先帝钦定的，所以一直对他们的关系有些担心。却不曾想，事情的发展和他的想象完全不一样，萧睿就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你们之间……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反正都要走了，萧殊问起话也是毫无顾忌。
“一开始就是这样啊。”萧睿倒是挺坦然，起初是顾安之主动，后来他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就没有强行改变什么。
“旁人也就罢了，皇伯母那边不是那么好交代的，你可千万要想好了。”萧殊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萧睿太随性了。夫夫俩的上下位置也许不重要，可生育这个事，它就是皇后的责任。
要是没有弘熙皇帝的不幸先例，萧睿自幼身强体健的，人们的担心也不会太过。只是有些风险是不能预计的，弘熙皇帝也不是体弱多病的类型，还不是折在了这件事上头。
“我不会让母后知道的，你放心。”别看姜太后眼下和顾安之相处不错，要是被她知道这事儿，肯定恨不得砍了顾安之。萧睿略微颔首，表示自己早有成算。
120.番外一 萧睿（十）
在萧睿的概念里，怀孕的事情不算复杂，处理起来也很简单，他先和顾安之商量好了，就说孩子是皇后生的，保证满朝文武和皇室宗亲都高兴地跟什么似的。
稍微麻烦点的是姜太后那边，她可能不太能接受生孙子的是自己儿子，这件事必须瞒着她才行。
好在先帝和姜太后素来分工明确，一个前朝一个后宫，从来互不干涉。萧睿继位时虽然年轻，却是大权在握，并不受人掣制；姜太后在先帝驾崩后专心理佛，把后宫诸事都交给了顾安之。
因而萧睿只要和顾安之配合好了，瞒过姜太后并不算难，毕竟太后已经不怎么管事了。
可是怎么告诉顾安之他有了呢，萧睿有点为难，他以前都没提过自己服过丹药的事。
更让萧睿感觉难以启齿的是，他最初服用这个丹药，并不是为了顾安之。只是大婚以后，顾安之每每对他这样那样，萧睿都顺其自然地接受了，也没服用过避孕的汤药。
这倒不是萧睿忘了，而是他没有合理的理由煎药，所有人都盼着他和顾安之早生嫡子，他还防范什么，有了就生好了。大约是无知者无畏，萧睿对自己抢了皇后的饭碗一事，丝毫没有抵触。
萧睿烦恼的地方在于，顾安之好像一直对萧殊抱着某种敌意，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最初服药是为了萧殊，他会不会很介意。如果顾安之因此不高兴了，他该怎么把人哄回来……
就在萧睿陷入深深的纠结的时候，姜太后召他去慈宁宫喝茶说话了。
“睿儿，你和皇后的相处可还好？”姜太后开门见山，一句废话都没有。
萧睿闻言有点纳闷，还努力回想了下，方颔首道：“我们很好，母后为何有此疑问？”顾安之刚进宫时，还有先帝驾崩那会儿，他们的关系有点僵持，但那之后还是很不错的。
“真的很好？睿儿，你有事可别瞒着母后，有什么问题母后也好帮你参谋参谋。”姜太后明显是不太相信萧睿的话，打量他的目光充满了狐疑的色彩，似乎想要看出些许端倪来。
萧睿不着痕迹地蹙起眉头，心里胡乱揣测着，母后这是怎么了，竟然担心起了他和皇后的关系。不过他和顾安之最近真的挺好，也就偶尔就朝上的某些问题争论两句，可在床上还是很和谐的。
“母后，你别听风就是雨的，我和皇后真没事。”萧睿想来想去，还是不明白姜太后在担心什么。
发现萧睿不是装傻，而是真的觉得他和顾安之关系良好，姜太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话说得更明显了些：“睿儿，你和皇后大婚也有四年了，是不是该给哀家添个孙子了？”
萧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想母后你要的孙子就快了，嘴里却道：“母后想看孙子还不简单，叫傅昭仪带着青儿过来就是，要不你把青儿抱到慈宁宫住些日子？”
姜太后摇摇头，语气显得更无奈了：“早知道你有了皇后心里就没别人，哀家也不让傅昭仪进宫了。她一个月未必能见着你一面，哀家还把青儿抱走，那不是要了她的命，你少出馊主意。”
当年，由于她和萧秋宸的坚决反对，萧殊到底没有进宫，而是和殷容止订了婚。
姜太后以为萧睿日后不会再钟情于某个人，就给他纳了傅昭仪。谁知顾安之进宫后，萧睿几乎不搭理傅昭仪了，完全出乎姜太后的意料，她从此再没往萧睿的后宫塞过人。
皇帝夫夫感情不错，姜太后当然是满意的，就是皇后的肚子一直没动静，让她心里有点发憷。
想当初，姜太后可是吃尽了子嗣艰难四个字的苦头，她和先帝大婚十年，好不容易才生了萧睿这个宝贝疙瘩。萧睿在这件事上倒是没随他爹他娘，傅昭仪进宫不到两年就生了萧明青。
甭管嫡子庶子，对于没有兄弟的萧睿来说，有儿子就是好事，好歹安了朝臣的心。
不过眼看萧明青都要启蒙了，姜太后不得不关注起儿子儿婿的状况。
要是他们这边没问题，萧明青身为皇帝的庶长子，就不用养得太精心，随傅昭仪高兴就好，不然已经占了年龄优势了，再在学业上压嫡出弟弟一头，不是存心添乱是什么。
可要是皇帝夫夫在子嗣上有困难，萧明青就得好好教了，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嘛。
姜太后过问此事原是好意，可她一查就发现个大问题，顾安之从来没有服用过丹药。
正常情况下，太子内君进宫从下旨赐婚到正式礼成，没个两三年的时间是走不完程序的。只是萧睿和顾安之的情况有些特殊，那时先帝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顾安之进宫也就没走寻常路。
大婚的准备时间不足，顾安之进宫前没服药可以理解，但他进宫不到一年就赶上先帝驾崩。
虽说孝期不能那啥那啥，可提前服药做准备却是很合适的，因为那种服用之后可让男子生育的丹药要连续服用一年才有效果，而且服药期间最好能禁房事，这样药效的发挥才能最大化。
顾安之说起来进宫四年了，但中间有两年多在守孝，没孩子不算什么，姜太后等得起。
只是他连这方面的准备都没做好，姜太后就有点纳闷了，先帝到底指的什么婚，不是说顾安之对萧睿有意吗，可他这个表现，看起来有点不像啊……
事关子嗣传承，姜太后坐不住了，只能把萧睿提溜过来问话，问他和皇后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说起傅昭仪，萧睿面露歉意，他是有点忽视她了。只是他们两个，真的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见面感觉无话可说，基本上是各说各话。萧睿犹豫片刻，沉吟道：“我有空会多去看看青儿的。”
“青儿固然不能忽视，可你和皇后也要努力才是，储君是皇后所出，于所有人都是好事。”姜太后拿不准顾安之没服药的事萧睿知不知情，只能先用言语对他进行试探。
“母后，我晓得的。”萧睿不敢告诉姜太后，他和皇后挺努力的，而且已经努力出结果了。
姜太后仔细观察萧睿的表情，见他一脸坦然，不由叹气道：“你晓得的，你晓得什么？你可知道皇后进宫四年，至今没有服用丹药？”姜太后说着有点来气，音量不自觉就提高了几分。
萧睿此前从来不知道这个事，闻言不禁怔住了，半晌方迟疑道：“此话当真？”其实就是皇后服了药也没用，他们的努力方式，和姜太后的想象有些不一样，萧睿的脸色不太明显地红了红。
“自然是真的。”见萧睿毫不知情，姜太后更愁了，她就知道，这两个人的相处是有点问题的，“睿儿，你和皇后到底怎么回事？平时看你们处得也还不错，怎么就……”
姜太后怎么想，顾安之都没有不重视子嗣的理由，后宫是标准的母凭子贵的地方，她和先帝的感情多好，可在没有萧睿之前，她亲手给先帝挑过侍寝的宫女，目的不言而喻。
萧睿眼下就萧明青一个儿子，要是顾安之能生下儿子，凭着嫡子的身份立为储君当仁不让。
若是顾安之没儿子，萧明青以皇长子的身份入主东宫也是理所当然。而且傅昭仪是官家女子出身，本身的份位也不算低，萧明青要是当了太子，傅家只怕就要起势了，对顾家是很不利的。
姜太后觉得自己要是处在顾安之的位置，最紧张的就该是子嗣之事，因为这件事不仅关系到自己的未来，也涉及到家族的命运，稍有不慎就是把全家人拖下水的节奏。
可顾安之倒好，最基本的准备工作都没做，姜太后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是别有用心。
“母后，不是这样的，你别多想……”萧睿卡壳了，因为他也不知道，顾安之为什么没服药。
更糟糕的是，由于顾安之没有服药，他不能把肚子里的孩子放到他的名下了，那样母后岂不是什么都知道了，萧睿感觉事情有点不好办了，哪里还有心思去计较顾安之为什么没有服药。
弘熙皇帝和姚贵君的那段往事萧睿是知道的，要是让姜太后知道他和顾安之的关系是这样的，萧睿根本不敢想象，她会做出怎样的反应，他怕太后迁怒顾安之和整个顾家。
在萧家，皇帝和男后男妃在床帏之间不分上下不算大事，就是敬事房记档也不会记得这么详细，可哪位男后男妃把皇帝的肚子搞大了，绝对是要命的，姚家被株连九族就是个惨痛的例子。
萧睿不知道怎么跟姜太后解释，顾安之其实不知道他是服了药的，这事儿说起来就要扯到萧殊那里去，到时候顾安之还得跟他计较，他夹在太后和皇后中间绝对没有好日子过。
“怎么就是哀家多想了？睿儿，是不是你对皇后有什么不满？”没等萧睿掰扯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姜太后想来想去，还是怀疑问题的根源出在自己儿子身上，她有可能是误会顾安之了。
顾安之给萧睿当伴读的时候，功课是非常优秀的，他要是不进宫，早就金榜题名了。既然顾安之能为了萧睿主动放弃大好前程，有异心的可能其实就很小了，那样他还不如不进宫。
反观萧睿，从小就对萧殊执着，明知他和殷容止两情相悦，还想把人强行弄进宫来。
先帝一贯宠溺儿子，基本上是萧睿要什么他就给什么，从小答应萧睿的事就没有爽约的，只有萧殊那件事，没让他愿望成真。顾安之是先帝钦点进宫的，萧睿对他有所不满也不是没可能。
萧睿感觉自己很冤枉，他哪里有对顾安之不满，乖乖躺平让他上，亲自给他生儿子，在母后面前还要给他打掩护，换成别人他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不过这样的话萧睿是不敢对姜太后说的，于是他顺着太后给的竿子就下来了，软语道：“母后，这都过去的事了，你就别提了。我回去就让太医院配置丹药，保证尽快给你添个嫡孙。”
萧睿好说歹说，总算是说服了姜太后，以前是他年轻不懂事，故意和皇后过不去。如今他是看明白了，除了父皇母后，皇后就是对他最好的人，他保证收起心思，一心一意对皇后好。
从慈宁宫出来，萧睿长长地吁了口气，好歹是把母后那一关糊弄过去了。
随即，萧睿不高兴地皱起眉头，顾安之为什么不服药呢，他是他的皇后哎。要是他已经服过药了，他就可以对外宣称皇后有了身孕，到时候孩子生下来，就是明确无误的嫡皇子。
可是顾安之没有服药，他的整个计划就被打乱了，萧睿想起来心情很不爽。
带着不太愉悦的心情，萧睿到底是去了坤宁宫，他想问问顾安之，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顾安之正在书房练字，神情非常专注，萧睿凑过去看了眼，就在旁边坐下了。
“陛下心情不好？”顾安之侧目瞥了眼，不轻不淡地说道。
“嗯。”萧睿用力点点头，“朕今日被母后训了。”言下之意就是需要来自皇后的安慰。
顾安之停下笔，诧异道：“为什么？”姜太后不问政事，和萧睿从来没有冲突，她平时是最疼萧睿的，没理由突然把他叫过去训一顿，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萧睿双手撑着脑袋，无辜地看着顾安之，轻声道：“母后怪朕不给她添个嫡孙。”
“陛下想要嫡子了？”顾安之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恢复了自然。
“朕一个人想有什么用，皇后又不想。”萧睿话里的委屈可不是装的，他是乐意代劳，可顾安之从来没有想过这事儿，他在姜太后面前主动背了黑锅，这会儿想起来却是有点心塞的。
顾安之心烦意乱，再也写不下去了，干脆搁下笔，正色道：“陛下真是这么想的？”
萧睿被顾安之问得愣住了，迟疑片刻方道：“皇后从来没有服药，不是么？”
顾安之直直看着萧睿，一时间无言以对。他放弃所有孤注一掷地选择进宫这条路，要的可不只是皇后这个位置。如果得不到萧睿的心，顾安之是不会生下他们的孩子的。
他又不是那些哭哭啼啼的小女人，想要凭着一个孩子绑住萧睿。萧睿是何等任性的人，他喜欢谁或者不喜欢谁，只凭自己的心意，跟孩子没有任何关系。
傅昭仪生下的萧明青是萧睿的长子，可萧睿哪里把他们母子放在心上了。
顾安之从来不做自己没有把握的事，不确定自己在萧睿心上的位置，他怎么可能服药。
只是这样的解释，顾安之当着萧睿的面怎么说得出来，他只能保持沉默。
许是感觉这样的气氛太尴尬了，萧睿率先打破了沉默的局面：“算了，朕不问了，皇后什么时候想好了再说吧。”那个丹药服起来也不是那么好受，如果这个就是儿子，皇后不想生也就罢了。
第121章 番外一萧睿（十一）
“你生气了？”萧睿的反应太过平和，极不符合顾安之平时对他的认知，因此他下意识地问了句。
如果萧睿真的很在乎孩子，那他也许该把服用丹药的事提上议程了，毕竟那玩意儿生效还要时间。萧明青都要启蒙了，也难怪姜太后对嫡孙的事关注起来，这涉及到储君的人选问题了。
萧睿摇摇头，语气颇为不悦地道：“在皇后眼里，朕就是这样小气的人？”
他说着微微眯起眸子，眼尾略微向上挑起，用一种看起来很无辜的眼神看着顾安之，眼中是与他的身份完全不相宜的清澈透明，那是顾安之最无法拒绝的表情。
“陛下哪里小气了？谁不知道陛下心胸开阔，气量宏大。”到底是跟萧睿打了十多年的交道了，顾安之把他顺毛驴的脾气摸得很熟，哄人的本事也因此略有上升。
萧睿闻言扑哧笑了，好半天都停不下来，半晌方道：“皇后说的那是父皇吧，朕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就算名不副实，但是皇后肯夸他，感觉还是很不错的，萧睿先前的不快一扫而空。
顾安之挑眉笑笑，眼神中的宠溺之情显而易见。拿萧睿和先帝做比较，他是真的比不过，可是历朝历代，又有几个像先帝那样雄才大略的皇帝，萧睿老老实实当个守成之君，就算完成任务了。
尽管孩子不能放在皇后名下了，可萧睿并没打算瞒着顾安之，姜太后是何等精明睿智的人，他一个人和她玩捉迷藏太累了，顾安之作为始作俑者，为他打掩护是必须的。
萧睿到底是低估了姜太后对他的关注程度，没等他给儿子找好合适的人选当“生母”，姜太后就先注意到他的异常状况了，搞得萧睿措手不及。
当然，姜太后并没想到儿子会亲自怀胎生子，她是怀疑萧睿把乾安宫的某个宫女的肚子搞大了，然后借着自己的名义，在物质上对她进行各种补偿。
萧睿初闻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懵住了，他不就是有点嗜酸，母后的联想要不要那么丰富
左拥右抱！！！。
姜太后觉得萧睿的做法很不妥当，宫女侍寝给不给名分无所谓，可已经育有龙子的宫女，再不给名分就很不像话了。甭管生母的出身有多低，总归是为皇室诞育子嗣有功，该赏的就得赏。
萧睿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说是怕皇后不高兴，等他和顾安之商量好了，马上就给册封。
萧睿的说法从侧面印证了他之前说自己对顾安之不好的说辞，因而姜太后不但没怪顾安之不够贤惠，反而说了萧睿一顿，叫他以后收敛点，没有嫡子之前不要再搞出庶子了。
萧明青也就罢了，那是傅昭仪进宫早，谁也无话可说。可皇后已经进宫了，又没生下嫡子，他却让宫女侍了寝，事后还不赐下避子汤，这就很不给皇后面子了，也难怪他会不高兴。
萧睿连连点头称是，表示是自己不小心，以后绝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就这样，萧睿又被姜太后训了顿，训得是哑口无言，只能一个劲儿认错。无论如何，萧睿都不敢让姜太后把怀疑对象变成自己，真是那样的话，她对顾安之的成见一辈子都改不过来。
不过姜太后的思路也给了萧睿很好的启发，他何必另外找人，直接找个信得过的大宫女就好。
像傅昭仪那样选秀进宫的官家女，首先份位就不会低，可以亲自抚养孩子不说，背后还涉及到娘家的势力。只要是个聪明的女人，善待抱去的孩子不难，可孩子抱了去，以后就不好抱回来了。
还是宫女比较方便，大周的祖训规定了，宫女出身的嫔妃在晋封时必须逐级。如此一来，孩子生母的份位就不够，孩子直接就能抱给皇后抚养，日后再设法改了玉碟也不难。
经过一番仔细挑选，萧睿挑中了丁姬，她是各方面条件综合下来，最符合他要求的人选。
尽管丁姬无论家世还是性情，都让萧睿感觉很满意，可他还是特意让君曜跑了趟她的家乡。毕竟是他亲生儿子的“生母”，无论丁姬日后是走是留，萧睿都要确保自己能够牢牢控制住她。
君曜是英国公君若言的嫡长子，他的祖父君璃是端敬皇后同父异母的兄弟，不过君曜和萧睿的关系，远不止人们看到的这一层这么简单，不然先帝也不会收他的嫡姐君绮为义女并封为公主了。
君绮君曜和萧家皇室的关系要从他们的“祖母”这边算过来。
弘熙皇帝死于难产，这在萧家算是秘密，除了皇室成员本身和与之有关的顾家，几乎没人知晓内情。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弘熙皇帝虽然死了，姚贵君也自尽了，姚家还被当时的顾太后株了九族，可弘熙皇帝为姚贵君生的那个儿子却是活了下来，还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了。
弘熙皇帝驾崩后，姚贵君当场自尽，他的生母顾太后愤怒至极，下令诛灭姚家九族。就是弘熙皇帝以生命为代价生下的孩子，也被顾太后下令扔进了护城河，是死是活全凭天意。
好在弘熙皇帝生前有所准备，顾太后的人前脚扔了小皇子，他的影卫随即就把人捡了回来。
虽然是弘熙皇帝的亲生子，可弘熙皇帝不在了，顾太后又不认这个孙子，无名无分的小皇子只能跟着师傅在山野之间长大，后来成了他的兄长万昌皇帝的影卫。
随后机缘巧合，小皇子和万昌皇帝兄弟相认，只是时过境迁，他的名字已经不可能添到玉碟上了。
万昌皇帝给了弟弟自由，允他出宫生活，小皇子就欢欢乐乐地嫁给自己的师兄了。再后来，他们生了个儿子，随了姚家的姓氏。姚夕夜和君若言自幼指腹为婚，两人生了君绮君曜姐弟。
君曜的“生母”和“祖母”都是男人，他是知道自己和皇室的那层关系的。萧睿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调查一个宫女的身世，君曜怎么想都感觉不可能，他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个大胆的念头。
“皇帝表哥，你该不会是……”君曜比萧睿小了好几岁，可两人的关系一向是很不错的。
“不是什么？”君曜的话说得太过隐晦，萧睿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君曜眨眨眼，把手放到肚子上，低声道：“你和皇后是不是……”
君曜话没说完就自己倒吸了口凉气，他是该说顾安之胆大妄为，还是说萧睿御妻无方，这事儿搞不好会让整个朝堂都动荡不安。
“曜儿，你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是皇后的，朕还没有那么想不开。”萧睿想也不想就矢口否认道，可他似乎忘了，君曜原本只是怀疑，但他这话一说，君曜的猜测就得到证实了。
君曜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略想了想，呐呐道：“不是皇后难道还是傅昭仪？”萧睿的后宫很空旷，有名分的就只有顾安之和傅昭仪，不过有些事，傅昭仪肯定是做不到的。
萧睿闻言瞠目结舌，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君曜的嘴，厉声斥道：“曜儿，闭嘴！”
君曜之前是受惊过度，说话有点失了分寸，此时回过神来，也是一脸的惊魂未定。他用力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再胡乱开口，萧睿又瞪他两眼，这才松开了手，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
君曜拍拍胸口，长长地吁了口气，用气声问道：“皇帝表哥，你打算怎么办？”
“先封丁姬为美人，待皇子出世再另行晋封，朕连旨意都理好了。”宫女晋封必须逐级，丁姬算上承恩和有孕两条，也就只能封个正九品的美人，再往上就是逾矩了。
君曜抬手一拍脑门，暗道自己真是被吓傻了，萧睿为什么调查丁姬，不就是要册封她，他问的简直就是废话，于是改口道：“这些皇后都知道么？”
“曜儿，不该你管的事少问过，回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君曜的话提醒了萧睿，他还真的没跟顾安之说过这件事，一开始是不好开口，后来就是忙着应付姜太后，生怕哪里不小心露了馅。
好在该处理的都处理好了，他当着皇后的面也能理直气壮了。要不是顾安之先前没有服药，他们好端端的嫡子也不用变成庶子了，他们两个都对对方有所隐瞒，如今也算是扯平了。
萧睿满心以为，并不知晓内情的君曜对他和顾安之的关系都能一点就通，他的皇后那么聪明，他稍微暗示他一下肯定就可以了。
一方面，当着顾安之的面，萧睿有点不好意思说出自己怀孕的事；另一方面，他们到底生活在宫里，后宫是姜太后管了二十多年的地方，行事低调点更加安全。
谁知顾安之对萧睿的暗示无动于衷，萧睿就有点纳闷了，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尽管萧睿很想不通，聪明如顾安之在这件事上怎么突然就变笨了，可眼看他的身形都开始有点变化了，萧睿还是下定决心，要把真相告诉顾安之才好，那可是他们的亲生骨肉。
然而没等萧睿开口，他就明白顾安之的想法了。原来皇后不是不知道他有了身孕，他早就知道了，可他不相信那个孩子是他的。
萧睿闻讯气得差点发疯，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怀疑的，他是皇帝，他是皇后，宫里又没有别的男妃，他的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顾安之的还能是谁的。
第一次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第二次喜欢的人不相信自己，萧睿很不爽，干脆什么也不解释了。他相信顾安之对他的不信任不是现在才开始的，或许从一开始，他对他就是抱着怀疑的态度。
萧睿突然感觉很累，原来他辛辛苦苦瞒着姜太后做的一切，根本就是毫无异议。
“陛下，你多少也得用点，就是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知道萧睿有孕在身的人不多，丁姬就是其中一个，她和魏礼是为数不多萧睿接受他们近身伺候的人。
“你把东西放下，朕待会儿再用。”萧睿懒洋洋地看了膳桌一眼，意兴阑珊地吩咐了句。
丁姬不敢多说什么，默默地退下了。前两个月，陛下的反应特别大，基本上是吃什么吐什么，可他那时精神不错，就算吃不下也会强迫自己吃，说是怕亏待了孩子。
熬过前三个月，萧睿的胃口好了不少，丁姬也跟着松了口气。这个秘密太可怕了，若是陛下和小殿下平安无事，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可要是稍有不慎，她都不敢想下去。
谁知最近几天，陛下对吃食又变得挑剔起来，经常是说这个不对那个不好。
单是挑剔也就罢了，萧睿坐拥四海，想吃什么当然不能被人为难。可问题是，萧睿挑来挑去，几乎就没吃下什么，御膳房送来的食物经常是什么样端来的就什么样端走的，丁姬没法不担心。
萧睿其实不能说是没胃口，他不想吃东西是真，可真的吃下去了，也没什么不好的反应。
他就是被顾安之的反应刺激到了，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生无可恋的状态。
好在萧睿的消沉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发现双亲都不怎么靠得住的小川儿努力开始了自救。
川儿这个乳名是萧睿起的，左边那一撇是他，右边那一竖是顾安之，中间的一点就是小家伙，无论男女都是这个名字。
某日，精神不佳的萧睿在上朝的时候走神了，被素来以严厉著称的南阳王萧秋禛训了几句。
萧睿被训得蔫蔫的，看得南阳王特别来气，他这个皇帝侄儿怎么就一点都不像他英明神武的皇兄。等南阳王训完话，萧睿突然来了精神，南阳王满意地点点头，感觉孺子还是可教的。
其实，萧睿是被他儿子踢醒的。一个人挨训也就算了，小皇叔从小训他，他都习惯了，可当着儿子的面被人训，感觉有点丢人，要是小川儿听到了怎么办，他会不会嘲笑他，这太可怕了。
那天之后，萧睿一改之前的懒散，变得勤政起来，让姜太后和南阳王看了都非常欣慰。
122.番外一 萧睿（十二）
长泰四年，乾安宫。
房舟是太医院最擅长产科的太医之一，皇帝下令他到乾安宫给丁姬诊脉的时候，他的心情是非常愉快的。当今皇帝子嗣不丰，精通产科的太医们没什么发挥的机会，他被挑中算是运气不错了。
别看丁姬只是宫女出身，至今还没有正式名分，可皇帝眼下就大皇子萧明青一个儿子，还不是多受重视那种，若是她能有幸诞下皇子，凭借皇帝的宠爱母凭子贵，也不是没有机会。
反正皇帝对皇后不太待见是宫里众人皆知的事，只要皇后没有嫡皇子，其他皇子说长幼之分贵贱有别，其实都是空话，关键还是皇帝的心思，皇帝对待丁姬，明显比对傅昭仪要好得多。
到了乾安宫，房舟愈发觉得自己的直觉是正确的，皇帝对丁姬的重视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
由于还没正式册封，丁姬暂且不能入住东六宫。这从表面上看，不是什么好事，显得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可实际上呢，对丁姬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处境了。
丁姬是宫女晋封的嫔妃，皇帝再是宠她，给她封个美人也就到头了。尽管皇帝后宫空虚，丁姬不用跟着高位嫔妃住，可是她品级低，去了东六宫任何一宫都只能住偏殿，待遇也是既定的。
皇帝不是不能破格，但后宫的赏赐都是要记档的，前头傅昭仪的例子摆在那里，丁姬绝不能越过她去。而且丁姬要是搬走了，跟皇帝也就疏远了，有孕还不能侍寝，搞不好被人忘了都有可能。
留在乾安宫继续伺候皇帝就不同了，这可是在皇帝眼皮底下，谁敢让她真的伺候人，谁又敢怠慢了她。想要什么了，给皇帝说一声就好，皇帝用自己的名义要，根本就不存在逾矩一说。
等到进入乾安宫的寝殿，房舟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就消失一空了。
因为丁姬好端端地站在他的面前，而需要他诊脉的人，却是躺在床上的皇帝。
房舟的脑袋轰地一声就炸开了，瞬间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他是谁他在哪他要做什么。
皇帝怀孕了，孩子是谁的……
房舟的脑子乱哄哄的，各种大不敬的想法层出不穷，面上的神情却是一派平静。
到底是在太医院混了十多年的人，房舟虽然没有赶上伺候傅昭仪那一胎，可他进出上京世家大族的次数还是不少，各种稀奇的常见的事情也都见过了，反应还是非常迅速的。
房舟在最短的时间里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他不能慌，他要冷静下来。
皇帝召他过来，说明他是信得过他的医术的，既然事情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他就要尽力做到最好才行。伺候好了皇帝这一胎，他就算是皇帝的心腹了，日后的前程指日可待。
毕竟，皇帝都心甘情愿躺在下面了，对方必然是他心爱之人。凡事有一就有二，再说生孩子又是典型的一回生二回熟，皇帝生了第一胎，说不定以后还有第二胎，他被杀人灭口的几率并不高。
当然，皇家的秘辛是知道的越少越安全，房舟强行终止了自己万马奔腾的思绪。
皇帝孩子的另一个爹是谁并不重要，他目前要做好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照顾好皇帝的身体，确保分娩时父子平安，只有皇帝和皇子好了，他的好处才有可能兑现，要不然……
房舟冷汗淋漓，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房舟以为自己表现地很镇定，可在萧睿看来，他的脸色却是精彩得很。
“行了，你别想了，过来给朕诊脉吧！”萧睿朝着房舟招招手，他自幼所学甚杂，医术也是略有涉猎，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也很了解，今天传召太医过来，主要还是找个眉目公开丁姬有孕的事。
房舟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忐忑不安地走到了龙榻前。
仔仔细细给萧睿诊过脉以后，房舟的脸色好看了不少。皇帝的身体状况比他想象中好多了，胎息也是强健有力，只要好生调养，避免胎儿个头过大，正常安产是没问题的。
时间在房太医的担惊受怕中缓缓向前，丁姬虽然封了美人，还是经常被传来乾安宫伴驾。
不知情的人们见此情形，都说丁美人上辈子是烧了高香，这辈子竟有这样的好福气。论家世论长相论才华，丁姬哪里比得上顾皇后和傅昭仪，可皇帝就是喜欢她，还经常亲自跑去看他。
事实上，萧睿不过是借丁姬打掩护罢了，没有她在场，他怎么好传太医呢。
顾安之显然是知道真相的，他面上毫无表示，实际上还是配合了萧睿的举动。至于姜太后，她在萧睿发现自己的肚子不怎么藏得住的时候就被忽悠去枯禅寺给先帝祈福了，要到年底才会回宫。
一直以来，房舟给萧睿诊了脉，都是告诉他一切正常，让魏礼和丁姬不至于那么紧张。
但是今日，房舟诊脉的时候表情都还是正常的，可到了触诊，他的脸色就显得不太对了。
“有话你就直说，东张西望有什么用？”萧睿见房舟老是开不了口，不得不出言提醒他。
“启禀陛下，小殿下的胎位似乎有些不对……”房舟紧张地声音都在颤抖了。
萧睿波澜不惊地点点头，沉声询问道：“皇儿可是头朝上脚朝下了？”
房舟被问得目瞪口呆，半晌方道：“请问陛下是如何知道的？”
“皇儿会踢我，前几日他的脚都是在下面的，最近两日就跑到上面来了。”萧睿感觉自己和顾安之都是比较好静的人，可他腹中的胎儿，生性却是活泼好动，手舞足蹈的时候特别有力。
“这该怎么办？能让小殿下再转回来吗？”丁姬不安地绞着手指问道。
房舟抬手擦擦汗，强迫自己冷静道：“当然能了，这是必须的。”按照月份推算，萧睿最多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产了，可他政务繁忙，在宫里又是躲躲藏藏，养胎的日子过得不如普通人清静。
从时间上来算，现在开始调整胎位是足够的，房舟就怕萧睿早产，赶上胎位不正就麻烦了。
“陛下，请恕微臣失礼了。”房舟很早就发现了，皇帝不是很喜欢有人接触他的身体，但是矫正胎位这种事情，不是隔空就能进行的，他也显得很无奈。
“没事，你开始吧。”萧睿是分得清轻重的，他不喜欢不重要，他们父子的安全才是放在首要的。若是孩子有什么事，他会难过舍不得，他要是有个万一，顾家会被他牵连惨的。
有弘熙皇帝这个惨痛的教训摆在前面，萧睿在这等大事上是不敢任性的。
只是萧睿低估了调整胎位的痛苦程度，孩子在里面转，那是他自愿的，动作也柔和，不会给他带来太大的痛苦，可房太医从外面推动胎儿变换位置，他是不乐意的，两者之间就存在一个对抗。
一个在外面施加力量，一个在里面强行抵抗，最后扛不住了才不甘不愿地慢慢转动，难过的就是萧睿了。他不好意思叫出来，只好两手紧紧揪住身下的床褥，心里把顾安之骂了个狗血淋头。
尽管皇帝很配合自己的举动，房太医的压力还是很大，可他必须这么做，皇帝的命就是他的命。
第一次，房舟想让皇帝轻松点，就只完成了一半，他把胎儿推成了横位，说是第二天再继续。
谁知小川儿特别喜欢大头朝上的姿势，他感觉横过来不大舒服，萧睿不过是睡了一觉，他就自己转了回去，于是前面的功夫全部白费了。
房舟没有办法了，只好一边请罪一边跟皇帝说这次必须一步到位。
萧睿对此毫无意见，但他提出了一个问题，就是胎儿恢复正常位置了，他会不会自己再转回来，前面是有这样的情况的，小川儿好像就不喜欢自己是倒着的。
房舟愣住了，说必须先转回来，要是小殿下实在不配合，以后就只能用外力不让他转了。
景福宫连着十余日都在传太医，宫里说什么的都有，主要还是说丁美人福泽不够，胎像不好。
顾安之闻讯非常焦灼，他甚至亲自去了趟乾安宫，不过在萧睿回来之前就走了。见着萧睿他能说什么，不说还好，一开口就是尴尬，萧睿连姜太后都哄走了，哪里愿意见他。
“房太医，你动作轻着点，不要弄痛了陛下。”丁姬拿着帕子给萧睿擦拭脸上滴落的汗水，但是根本擦不干净，还有越擦越多的迹象。
见萧睿没有出声，房舟无奈道：“小殿下手足有力，臣不用点力气，把他推不回来。”
“不碍事的，你照着自己的习惯来。”较之丁姬的紧张不已，萧睿的反应云淡风轻。
房舟第一次给他矫正胎位的时候，萧睿感觉自己难受到了极致，肚子里翻江倒海的，仿佛五脏六腑都挪了位置似的，他很怕小家伙一个不小心就提前蹦了出来。
可是同样的事情半个月里做了三次，萧睿已经无所谓了，有点习以为常的意思。
只是房舟说了，不能再让孩子这么乱动下去，否则临产的时候胎位不正，那可就是大问题了。
“小混蛋，你给我听好了，你要再敢动来动去，等你生下来，朕第一个揍你屁股，谁都护不住你。”萧睿以前尝试过跟孩子说好话，但是小川儿根本不听他的，于是他就改用威胁战术。
不想这一招数竟然还蛮奏效的，小川儿被他威胁过了真的就不乱动了，一直保持着大头朝下的姿势，只是每天练起拳打脚踢来，比先前更有精神了，搞得萧睿略有点吃不消。
由于姜太后不在宫里，顾安之明面上对萧睿不闻不问，实则上把后宫管得滴水不漏，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所以整件事的发展事态一直在萧睿的控制范围之内。
眼看萧睿的预产期就要到了，丁姬比他更紧张：“陛下，这样真的可以吗？”
因为有皇帝撑腰，又有皇后默许，丁姬的日子过得很惬意，根本不用担心穿帮的事儿。只是萧睿要临产了，顾皇后那边的态度又显得很奇怪，姜太后还不在宫里，丁姬担心傅昭仪有所动作。
“你放心吧，有皇后在宫里，傅昭仪会安分的。”萧睿说起顾安之，神情很是复杂。
房太医原以为皇帝年轻身体好，胎儿的个头也只是略有些大但胎位是正常的，安产应该没有问题。谁知到了关键时刻，还是有意料之外的情况出现，让人心慌意乱。
萧睿痛了大半日，眼看已经是产口全开就差临门一脚，可孩子就是死活不下来。
丁姬吓得脸色煞白，颤抖着问道：“房太医，到底是哪里不对？”她虽然没有生育过，可为了日后不露马脚，最近恶补了不少有关生产的知识，晓得皇帝的状况算是有点问题了。
原本，见到萧睿产程顺利，他们都挺兴奋的，觉得只要小皇子生下来，一切就好了。
不料胎儿的发顶都能瞧见了，偏偏就卡在了最后一步，怎能不让人心生惧意。
“究竟怎么回事？你说实话，朕不怪你。”没人可以依靠的时候，萧睿表现地异常镇定。
“回、回陛下的话，有、有可能是胎儿脐带绕颈……”
123.番外一 萧睿（十三）
萧睿闻言眼神一黯，他什么都考虑到了，唯独就是没有想到这一遭。
“陛下，要不要请……”皇后过来，丁姬有点慌了，她怕萧睿失去意识没人可以做主。
然而丁姬的话还没说完，萧睿就轻轻摆了摆手，沉声道：“朕自有主张。”
丁姬不敢再开口了，默默地垂手站在一旁，脸上煞白一片，半点血色都没有。
阵痛连绵不绝，早已没了间隙，萧睿扶着肚子长长地吸了口气，却不敢往下用力。
萧睿现在的问题不是体力不够，没法把胎儿推挤出来，而是胎儿被脐带缠绕住了，他一用力就在里面拼命挣扎，仿佛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提醒萧睿，告诉他不能再使劲了。
房太医见此情形，不敢让萧睿再用力了，那样肯定会要了孩子的命的。万一搞不好，还有可能引起大出血，那样皇帝本身也会有生命危险的。
小殿下出了差错，皇帝不会放过他，可陛下出了问题，太后更不会放过他，房舟顿时感觉自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只有被人煎炸的命。
生产的过程是不能逆转的，单是腹痛萧睿可以忍，他从小习武，不是一点苦都吃不得。
只是产程进行到了现在，往下用力已经成了萧睿的一种本能，可他偏偏不能用力。
萧睿又要忍受强烈的阵痛，又要抵抗本能控制自己不去使劲，那个滋味相当难受，他几乎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崩溃的大哭大喊。
在场所有人都是听命于他的，萧睿拼命告诉自己，他绝不能自乱阵脚。
“房舟，朕记得你师父韩院首当年遇到过类似的先例，呼呼……他用金针刺穴，强迫胎儿转身，从而解开了脐带，呼呼……”萧睿当初挑中房舟，就是看中了他师从高人。
房舟犹豫了下，拱手道：“臣听师父说过此事，但臣从来没有操作过。”
“那你今日就试试好了，呃……”胎儿的挣扎愈发明显，萧睿腹痛难耐。
“微臣遵旨。”房舟什么也不说了，直接吩咐药童准备等下要用到的长针。
他没告诉萧睿，对于脐带绕颈的胎儿，金针刺穴不是万能的，有可能孩子被刺了也不转身，还有可能就是转反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他们要赌的，就是唯一的可能。
为了给胎儿提供足够的空间转身，房舟硬生生地把已经露头的孩子推回去了一点。
萧睿死死咬住下唇在心里默念道，小川儿，你要是想亲眼看到这个花花世界，就要自己努力了。
帝王的身份决定了他是不可能不顾一切保全儿子的，因为萧睿很清楚，只要有他在，万事都好说，可他要是有个万一，顾家就是第二个姚家，他是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长长的金针在灯下几乎晃花人的眼睛，丁姬微微撇过头，不忍去看皇帝此刻的表情。
房舟连着扎了三针，前两针下去胎儿连踢带踹，像是要把萧睿的肚子踢破似的。好在第三针终于见了效，小皇子在里面磨磨蹭蹭转了圈，愣是把缠着的脐带给解开了。
大约是产程拖得太久了，萧睿的体力有点撑不住了，但他不敢昏过去，一直用指尖掐着掌心。
“陛下，可以了，可以用力了！”房舟激动地都要哭了，嗓子一喊更是破了音。
“啊……！”随着萧睿竭力压抑的一声喊叫，重达七斤半的胖娃娃哭着来到这个世界。
果然是个小混蛋，不威胁他就不听话，萧睿看了眼儿子，嘴里嫌弃地说道：“真丑！脸上肉都挤成一团了……”他话虽然是这么说，眼底却是一片柔和，叫人不禁沉溺其中。
旁人生了孩子都能安心休养，萧睿却是不可能享受这样的待遇，小憩了一会儿就强撑着下了床。丁美人生孩子，他陪护全程就已经很不合理了，再一直把人守着，肯定会有人怀疑的。
要知道，傅昭仪当年生萧明青，萧睿就是过去待了会儿，看了看孩子就走了。
“川儿你先养着，满月了朕再抱走。”再说丁姬份位不够，也没有孩子生下来就抱走的道理。真是那样的话，萧睿的举动就更显得矛盾了，这是多不待见丁姬，完全不给人母子相处的机会。
“陛下多保重。”说是丁姬带孩子，其实都是萧睿特意找好的乳母在负责。
按照萧睿的想法，萧明川跟着丁姬在景福宫住到满月，然后他就把孩子抱去坤宁宫。
谁知这位刚出生的二皇子竟然很挑剔，感觉不到萧睿的气息就开始嚎哭。丁姬哄不住萧明川，经验丰富的乳母也哄不住，小家伙越哭越来劲儿，还连奶都不喝了。
萧明川断断续续哭了大半日，丁姬无可奈何，只得妥协了，叫乳母把他包得严严实实抱去了乾安宫。二皇子的来历太不一般，真让他哭坏了，她是担不起这个责任的。
说来也是奇怪，萧明川到了乾安宫就不哭了，能吃能睡的，几天时间就长得更加圆润。
外人哪里知道这些内情，只说皇帝对二皇子宠爱到了极点，竟然亲自带孩子。
事实上，萧睿也是没办法，萧明川离不得他，离开久了就要哭，哭起来还是没完没了。
他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做，就留在寝宫看孩子，只好让乳母跟去了御书房，平时把萧明川装进摇篮放在御案上，饿了就让乳母抱去旁边暖阁里喂养，搞得御书房里一股子奶味儿。
“小川儿，你就这么喜欢父皇啊？”萧睿一边说着，一边戳了戳儿子的小肉脸。萧明川特别能吃，一个乳母根本喂不饱他，必须两个一起上，还没满月就长了差不多五斤了。
小家伙哪里能听懂萧睿说的话，只能无辜地朝着他笑，一脸的天真无邪。
“过几天父皇要带你去母后那里，你可要乖一点哦！”萧睿自顾自地和儿子打着商量，全然不管对方的反应是什么。萧明川微微启唇，咬住了萧睿的手指。
顾安之听到萧睿亲自带二皇子的消息并不以为奇，那是他视作至宝的孩子，是他为了最喜欢的人亲自怀胎生下的，交给丁姬怎么放心，当然要放在身边自己照顾了。
却不曾想，萧明川还没满月，萧睿就把他抱到了坤宁宫，说是交给皇后抚养。
“皇后乃是六宫之主，抚育皇子是分内之事，丁婕妤份位不够，所以川儿就拜托给皇后你了。”丁姬生了儿子晋了份位，到了正八品的婕妤，可要抚养皇子还是不够格，萧睿的话有理有据。
顾安之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那个手舞足蹈的胖乎乎的婴儿：“陛下对臣竟是如此放心？”
“你是朕的皇后嘛，朕当然放心你了。”萧睿说完戳了戳小婴儿的小胖脸，转身走了。
不满月的婴孩据说是看不到多远的，可萧明川生下来就跟着萧睿，早已熟悉了他的气息，发现父皇不见了立即放声大哭，嗓门儿亮得差点把坤宁宫的屋顶给掀翻了。
顾安之从来没有带过孩子，对萧睿硬塞过来的萧明川也没多大兴趣，他远远看着哭闹不休的婴儿，示意乳母把他抱了下去，原本平静的神色变得阴沉了不少。
萧睿没想到，顾安之对萧明川竟是如此漠然，他难道就看不出来，小川儿长得很像他么。
长泰九年，慈宁宫。
“皇祖母，皇祖母……”萧明川一路欢呼着跑进了慈宁宫，肉嘟嘟的小脸笑得开花开朵。
“二皇子，你慢着点，当心摔了！”萧明川后面跟着一串嬷嬷宫女，个个跑得气喘吁吁。
姜太后一听外面的动静就知道是萧明川来了，笑眯眯地叫人把他迎了进来。
“川儿今天这么高兴，是不是师傅又夸奖你了？”萧明川的性格不像萧睿，胜负心强，凡事好争第一，输了就要努力赢回来，坚决不甘人后，姜太后很喜欢萧明川这一点，常说他有先帝遗风。
不像萧明青，遇事不悲不喜，就是没人惹着他，也经常是一脸阴郁的表情，完全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姜太后上了年纪，本能地喜欢更活泼好动的萧明川，后来发现他像先帝，就更喜欢了。
萧明川名义上是丁婕妤生的，可他从小就在坤宁宫长大，跟丁婕妤几乎没有接触。顾安之养着萧明川，却又介怀他的身世，他在饮食起居上把萧明川照顾地精心妥帖，对他却不亲近。
小孩子都是很敏感的，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察觉到生母养母对自己都不过尔尔，萧明川自然而然就投入了疼爱自己的萧睿和姜太后的怀抱，只有他们才是真正喜欢他的人。
萧睿忙于政务，不可能无时无刻陪着儿子，萧明川有空就往慈宁宫跑，反正皇祖母随时都是欢迎他的。她会陪他玩，给他讲故事，也不会说他不守规矩胡闹任性的话，只要他高兴就好。
“皇祖母，师傅夸我字写得好。”萧明川略显得意地拿出自己今日写的功课。
姜太后接过萧明川写的大字，拿在手里细细地看，还带着赞许的笑容点了点头。
刚握笔的孩子，要说字写得多端正多漂亮，那是不现实的。不过萧明川的字迹虽然显得很稚嫩，可也有隐约的霸气从中透出，让姜太后看了非常满意。
姜太后幼年时生活在江南，和先帝分隔千里，两人的联系全靠鸿雁传书。
从还不会写字时候的鬼画桃符到各种圈圈叉叉以及端敬皇后加上的注解，再来后来长篇累牍的情书，姜太后见识过先帝不同时期的各种笔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先帝驾崩后，姜太后最大的爱好就是把他以前给她写的信翻出来，一封一封慢慢看。
姜太后以前感觉萧明川的性格像先帝，如今看了他的字，就更觉得像了。单论书法造诣，先帝的字算不上是顶尖，可是他的书法奔放豪迈霸气十足，这是从小就能看出来的。
尽管当初被萧睿忽悠地厉害，误信了萧明川是他和丁姬所出，可姜太后到底是聪明人，她仔细观察了萧睿对萧明川的态度，猜出了他的身世不同寻常。
自古以来，母凭子贵和子凭母贵都是相辅相成的，萧睿对萧明川的宠爱自不用说，几乎不亚于先帝当年对他，可他对待丁婕妤就是中规中矩，一切都是按着规矩行事。
姜太后掌管了后宫几十年，对帝王的心思还是摸得很准的。若是一个皇帝真的爱上一个人，最典型的做法就是皇后的位置给你，太子的位置给我们的儿子，做不到这两点没有资格说是真爱。
萧睿对萧明川固然是没得说，可他对丁姬，那是半点宠爱的心思都看不出来。
再是丁姬的出身不够，只要萧睿足够喜欢她，不可能不想方设法给她提高份位，让她得以亲自抚养儿子，更不可能把她生的儿子抱给皇后抚养，母子俩几乎不得见面。
可是萧睿没有这么做，他不是做不到，他就是单纯地不想而已。
在后宫，母与子是利益联合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萧睿把萧明川和丁姬割裂开来，旁人也许看不懂，姜太后却是一看就明白了，那就是丁姬不过是萧睿推出来的挡箭牌。
联系到萧睿那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姜太后很快猜到了萧明川是他“亲生”的。
但是姜太后搞不清楚，萧明川的另一个父亲是谁，是顾安之，还是萧殊……
假若姜太后早些知道这件事，她肯定会盘根究底，把真相挖出来。然而姜太后发现这一切时，萧明川都会满地乱跑了，还会甜甜地叫着她皇祖母撒娇，她就心软了。
毕竟萧睿和萧明川都平安无事，她硬把真相找出来，也许会让所有人都受到伤害。
如果那个人是顾安之……
姜太后的念头刚升起就被自己浇灭了，以她对顾安之乃至顾家的了解，他做不出这样疯狂的事。
而且顾安之对萧明川太冷淡了，那种冷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正常人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再说萧明川的长相和性格，真的不怎么像顾安之，甚至有点南辕北辙。
如果那个人是萧殊……
姜太后更不能接受，无论之前有过怎样的情谊，萧睿和萧殊都各自成亲了，以前的事情也就该放下了。他们还搅在一起像话吗？对得起顾安之和殷容止吗？
姜太后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就干脆不去深究这件事了。不管怎么说，萧明川是萧睿的儿子，是她的孙子，这是做不了假的。至于其他的，就看萧睿自己的想法了，她不干涉他。
“待会儿我给父皇看，他肯定会很高兴的。”萧明川以前还会把功课给顾安之看，后来发现母后根本不在意，他就不这么做了。
“小川儿真乖。”姜太后揉了揉萧明川的发顶，越看越觉得孙子可爱。
萧明川生性好动，陪着姜太后说了会儿话就想出去放风筝玩，姜太后忙叫人跟紧了他。
谁知萧明川刚出门不久，就听到了慈宁宫大宫女惊慌失措的声音：“娘娘，娘娘，来人啊，快传太医！”
萧明川猛地顿住了，他扔掉风筝，蹬蹬蹬迈开步子跑了回去。
姜太后的身体一向不错，就是先帝驾崩时消沉了大半年，其他时候都是好好的。但她这回病倒，病情却很严重，太医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推出代表告诉萧睿，太后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萧睿闻讯冷静到近乎诡异，叫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慌乱。从姜太后病重到驾薨，再到国丧，萧睿脸上除了平静没有第二种表情。
“父皇，你别难过，呜呜……”萧明川从背后抱住萧睿，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背。
除了婴儿时期，萧睿从没见过儿子哭得这么凄惨，把他从背上拉下来抱进怀里，柔声道：“川儿别哭，父皇没难过，皇祖父等了皇祖母那么多年，他们终于可以见面了，父皇为什么要难过？”
“可是父皇以后就没有娘了，呜呜……”萧明川没有见过先帝，对皇祖父完全没有概念。可皇祖母是最疼爱他和父皇的人，她不在了他都好难过，父皇怎么可能不难过。
萧明川太会抓重点了，一句话戳中了萧睿的软肋，他抱紧儿子，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顾安之站在门外，听着门里萧明川的嚎啕大哭和萧睿的微弱抽泣，神情很是复杂。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敲门，可他的手放在了门上，却是迟迟没有动作，没有推，也没有敲。
“父皇，你不要难过了，川儿以后会保护你的。”萧明川其实不是很明白，皇祖母临终前为什么要他保护父皇，不该是父皇保护他吗。不过他已经答应皇祖母了，就要说到做到。
“嗯，父皇还有川儿……父皇也只有川儿了……”萧睿的声音低到微不可闻。
沉默良久，顾安之蹙起眉宇，他终究是放弃了进门的打算，转身默默离开了。
124.番外一 萧睿（十四）
承庆十年，白云寺。
“主子主子，小主子来了，还是带着媳妇儿一起来的，需要拦住他们吗？”影卫首领玄冥的语气听起来颇有些兴奋，大概是小青山上的日子太平淡太无聊，遇到新鲜事就能乐上半日。
萧睿闻言怔住了，半晌方道：“你说谁来了？”他的表情透露出显而易见的难以置信。
玄冥在距离萧睿三尺开外的地方站住了，拱手道：“回主子的话，小主子带着媳妇儿上山了。”今日可真是个好日子，上午的时候老晋阳王夫夫来了，他们前脚刚走，小主子竟然也来了。
“川儿？这怎么可能？”萧睿自言自语道，扶在书案上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十年前，他受不了和顾安之的常年冷战，又见萧明川渐渐长大，越来越有先帝的风范，就干脆金蝉脱壳，把皇位传给了儿子，自己躲到了与世隔绝的白云寺避世度日。
萧睿相信以萧明川的天赋和顾安之的教导，他必然会是个比自己更合格的皇帝。他不会像自己这样，将感情凌驾于江山朝堂之上，他会更冷静更理智，那才是萧家的子孙该有的模样。
十年以来，尽管萧睿没有刻意关注，可他还是知道，萧明川越来越符合他期待的样子了。
萧睿在欣慰的同时，更多的是不安和歉疚。如果不是他的逃避和软弱，萧明川的帝王之路不会走得那样辛苦，他和顾安之以及他身后的顾家更不会陷入眼下这般尴尬的境地。
只是十年后的萧睿能看清的事实，十年前的他看不到，不然他就不会逃走了。
见萧睿沉默不语，玄冥不得不请示道：“小主子就要走到山门了，主子打算见他么？”
“除了渝儿，他还带了什么人？”萧睿微微皱起眉头，眉宇间透着些许不解。
他离开皇宫的时候痕迹是抹得很干净的，就是顾安之也不知道他就住在距离上京不足百里的小青山，萧明川是如何得知的，如果连他都知道了，顾安之不该更早就知道了么。
玄冥是跟了萧睿几十年的影卫了，对他的个性了解得很，萧睿表面上是在问萧明川带了哪些人来，其实还包含了他们是怎么来的这个问题，于是回道：“小主子之前遇上了老晋阳王和安远侯。也不知老晋阳王对小主子说了什么，跟他们分别以后，小主子就往小青山而来了。不过小主子没让侍卫上山，只让他们在山下守着，他就带了四大影卫上来，要让他们进门么？”
听玄冥这么一说，萧睿的神情更加疑惑了，三皇叔能跟川儿说什么，他答应过他的，绝不插手他的事。萧睿对萧秋宸的信任度非常高，他死遁离开前，还曾委托萧秋宸代管过烈日军团。
萧睿并不认为萧秋宸会向萧明川透露自己的秘密，更大的可能是萧明川原本就知道了什么，巧遇萧秋宸让他心生疑窦，之后顺藤摸瓜查到了萧秋宸和龙戟来过小青山，就过来一探究竟了。
萧睿了解萧明川的执拗，不管他知道多少真相，只要他怀疑了，就一定会往下查到底。
沉默半晌，萧睿轻声道：“你们什么都不用管，让川儿自行其是就好。”到底是最心爱的孩子，萧睿对萧明川的愧疚抵不过对他的思念，儿子就要走到跟前了，他做不出临阵逃开的事情来。
如果萧睿知道，萧明川知道的真相远比他想象的多得多，也许他真会逃走的。
可惜萧睿不知道，所以他看到萧明川用带着寒意的笑容看着他，然后低声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辛辛苦苦生我下来，就是为了让我不好过吗？母亲……”
那一刹那，萧睿的心慌乱到无法控制，脸色也是陡然就变了。
怎么可能？萧明川怎么可能知道他是他生的？顾安之又怎么可能让他知道？
尽管萧睿竭力否认，可正是他的反应让萧明川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你是来问责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萧睿非常忐忑，如果萧明川说是，他该怎么回答。离开皇宫的十年里，要说萧睿有什么后悔的，那就是儿子，他的行为对萧明川简直算得上是抛弃。
萧明川是顾安之的亲生儿子，这件事只有萧睿知道，两个当事人却是不知情的。
不管萧明川有多早熟多懂事，十二岁的他初登皇位的时候应该都是很茫然很害怕的。但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卖，真宗皇帝驾崩了，葬在乾陵，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实，萧睿没有退路可走。
出乎萧睿意料的是，萧明川竟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他避开了当初的不愉快话题。
萧明川告诉萧睿，他就是带着顾渝来看他的，如果有机会，他们以后还可以带着岭儿来。
顾渝也算是萧睿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从小喜欢萧明川，最爱跟在他身后跑来跑去。过去这些年，萧睿不是没听过皇帝夫夫不太和睦的消息，前些日子还听说萧明川想要叶鸿的长子叶铮进宫。
不过今日看来，萧睿觉得传言未必属实，萧明川和顾渝看着挺好的，他们的眼神骗不了人。
和儿子儿婿的见面过程还算顺利，但是萧明川带着顾渝走了不久，萧睿就命人开始收拾东西。
“主子，我们为什么要走？小主子不是说了，以后要带小小主子过来？”玄冥平时最爱抱怨小青山上待够了，再待下去他就要变成出家人了，谁知真要打包行李走人了，他又有点舍不得。
“川儿知道了这里，他大概也要知道了。”萧睿说不清自己在逃避什么，可他就是想走。
玄冥闻言瞪大了眼睛：“知道了不好么？属下一直以为主子是故意住在这里的。”
“闭嘴！快去做事，不许多话！”萧睿恼羞成怒地低吼道，脸上的表情颇有些不自在。
萧睿没有明确的目的地，走到哪里算哪里，高兴就多停留几日，不高兴就换下一个地方，只是他在哪个地方都呆不久，起初是觉得没意思，后来就是被人追得烦了。
顾安之派人跟着他，萧明川也派人跟着他，害得他走到哪里都带着尾巴。
后来，听说萧明川和萧明青的纠葛，萧睿特地去了趟惠安。
他和顾安之已经是这样了，他不希望萧明青和温弦重蹈覆辙。
再者说了，萧明青和温弦之间说不上是误会，他们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对方。
离开惠安，萧睿不想再随处乱转了，天下虽大，可哪里对他来说都差不多。
萧睿给自己找了个不错的理由，又重新回了白云寺，那个小小的院落让他有着莫名的安心感。
由于萧睿没有刻意甩掉跟着自己的人，所以他一回去，顾安之和萧明川就都知道了。
“主子主子，你家那位来了，就在山门外头候着……”比起当初萧明川来的那一回，玄冥的语气更加兴奋。小主子来不算什么，主子本来就想他，父子团聚乃是正常事，那位可就不同了……
“来就来了，还要我出去迎他不成？”萧睿的表情看似平静，尾音却带着点无法抑制的颤抖。
玄冥了然于心地挑了挑眉，拱手回了句“属下明白了”就转身出去了。
主子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就是允许那位进来，千万不许阻拦，他得出去吩咐一声。
萧睿在脑海里设想过他和顾安之重逢时的场景，可他做梦都想不到，顾安之会对他说那句话。
“是我误会你了，我错了。”刚知道真相的时候，顾安之是觉得萧睿在故意报复他的。
可再仔细一想，顾安之明白自己错了。萧睿那么疼爱萧明川，他怎么可能舍得把他当成报复工具。他把萧明川抱到坤宁宫，不过是想给他们父子制造相处机会，可惜他从来没领悟到这层意思。
顾安之是个聪明人，一个很执拗的聪明人。当他想歪了的时候，很难有人可以把他拽回来；可要是他真的想明白了，不用他人多说，他自己就能把前因后果分析地八丨九不离十。
过去这些年，顾安之认定了萧明川是萧睿给萧殊生的儿子，就把看到的一切都往上面套。
偏生萧睿也是个骄傲且固执的人，顾安之越是怀疑他，他就越是不屑解释，偶有的示好也藏得很深，绝不是钻进牛角尖的顾安之能看出来的。
直到萧明川自己查证到了真相，并通过顾渝点醒了他，顾安之才意识到，他和萧睿在误会的路上走了有多远。
抛开当初的成见，萧睿的态度其实已经很明显了，他就是太失望了，才会选择死遁。
找到了问题的症结还不够，顾安之和萧睿多年的误会堆积起来，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开的。
所幸萧明川给了顾安之很好的启发，他之前和顾渝闹成那样，顾渝对他差不多可以说是死心了。但是萧明川死缠烂打软磨硬泡，凡事不问缘由只管认错检讨，硬是又把顾渝的心拉了回来。
他和萧睿都太骄傲了，遇事谁也不肯退步，最后走到了今天的局面。顾安之参考萧明川的例子，制定了详细的攻略和战术，终于成功地留在了白云寺，还在萧睿的书房争取到了一张床位。
125.番外一 萧睿（十五）
白云寺与世隔绝，每天的生活极其简单，日子平静地就像一潭死水。
顾安之清醒地意识到，在这样波澜不惊的环境里，他和萧睿要爆发冲突不容易，可要化解心结也很困难，他得把人弄回宫去，宫里有儿子儿婿小孙子当助力，他们能帮他真正挽回萧睿的心。
萧睿的性格从小就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以前顾安之误会他，他不仅不解释，还和他赌气，导致两人的误会越结越深，最后几乎到了无法化解的程度，他甚至因此生出了出家避世的想法。
如今顾安之主动道歉了，萧睿的心气顺了，也就会进行自我反省了。
尽管有些不服气，可萧睿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是，他和顾安之浪费了二十多年的宝贵时光走到今天，两个人都是有责任的，但凡他们之中有个人主动点，也就不会留下那么多的遗憾了。
当顾安之说出他就要回宫了时，萧睿心里的失落大过了轻松。
为什么顾安之总是这样，每次都不肯给他一个合适的台阶，难道要他主动跟着他回去么。
好在顾安之接下来就问了，萧睿要不要跟他一起回去，萧明川在宫里有点忙不过来了。
萧睿闻言暗自松了口气，他当然要回去了，不回去难道要跟着圆通大师出家吗。
为了不让顾安之察觉自己回宫的心情很迫切，萧睿小小地矜持了下，还提出了个不算要求的要求，就是要顾安之对萧明川改口，不许再像以前那样叫他皇帝了。
明明就是亲生父子，顾安之一口一个皇帝叫着像什么，感觉就像陌生人。
萧睿提出的要求貌似不算高，可对顾安之而言，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从小，顾安之对待萧明川的心情就是很复杂的，他总觉得萧睿让他抚养萧明川带着些许报复的意味。他是很爱萧睿没错，可他对萧睿和别人生的儿子没有兴趣，尤其那个人还是萧殊。
名义上，萧明青和萧明川都是顾安之的庶子，可顾安之对他没有抚养过的萧明青都比对萧明川更亲近。毕竟，顾安之对萧明青只是无感，可他对萧明川，就是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了。
顾安之从小受到的严谨教育和他正直传统的本性决定了他就是再不喜欢萧明川，也做不出对他不利的事情来。萧睿想立萧明川为太子，顾安之就按这个标准教他，一点都不带打折扣的。
萧睿显然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敢在萧明川十二岁的时候就死遁了，反正有顾安之在，萧明川的皇位稳当得很。萧睿了解顾安之的性格，却错算了人心，导致父子俩的心结完全无解。
骤然得知萧明川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顾安之的心情接近崩溃。
过去二十二年，他们的相处哪点像父子了，所有的客套都是明面上的。
所幸还有顾渝在，他又生了个乖巧漂亮的小岭儿，使得顾安之和萧明川抛开父子这层关系也有了不可磨灭的联系。因为比起萧明川，顾渝更像是顾安之的亲儿子，不然他们的关系会更尴尬的。
萧睿跟着顾安之回了宫就扎根在了慈宁宫，到底是已经驾崩十一年的“先帝”了，他要是在宫里乱逛，不小心碰到了以前见过他的老宫人，会被人误以为是诈尸的。
慈宁宫是顾安之的地盘，近身伺候的人都是绝对值得信任的，他们便是知道了萧睿的存在，也会装作不知道的。否则被人传出去，说是顾太后给先帝戴了绿帽子，他们还要不要命了。
顾安之劝萧睿回宫时说了萧明川最近很忙，此话并非虚言。
一方面，三年一度的春闱要开始了，这是朝廷上半年最重要的一件事，谁都不敢掉以轻心；另一方面，今年的天象很不好，南方旱北方涝，萧明川时刻盯着灾情，也是丝毫都不敢放松。
再有就是岭儿要启蒙了，顾渝又有了身孕，过几个月就要生了。萧氏皇族最近几代的人丁都不兴旺，添丁是大喜事，尤其添的还是嫡出的皇子皇女，那就更是重中之重喜上加喜了。
顾安之要帮着萧明川处理朝政不用多说，萧睿不便在人前露面，带带孙子还是可以的。
萧岭呆萌，只要萧明川和顾渝叮嘱了，在人前就绝不会乱说；青鸾和萧懿行不知世事，压根儿就搞不清萧睿的真实身份，更没什么可担心的，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和外人接触的机会。
分开了十余年，在此之前还冷战了十来年，萧睿和顾安之在埋怨对方的同时也有反省，再说两人都有事做，不是时时刻刻腻在一起，因此萧睿刚回宫那几日，两人的相处看起来还是很和谐的。
但是顾毓亚和殷明颖进宫给顾湘和萧明楚的婚事请旨，却引发了萧睿回宫后和顾安之的第一次冲突。当然了，下旨赐婚只能算是导火线，矛盾真正的根源还是在萧睿和顾安之的心结上。
萧睿的存在是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而顾毓亚和殷明颖联袂进宫时，顾安之单独见了他们。不多时，顾安之就回来了，萧睿还很意外，顾老爷子难得进宫一回，顾安之怎么不多陪陪他。
随即顾安之就说了，两位老人家看上对方家里的晚辈了，想要结个亲家。
萧睿当时不以为意，可是当他发现所谓的联姻是萧明楚嫁到顾家时，他的脸色有些不好了。
殷明颖和顾家的关系不一般，真是他们联起手来坑了晋阳王府，后果不堪设想。萧睿就是想到了这点，才提出了自己的异议，谁知道话赶话，他和顾安之不小心就吵起来了。
要是搁在以往，以萧睿和顾安之的性格，吵起来就不好收场，后果非常难说。
不过今日他们的运气不错，才刚起了个头就赶上萧明川和顾渝带着孩子们过来了。
萧明川见势不妙，赶紧拉走了萧睿到旁边屋里细细分说，把顾安之留给了顾渝。和他们的长辈比起来，皇帝夫夫最大的优点就是坦率，有什么都要说出来，绝不让误会过夜。
由于萧明川和顾渝的及时介入，萧睿和顾安之的吵架刚起头就无疾而终了。顾安之还顺水推舟地对萧明川改口了，不过他的那声“明川”刚一出口，萧明川就惊呆了，差点吓得喷水。
见到萧明川惊骇不已的表情，顾安之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又酸又涩，有些东西错过了，就再也补不回来。他和萧睿蹉跎了二十多年，萧明川早已长大成人，他们欠他的，再也无从弥补。
用过午膳，皇帝夫夫很有眼见力地提前消失了，还留下儿子和侄儿随时打探情况。
萧睿原本不想和顾安之多说什么，他明明是担心顾家，怎么到了顾安之眼里，他就是放不下萧殊了。这么多年了，他就不能对他有点基本的信任吗，他都有点后悔自己回宫的决定了。
但是萧明川提醒他，人对自己喜欢的人，都是会有独占欲的，顾家的人尤其如此。为了不让顾渝多想，他把叶铮打发去了南洋，未来好几年都不会回京，就是不给他产生误会的机会。
萧睿觉得自己怎么想不是重点，重点是顾安之以为他怎么想，问题的关键不能搞错了。
听了儿子的话，萧睿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他好像一直都在犯这个错误……
萧睿皱了皱眉，有些犹豫要不要去书房找顾安之把话说清楚，要是他又钻进了牛角尖怎么办。谁知他刚要出门，顾安之自己回来了，面上的表情看起来略有些纠结。
“皇后找我有事？”顾安之比自己更主动，萧睿有点不习惯了，只能没话找话。
顾安之闻言略略皱眉，提醒道：“阿渝才是皇后，我已经是太后了。”萧睿登基之前，叫他还是直接叫的名字，可自从他登上皇位，对他的称呼就是皇后了，二十多年没有变过。
萧睿怎么可能叫顾安之太后，他是“先帝”又不是太上皇，于是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安之……”萧睿说到这里顿了顿，随即又道：“其实你也不用叫我陛下了……”
说到称呼问题，萧睿想起来了，顾安之从来没有叫过他的名字。以前是殿下，后来是陛下，总之都是敬称，就是没有外人的场合也是如此，不像顾渝叫萧明川都是叫的二哥。
顾安之被萧睿问得一愣，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呐呐道：“阿睿……”比起叫萧睿的名字，他对萧明川的名字更有压力，儿子那边都改口了，萧睿这里反而问题不大。
萧睿勾唇一笑，觉得名字有人叫还蛮幸福的，自从母后驾薨，他的名字几乎就没用过了。
“我想过了，阿渝说得没错，是我不分青红皂白，误会了你的意思。”萧睿一提到萧殊，顾安之就没法冷静，可过后仔细想想，萧睿其实是没有那个意思的，他就是单纯感觉事有蹊跷而已。
萧睿瞪大了眼睛，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顾安之，半晌方道：“你真是我的皇后？”
“你说呢？”顾安之被萧睿气得不行，他一把将人拉过来，低头吻了下去，再不让他开口。
126.番外一 萧睿（十六）
宫里新添了小公主，所有人都欣喜若狂，萧家最近几代太缺女儿了，上一位正正经经的公主，还得追溯到萧睿的姑母丹阳公主，萧睿和他父皇景和皇帝都是子嗣单薄且只有儿子没有女儿的。
萧明川运气不错，他的后宫不比前两代皇帝更热闹，但是他和顾渝第一胎生了万众期盼的嫡长子，萧氏皇族后继有人；到了第二胎，萧明川本人无所谓，儿子女儿都不错，只要孩子健健康康的就很好。不过萧岭期待妹妹，顾渝想要凑个好字，白白胖胖的萧岫小姑娘，倒是如了他们父子的意。
萧睿没有女儿，得了个小孙女自然是爱不释手，没事儿就化个妆易个容跑去坤宁宫亲亲抱抱。
于是萧明川知道了，只要萧睿愿意，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宫中自由进出。以前一直窝在慈宁宫，不是因为担心被人发现，而是他就喜欢待在那里，他要是高兴，随时能到其他地方串门。
萧岫刚生下来，肯定不能抱来抱去，要是生病了怎么办，萧睿想看孙女可不就得自己跑过来。
不知是天赋还是遗传，反正小公主的四位长辈里头，抱孩子的姿势最娴熟的是萧家的两位。萧睿也就罢了，他小时候带过萧明川，不仅是在乾安宫带，抱去坤宁宫了也经常抱着哄，经验丰富。
萧明川的表现就有点让人称奇了，萧岭出生那会儿，他和顾渝的关系不大对劲，给儿子的赏赐不算少，却没怎么亲自抱过，如今看他抱着萧岫像模像样，所有人的眼里都写满了难以置信。
萧明川不好解释自己的手艺是前世带孙子的时候练出来的，只能说是家学渊源天赋异禀。
顾渝对萧明川的说法很无语，可是小公主白白嫩嫩一小团，他单是看着心就要萌化了，真让他伸手去抱，他根本无从下手，那么脆弱那么柔嫩的小姑娘，他用力不对碰着哪里可怎么办。
别看顾渝不是第一次生孩子，但是生萧岭的情况太特殊了，孩子生下来不太好不说，他本人的状况更是糟糕，差点就大出血没有救回来。等顾渝的身体差不多恢复了，萧岭已经满过百日了。
也就是说，顾渝第一次抱到萧岭时，他都已经好几个月了，不会让人心生畏惧了。
顾渝好歹还是有过经验的，顾安之比他更不如，萧明川以前养在他宫里，凡事都是乳母经手，萧睿还会经常过来看儿子，时不时抱一抱亲一亲，顾安之从来不做这些，一向都是吩咐人。
因此萧睿有时候抱了会儿萧岫，想要让顾安之过过瘾，他竟然摆摆手拒绝了。
萧睿不肯，非要顾安之抱，谁知顾安之抱着孩子，那叫一个僵硬，看得人胆战心惊。
没满月的婴儿视力不好，根本看不清抱着他们的是什么人，但是他们的感觉又很敏锐，次数多了就会习惯经常抱着自己的人的气息，那样会让他们感觉到更强烈的安全感。
就在萧岫出生的第三天，久旱的北方大地普降甘霖，虽然还没有彻底解决问题，可也使得旱情有了极大的好转。有人把这件事和小公主的降生联系在一起，说她福气好，对得起福宁的封号。
萧明川固然不信这些说法，不过这样的说辞对萧岫有利，他也就笑纳了。
南方的洪水暂时还没消退，萧明川不敢掉以轻心，重点还是放在朝堂上面，每天陪顾渝和小公主的时间都是努力抽出来的，肯定比不上无所事事的萧睿。
顾渝倒是闲着，可他一是要坐月子，不能多抱孩子，二是他也不敢抱，要看孩子也是把女儿放在床上逗一逗。于是萧睿正大光明地霸占了小孙女，他抱萧岫的时间搞不好比她的乳母还多。
小公主的洗三和满月都是萧睿张罗的，因是灾年没有大办，就只请了宗室近枝和顾家的人，不过倒是办得很温馨，正合萧明川和顾渝的心意，这样才有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气氛。
萧岫满月后，身体长得更结实了，小脸也长开了，变得白皙圆润粉嫩可爱，让人不再望而生畏。就是顾渝这种经验不足的，也敢伸手抱一抱了，不像之前那样都不怎么敢碰。
然后顾渝就发现了一个不算问题的问题，萧睿每天带萧岫的时间明显超过其他人，所以小公主有点认人了，其他人包括乳母都带不久，只有和萧睿在一起，她才是安安分分的。
顾渝有点心塞，还不敢抱怨，他总不能跟萧睿说，你老人家每天少抱会儿孩子。
以前进宫的时候，顾渝觉得太后就是自己伯父，肯定不会有“婆媳”问题，心里还挺得意的。现在他明白了，是他搞错对象了，他家“婆婆”的身份太高，遇事他有点得罪不起。
当着萧睿的面，顾渝不好说什么，不过在萧明川面前，他还是能提一提的。
萧明川起初不以为意，宫里就萧睿最闲，他还坚决不过问政事，不就只能带带孩子了。
谁知顾渝却说，萧睿就差没有扎根在坤宁宫了，他每天早上过来晚上回去，标准的早出晚归。
萧明川掐指算了算时间，眉头微微蹙了起来：“阿渝，照你这么说，父皇母后除了晚上就寝，就没见面的时间了？”这样怎么可以呢，他父皇是不是把回宫的重点搞错了。
顾渝点点头，表示萧明川说的没错。萧明川无奈一笑，安抚好了顾渝，打算和萧睿谈一谈。
“父皇呐，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有点冷落我母后了？”萧明川旁敲侧击地提醒道。
“我有吗？”萧睿困惑地眨了眨眼，“难道不是他在冷落我？”要不是顾安之每天忙得见不着人影，他至于天天闲得抱着孙女儿玩吗，再玩下去估计儿媳妇就要不高兴了。
萧睿的话太有道理了，萧明川无言以对。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这个问题还挺无解的，顾安之为什么那么忙，就是朝上的事情太多了，他不帮着自己，他每天哪能抽出时间来陪顾渝和女儿。
萧明川倒是有办法让顾安之稍微闲一点，可是那样的话他自己就要忙疯了，真是进退两难。
“父皇，小岫儿太黏着你了，那天我多抱了她一会儿，她居然就哭给我看……”别说顾渝了，就是萧明川遇到这样的事也有点心塞，到底是他亲闺女，这么嫌弃他算什么。
“岫儿长得可像你小时候了，我想让安之多抱抱，他居然不敢，哎……”萧睿遗憾地叹气道。
萧明川目瞪口呆，有点不知该说什么，敢情他父皇是在企图重温旧梦。沉默片刻，萧明川脑子一抽，下意识就说道：“父皇你真想让母后弥补遗憾，干脆给我生个弟弟妹妹好了。”
话一出口，萧明川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他说的这是什么，先帝都已经驾崩十一年了，他的弟弟妹妹要从哪里蹦出来。
更不对劲的是萧睿的反应，他没有呵斥萧明川，说他是胡说之类的，反而脸色不太自然地略微一红。
萧明川猛然瞪大了眼睛，惊呼道：“父皇，你别吓我！”他就是随口一说，没过脑子的。
“我也不想吓你，可是岭儿和岫儿真的要有小叔叔或是小姑姑了。”萧睿打死不敢告诉顾安之这件事，可又不能瞒他一辈子，既然萧明川无意间说到了，就先告诉他好了，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萧明川双手捂脸，向后连退几步，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和不可思议。
他拼命晃了晃脑袋，感觉稍微清醒了些，又向前走到萧睿面前，用带着期盼的语气问道：“父皇，你逗我玩的是不是？这都不是真的？”
萧睿缓缓摇了摇头，打碎了萧明川最后的希望。
“母后知道了吗？”事情已成定局，萧明川决定不挣扎了。
萧睿抿了抿唇，低声道：“不知道……”顾安之肯定是不想要孩子的，他们那啥那啥以后，他还特意让心腹给他煎了避孕的汤药，不过萧睿嫌药太苦就没有喝，悄悄叫影卫倒掉了。
萧睿倒不是非要想着再生一个，而是觉得他和顾安之都不算太年轻了，哪有那么容易成的。
结果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他们才不过几回而已，竟然就有好消息了。
“我不敢跟安之说，要不川儿你……”顾安之一直以为他老老实实喝了药的，萧睿怎么敢开口。
萧明川白眼一翻，顿时感到更无语了，他父皇母后是要有多别扭，这种事都得他来转述。
“父皇你想过没有，这孩子生下来挂在谁名下？”先帝和太后显然是不行的，萧睿的帽子颜色堪忧。
没有名正言顺的出身，哪怕是萧睿和顾安之的亲生儿女，也享受不到皇室子女应有的待遇。物质方面的好说，萧明川肯定不能亏待了弟弟妹妹，关键是名分，他们上不了玉碟，更没法有封号。
“那事以后再说，或者让安之想办法？”萧睿不耐烦地挥挥手，把这事儿推给了顾安之。
萧明川原本是跟萧睿沟通萧岫的问题，结果这事儿不用讨论了，更大的麻烦来了。
127.番外一 萧睿（十七）
惊闻喜讯的萧明川失魂落魄地回了坤宁宫，顾渝正在乳母的指点下尝试着抱女儿。他的姿势其实已经很标准了，就是动作有点僵硬，让小公主待在他怀里不是那么舒服，一直哼哼唧唧的。
“殿下没事的，你把动作放松点，小公主很快就会习惯了。”乳母经验丰富，看得出来萧岫不是真的在闹脾气，她就是有点儿不适应，可顾渝到底是她的生身之人，多抱会儿就会好了。
“小岫儿，认得我是谁吗？笑一个给爹爹看好不好？”比起顾渝的气息，萧岫更熟悉他的声音，那是她还没出生就听过的。萧岫睁开了一双圆溜溜的紫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顾渝。
若是换成平时，看到顾渝和萧岫相处地如此融洽，萧明川早就凑过去了，把父女俩一起拥入怀中，再左亲亲右抱抱。但是今天，他完全没有这样的心情，不声不响就默默地在顾渝身边坐下了。
顾渝感觉萧明川的情绪不对头，不禁皱了皱眉，皇帝这是怎么了，看起来心情有点沉重。
是朝上发生什么大事了，还是他和父皇闹矛盾了，该不是因为他说的那些话吧。
想到这里，顾渝心里有些忐忑，他从来没有不要孩子们和祖父祖母亲近的念头，他就是希望萧睿不要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萧岫身上，不然他和萧明川在女儿眼里的存在感就太低了。
顾渝给乳母使了个眼色，让她把萧岫抱下去，小姑娘刚喝了奶没多久，正好有点犯困了。
“二哥，发生什么事了？我看你心情不太好的样子。”顾渝愈发肯定自己的想法了，萧明川今天进屋后不仅没有抱过女儿，他叫人把萧岫抱走了，他也一句话都没有问，实在是有点不寻常。
萧明川不能说是心情不好，而是萧睿扔出的重磅炸弹太过震撼了，把他炸得有点发懵。
更让萧明川感到为难的是，萧睿不仅把这件事告诉了他，还让他帮忙转告顾安之。
萧明川和顾安之的关系一向就挺尴尬的，他完全想象不出来，自己要如何向顾安之开口。
他总不能跑过去说：“母后，恭喜你了，父皇托我告诉你，我有弟弟妹妹了，你又要当爹了。”顾安之的反应会是怎样暂且不说，这个画面的画风太诡异了，萧明川只是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
“其实也没什么，真要说起来，也是好事一桩……”萧明川踌躇地组织着语句，心里打起了顾渝的主意，也许他可以先告诉顾渝，再让他跟顾安之说，这样他就不会觉得那么为难了。
“好事？”顾渝的语气充满了怀疑，显然是不信萧明川的话，“好事你能愁成这样儿？”
萧明川长长地叹了口气，认真地看着顾渝的眼睛正色道：“阿渝，真是好事，我不骗你。我们的小岭儿和小岫儿……很快就要有小叔叔或者是小姑姑了。”
刹那间，顾渝的眼睛睁圆了，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他拼命眨了眨眼，又抬手在自己脸上拍了拍，似乎是要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良久，顾渝缓缓道：“父皇母后真是老当益壮。”
萧明川闻言没忍住，扑哧笑了，笑过方道：“父皇不好意思告诉母后，要我去说呢。”
“那你就去呀，有什么好头痛的。”顾渝不太理解萧明川的纠结从何而来。
“我这不是开不了口……”见顾渝没有主动代劳的意思，萧明川只得把话挑明了说。
顾渝略一皱眉，不解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又不是什么坏事。二哥，你和母后就是沟通太少了，其余的事也就罢了，这种好事你去说是最合适的，母后听了心情好，你们还能一起庆祝。”
“你确定？”萧明川将信将疑地问道，怎么顾渝的说法和他想的完全不同。
顾渝点点头，神情非常诚恳：“我当然确定了。二哥你想呀，父皇母后错过了那么多年，肯定留下了不少遗憾。如今他们又有了孩子，好多事就能重来一遍，有什么不好的？”
就这样，萧明川被顾渝说服了，打算亲自去告诉顾安之这个好消息。
萧明川特意挑了个萧睿不在的时间点去了趟慈宁宫的书房。
顾安之听说萧明川来了颇有些意外，要说见面机会，他们父子最近不算少。不过大都是人多的场合，至少萧睿和顾渝是在的，有时还有萧岭他们几个小的，又或者是有朝臣在场，大家商量军国要事，总之不是单独见面，毕竟只有他们两个人容易冷场，那就太尴尬了。
“母后，我今日前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萧明川仿佛是在背台词，表情很不自然。
“什么好消息？”顾安之貌似不经意地问道。以前大家都不知道真相也就算了，如今他知道萧明川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了，再听他管自己叫母后，心里特别不是滋味，而且是越听越别扭了。
但是顾安之又不好开口叫萧明川改口，万一萧明川拒绝了，岂不是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要知道，在萧明川的成长过程里，他父亲母亲两个角色都没有扮演好，就是老师都只当好了一半。
来慈宁宫之前，萧明川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他觉得自己一咬牙一张嘴，就完事了。
谁知真的见了顾安之，萧明川才发现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见萧明川迟迟不语，顾安之也不催促他，就是沉默地看着他，等他开口。
萧明川以拳抵唇，轻咳两声，沉声道：“母后，这个事其实应该父皇亲自告诉你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就让我来了。”他怕自己说得太直接吓到了顾安之，打算循序渐进，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闻及此言，顾安之眼中闪过惑色，什么话是萧睿不好说反而萧明川好说的，他不明白。
诚然，顾安之和萧睿的沟通一直有点问题，不然也不会生出那么多的误会和积怨。可是和萧明川比起来，那就不算什么了，顾安之和萧明川除了朝中事务，就没正经话过家常，因为无话可说。
“父皇告诉我，说我要当哥哥了。”萧明川想了想，用了个比较含蓄的表达方式。
顾安之起初无甚表情，显然是还没反应过来，等他想明白了萧明川的话，脸色马上就变了。
“你说什么？”顾安之抓住了萧明川的手，握得非常用力。
萧明川难得看到顾安之大惊失色的模样，也是有些震惊，半晌方道：“父皇说他有了。”
“有多久了？”顾安之的脸色阵青阵白，平时的神情泰若早就不见了。
萧明川摇头，低声道：“我不知道，父皇没说。”他又惊又吓，还要考虑弟妹的名分问题，一时间哪能想到那么多，不过萧睿本身会点医术，应该是比较早就发现了，他估计不会超过两个月。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顾安之猛地松开萧明川的手，向后退了两步问道：“阿睿去哪儿了？”
“父皇在御花园，岭儿这几日在学凫水，他带人在旁边看着。”萧岭体弱，多数运动都不适宜参加，凫水算是例外。最近两个月天热，萧明川干脆让人教萧岭凫水了，学会了也是个求生技能。
“不行，得赶快叫他回来。”顾安之来回踱了几步，连步伐都是乱的，“算了，还是我自己去。”自言自语完毕，顾安之无视萧明川的存在，直奔御花园而去，留下萧明川在屋里纳闷不已。
他算不算是用过就被人抛弃了，还是说大儿子没有小儿子值钱，萧明川莫名地升起一股惆怅，然后摇摇头，功成身退地退场了。不管怎么说，萧睿拜托他的事，他是成功地转达到了。
顾安之找到萧睿时，他正躺在树下纳凉，旁边的水池里，几个小孩子扑腾地正欢腾。
青鸾不用多说，他在山里的时候就会凫水，现在也不用人教，游得比谁都欢；萧岭没有基础，但他悟性不错，学了没多久就已经游得像模像样了；最小的萧懿行趴在侍卫背上，咯咯笑个不停。
顾安之见孩子们玩得正开心，水里和池边又都是侍卫就没打搅他们，而是轻轻去了树下。
萧睿躺在树荫下的软榻上，似乎已经睡着了，顾安之走到软榻边他也没有动静。
顾安之在软榻边缘的空余位置坐下了，看着萧睿恬静的睡颜暗自出神。他明明叫人给他准备了避孕的汤药，萧睿怎么可能又有了，最初的惊喜过去，顾安之心里更多的是慌乱和恐惧。
萧睿睡得不是很熟，顾安之坐了不一会儿，他就揉着眼睛睁开了眼。
“你来了？”萧睿的声音透着莫名的欢喜，顾安之会在这个时间跑来找他，看来萧明川该说的都说了。
“你为什么没喝药？”尽管不远处的侍卫都是萧睿的人，顾安之的声音还是压得很低。
萧睿的笑容凝固了，顾安之什么意思，孩子都不请自来了，他难道还不欢迎他。
“药太苦了，我不喜欢。”萧睿赌气地背过脸去，顾安之的反应和他的预想太不符合了。
“你知不知道这有多么危险？”顾安之强行把萧睿扳过来，让他和自己面对面。
128.番外一 萧睿（十八）
“其实也没什么，这孩子挺乖的，比川儿还乖。”尽管顾安之说话的语气不是很好听，可萧睿还是从中听出了明显的关切之意，仅有的那点怒气顿时一扫而空，还特意表扬了未成形的小豆丁。
顾安之无声地叹了口气，神情变得柔和了些，低声问道：“有多久了？大夫看过没有？”
萧睿低下头，避开了顾安之的眼神，迟疑片刻方道：“快要三个月了……”
“你说什么？”顾安之被萧睿的话骇得一愣，追问道：“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我怕说得早了你不肯要他。”萧睿的直觉告诉他，顾安之不是很想再要孩子，不然他对他喝药的事，不会那么上心，于是他就采用拖字诀，拖到不得不说的时候再把真相说出来。
顾安之闻言微微眯起眸子，眸色深处晦暗不明：“阿睿，你真是这么想的？”
萧睿原是躺在软榻上的，此时两手撑在身侧坐了起来，凑到顾安之耳边轻声道：“好啦，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我不是怕口说无凭吗？所以让你看看，这个孩子对我其实没什么影响的。”
“真的没事？”顾安之还是有些怀疑，萧睿的外表看着很年轻，和他的实际年龄差了十岁都不止。可他毕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这个岁数怀胎生子，顾安之怎么可能不担惊受怕。
“当然没事了，你看我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是孩子乖巧配合，萧睿也瞒不到现在。
殊不知，萧睿越是这么说，顾安之就越是自责，他是不是太过忽略萧睿了。
二十多年前，萧睿怀上萧明川，那会儿他们分别住在乾安宫和坤宁宫，萧睿高兴了就过来，不高兴就两人各睡各的，不是夜夜住在一起，他没有及时发现萧睿怀孕了情有可原。
但是现在，他们两个每天晚上睡在同一张床上，他竟然对萧睿的身体变化毫无察觉，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前不久，他们那啥的时候，萧睿推说身体不舒服没有做到最后，他也没有多问。
若是他多上点心，只怕早就发现真相了，哪里会让萧睿瞒到这个时候。
见顾安之的脸色阴沉不定，萧睿以为他还是不信自己的话，又道：“要不我们去问房舟，他给我看过了，说是一切正常。”他的话不具有说服力，前太医院院首的话总该可以了。
“房舟？他什么时候进宫了？”顾安之对这个名字很有印象。
萧睿很高兴看到顾安之惊讶的表情，笑了笑方道：“他一直都跟着我的。”房太医知道的秘密太多了，萧睿哪敢把他随便放出去，死遁的时候就把他带上了，这样有个头痛脑热的也方便。
听说已经有太医看过了，顾安之略略放心了些：“外头还是挺热的，我们早些回去。”
萧睿也觉得萧岭他们玩得差不多了，就让侍卫把人从池里抱了出来。萧岭和青鸾倒也罢了，一个要回去写功课，另一个要回去练功，都还蛮自觉的，只有萧懿行年纪尚幼，出了水面就开始哭。
“行行乖，行行不哭，我们明天再来玩。”萧岭换好衣服就去哄萧懿行。
“不要，还要玩，呜呜……”萧懿行边哭边用手捂着脸，还从指缝里偷看萧岭。
“不行，今天不能玩了。行行一直哭的话，明天也不能了。”萧岭很有原则。
“呜呜，行行不哭了，行行明天还来玩。”萧懿行说着手忙脚乱地擦起了眼泪。
青鸾略显嫌弃地看着萧懿行，每天都来这一招，结果还没用，他还真是不嫌累。不过嫌弃归嫌弃，青鸾还是掏了张手帕递过去，萧懿行哭得又是眼泪又是鼻涕，待会儿蹭到自己身上就不好了。
“谢谢鸾鸾哥哥！”萧懿行乱七八糟在脸上擦着，还朝着青鸾展颜一笑。
萧岭看不下去，拿着帕子帮他擦，萧懿行长得圆滚滚的，脸上的肉肉捏着可舒服了。
萧睿在旁边看了笑得透不过气，他用胳膊肘碰了碰顾安之，低声道：“小孩子其实蛮好玩的，你不要一直板着脸，他们就会跟你玩了。”在几个孩子眼里，萧睿受欢迎的程度远超过顾安之。
顾安之笑笑不说话，心里担忧起了另一个问题，就是萧睿以后在哪里待产比较好。
要知道，萧睿现在住在宫里可是没名没分，知道他存在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心腹。不过萧睿有了身孕，以后会用到的人只会更多，稍有不慎就会传出风言风语，还是对他自己的名声很不好的。
回到慈宁宫，顾安之对萧睿说出了自己的担心，萧睿捧腹大笑，笑到肚子疼。
顾安之急了，差点命人传太医，好在被萧睿拦了下来。尽管萧睿再三申明，自己只是笑岔气了，并无大碍，可顾安之不放心，坚持要叫房舟过来。萧睿拗不过他，只得应允了，叫人去传房舟。
等待房太医来的过程，萧睿强忍笑意道：“安之，你是怎么想到这一层上头的？”
顾安之一脸肃容，一本正经道：“事关皇家秘辛，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能被传得天下皆知。”他是当朝太后，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出去，肯定会有更多人捕风捉影，后果很难预料。
先帝在世时和顾太后关系不睦，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若是在先帝驾崩十多年后传出顾太后与他人有染的消息，不知有多少人会展开想象力丰富的联想，搞不好有人会连先帝的死因都怀疑上。
更要命的是，这种小道消息流传起来，根本不需要确切的证据，人们在传播过程中会自觉补充和丰富细节的，你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还会被认为是欲盖弥彰，谁让人的好奇心就有那么重呢。
听完顾安之的分析，萧睿笑不出来了：“我原是想着，南方的洪水开始消退了，我们过两个月就去太平行宫，那边人少清静，也不会被人打搅，可照你这么一说根本不行，显得太突兀了。”
顾安之去太平行宫养静没什么，萧明川早就成年了，他这个时候离开宫里，表示着自己彻底放开了朝政大权。可萧睿要过去养胎生子，动静就显得有点大了，很难不被人看出什么端倪。
萧睿的身份很难被人挖出来，可寡居的太后和新生的婴儿，这本身就是不搭界的。
顾安之正要开口说什么，房太医过来了，他就没有再说，赶紧把房舟叫了进来。
刚知道萧睿和顾安之的秘密，房舟心里很不安，就怕萧睿哪天心情不好，就让他彻底不能开口了。谁知萧睿后来一直很重用他，不仅让他升到了太医院院首，还让他知道了另一个更大的秘密。
房舟的妻子去世早，两个女儿也都出嫁了，因而萧睿要他配合他“假死”一事时，房舟已经没什么顾虑了。萧睿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他当初既然留下了他的性命，现在也就不可能让他殉葬。
房太医猜对了，萧睿的确没有要他的命，他只是顺手把他带走了，让他继续为自己效劳。
尽管伺候的都是同一个人，可房舟跟着萧睿在白云寺住了十年，对他的畏惧之心早已淡了。
后来萧睿跟着顾安之回了宫，房舟也不觉得奇怪，先帝都能为了顾太后放下身段亲自怀胎生子，跟他回宫算什么，说不定他还有重操旧业的可能也不好说。
房舟也就是在心里想一想，都不敢对任何人说，谁知回宫才短短几个月，他的预言就成真了。
“属下见过主子，见过太后。”离开皇宫以后，房舟对萧睿的称谓就跟影卫们一样了。
顾安之摆摆手，示意他废话少说，赶紧给萧睿看一看，有些话要他说出来，他才能放心。
房舟上前给萧睿诊了脉，心里纳闷不已，主子的状态好得很，害喜的反应几乎没有，怎么顾太后一脸如临大敌的表情，差点就误导他了。
见房舟沉默不语，顾安之催促道：“你快说，怎么样？”
房太医站直身体，拱手道：“回太后的话，主子一切安好，胎息稳固。”
“那需要开点什么安胎的药吗？”顾安之记得顾渝怀孕的时候，安胎药几乎是没有断过。
“药补不如食补，主子能吃能睡的，安胎药不用也罢。”房舟恭敬地回道。
萧睿朝着房舟挥挥手，表示他可以出去了，又对顾安之道：“你看，我就说没事吧。”
顾安之还想多问房舟几句话的，被萧睿打断了很无奈，不过萧睿的其他人他不好使唤，有空把房舟叫来问几句还是没关系的，就不急着今日了，省得萧睿嫌他啰嗦不高兴。
房太医功成身退，顾安之想起之前未尽的话题，继续道：“太平行宫不合适，我们必须找个有人可以打掩护的地方，不然总是会现出端倪的。”
怀孕的时候遮遮掩掩就很麻烦了，孩子生下来更是藏不住，他们得给他寻个合适的出身才行。
“谁能给我们打掩护呢，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当年萧明川记在丁姬名下，只能算是篡改了一半身世，操作起来不算复杂，但是这一回，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萧睿名义上是已经“驾崩”了的，顾安之则是属于寡居状态，他们谁有个孩子都不适合。
顾安之想了想，遗憾道：“原本明川和渝儿就挺合适，可惜就是时间对不上。”
把孩子记到萧明川和顾渝名下，除了辈分不对劲，其他方面都很完美，这样既不会把这件事外传出去，也能保住孩子的皇族身份，堪称是两全其美。
只可惜萧岫出生的时候萧睿已经怀上一个多月了，顾渝就是出了月子马上怀上，时间上也差了两个多月。虽然可以说孩子早产了，可两胎隔得这么近，也显得萧明川太“禽兽”了。
“明明是儿子，为什么要算成孙子，白白就矮了一辈，好可怜……”萧睿有些不乐意。
“这孩子要和明川同辈可不容易，宗室近枝都没合适的人选……”萧睿没有兄弟，就连堂兄弟都不多，有的还不合适，这孩子要上玉碟就挺难的。
萧睿挑了挑眉，慧黠地笑道：“谁说不容易了，你不是有个弟弟么？弟妹算起来还是我表妹，让他们给渝儿添个弟弟妹妹如何？”
129.番外一 萧睿（十九）
“你是说让孩子跟我姓？”顾安之没想到萧睿会有这样的想法，一时间愣住了。
“怎么？你不愿意？”萧睿的话说得理直气壮，顾安之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无论床帏之间两人的实际情况是怎样的，就事实而言，是顾安之嫁到了萧家，当了大周王朝的皇后。那么不管他和萧睿的孩子是谁生的，姓萧都是理所当然，谁家孩子还能跟上门女婿姓不成。
因而当萧睿说出让孩子跟他姓顾的时候，顾安之有点懵了，这是天上掉馅饼了吗。
见顾安之迟迟不给自己答复，萧睿自顾自地继续道：“萧家这边我都想过了，五皇叔连个儿子都没有，肯定不可能有孙子了；三皇叔倒是有儿子，可我觉得你肯定不乐意，所以就不……”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了。”顾安之本来就没想说不愿意，他只是反应稍微慢了点。但是听到萧睿说他连南阳王和晋阳王的主意都打过了，顾安之哪里还敢迟疑，马上就点头说没意见了。
南阳王萧秋禛终生未婚，膝下也无子女，萧睿要是有多的儿子，过继一个过去给南阳王当孙子顺便继承王位并不是不可以，但有个前提，那个孩子的来历必须是说得清的，这个孩子不符合。
晋阳王萧殊那边倒是好操作，他远在南洋，谁知道他和内君什么时候又添了个小儿子。而且萧殊的嫡长子萧明楚就要出嫁了，这个孩子要是能记在萧殊的名下，铁帽子王的位置妥妥的。
只可惜，就像萧睿说的那样，顾安之是不会同意的，再划算再好操作又怎么样，以前误会萧明川是萧殊的儿子，他已经心塞了半辈子，现在说什么也不会把小儿子再主动记到他的名下去。
再者说了，他们这个孩子生得晚，以后依靠萧明川的时候多了，真是抢走了晋阳王的位置，萧明川本人也许不会介意，但是他和顾渝以后再有儿子呢，会不会对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叔叔很介怀。
所以萧睿没有多想，直接放弃了这个念头。萧家的主意不好打，顾家就要宽松多了，顶着皇帝小舅子和太子小舅舅的名头，孩子的日子不会难过，身世更不会被人挑剔，可以过得轻松惬意。
况且这个孩子本身就是顾家的子孙，连冒认都算不上，那是标准的认准归宗。他们想把孩子养在宫里也容易，就说皇后想给福宁公主找个伴，同龄的小舅舅小姨多适合，谁也不会多话。
见顾安之点头应允，萧睿满意地笑道：“既然你没意见，那就你去说好了。”
顾安之略加思索，沉吟道：“我们要把孩子记在若素和阿妍名下，真相肯定是要告诉他们的，不然他们非得以为我背叛了你不成，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明川的身世要让他们知道吗？”
一直以来，顾家都只是萧明川名义上的母家，可实质上，顾家就是把萧明川当成普通皇帝的。毕竟萧明川和顾安之的“母子”关系不够和睦，甚至他和顾渝，也是最近一年才好起来的。
“你弟弟弟妹我接触不多还不好说，但是老爷子那里，我们还是老实交代比较好。”顾毓亚算是三朝老臣了，效忠了萧家三代皇帝，如今老人家年纪也不小了，总该把孙子见全乎了。
“那就先告诉父亲，再让他来决定好了。”顾安之也有点拿不定主意，干脆推给顾老爷子了。
过了两日，顾安之下旨请顾毓亚进宫，没说什么事，只说越快越好。
顾老爷子致仕在家好几年了，平时就是栽栽花养养鱼，有空逗逗孙子孙女，日子过得逍遥自在，没有大事几乎不会进宫，陡然接到儿子传唤，还有点意外，以为宫里出了什么事。
顾毓亚急急匆匆到了慈宁宫，发现顾安之好端端的，还气定神闲地请他坐下。
“父亲，近来身体可好？”顾老爷子的身体好不好，顾安之当然是知道的，不过当面再问一声更稳妥些，他接下来要说出的消息比较震撼，总不能把老爷子给吓坏了，那就不得了了。
顾毓亚没好气地瞥了儿子一眼：“接到你的旨意我就蹭蹭蹭地来了，你说好不好？”要是顾安之告诉他，今日见他没什么事，就是好久不见想见见他，就算他是太后，他也得教训他一顿。
因为长久以来，顾安之这个人做事都比较有条理性，只要不是急事，根本不会临时传召家里人。而是会提前派人过来打招呼，甚至把具体的行程都安排好，不会出现准备不足的状况。
“父亲莫要生气，今日请你前来，是有要事跟你商量，还有个很重要的人想要见你。”顾安之不急不缓地说着，他必须给老爷子心里先打个底，这样他见到萧睿才不会太过惊慌。
见顾安之的表情非常正经，语气也很郑重，顾毓亚的怒气少了几分：“什么事？什么人？”
“父亲莫急，他马上就出来。”顾安之顿了顿，又道：“还请父亲保持镇定，不要惊慌。”
“我慌什么慌，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长。”顾毓亚自信满满。然后他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老爷子，口味太重了对身体可不好哦！”
猛然，顾毓亚瞪大了眼睛，心里大呼萧家祖坟的风水不对，以前有假死的皇后，现在有假死的皇帝了。虽然有些不可避免的慌乱，但顾老爷子的总体表现可比太后夫夫想象中要镇定很多。
萧睿和顾安之都不知道，在顾毓亚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时，他就见识过了死遁的端懿皇后，从而形成了一定的免疫力。
看到顾老爷子的心理素质这么好，萧睿和顾安之都很满意，他们今日要抖出的包袱可不少，既然老爷子能接受，他们一次就能说完，还能让他拿拿主意，毕竟孩子以后要上顾家的族谱。
见顾毓亚要给自己行礼，萧睿及时把他扶住了：“老爷子免礼，你要给我磕头去乾陵，本人面前就不用了。”要是他还是皇帝，受顾毓亚的礼当然受得起，可是都死遁了，就没那个必要了。
萧睿在顾安之身旁坐下，两人和顾毓亚面对面坐着，谁都没有先开口。
半晌，还是顾毓亚率先打破了屋里诡异的沉默：“两位有话请说，老头子我还承受得住。”能让顾安之和萧睿同时欲言又止的，肯定不是什么小事，顾毓亚暗自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顾安之犹豫了下，低声道：“父亲，明川他……”话到嘴边还是不好出口。
顾毓亚灵光一闪，感觉自己领悟到了什么，顾安之和萧睿同时出现，他还对皇帝叫得那么亲昵。
“明川他不是丁太后所出，而是我和陛下……”顾安之一咬牙，把真相说了出来。
“你们？可是……”顾毓亚不怀疑儿子说的话，顾安之也没必要骗他，可是萧明川出生前，他和顾安之的见面机会不算少，他从没见过儿子大着肚子的样子，皇帝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萧睿点点头，轻声道：“没错，川儿是我亲生的。”他把重音放在了“亲生”两个字上。
尽管已经有所预感，可亲耳听到萧睿说出真相，顾毓亚还是感到了莫名的后怕。幸好萧睿和萧明川都平安无事了，要是有个什么万一，他们顾家可就要成第二个姚家了，真是逃过一劫。
“老爷子要见见川儿吗？我可以叫他过来。”萧睿害怕冷场，赶紧说了句。
顾毓亚摆摆手，忙道：“别别别，皇帝我还是见过的，这会儿不急。”他的直觉告诉他，这还不是顾安之和萧睿今天的重点，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早说晚说不一样，不该这么急的。
萧睿和顾安之对视一眼，觉得还是自己开口更快，就继续道：“是这样的，老爷子……川儿明年要添个弟弟妹妹了，但是我和安之商量了下，想让他上顾家的族谱，所以就……”
“等等，你们先让我缓缓。”顾毓亚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摆了摆。
萧睿听话地闭上嘴，他可不敢把顾老爷子刺激大发了，是得给他时间适应适应。
不多时，顾毓亚把思路理顺了，皇帝是他外孙，皇后是他孙子，萧睿和顾安之又要给他添个外孙，但是他们想让孩子回归本家，以后也就是他的孙子了。
“所以你们想把孩子记到若素和阿妍的名下？”老爷子见多识广，一下子就猜到了重点。
萧睿和顾安之齐齐点头，谁知顾毓亚又道：“你们是不是忘了，阿妍生渝儿的时候伤了身，不能再生了，不然渝儿小时候也不会被当成女孩儿来养了。”
“这种事哪里说得准，还不许人无药自愈了。”萧睿有孕快三个月了，有点拖不起了。
“行了行了，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你们就放心地等消息，顺便给我一个信得过的太医。”
又过了几日，上京城里传开了一个消息，说是顾皇后的亲娘顾二太太老树开花又发新芽了。
萧明川辗转听到这个消息，一口水喷了萧岫小姑娘一声，他父皇母后要不要那么有创意。
“呜哇哇……”尽管是大热天，无缘无故被淋了一身的小公主还是不开心了。
130.番外一 萧睿（二十）
承庆十二年的春天之于承恩侯府顾家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双喜临门的季节。三月份，顾二太太老蚌生珠，生下了顾家五少爷顾洛；四月份，顾家二少爷顾湘成亲，娶了晋阳王世子萧明楚为正君。
正常情况下，亲王世子出嫁是要撤掉世子之位改封郡王的，但是到了萧明楚的时候，萧明川不知是忘记了还是怎么的，反正就是没有提起这件事，于是萧明楚就以亲王世子的身份嫁了出去。
顾湘和萧明楚成亲，皇帝夫夫碍于身份不能亲临现场，就命人给了丰厚的赏赐。
新婚第二天，顾湘和萧明楚按照惯例进宫请安并谢恩。
因为顾湘是顾毓亚看好并着重培养的顾家未来掌舵人，萧明楚又是晋阳王世子，宫里的秘密他多多少少已经知道地差不多了，所以顾毓亚干脆就把顾洛的身世对他们和盘托出了。
不像顾津和顾浙，他们只晓得顾洛的身世有蹊跷，却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家的孩子。
顾湘和萧明楚先到了慈宁宫，却见萧明川和顾渝已经到了，几个孩子也在屋里。
萧岭五岁了，个子长高了不少，看着也更懂事了，不仅自己乖巧地坐在顾渝身旁，还会及时叫住想在屋里跑来跑去的萧懿行。萧懿行刚满两岁，正是最活泼调皮的年纪，坐不住也是很正常的。
萧岫只有九个月大，乖乖地被顾渝抱着，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着顾湘和萧明楚。
“二舅舅！”萧岭甜甜地叫了顾湘一声，转头去教萧岫，“妹妹乖，快叫舅舅。”
“九九……”萧岫眨了眨眼，含含糊糊叫了声，乌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个不停。
萧岭吸吸鼻子，不太甘心地皱眉道：“妹妹真偏心，学了一遍就会叫舅舅了……”
顾湘困惑不已，茫然地看向顾渝，岭儿这话什么意思，他怎么听着有点不明白。
顾渝强忍笑意，一边揉着小公主柔软的发顶，一边给不解的顾湘解释道：“二哥有所不知，小岫儿开始学说话了，发音不大清楚，哥哥叫得得，爹爹也叫得得，小岭儿不高兴呢。”
顾湘恍然大悟，要不是担心萧岭脸上挂不住，只怕要当场捧腹大笑。
萧岭没在意顾湘略显扭曲的表情，他偏头问萧明川：“父皇，我该叫二舅母还是该叫楚楚叔叔？”这是萧岭最近很头痛的问题，楚楚叔叔嫁给二舅舅了，他以后要怎么叫他呢，感觉好为难哦。
萧岭此言一出，顾湘再也忍不住了，扑哧笑出声来，萧明楚狠狠瞪他都停不下来。
顾渝和萧明川的表现比顾湘好不了多少，也是笑得喘不过气，他们儿子要不要这么可爱。
萧明楚无奈地抬眼望天，什么话都不想说了，是谁教给萧岭这些乱七八糟的。
见到大人们都在笑，不明所以的萧懿行和萧岫也跟着笑，而且一个笑得比一个灿烂。
萧岭茫然地眨眨眼，有些不知所措，舅舅的妻子是舅母，他有说错什么吗？
终于，萧睿良心发现看不下去了，他朝着萧岭招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
萧岭看到萧明川笑得直不起腰，顾渝趴在他的肩上叫他揉揉肚子，不再理会他们了，蹬蹬蹬跑到萧睿身边，好奇道：“爷爷，我说错什么了？楚楚叔叔不是我的二舅母吗？”
“岭儿没有说错，楚楚就是你的二舅母，但你叫他叔叔就好了。”萧睿把萧岭抱上自己的膝头，温柔且耐心地对他说道，小家伙自从当了哥哥，越来越懂事有礼了，真是让人没法不喜欢。
“为什么？”见萧岭如此坚持自己的观点，萧明楚感觉很无力，连翻白眼的力气都快没了。
萧睿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萧岭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岭儿平时叫母后还是叫爹爹？”
萧岭不假思索地回道：“我叫爹爹，因为爹爹喜欢我这么叫他。”他略略顿了顿，又问道：“是不是楚楚叔叔喜欢我叫他叔叔，而不是二舅母？”要是这样的话，他就一直叫他叔叔好了。
“岭儿的二舅舅是岭儿爹爹的二哥，楚楚叔叔是岭儿父皇的弟弟，岭儿叫什么都可以，不过既然可以选择，当然要选对方更喜欢的称谓……”萧家和顾家的关系盘根错节，一时很难说清楚。
萧岭轻轻地“哦”了一声，感觉眼神比之前更茫然了，估计回去还得理一理。
就在此时，有微弱的婴儿的抽泣响起，萧明楚下意识就把目光投向顾渝。谁知萧岫小公主并没有哭，她笑嘻嘻地东张西望，见萧明楚盯着自己看，还给了他一记大大的甜美的笑容。
不是萧岫在哭，那是谁呢，萧明楚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他发现哭声越来越响亮了。
只见一位年轻少妇抱着襁褓从内殿走出来，哭声就是从她怀里传出来的。
那个孩子是谁？萧明楚一时懵住了，宫里最小的孩子不就是福宁公主萧岫吗？
年轻少妇抱着孩子走到萧睿和顾安之面前，朝着他们福了福身。萧睿抱着萧岭空不出手，就示意她把孩子递给顾安之。顾安之和萧睿对视一眼，马上领会到了他的意思，立刻伸手把襁褓接住。
“小舅舅不哭哦！”萧岭伸出手，帮着顾安之一起哄孩子。
萧明楚闻言目瞪口呆，这个才是他的小叔子，那他今天早上在顾府见到的小家伙又是谁？
萧明楚知道萧睿和顾安之又给他添了个小堂弟，也知道这个小堂弟记在了他家公公婆婆的名下，成了他名义上的小叔子。今天早些时候在顾家看到那个肉嘟嘟的小婴儿，萧明楚还暗自感叹皇叔真是舍得，为了效果逼真演戏演全套。像顾家那样的人家，添了小儿子哪有不给人看的，抱进宫里也得长大些了，总不能刚满月就带走，最起码周岁以前，顾洛是要养在顾家才合适的。
这会儿看到顾安之动作颇为熟练地抱着顾洛拍哄，而先前还在哼哼唧唧的小家伙到他怀里不多时就不哭了，萧明楚才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很明显，宫里这个才是他真正的小堂弟。
顾安之做事一向周到细致，当他真正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就没有做不好的。
确定好了小家伙生下来要记在顾若素夫妇名下，顾安之早早做起了各种相关的准备。
前期的准备工作分为两部分，一是宫外的顾家，顾二太太生过四个儿子，相关经验非常丰富，扮起孕妇来驾轻就熟，只要近身的嬷嬷和宫里的太医配合就好，基本不用顾安之多费心；
另一部分就涉及到当事人萧睿了，顾安之左想右想，还是觉得他在宫里养胎最稳妥，要用各种药材也方便，借着顾渝的名义赐给顾二太太，转头就能拿到慈宁宫来，不会露出丝毫端倪。
另外就是孩子出生后的抚养问题，再说可以用太后和皇后的名义把孩子抱进宫来，也得孩子稍微大点才行，像当初的顾渝就是四岁的时候进宫的，这个便是夸张点，也得有个一两岁才像话。
但是萧睿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哪能真的养在外面，这不是对顾二太太放不放心的问题，是萧睿根本不可能舍得，可是这个事情操作不当，也很容易引起人们的胡乱猜测。
比起顾安之的纠结，萧睿的处理办法简单粗暴，顾家当然要有个孩子了，不然顾二太太年纪不小了，生个老来子马上抱进宫，是个人都会多想，这个孩子的来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萧睿解决问题的办法很简单，等他腹中的孩子生下来，就去寻个根骨不错的孤儿抱到顾家，养上两三年。三岁以下的孩子不记事，到了进宫的时候直接送去云浮斋，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小孩子长得快，懂事以后再去顾家认亲，外人绝不会发现换了人，神不知鬼不觉就过去了。
上次错过了萧明川的孕育过程，顾安之这次吸取教训，认真弥补。他不好多问其他人，就没事逮着房舟聊天，聊得房太医见了他就发抖，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的了。
聊过以后，顾安之就去萧睿身上进行实践。可惜萧睿这个人，实在是天赋异禀，年纪明明不小了，怀着孩子什么事都没有，能吃能睡的，胎儿的体型还适中，简直让人挑不出一点问题。
顾渝对此特别羡慕，他说怎么萧睿怀孕看起来比他还轻松，他有点怀疑人生了。
萧明川开玩笑说是体质问题，搞不好他就遗传了萧睿，要是顾渝嫌麻烦，他很乐意代劳。
吓得顾渝直摇头，从此再不说这种话了。也就萧睿不是皇帝了，萧明川也登基十几年了，不然顾安之的心情能比现在更纠结。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皇位上的那个人冒不起这样的险。
萧明川有这样的心意他很满足，不过让萧明川学萧睿，他是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的。
顾安之太富有实践精神了，结果把萧睿给闹得烦了，这样做不好那样做不对，他本来好端端的什么事都没有，顾安之多看了几本医书，他吃喝拉撒睡全都受到了限制，实在是太无趣了。
房舟惹不起顾太后，只能每天陪他唠嗑，萧睿惹得起啊，他烦了就不搭理顾安之了。
尽管萧睿心里很明白，顾安之说白了就是太担心了，生怕他和孩子有个什么意外，但是他搞得那样小心翼翼的，他心里也会紧张啊，没事都要被他搞出事来，真是太没意思了。
太后夫夫默默地冷战了一天，被萧岭看出了问题。小岭儿想了想，觉得这不是自己撒个娇就能解决的，就跑去跟萧明川和顾渝说了，随后皇帝夫夫出面，圆满地把事情给解决了。
和以往不同的是，顾渝去劝萧睿了，说既然顾安之有心弥补，他就可着劲作一作好了。
萧睿有点纳闷，他不作他们还这样了，再作会不会把顾安之给惹急了。
顾渝拍着胸口保证说不会，顾安之要弥补，萧睿就得给他发挥的机会，这样他心里才舒坦。就像他怀着萧岫的时候，萧明川的态度表明了是想把岭儿的那一份也补回来，他就给他机会了。
萧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是过于独立和自我了，的确有待改进。
萧明川则是跟顾安之聊了会儿天，还顺口把母后的称呼改成了爹，惊得顾太后沉默了好半晌。萧明川告诉顾安之，他不能以己度人，萧睿舒不舒服，他自己说了算，他不能越俎代庖。
诚然，顾安之从本质上说是想对萧睿好，但是这个“好”应该是萧睿认定的，而不是顾安之。
顾安之闻言怔住了，他突然意识到，这才是萧明川能够挽回顾渝的最根本原因。
顾洛的名字是萧岭给取的，虽说晚辈给长辈取名字有点奇怪，可是萧睿和顾安之互相否决了对方好几个名字，谁也不能说服谁，萧明川和顾渝更是被打击到不想帮他们想名字了。
萧岭听说小叔叔的名字必须有三点水，又必须是地名，提供了一个刚学的洛字。
太后夫夫仔细一想，发现这个名字很不错，就遂了萧岭的意，小岭儿因此可得意了。
比起没事就在萧睿肚子里翻跟头，还把脐带翻来缠住脖子的萧明川，顾洛就要乖巧太多了，他小人家大头朝下睡得安安稳稳，一点都不折腾萧睿，让准备接生的房太医老怀大慰。
他年纪不小了，经不起大刺激，要是再来回皇帝出生时的经历，他会被吓死的。
萧睿的生产过程非常顺利，从发作到顾洛小朋友呱呱坠地，前后也就不到四个时辰。
意犹未尽的萧睿问顾安之，想不想要女儿，或许他们可以再努力一把，被顾安之狠狠瞪了眼。单是顾洛一个，就吓出他好几根白头发，要是再来一个，他肯定要少活几年，还是免了。
当初萧岫生下来，顾安之抱都不敢抱，可是到了顾洛，他就敢进行尝试了。
萧明川见状颇有些委屈地对顾渝说，他爹的手艺都是借他们小岫儿练习出来的。
顾渝带着同情的表情笑了笑，给了萧明川一记安慰的轻吻。
顾湘和萧明楚都是聪明人，两人见此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没有多问有关顾洛的事，正正常常请了安谢了恩，又逗着萧岭几个说笑了会儿，就告退回家了。
萧明川和顾渝也要走，萧岫突然朝着顾洛伸出手，大声叫着：“洛洛……”
萧岭闻言微微皱起了小眉头，妹妹叫过舅舅了，也叫过洛洛了，就不能叫他一声哥哥么。
萧懿行对萧岭的想法心领神会，忙道：“妹妹，快叫哥哥！”
萧岫毫不吝啬地朝他们甜甜一笑，扬声道：“得得……”
萧岭无奈地叹了口气：“妹妹什么时候才会管我叫哥哥啊？”
萧明川抱起儿子安慰道：“岭儿，你别急，你妹妹会叫哥哥的时候，我弟弟还不会叫得得呢。”
萧睿深吸口气，看了顾安之一眼，无语地翻给儿子一记明显的白眼。
131.番外二 明青（一）
萧明青最近的心情不大好，傅昭仪不跟他商量就往他宫里塞了两个漂亮的小宫女，结果温弦就误会了，连着好几天没有搭理他，谁知傅昭仪还要追问他，为什么不碰小宫女，是不是不喜欢。
“娘，你能不能别管我的事了，更别往我宫里塞人，这样很没意思的。”傅昭仪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她去年就给萧明青送过两个小宫女，萧明青嫌弃不漂亮，碰也没碰就把人退回去了。
谁知今年傅昭仪特意多花了心思，还向顾皇后禀告了，愣是给萧明青送来两个相貌和性格都无可挑剔的小宫女，要是萧明青再说不好看，那就很明显是借口了，傅昭仪非要他说个一二三不可。
“你是我儿子，我不管你的事我管谁的事？”傅昭仪振振有词，根本不给萧明青反驳的机会。
当今皇帝萧睿子嗣不丰，膝下就只有大皇子萧明青和皇太子萧明川两个儿子。萧明青是萧睿的长子，傅昭仪的出身和份位也不低，按说当初在争取储君之位的时候也是有一定竞争力的。
无奈萧睿就是偏爱萧明川，尽管他的生母丁姬只是宫女晋封的嫔妃，也一向不得萧睿的青睐，但是萧明川一出生就被萧睿抱到了坤宁宫，由顾皇后抚养长大，跟丁姬的关系并不亲近。
两年前，萧睿力排众议，立了刚满十岁的萧明川为皇太子，为朝中多年的纷争画下了句点。
傅昭仪一向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很早就看清了萧睿对待萧明川的态度与众不同。他是真正把萧明川当成了儿子在疼爱，而萧明青在萧睿眼里，首先是一个合格的皇子，其次才是他的儿子。
明白了萧睿的心思，傅昭仪自然不会再做多余的事，不管朝中的风云如何变幻，她始终按住了不明局势蠢蠢欲动的傅家人，也从小教育懵懂茫然的萧明青，不要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所谓争储，那是在皇帝心思未定的情况下才有意义的，谁能把帝王的心拉拢过来，谁就赢了。
可如果皇帝心里早就有主意了，那么争与不争，意思就完全不同了。争了，只会让人厌恶，说不定连原有的一切都保不住；不争，才是皇帝最满意的，谁不想看到兄弟和睦相亲相爱的局面。
傅昭仪一度怀疑过萧明川的身世，因为萧睿对丁姬的态度太冷淡了，与他对萧明川的宠爱极不相符。也许萧明川的生母另有其人，丁姬不过是个幌子而已，这样所有的事情就都说得通了。
不过傅昭仪并没有多想，萧明川的生母是不是丁姬对她而言并不重要。在萧睿后宫的男男女女里头，她的日子是过得最轻松惬意的，再说她还有萧明青这个儿子，这是其他人根本比不了的。
丁姬虽然有个当了皇太子的萧明川，可她从来没有养过儿子，以至于萧明川小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不是顾皇后生的，后来便是知道了，也是每个月固定给她请回安，母子间的交流几乎为零。
单就这点来说，傅昭仪一点都不羡慕丁姬将来有可能会成为圣母皇太后，因为她的儿子是她亲手养大的，从小长在她跟前，几乎就没离开过，小时候会对她撒娇，长大了会说想要保护她。
傅昭仪根本没办法想象，如果萧明青长时间离开她，甚至是被另一个人养大，她会是什么心情。
至于那位出身高门饱读诗书精明能干的顾皇后，傅昭仪只能说自己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理解不了他过于高远的想法。皇后无子，皇帝亲自抱了嫔妃生的儿子来，换成傅昭仪在那个位置上，咬紧牙关也得对孩子好，最起码不能养得跟陌路人似的，那是关系到自己和家族的未来命运的。可顾皇后倒好，儿子他是养了，两个人的关系又客气又生疏，傅昭仪偶尔看了简直瘆得慌。
还有就是萧明川可能存在的那位生母，傅昭仪就更不羡慕她了，好容易生了个儿子却从来都见不着，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倒霉的事情吗，换作是她才不要做这样的事，真的是太亏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萧睿偏爱萧明川，傅昭仪并没有外人想得那么在意。反正萧睿也没亏待过他们母子，该给他们的待遇他也都给了，他只是更爱萧明川，不过谁的十个手指头又是一样长呢。
傅昭仪唯一在意的只有萧明青，只要他过得好了，她再没什么不满足的。
在傅昭仪看来，她的儿子哪哪都好，长相出色自不用说，习文习武也都不错。可惜萧明青其他方面都好，就是不近女色这一点，让傅昭仪感到非常意外，这孩子到底是随了谁，真是让人奇怪。
萧明青最怕听到傅昭仪这句话了，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反驳下去，她就要说起他迟迟不肯成亲的事了。其实萧明青不是不想成亲，而是他喜欢的那个人，注定是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
然而萧明青想错了，他明明什么话都没有接，可傅昭仪还是旧话重提了。
“你以为我愿意给你塞小宫女？还不是你自己不争气。你要是看上哪家的小姑娘了，我去跟你父皇说，娶进宫给你当王妃，我就不给你塞人了。可你不是看不上吗，我看着心里着急……”
每回说起儿子的婚事，傅昭仪就忍不住叹气，萧明青今年十六岁了，在萧氏皇族，像他这个年龄的皇子，就算没成亲也是早就定下婚事了，可萧明青倒好，他连个中意的目标都没有。
萧明青不仅没目标，他还不着急，傅昭仪问他喜欢谁他也从来不说，傅昭仪没辙了，只好先塞给他两个小宫女伺候。娶王妃是一辈子一次的大事，傅昭仪不想越俎代庖，把决定权留给了儿子。
其实，萧明青心里是有喜欢的人的，但是他不敢告诉傅昭仪那人是谁，因为那个人没有丝毫的可能成为他的王妃。事实上，温弦不是出身太低嫁不进来，恰恰相反，他的出身高得有点不像话。
温弦是代国公温文的侄子，温文夫妇前前后后生了七个闺女，最后终于死心了，过继了弟弟温雅的独生子温弦为嗣子，立为世子。代国公府是大周王朝仅有的八家世袭罔替的国公府之一，只要萧睿没有脑子抽风，就不可能把他们的宝贝世子给嫁了。再说温弦和皇家也是有亲的，他的祖母丹阳公主是先帝景和皇帝的孪生姐姐，萧睿再怎么想不通，也不会坑了亲姑姑唯一的孙子。
萧明青和温弦认识很早，他们是宫学同学，五六岁就是前后桌了。但是很长一段时间里，萧明青和温弦的关系并不亲近，因为温弦和卫国公世子龙轩一样，都是萧睿要为萧明川培养的人。
小孩子的世界比起成年人要简单得多，不管温家和龙家是怎么教孩子的，温弦和龙轩比萧明川大了六七岁都是活生生的现实，过大的年龄差距让萧明川和温弦龙轩根本玩不到一块儿去。
反而是萧明青只比温弦龙轩小了两三岁，大家的接触更多些，只是碍于长辈的嘱咐，关系平平。
萧明青和温弦能看对眼，必须要感谢一个人，那就是温弦的好友龙轩。三年前，龙轩喜欢上了邯郸王萧东靖家的二公子萧皓，对人死缠烂打穷追不舍，温弦身为好友自然要两肋插刀了。
萧明青和萧皓关系不错，温弦为了帮龙轩问到萧皓的喜好，就来跟萧明青套近乎了。
后来，龙轩和萧皓好上了，温弦和萧明青也成了好友，他们意外地发现对方和自己的相性还挺相符；再后来，龙轩和萧皓性格不合分手了，温弦和萧明青反而成了一对，还缠缠绵绵到了如今。
萧明青是皇子，按照祖训是不能出嫁的，温弦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府世子，同样不能嫁。因此他们两个在一起，龙轩和萧皓都不看好，别的不说，单是长辈的那一关他们就过不了。
宫里的傅昭仪为了萧明青操碎了心，就差没把选中的小宫女送到他的床上；宫外的代国公夫人和温二太太也不遑多让，她们拿着温弦的生辰八字四处打听，就想找个合乎心意的儿媳妇。
前些天，温弦听说了小宫女的事，就向萧明青求证。萧明青老老实实承认了，他不敢再把人给傅昭仪退回去，要是把傅昭仪惹急了，直接求萧睿下旨让他成亲怎么办，那他就是毫无退路了。
结果温弦一听就急了，萧明青怎么能把人收下呢，放在屋里当摆设吗。面对温弦的质疑，萧明青同样不爽，他这还是小宫女，温弦家里可是在给他挑媳妇，他能扛得住吗。
132.番外二 明青（二）
萧明青和温弦对自己的处境都太了解了，他们也因此对彼此的未来很没信心。现在的小宫女小丫鬟好打发，可哪家长辈要是铁了心，非要让他们成亲，他们其实是没什么抵抗力的。
要不然萧明青收下傅昭仪送来的两个小宫女，温弦也不会那么介意，他倒不是认为萧明青会对小宫女做什么，而是萧明青今天能对傅昭仪退一步，改天傅昭仪让他娶王妃，他就还会退步。
萧明青觉得温弦看低了自己，宫女是宫女，王妃是王妃，这能混作一谈么。真到了傅昭仪逼他娶妃的时候，他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可收下两个小宫女又不是大事，他总不能处处和傅昭仪作对。
再说了，傅昭仪只是给他挑了两个小宫女，娶王妃的事根本就没正式提过。不像温弦家里，代国公夫人和温二太太忙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整个上京城都知道代国公府在相看儿媳妇的事。
也不知是哪句话没说对，又或者是气头上话赶话，总之是因为傅昭仪送的两个小宫女，萧明青和温弦吵了一架。此后几日，温弦干脆就告假没有进宫，使得萧明青想对他解释两句都没机会。
萧明青早就发现了，尽管他是皇子，还比温弦小了两岁，可在他们两个的相处中，更任性的那个反而是温弦。两人每回闹了别扭，都是萧明青先让步，只有他先给出台阶，温弦才能下得来。
这回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在把温弦哄回来之前，萧明青觉得他有必要先把傅昭仪安抚好。
“娘，我们各退一步好了，你送的人我收下了，可我怎么用什么时候用，你就别管了，不然的话……”在傅昭仪面前，萧明青一惯很随意的，他知道他娘就吃这一套，要是他像萧明川对顾皇后那样对傅昭仪恭恭敬敬的，她准以为他吃错药了。在宫里，傅昭仪最看不习惯的就是萧明川和他生母养母的关系了，哪边看着都不像是正常母子，还不如萧睿和萧明川父慈子孝的看着亲热。
傅昭仪深谙凡事需要循序渐进的道理，萧明青这回肯收人就不错了，她不能要求更高。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摆在身边，她还有什么可愁的。
见傅昭仪微微点了点头，萧明青又道：“娘，还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
“什么事？”发现萧明青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正经，傅昭仪也敛起了笑容。
“父皇给我选好就藩的封地了……”萧明青说到这里略顿了顿，“我想他就要让我离开上京了。”
在萧家，封王的皇子就藩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谁也动不得，像南阳王那样长留京城的算是特殊个例，不过南阳王是先帝留给萧睿的辅政大臣，地位非常特殊，不是谁都能与之相比拟的。
傅昭仪闻言怔了怔，既感觉有些意外，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萧明川两年前就封了皇太子，萧明青却一直都是光头皇子，说起来颇有些不合常理。如今想来，这是萧睿对傅昭仪的优待，萧明青没有封王就不用就藩，他甚至可以一直住在宫里不搬出去。
傅昭仪轻轻叹了口气，无力道：“陛下要你去哪里？你怎么没早说？”
“我不是怕你舍不得么？”萧明青扯着傅昭仪的袖子软语道：“父皇给了我几个地方挑选，我选中了惠安。”萧睿心里在想什么，萧明青是知道的，他就遂了他的意，选了个位置最远的封地。
“惠安呐，我记得是在福海，对么？虽然远了点，好在气候好风光好，倒也是个不错的地儿。”只是萧明青要是去了惠安，他们母子不知要多少年不得见面了，傅昭仪的语气透出浓浓的不舍。
萧明青要说的重点其实不是这个，不过见傅昭仪这么伤感，他就轻笑着说了句：“娘漏掉了最重要的一点，惠安这个地方可是很富庶的。”萧睿偏心萧明川不假，但也从来没忘了他这个儿子。
傅昭仪被儿子逗得一乐，不由笑道：“既是如此，我就更得给你寻个人管家了。”
萧明青闻言差点被呛到，忙道：“娘，你别急，我要说的就是这个事。你看我都要就藩了，与其在京里成了婚，还不如到了惠安再说。”到时候天高皇帝远，谁还能管得了他成亲还是不成亲。
萧明青的话很有道理，傅昭仪听了沉默了许久，最终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头。
大周的皇子就藩后难有返京的机会，因此大部分人都不喜欢在京城娶亲。虽说京城的姑娘家世更好，教养也更出色，可两个都是外地人，便是王爷王妃，也是人生地不熟，有个什么事身边连个熟人都没有，因此很多藩王都是到了当地再议亲。藩地的姑娘，家世和教养可能稍逊上京的姑娘一筹，不过人家的娘家就在本地，有什么事比较方便，免得天高地远，求助无门。
费尽口舌安抚好了傅昭仪，萧明青去堵温弦了。温弦这个时候还没正式入朝，他有时候会被萧睿叫去做些事，没事的时候就在宫学读书，萧明青只要有心，总有机会把他堵住的。
“下学后，老地方等我，不来后果自负。”温弦躲在最后一排打瞌睡，被扔来的纸团砸中了。他皱了皱眉，见周围没人注意，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纸团，上面就是萧明青写的这列字。
温弦不着痕迹地挑唇笑笑，用拇指和食指把纸团捏得粉碎，彻底毁尸灭迹了。
美人皇子有约，他当然要赴约了。在萧明青看来，温弦是跟他赌气才好几日没有进宫，若是温弦知道萧明青的想法，肯定会大声给自己叫屈的，他哪里是在赌气，他分明是回家解决麻烦去了。
从上一代人开始，代国公府温家就呈现出明显的阴盛阳衰局面。只是因为丹阳公主生了双胞胎儿子温文温雅，她自己后来生的三个女儿还有两位妯娌生的五个女儿就没有显得太突出。
到了温弦这一代，形势更严峻了，温弦是家里的老幺，他前面有七位堂姐和两位亲姐，可见他这根独苗来得有多不容易。温弦从小是在众星捧月的环境中长大的，也难怪萧明青觉得他任性了。
因为温弦要兼祧两房，所以他的婚事不是一个人操心，而是代国公夫人和温二太太两个。
和温家差不多的人家，选儿媳妇主要看家世看人品看能力，只有温家与众不同，她们就关心姑娘家里兄弟多不多，只要身家清白长相端正，其他都无所谓了，重点是不能再来一回七仙女了。
前些天，代国公夫人看上一位姑娘，都没给温弦透风就差点把事情给定下了。
温弦辗转通过虞家表兄听说这件事，整个人都吓懵了，也顾不上给萧明青解释，就告假回家处理这事儿了。温弦的大伯母素来是以雷厉风行闻名的，要是温弦动作慢半拍，他就有未婚妻了。
为了杜绝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温弦直接往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刀。他告诉代国公夫人和温二太太，无论她们要他娶谁，必须经过他同意，要是她们再先行后闻，他不介意再来两刀。
温弦算是摸准了代国公夫人和温二太太的脉门，她们都快被他吓死了，哪敢再来第二回。
萧明青和温弦所谓的老地方是在御花园一个很偏僻的角落，温弦还没下课就先溜走了，提前跑去等着萧明青。授课的师傅没有管温弦的翘课行为，谁知道他是不是又有皇命在身呢。
见温弦提前开溜了，萧明青心里一紧，他这是不打算理会他吗？
尽管心情忐忑不安，可萧明青略作犹豫，还是去了约定好的地方。
让萧明青心下稍安的是，温弦没有放他鸽子，他面无表情地坐在树下等着他。
看到萧明青来了，温弦朝他招了招手。萧明青疾步走了过去，却见温弦脸色一变，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还转身往林子里走。萧明青不明所以，只好跟了上去，温弦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我已经解释过了，那是母亲的意思，我事前根本不知情，也没有接受，你到底还在别扭什么？”萧明青拽住直走不停的温弦，急急解释道。温弦一直不说话，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没有底。
见温弦默不作声，萧明青又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又不是只有我母亲在给我挑人，你家长辈一样在给你相看媳妇，你以为你就能推得掉吗？”温弦的伯母比起傅昭仪可要凶残得多。
温弦还是不说话，转身欲走，萧明青急了，一把将人拉住，低头吻了上去。
温弦的武功比萧明青高，正常情况下肯定能推开他，但他手臂上有伤，伤得还不轻，这会儿就没办法了。温弦来不及告诉萧明青，他不是不想理他，而是他们好像走错地方了。
就在旁边的假山洞里，顾家的小公子看到他们了。但是很快，温弦就想开了，反正已经被人看到了，那就破罐子破摔吧，难得萧明青这么主动，他怎么可能错过机会呢。
133.番外二 明青（三）
萧睿的突然驾崩之于所有人都是一件很意外的事情，他的年纪不算大，身体从来都是很好的，尽管最近两年多病了两回，可都不算特别严重，太医院每次会诊，也都说皇帝的病情没有大碍。
萧明青和萧明川连侍疾都没怎么去，萧睿自己说的不用，让他们专心学业，不要误了功课。
萧睿病着，朝上的事就由顾皇后暂时协理，顾安之做惯了这些事，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
谁知道萧睿的病情突然就加重了，太医们还没商量出救治的办法，他就龙驭宾天了。
皇太子的人选两年前就定好了，满朝文武虽然震惊于皇帝的突然驾崩，但也没有因此慌乱到不知所措。萧明川登基，升级为太后的顾皇后临朝听政，朝政交接非常平稳，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萧明川原想效仿萧睿也给先帝守孝三年，但是萧睿的遗旨说了，没有这个必要，老祖宗定下的帝王守孝以日代月不是没有道理的，皇帝真守三年的孝，朝廷机构就没法正式运转了。
新皇登基，给萧明青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国孝过后就藩，傅太妃可以与其同行。
“温弦，我们……就这样吧……”萧明青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他和温弦的分别会来得这么快。
若是萧睿在世，傅太妃也还在宫里，他便是就了藩，与上京也不是毫无联系。但是先帝骤然去了，傅太妃也要随他去藩地，萧明川这个一贯就看他不顺眼的皇帝弟弟肯定是不会再让他回来了。
温弦的身份和他不一样，他是代国公府的世子，是不可能随意离开上京的。
“阿青，你……”温弦显然是不满意萧明青的说法的，可他却找不出可以反驳他的话。
“那枚玉璜你留着，就当是个回忆。”萧明青打断了温弦未说完的话，急急道：“明天你就别去送我了，叫小皇帝的人看到我们交往从密，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他们兄弟从小就互相看不顺眼，偏偏温弦的伯父和父亲都是萧睿生前很信任的人，温弦更是他特意给萧明川培养的人，叫萧明川知道温弦和他的关系，对温弦乃至整个温家的前景都很不妙。
温弦伸手攥紧了胸前那枚刻有“万世永昌”的玉璜，久久没有说话。
之所以交换玉璜作为信物，在温弦和萧明青也是巧合，他们是在无意间发现对方身上有和自己配对的玉璜的。待到理清两位玉璜的来历，他们就更觉得彼此的缘分有点天注定的意思了。
温弦得到“龙凤呈祥”不奇怪，他爹温雅虽然是丹阳公主的小儿子，可他大伯温文没儿子，他生下来就注定要兼祧两房，因此大伯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把这枚玉璜给了他，要他好好保管。
倒是萧明青得到了“万世永昌”让温弦感到了震惊，他以为萧睿会给萧明川的。
两枚玉璜的外型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别就是上面的字，温弦和萧明青都不是小孩子了，家人谁会细看这个，所以他们毫无负担地把玉璜交换了，再把对方的玉璜正大光明地戴着自己身上。
离开上京，萧明青带着傅昭仪到了惠安。藩王对自己的封地没有直接的管辖权，每年只要坐等税收就好，因此萧明青的日子过得非常轻松，甚至比在宫里的时候还要惬意。
帝王守孝可以以日代月，其他皇子却没有这样的特例，萧明青按规矩守满了孝。
萧明青刚出孝，傅太妃提起他的婚事了，想起自己以前的设想，萧明青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原来他和温弦从来就是没有机会的，惠安到上京的数千里距离就足以抵消一切了，他以前怎么不明白呢。
萧明青这回没有抵触傅太妃了，他说只要有她满意的人选，他就乖乖娶回家。
得了儿子这句话，傅太妃转身就忙活上了，不过她以往在上京见过的小姑娘都太出色了，再见惠安当地的女孩子，难免觉得不够出挑，因而挑来挑去也挑不好，还想着要不要弄个娘家侄女过来。
某日，萧明青在书房弹琴，突然一枚纸团朝他袭来。
萧明青微微后仰，嗖地伸出右手，用两根手指夹住了纸团。
展开纸团一看，萧明青的脸色变得有点古怪。
“我为你守身如玉三年整，你竟然抛弃旧爱另结新欢，这是什么道理？”
从惠安写信到上京不方便，但也不是没法寄信，不过萧明青为了不给温弦增添麻烦了，到了惠安就和他断了联络，反正也没未来可言了，再让萧明川猜忌上了温弦，那就没有意思了。
温弦起初还给萧明青捎过两封信，后来见没有回音，也就没有消息了。
谁知今日，萧明青竟然看到这么一张纸条，差点笑哭了。
除了那列大字，温弦还在纸条的被面附了两列小字，写的是时间和地点。
萧明青不知道温弦是怎么摸过来的，可温弦既然到了惠安，大家见个面还是可以的。
不想两人见了面，温弦开口就问这件事：“阿青，你是真的打算要娶王妃了？”
萧明青愣了愣，颔首道：“母亲一直在催我，我也没什么……”可以拒绝的理由了。
“不行，我不准你娶。”温弦霸道地打断了萧明青的话，语气非常强硬。
两年多没有见面，萧明青见到温弦根本挪不开眼睛，他发现温弦变了不少，以前明明挺懒散的一个人，现在眼神特别锐利，就像是一柄开了锋的剑，露出了以前被遮掩的光华。
萧明青失神了片刻，轻叹道：“阿青，你怎么来惠安了，偷偷来的？”
温弦固执道：“不要跟我转移话题，快点回答我的问题，说不会娶王妃了。”
萧明青很是无力地挣脱了温弦的手，软语道：“我不娶王妃难道娶你当王君？”
“又不是只有傅太妃逼你娶妻，我家还有大伯母和我娘两位呢，我还不是辛辛苦苦扛住了。”当年那一刀的威力太强，代国公夫人和温二太太早就怕了温弦，对他的婚事也不敢逼得太凶。
萧明青闻言有些意外，随即又道：“就算我们都不娶亲，可我不能回京，你也不能长时间离开上京，那有什么意义吗？”萧睿驾崩太早了，这让萧明青对未来所有的想法都成了空想。
“谁说我不能长时间离开上京？你以为我今日是怎么来的？”温弦的语气颇有些得意。
“你不是偷偷来的？”萧明青汗颜，他怀疑自己可能有点想偏了。
温弦眉眼一挑，正色道：“当然不是了，我可是奉旨行事。”萧明川以前就和顾太后关系不亲，登基后处处被他管着，更是束手束脚，温弦就被萧明川扔了出来，帮他打探各种有用的信息。
当然，温弦并不是萧明川唯一可以用的人，先帝还是给他留了些班底的，温弦为了争取到自由行走的资格，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还是让他如愿得偿了。
温弦他爹温雅是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萧明川把温弦扔出来，也是人尽其用。温弦手底下有人马，打听消息不用他亲自去，他只需要汇总就好，因此自由度是非常高的。
“阿青，我想过了，只要我们能扛住不成亲，完全是有可能在一起的。”温弦大概是从小被人宠惯了，字典里根本没有放弃两个字，凡事不想尽办法，他是根本不会甘心的。
温弦了解萧明川，晓得他和萧明青虽然有些不和，却没有实质性的矛盾，再说萧明青已经就藩了，手上也没实权，以后是不可能威胁他的，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兄弟搞不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萧明青是不能回京，只要他也能长期在外面飘着不回去，跟在上京有什么区别。
南阳王和凤寒池就是最好的例子，那两位还是端敬皇后坚决反对的，可除了没成亲，和普通夫夫有什么区别，他们的关系在整个上京都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大家只是当面不好说出来而已。
萧明青对温弦的主意很不看好，他们短时间不成亲可以扛，一辈子也行吗，子嗣的问题怎么办。他可以不在意，傅太妃没法不在意，还有温弦的伯母和母亲，那可都是想抱孙子想得快疯了的。
“孩子有什么难的，我们一人生一个不就好了。”只要有了儿子，长辈那一关就算过了，他们看在孙子的面上，说不定还要主动帮他们掩饰，温弦想想就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萧明青被温弦说服了，他们都不是在意名分的人，只要能在一起，还有什么不可以的。
不过温弦一人生一个的想法被萧明青否决了，他也就算了，瞒过傅昭仪就没问题。温弦到底是有皇命在身的，他平时看着自由，只用指挥人跑腿，可萧明川一旦有旨，那是马上要回去的。
萧明青完全想象不出来，温弦要是挺着个肚子，接到萧明川的召唤该怎么办。
两人商议再三，萧明青说服了温弦，自己服了药。他说大不了他就辛苦点，多生一回好了。
134.番外二 明青（四）
小豆豆的到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萧明青和温弦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以前在宫里的时候顾忌太多，最亲密也就是亲亲抱抱，不敢再有更过火的行为，不像现在，几乎就是百无禁忌了。
温弦到底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不可能长时间待在惠安不挪窝，那样他身边的人就是最迟钝，也能看出端倪来。不过温弦只要安排恰当，一年能在惠安待上好几个月，比起先前可是好了不少。
要知道，当初离开上京的时候，萧明青就没想过他和温弦还能有未来。好在温弦没有放弃，为他们争取到了这样的可能，哪怕相聚的时间有限，哪怕前路还很漫长，萧明青都已经很满足了。
发现自己怀孕了，萧明青兴奋地和温弦商量，小豆豆以后姓萧还是姓温，他们该怎么给长辈解释小豆豆的来历才不会被骂得太凶，还有就是傅太妃，这件事必须把她瞒严实了才可以。
由于萧明青没成亲，惠安王府的后宅都是傅太妃管着，要瞒着她行事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亏得温弦神通广大，手下什么高人都有，平时执行任务也是千奇百怪，才把各种琐事处理妥当了。
就在距离小豆豆出生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候，萧明川一道密旨，急召温弦回京。
温弦肯定是舍不得走的，他儿子还有两个多月就要出生了，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他怎么能走。不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萧明川召温弦回去，他也不可能抗旨不遵，肯定是要老老实实回去的。
临走之前，温弦把能安排的都给萧明青安排好了，不是萧明青做不了这些，而是他出面的话没有那么方便，搞不好还会在傅太妃面前露出马脚，温弦就不同了，傅太妃查不到他的头上去。
“既然你要回去，干脆就给家里长辈铺垫一下，小豆豆生下来只要是儿子，你就抱回家去。”尽管大夫说了萧明青这一胎十有八丨九是儿子，可孩子还没生下来，萧明青不敢把话说得太死了。
温弦闻言微微蹙眉，不解道：“阿青，你怎么又改主意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管豆豆是儿子还是女儿，都留在惠安跟着你，我那边以后再说，我伯母和我娘其实不敢怎么催我了。”
尽管不是天天陪在萧明青身边，可他怀着小豆豆不容易温弦还是知道的，身体上的各种不适反应就不说了，重点是这件事要瞒着傅太妃，萧明青心理压力不知有多大，就怕不小心露出破绽。
再说傅太妃挑了一年多，也对儿媳妇的要求放宽了标准，温弦很怕她哪天就拿定主意了。
“我就对付我娘一个，不会吃不消的。你离开上京一年多，这次回去肯定被人围攻，我怕你手臂上再挨一刀。要是小豆豆是儿子，你硬抗着不成亲也是个理由。”通常的世家大族，肯定很在意继承人的出身，但是温家的情况比较特殊，他们家生儿子太困难了，而且只要温弦不成亲，他的长子甭管什么出身，都是代国公府正大光明的继承人，萧明青考虑问题非常周到。
温弦被萧明青这个理由说服了，可又有些不安地道：“小豆豆给了我，你会不会舍不得？”
萧明青默然不语，半晌没有抬起头来。温弦问的这叫什么废话，他当然舍不得了，但是有什么办法，他和温弦的关系不能公之于众，温家不能没有继承人，总要有个儿子被温弦抱回去的。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温弦赶紧进行找补：“没关系啦，小孩子就是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小豆豆就是回了代国公府，我也可以带他出来，我们一家人还是能在一起的。”
温弦说着伸手摸上了萧明青隆起不算很明显的小腹，和儿子打了个招呼。感觉到了父亲的气息，小豆豆抬腿踢了一脚，力道很足，惊得温弦目瞪口呆：“小豆豆，你力气好大哦！”
萧明青原本不想打搅父子俩的温馨相处，无奈小家伙越动越来劲，他有点吃不消了才低声喝道：“温弦，快别玩了，让你儿子安静下来。”以后温弦不在，他该怎么安抚活泼的小豆豆呢。
温弦和小豆豆的沟通很顺畅，不多时就让小家伙安静了下来。可温弦想到了和萧明青相同的问题，不禁皱眉道：“阿青，你以后少缠腹，小豆豆就是平时被束缚地太厉害，才这么爱动的。”
萧明青无声地叹了口气，略显无奈地道：“你以为我舍得束着小豆豆，可是我每天跟我娘见两三回，不束腹就要被她看出来了。”其实萧明青的运气算是不错了，他胎位靠后，一点都不显怀，前五个月只要不脱衣服，完全看不出来有孕的样子，就是现在六个多月了，肚腹的隆起也不是很突出。
见温弦面露忧色，又想再说什么，萧明青马上道：“不过你放心，下个月我就跟我娘说我要出门去玩，那就不用束着小豆豆了。”这是萧明青早就想好的应对之策，月份再大束腹也藏不住的。
温弦听到这番话稍微放心了些，藩王无故不得离开封地是硬性规定，可轻车简从就在附近的州县玩玩，也没人会在意。他早在邻县置了座宅子，给萧明青养胎和生产用的，这就派上用场了。
“阿青，你别害怕，我争取尽快赶回来陪你们。”萧明川没说召他回去有什么事，温弦也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过萧明川前不久成了亲，名义上亲了政，肯定会有不少新想法的。
“我不要紧的，你办好陛下的差事才是正经，不要太心急了。”若是被萧明川发现他们的关系，后果不堪设想，皇帝肯定会多想的，说不定还会以为他是另有所图，萧明青最担心的就是这点。
温弦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摸着萧明青的肚子说道：“小豆豆，你乖乖的等爹回来哦。”
那个时候的温弦绝不会想到，若干年后他见到小豆豆会是在皇宫里，而且他漂亮到惊为天人的宝贝儿子竟然成了一只野性十足的小猴子，他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对他和萧明青毫无印象。
温弦离开惠安不久，萧明青也悄然离开王府了，说给傅太妃的理由就是出门玩去了。
小豆豆生下来特别漂亮，给萧明青接生的大夫都震惊了，他说自己接过不知道多少孩子，这么俊的还是头一个，就像是天上的小仙童下凡来，一个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一直到小豆豆满月，温弦都没能回来，他给萧明青带了密信过来，说是萧明川给了他新任务，暂时会在往北的地界活动，短时间内过不来，萧明青还是自己带着小豆豆好了。
萧明青没想好怎么跟傅太妃说，就把儿子养在了外面，自己每天找各种理由去看。
尽管温弦说了，小豆豆跟着他就好，但是萧明青想来想去，还是准备把儿子给温家。他先和温弦通了信，商量好了交接孩子的时间和地点，才让身边最信任的侍卫长带着小豆豆去了上京。
谁知惠安到上京千里迢迢都没出事，可小豆豆都到梅山脚下了，却突然搞丢了。
萧明青对这个结果无法接受，他更不相信这是意外是巧合。除了坐在龙椅上的那位，谁有这个本事不声不响就从他的侍卫手上把小豆豆弄走，还让他和温弦一丁点线索都查不到。
原本，萧明青对萧明川只是本能地不喜，他以为萧明川对他也是这样。只要大家错开了，应该也就相安无事，毕竟大周的藩王都是没有实权的，他也不想去争取什么，不会碍着萧明川什么事。
谁知萧明川竟然不是这样想的，他根本就容不下他这个兄长的存在，他要彻底毁了他才甘心。带着先入为主的想法，温弦的突然离开在萧明青看来也是萧明川安排的，不然怎么会那么巧。
温弦知道真相不是这样的，北疆的真皋人蠢蠢欲动，萧明川调他走与私事完全无关。
可有些事温弦不能告诉萧明青，有些话他说了萧明青也不会信，两人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
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萧明川及时捡到了小豆豆，还顺藤摸瓜查清了他的身世，不用萧明川出手，萧明青和温弦的关系迟早会走到尽头。从某个角度说，萧明川成了温弦和萧明青的媒人。
让萧明青放弃王位传承下降，萧明川有他的考虑，可对萧明青来说，这是一个并不算糟糕的结局。尽管他也是纠结了很久，还经过了萧睿的提醒才下定了决心，可他毕竟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因为萧明川说了，只有温弦和萧明青正式成了夫夫，他才会把儿子还给他们。
萧明青没有深想萧睿“死而复生”的背后藏着怎样的秘密，不过萧睿还在世这个事本身就让他多了不少底气。有萧睿在，他应该不用担心萧明川还有什么后招了，他的小豆豆终于要回来了。
大婚前，萧明青见过小豆豆几回，漂亮的小家伙对他不冷不热，他更习惯自己叫青鸾。面对这样的情形，萧明青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好在青鸾在萧岭的提醒下还是叫了他一声父王。
135.番外二 明青（五）
由于傅太妃提前回京，萧睿被迫提前了萧明青和温弦的婚期，以避免和傅太妃的见面。
毕竟萧睿是已经“驾崩”的先帝了，这个世上知道他存在的人越少越好，尤其傅太妃还是他曾经的妃子，要是让她回了宫，他还得设法回避她，不然两人不小心碰了面多尴尬。
恰好青鸾的七岁生辰要到了，在萧岭的建议下，萧明青和温弦的大婚就定在了那日。
傅太妃是在婚礼前三日抵达上京的，她没有回宫，说是宫里给她收拾住处费时费力的太麻烦了，她也住不了几日，不如一次到位，就直接住进了萧明青位于代国公府隔壁的新王府。
萧明川说话算话，萧明青和温弦眼看就要成亲了，他也该把儿子还给人家了。
谁知事到临头，青鸾不乐意了，他在宫里住得好好的，根本不愿意离开。
此前，温弦进宫看过儿子，还带青鸾出去玩过，但都是短时间的，最多在外面吃个饭就把人送回宫了，青鸾倒也配合。萧明青回宫后天天去慈宁宫看儿子，青鸾对他不算热络，但也没有抵触。
当时顾渝还跟萧明川说，到底是亲生骨肉，青鸾对温弦和萧明青的接受度还蛮高的。
因此萧明川从来没有担心过，青鸾会有不愿意跟着双亲回家这个问题。
萧明川更担心的是，顾渝和萧岭都那么喜欢青鸾，他走了他们会舍不得。好在顾渝又有了身孕，重心有些转移，萧岭上学了也多了些小伙伴，对青鸾回家这个事也就没有那么介意了。
最开始听说自己要跟萧明青出宫，青鸾以为就跟往常一样只是出去玩玩，很爽快就答应了。
不料接下来顾渝告诉他，以后就要跟着父王和爹爹了，青鸾有点不大明白，扭头去看萧岭。
萧岭立即帮忙解释道：“鸾鸾，小朋友都要跟着自己的爹爹的，我就跟着父皇和爹爹。你是伯伯和温叔叔的孩子，当然要跟着他们了。”萧岭的理论自成一统，说起来也挺有逻辑的。
“岭儿，你该叫温伯伯哦，不是温叔叔。”顾渝有点搞不懂，萧岭对人的称呼一向分得很清楚，怎么到了温弦这里，他就喜欢叫他叔叔，明明温弦比他和萧明川大了好几岁的。
萧岭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低声道：“爹爹，我知道了，下次不会叫错了。”
青鸾被萧岭的话说得一愣，半晌方道：“可是行行也在宫里……”为什么行行就不跟着自己的爹爹呢，青鸾其实没有反驳萧岭的习惯，不过萧懿行的例子太明显了，刚好被他想了起来。
萧岭困惑地眨眨眼，也有些不明所以，最后转头去看顾渝：“爹爹，这是为什么？”
顾渝哪能想到小朋友们有这么多的为什么，一时也被问得怔住了，犹豫了下方道：“行行的爹娘没有办法亲自养他，所以请了父皇和爹爹帮忙，但是鸾鸾的父王和爹爹很希望他在身边的。”
“为什么没办法？”萧岭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因为行行和岭儿都是亲王，有些东西要你父皇亲自教你们，别人教不了。”顾渝尽量把话说得简单，哪怕萧岭不能完全领会也不会骗他，“岭儿，注意不要跑题哦，其他事我们以后再说。”
萧岭恍然大悟地“哦”了声，扯着青鸾的袖子劝说道：“鸾鸾，伯伯很喜欢你的，他和温伯伯成亲你不去，他们肯定很伤心的……咦，父皇和爹爹成亲我也没去，爹爹，这是为什么？”
顾渝闻言挑了挑眉，深深地吸了口气，板着脸道：“因为那会儿你还没有出生。”
萧岭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遗憾道：“爹爹，你要是早点生我就好了。”顾渝无话可说，他能告诉萧岭他和萧明川没成亲就不能有他吗，皇帝夫夫未婚先孕，皇室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好在萧岭没有多纠结这个话题，他又把话绕回去了：“鸾鸾你看，不是每个小朋友都能看到爹爹们成亲的，你能看到多幸运，以后你的弟弟妹妹就看不到了，你还可以告诉他们，好棒哦。”
“弟弟妹妹？”青鸾的眼神有点茫然，顾渝不是说岭儿和行行是他弟弟么。
萧岭用力地点点头，跑到顾渝身旁摸了摸他的肚子：“这是我亲妹妹，以后你也有的。”
青鸾被萧岭说得有点混乱了，原来弟弟妹妹还有不一样的，可他莫名又有了点期待。
最终，青鸾答应了顾渝，萧明青出宫的时候跟他走。不过顾渝也答应了青鸾，他什么时候愿意回来都可以。青鸾对顾渝有很深的雏鸟情节，闻言开心地笑了，他很怕自己走了就不能回来了。
萧明青和温弦的婚礼由南阳王亲自主持，虽然规模不算大，只请了宗室近亲和温家世交，但是气氛是足够的，对得起他们两个的身份。
傅太妃和温家两位夫人看到青鸾高兴坏了，她们之前听过大孙子长得很漂亮，可都没有太在意。世家大族的孩子，有几个长得不好的，萧明青和温弦都是好相貌，孩子好看也是正常的。
此刻真正看到了，这三位才明白温弦为什么要着重强调青鸾的美貌。因为小家伙长得不是一般的好看，皇室上一个让人这么津津乐道的是刚从南洋回来不久的晋阳王世子萧明楚。可萧明楚的美貌算是一脉相传，从青阳王到晋阳王君都是世间罕见的绝色，他多捡到几分，人们都觉得理所当然。
温弦和萧明青的长相也是很出色的，但都没到万众瞩目的程度，不像青鸾，他属于一出现就会不自觉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那种，傅太妃等人到看到青鸾都惊呆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半晌，代国公夫人第一个回过神来，她一把将青鸾拉到怀里，连声赞道：“鸾鸾长得这么好，长大了不知道有多少小姑娘喜欢他，我们家的门槛有点危险了。”
温二太太随声附和，笑得合不拢嘴。本来她最担心的就是温弦的婚事，结果可倒好，孙子都这么大了，还是个如此美貌的小家伙，她看了都有点挪不开眼，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傅太妃却有点担心：“鸾鸾长得太好了，他会不会嫌弃小姑娘没他好看？”她说着把青鸾从代国公夫人那里拉了过来，一边打量一边担忧，鸾鸾将来会不会像他父王那样被人给拐走了。
“嫌弃也没办法，咱们鸾鸾这个长相，除非晋阳王世子生个长得像他的小姑娘，不然谁也比不上的。”温二太太和顾二太太最近交流颇多，两人心情都很复杂，主要就是儿媳妇的身份太不普通。
青鸾在宫里的时候顾渝再三跟他交涉过了，在祖母面前要乖乖的有礼貌，不要动不动就翻墙爬树，会把她们吓着的。青鸾当时有些不明白，可还是答应了，表示自己一定会听话。
这会儿被傅太妃等人轮流拉到怀里说话，还每个人都要在他脸上亲一亲摸一摸，青鸾有点不耐烦了，要不是之前答应过顾渝，他早就拔腿跑了，才不会留下来，祖母好可怕哦。
萧明青和温弦大婚，青鸾其实不需要露面，本来未婚生子就不是什么值得招摇的事，何况孩子都七岁了才成亲，只要两家人知道青鸾的存在，再让他上了温家的族谱也就可以了。
但是青鸾不是这么理解的，萧岭告诉他，他是来参加父王和爹爹的婚礼的，可他快一天没见着他们了，这又是怎么回事。青鸾忍了又忍，最后忍不住了，非要去找萧明青和温弦。
比起其他人，青鸾对他们是最熟悉的，傅太妃和代国公夫人闻言都很为难。
礼成就该是洞房花烛了，青鸾跑过去像什么话，但是青鸾的情况温弦也再三交代过了，他是猴子养大的，他的思维能力远远达不到他的实际年龄，跟他讲道理不一定能讲得通。
见时辰还不算太晚，傅太妃和两位亲家夫人商量了下，把孙子送到儿子的洞房去了。
虽说萧明青是下降，可夫夫两个都是男人，成亲的仪式和夫妻就有所不同，敬酒也是两人一起。皇子下降例同公主，谁敢去灌萧明青的酒，不仅是他，就连温弦都因此逃过一劫。
送走各方宾客，萧明青和温弦回到屋里，两人的神智都是非常清醒的。
“鸾鸾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今天闹没闹？”萧明青前些日子在宫里，天天都能看到青鸾，晓得他是对陌生人很防备的孩子，皇帝夫夫今天没有来，他和温弦也见不着青鸾，只怕他会很不习惯。
“鸾鸾有我娘我伯母还有你母妃，肯定没事的。”温弦自信满满地说道。
谁知温弦话音未落，代国公夫人派人过来了，还把青鸾给送了来。
温弦闻讯差点疯了，不是他不喜欢青鸾，可这是他的洞房哎，儿子过来像什么。
“父王，爹……”青鸾蹬蹬蹬跑进来，挨着萧明青在床边坐下。
萧明青才不会觉得有什么不适宜的，他低头亲亲儿子，柔声道：“鸾鸾今天玩得开心吗？”
青鸾摇摇头，苦恼道：“我怕祖母，她们都要亲我抱我……”
萧明青顿时怔住了，他刚刚才亲了青鸾，难道儿子也会怕他。
好在青鸾马上又说了：“岭儿说喜欢的人才能那样，我不认识她们。”
发现儿子并不反感自己亲他，萧明青眼里有些湿意，原来他在青鸾心里已经有点地位了。
温弦叹气道：“看来是我娘她们太热情了，吓到鸾鸾了。”他经常进宫看青鸾，萧明青之前天天在宫里，青鸾才跟他们熟悉了些，可他以前都没见过温二太太她们，难怪会被吓着了。
“父王，我想回去。”宫里有岭儿和行行，不像这里都没人陪他玩。
萧明青眼神一黯，和温弦对视一眼后低声道：“鸾鸾，今天在家里住，明天我们送你回去好不好？”
青鸾乖巧地点头道：“好，今晚我跟你们睡吗？”岭儿告诉他，他跟着他的爹爹们睡过。
温弦顾不得哀叹自己消失的洞房花烛夜了，急忙应道：“嗯嗯，我们一起睡。”想想最开始，他用香蕉哄着才能让青鸾跟他出来玩，现在儿子都肯主动跟他们睡了，也算是有进步的。
“岭儿要有妹妹了，我会有吗？”青鸾对弟弟妹妹说不上期待，只是萧岭的话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弟弟妹妹是不一样的，就好奇地问了句。
“当然会有了，鸾鸾想要多少弟弟妹妹都可以。”温弦毫不犹豫地打着包票。
萧明青幽怨地瞥了温弦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看人挑担不腰疼，他倒是够爽快的。
是夜，一家三口躺在了一张床上，温弦左手搂着萧明青，右手抱着青鸾，觉得自己的新婚之夜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早先，傅太妃和温家两位夫人都商量好了，在二孙子出生前，青鸾一边府里住半个月。温弦用最现实的理由说服了她们，青鸾要求跟他们同睡，要是他天天在府里，二孙子就不可能有了。
136.番外二 明青（六）
傅太妃和两位温夫人固然舍不得大孙子，可她们又都想要二孙子，再说青鸾在宫里住惯了，回到王府浑身不自在，她们看了也心疼，因此也就允许萧明青和温弦在进宫请安时把孩子送了回去。
顾渝早就预料到青鸾会被送回来了，这孩子天性崇尚自然，不喜欢被人约束，他以前在宫里时，他们都不会多管他，唯一要求严格的习武还是青鸾自己喜欢的，其他方面对他都比较放纵，让他感觉很轻松。但是青鸾跟着萧明青回去了，情况肯定有所不同，无论他在惠安王府还是代国公府，傅太妃等人疼他宠他自不用说，可她们同时也会管束他，这是目前的青鸾没有办法接受的。
只是顾渝没有想到，青鸾这么快就回来了，距他昨日出宫到现在，甚至不足十二个时辰。
“岭儿呢？”青鸾至今不明白请安代表什么意思，不过他天天看着萧岭做，动作倒是蛮标准的。
“岭儿上学去了，待会儿过来用午膳，鸾鸾是去后院练武，还是去爷爷那里找行行玩？”看到青鸾见面就往自己怀里扑，顾渝又是欣慰又是纠结，萧明青和温弦可就在他对面站着呢。
青鸾抬起头，不假思索道：“我去练武，我要赢过颜颜。”尽管朱颜已经回到云浮斋了，可在萧岭的强烈要求下，萧明川有时会把他拎出来放放风，青鸾目前对上他的战绩是屡战屡败。
顾渝笑着揉揉青鸾的脑袋，温言道：“你先去罢，岭儿回来我派人叫你。”
青鸾点点头，却没马上就走，他盯着顾渝的肚子看了会儿：“岭儿的妹妹是不是我的？”
顾渝闻言一愣，萧明青和温弦的表情更是怔住了，他们听到顾渝说：“岭儿的妹妹是鸾鸾的表妹，当然也是妹妹了。”由于萧明青下降了，他的子女和萧岭论关系，也就是表兄弟表兄妹了。
“哦。”青鸾对顾渝的话似懂非懂，他抬手挠了挠脑袋，转身对萧明青道：“父王，我也要亲妹妹。”表妹和亲妹妹不一样，青鸾这点还是明白的，他找他亲爹要妹妹去了。
青鸾说完就一溜烟跑了，留下萧明青和温弦面面相觑，这算不算是儿子对他们的认同……
“表兄，陛下在御书房等你，我和皇兄先说几句话。”顾渝说着颇有些不好意思。
按照常理，出降的皇子公主回宫请安，皇帝夫夫要一起接见，但是萧明川说了，上回在慈宁宫吃饭，他和萧明青兄友弟恭了一回，两人都别扭到不行，今日萧睿不过来，还是不装了比较好。
顾渝隐约觉得这样有点不妥，可萧睿都没强求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默许了萧明川的做法。岂料萧明青听了他的话一派轻松，顾渝就有点无语了，他们到底算是哪门子的兄弟。
萧明川把自己对温弦和萧明青的亲疏有别明明白白摆了出来，萧明青不仅不会在意，还会感觉松了口气。他们兄弟从小就不亲睦，指望现在兄友弟恭也是不现实的，要不然怎么萧睿都死心了，让他们见了皇帝夫夫再去慈宁宫请安，多半就是看他们演戏累得慌，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萧明川不把对他的芥蒂带到温弦和青鸾身上，萧明青已经很满足了，哪里还会强求更多。
温弦去了御书房，萧明青和顾渝坐下聊天，他们以前也不熟，能聊的主要话题就是青鸾。
“鸾鸾性子野，受不得约束，刚被我们捡到那会儿连衣服都不爱穿，吃东西全是用手抓。我和陛下没办法，叫人又是逼又是哄的，才让他勉强就了范，可他每天不是跳就是闹的，差点就把屋子给拆了。倒是后来回了宫，跟岭儿颜颜住在一起，几个孩子每天打打闹闹，凡事跟着他们有样学样，这才慢慢学会了用勺子用筷子，穿衣服也不闹了，说话也开始利落了，还要闹着要练武。”
顾渝知道萧明青最想听什么，就把青鸾昔日的趣事一一说给他听，听得萧明青目不转睛。
大婚之前，萧明青在宫里住了段时间，但那时他和顾渝交流不多，好多事还是今日头回听说。
“你们接了鸾鸾回去，平时别叫太多人跟着他，他不喜欢，会觉得不自在的。还有就是，鸾鸾到底错过了很重要的六年，他根骨好天赋佳，习得一身好武艺没问题。可指望他读书读出来，或是学习很需要费脑子的东西，还是不太现实，而且那样他也辛苦。虽说立嗣立长，可也要看具体情况，陛下要我告诉皇兄，别太勉强鸾鸾，就算国公府的世子另有其人，也是亏待不了他的。”
萧明青没想到萧明川还有这样的想法，一时愣住了。他和温弦此前也担心过这个问题，就是青鸾担不担得起国公府未来的继承人，可是废长立幼又是比较忌讳的事情，真是让人左右为难。
不料萧明川连这件事都给他们考虑到了，如果日后是青鸾的弟弟继承国公府，他会另外给他封爵，萧明青微微启唇，却不知该说什么，他能说自己低估了皇帝弟弟的胸怀吗。
除了萧岭，青鸾算是顾渝最疼爱的孩子了，说起他的事就停不下来。萧明青对有关儿子的一切都有兴趣，更是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好奇地提出一些问题，两人不知不觉就说到了萧岭回来。
“岭儿回来了，鸾鸾在后院，你去叫上他，我们去慈宁宫。”顾渝惊觉时间过得有点快。
萧岭欢天喜地地跑了，萧明青无声地叹了口气，萧岭比青鸾小了三岁都已经启蒙了，青鸾的概念里完全没有读书这回事，看来他和温弦真的要好好商量下了，青鸾以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尽管重新回到了宫里，尽管萧明川一点都不介意养着侄子，可萧睿是不允许青鸾长期在宫里住下去的，三天两头派人送他回家，让他和萧明青温弦多相处，借此增进彼此的感情。
青鸾起初很不乐意，回去了还闹着要回来，慢慢地习惯了就不怎么闹了。
促使青鸾发生改变的最主要原因就是萧岫小公主的出生，小岫儿长得粉妆玉琢白白嫩嫩，谁逗她都会甜甜地报以微笑，是枚名副其实的开心果，宫里没人不喜欢她。
青鸾开始觉得小姑娘软软绵绵的，也不怎么好玩，但是小公主太甜了，每次被他抱着都是笑眯眯的，青鸾意外地发现小妹妹很好沟通，就喜欢上她了。
然而，小公主太抢手了，顾渝就差点和萧睿争了起来，更别说小朋友们了。
青鸾和萧岭要争取好多回，才能抱到妹妹一会儿，原因就是青鸾有点没轻没重，萧岭的力气有点不太够，萧明川不放心让他们抱。
至于萧懿行，他太小了，只有看的资格，肯定是抱不到小公主的。
软软甜甜的小妹妹不能经常抱，青鸾就把主意打到父王和爹爹身上了，要是他们给他生个妹妹，他是不是可以天天玩，也不用和别人抢了。
温弦效率不错，他和萧明青成亲不到半年，府里就传出喜讯了，于是青鸾回家就有动力了。
青鸾对小婴儿的印象来自两个人，一个是活泼乱动破坏力强的萧懿行，一个是天真甜美一逗就笑的萧岫。不用说，肯定是小岫儿比行行更得他的欢心，青鸾天天念叨着想要个小妹妹。
傅太妃对此无所谓，她已经有青鸾这个孙子了，再来个像青鸾这样美貌的小孙女也是很棒的。但是代国公夫人和温二太太更想要孙子，因为温家一向不缺女儿，想生儿子却是难如上青天。
青鸾的资质她们也都看到了，聪明是很聪明，就是前头耽搁了，往家族继承人的方向培养有点困难，还是先给他添个弟弟更妥当，否则青鸾以后继承家业，想想还是有些让人担忧的。
温家有双生子的遗传，丹阳公主和景和皇帝是孪生兄妹，她的两个儿子也是双胞胎。到了温文的七仙女，又有两个是双生儿，因而太医诊断出萧明青怀的是双胎，温家的长辈都不觉得奇怪。
青鸾听说自己要有两个妹妹了，高兴地不行，还进宫找萧岭要了许多小女孩儿的衣裳和首饰。这也是萧岭当初的准备太充足了，萧岫每天换几套新的也用不完那么多东西。
看到青鸾的举动，其他人只觉得好玩，只有代国公夫人和温二太太有点淡淡的忧伤，都说小孩子眼睛亮，看东西看得准，青鸾这么死心塌地说是妹妹，再加上温家的传统，多半也就是了。
于是妯娌两个给孩子准备的各色用品，全都以粉嫩的颜色为主。不管怎么说，她们已经有青鸾了，再来两个小美女也不错，想想温弦还有九个姐姐，他们第一个就生了青鸾，已经是运气好了。
总而言之，从惠安王府到代国公府，所有人都做好准备迎接两位漂亮的小姑娘了。
就连一向觉得自家妹妹哪哪都好的萧岭也悄悄问过顾渝，鸾鸾的妹妹会不会比小岫儿长得更好看，可见在萧岭的眼里，青鸾的长相可以算是美貌的标准了。
双生子比较容易早产，萧明青这胎也是如此，提前了大半个月就发作了。
因为不是头胎，萧明青的产程非常顺利，不过大半日就生下了两个大胖小子。
第一个孩子抱出来，守在门外的众人都有些惊讶，不是说双生子比正常孩子长得小么，怎么这姑娘长得这么壮实，脸上全是肉肉，都快堆不下了，胳膊腿儿也是一节一节的。
又过了会儿，第二个孩子也抱出来了，大家伙儿围上去一看，竟然比姐姐还要胖一点。
于是众人纷纷恭喜温弦，恭喜傅太妃，恭喜温家上上下下，小姑娘长得好，以后有福气。
抱孩子出来的嬷嬷傻眼了，忙道这不是小小姐，这是两位小少爷啊。
什么？两个胖娃娃都是男孩子！先入为主的各位都震惊了，还有人扒开襁褓进行验身。
青鸾原本挺开心的，他有两个妹妹，比岭儿还多一个，每个都会甜甜地对他小，多好啊！
谁知他还没有抱到妹妹，一道晴天霹雳打了下来，原是不是妹妹，两个都是弟弟……
别看青鸾自己就够闹腾的，可他也嫌弃萧懿行能闹，他两个弟弟都是小胖墩儿，像极了缩小版的萧懿行，想想以后有两个这么闹腾的弟弟，青鸾皱起了漂亮的小眉头，为什么他就没有妹妹呢。
萧明青和温弦没想到青鸾对妹妹这么执着，好说歹说哄了很久，才把青鸾安抚下来。
好在青鸾慢慢地自己想通了，妹妹可以抱着玩，弟弟可以带出去打架，就像他以前带着小猴子去和山里的野狗打架，也是蛮有意思的。
代国公夫人和温二太太原本很高兴家里一下子添了两个孙子，不想双胞胎孙儿还没学会走路呢，就被青鸾一手拽着一个爬了两回树，还跟对门卫国公府龙家的小少爷打了两架。
萧明青想要管束儿子，结果青鸾振振有词地告诉他，以前他就是这样带弟弟的。
萧明青起初还没回过味来，后来和温弦讨论了才发现，青鸾说的以前是在梅山上。
夫夫两人歉疚之余感到了深深的后怕，原来是想让青鸾和弟弟们多接触，免得他老是嫌弃他们，不想青鸾同化能力太强，两个小儿子都差点被他带成小猴子了。
还是宫里那位小皇子厉害，他能把青鸾掰回来，而不是受他的影响。
为了不养出三只小猴子，萧明青和温弦把青鸾送回宫读书去了，跟不跟得上另说，多跟萧岭在一起是正理，再说宫里还有小公主，青鸾对妹妹的态度比弟弟温柔多了。
又过了几年，萧明青终于给青鸾生了个妹妹，这才敢让他多在家里住。
没办法，谁让青鸾对弟弟妹妹区别待遇，带着弟弟就是爬树翻墙钻狗洞，带着妹妹就是百般宠爱千般纵容，妹妹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他一点意见都没有。
若干年后，温大姑娘出阁，可怜的新郎官差点被大舅子玩坏了，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137.番外三 明楚（一）
萧明楚从小爱做一个梦, 梦里的他经常跟一个人吵架，两人吵得很凶, 谁也说不服谁。
“像你这样前瞻后顾，人家该烧的烧该藏的藏, 什么证据都收拾好了, 哪里还有留给我们的。我们就该抓紧时间速战速决，别让他们把证据都给抹灭了……”萧明楚听到自己的语气非常急迫。
“明楚, 我们不能这么做。”萧明楚看不清那个人的长相，却能听到他的声音不急不缓, “我们手上的证据还不够充分, 若是打草惊蛇让对方有了准备, 那才是真的前功尽弃了。”
“我说了这么多, 你一句都没听进去是不是？”萧明楚有些气急败坏了, 干脆撂下了狠话, “好, 你不去，我自己去。”
两人的分歧始终无法统一，萧明楚一气之下就先走了, 打算和对方分道扬镳。
“明楚, 你别走。”那人急急追了上去，“你听我说，这样做真的不适合，明楚……”
萧明楚是何等任性的人，他家就他一个孩子，他从小就是两位父亲四位祖父的心肝宝贝，他们个个都宠着他，把他视作掌上明珠，只要是他提出的要求，就没有不被人满足的时候。
这样的萧明楚当然不是轻易就能被人说服的，他坚持己见，挑战了整个江南官场的原有秩序。
梦境断断续续，不是每个片段都能连接起来，但是梦的结局，每回都是一样的。
那是个被血色笼罩的黄昏，天地之间入目之处尽是鲜血淋漓，尤其是萧明楚抱着的那个人，他胸前的伤口流血不断，萧明楚颤抖地伸出手捂住伤口，可他根本捂不住，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
“呜呜……”六岁的萧明楚大哭着醒来，漂亮的小脸上尽是惊惧之色。
“楚楚怎么了？又做噩梦了？”萧明楚一醒，睡在他身旁的萧殊马上就醒了。他翻身坐了起来，一把搂住吓得大哭不已的儿子，轻声询问道，神情和语气都是温柔到不能再温柔了。
萧明楚抬手揉了揉眼睛，看到抱着自己的人是萧殊，他身上也没有丝毫血迹，一头扎进了他的怀抱，呜咽道：“父王，楚楚好怕，那个人流了好多血，我都捂不住，呜呜……”
殷容止和萧殊差不多同时醒的，他就是动作慢了半拍，没抱到儿子。殷容止拾起萧明楚的小手，握在掌心轻轻揉搓，温言道：“楚楚不怕哦，梦是假的，醒了就没事了，父王和爹爹都在呢。”
“爹爹，别的梦是假的，这个是真的，呜呜……”萧明楚微微抬起小脸，抽泣道：“有人拿剑来砍楚楚，那个人挡在楚楚面前，剑从他的胸口刺了进去，他一直在流血，一直一直流……”
其实每次从梦里醒来，萧明楚都会把梦中看到的内容忘记大半，无奈同样的梦他做过太多次了，从两三岁那会儿的十天半个月一次，到现在的三天两头一次，内容几乎不带变化的。
因此不要说萧明楚了，就是听他讲过很多次的萧殊和殷容止，也基本上清楚那个梦了。
萧明楚刚开始做噩梦的时候，萧殊和殷容止没有特别在意，小孩子嘛，偶尔被吓到也是有的，用不着大惊小怪。可同样的情况反复出现，他们就开始警惕了，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搞什么鬼。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便是噩梦，也往往与经历有关。但是萧明楚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全家人当宝贝似的宠着，谁也不会吓他，更不会带他去黑的阴暗的地方，怎么就噩梦不断了。
那时候的萧明楚太小了，只会哭着说好多血好可怕，萧殊不明所以，把晋阳王府上下都给清理过。结果发现并没有外人接触过萧明楚，府里的下人也没带萧明楚看过任何见血的场面。
萧殊和殷容止都是不信神佛的人，但是遇上萧明楚这样的状况，他们也只能病急乱投医了。
然而无论和尚还是道士，都解决不了萧明楚的问题，他的噩梦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加频繁。
原本的萧明楚是个特别活泼开朗的孩子，谁逗都笑从不黏人，见谁都是乐呵呵的。不过自从被噩梦吓到之后，他开始变得黏人了，尤其是爱黏着萧殊和萧秋宸，大约是对这两位的武功最信任。
萧秋宸见苗头不对，慢慢哄着萧明楚说出了噩梦的内容，记不完整不要紧，说不清楚也没关系，知道多少就说多少，他非得把这事儿给他理顺了不可，不然好端端一个孩子，这样下去就废了。
从萧明楚零乱不堪的话语里，萧秋宸拼凑出了完整的故事线和时间线。
那应该是萧明楚长大以后发生的事，因为他和中剑的人是奉命去办差事。差事的具体内容萧明楚说不清，萧秋宸也不在意，他抓住的重点是萧明楚和那个人吵架了，然后没有听从他的建议。
随后发生的刺杀事件由何而起萧秋宸不好下定论，但结果是和萧明楚发生分歧的人受了重伤。
萧秋宸让萧明楚相信了，梦里的事是还没有发生的，更是他可以阻止的。
萧明楚不是很明白萧秋宸的话，但他隐约记得，梦里的自己好像已经长大了。于是他努力跟着萧秋宸学起了武功，因为爷爷说了，只要他足够厉害，真有人拿剑砍他，他也可以保护自己。
萧明楚任性的性格也在不知不觉中好转了许多，待人特别温和客气，如果这件事以后真的会发生，他不要再和那个人吵架了。尽管萧明楚一直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他甚至看不清他的脸。
靠着萧秋宸的以毒攻毒，萧明楚总算是恢复了正常，起码白天的时候看起来和普通小孩子没有区别了，该玩的玩该笑的笑该闹的闹，不会像只惊弓之鸟似的整天黏着长辈不放了。
可他到底年龄还小，夜里被吓着了照样闹得凶，乳母陪着睡也不要，非要父亲或是祖父。
萧殊看得出来，萧明楚眼中的惊惧有多深，可见他的梦境，一定是非常逼真的。
“就算是真的，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爹爹的楚楚这么厉害，一定可以保护那个人不受伤的。”殷容止把萧明楚抱过来，吻着他的额头柔声说道：“所以楚楚不用再怕了，对不对？”
“嗯，楚楚不怕，楚楚会学好武功保护二哥的。”萧明楚说着把殷容止抱得更紧了。
萧明楚不多时就重新睡着了，留下萧殊和殷容止面面相觑，二哥是谁，他们就萧明楚一个儿子，排行都排不到第二去，还有萧明楚的那个梦，到底预示着什么，难道真有什么是不可逆转的。
自从把王位传给萧殊，萧秋宸和龙戟没事就爱回中原逛一逛。恰好有个游方道人告诉萧秋宸，像萧明楚这样的情况，可以换个地方试试，说不定挪了地儿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殷容止对这样的说法不屑一顾，他们哪家的神仙都请过了，就没见过管用的。不过萧明楚都六岁了，他的两位父亲还没见过外孙，这回萧秋宸和龙戟要回去，倒是可以把小家伙给捎上。
“爹爹，京城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很大很漂亮？”小孩子就没有不爱玩的，萧明楚听说要跟爷爷回上京去看外公，兴奋地不得了，天天追着萧殊和殷容止问京城是什么样儿。
“京城当然很大很漂亮了，不过爹爹也好多年没有回去了，不晓得京城又变成什么样了，楚楚看到了回来可要告诉爹爹。”说起久违的上京，殷容止一脸的向往，他想自己的两位父亲了。
萧殊抱起萧明楚亲了亲，顺口说了句：“要不你跟父王他们回去看看好了？”明明是表兄表弟青梅竹马，可殷容止跟他成了亲，就再没回过娘家，完全没体现出亲上加亲的优势来。
殷容止犹豫了下，摇头道：“还是算了，只要回去了，我大概就再不想回来了，你又回不去。”萧殊不能回京的原因有两个，一是藩王无故不得回京，二就是南洋必须有他镇着，确实离不开。
萧明楚不明所以，好奇道：“为什么爹爹回去了就不想回来了，你不喜欢父王了吗？”
“臭小子，不许挑拨离间我和你爹爹的关系。”萧殊故作凶狠地瞪了儿子一眼，随即解释道：“楚楚不知道，你爹爹晕船特别严重，从南洋回中原好几千里，他会很难受的。”
当初成亲后，萧殊和殷容止本来是要一起回南洋的，但是因为北疆的战事，萧殊推迟了行程，殷容止就先过来了。萧殊后来听说殷容止路上因为晕船病得惨兮兮的，内疚地不得了。
殷容止那个时候就跟萧殊说了，除非是以后回了中原再不过来了，否则他是不会回去的。
萧明楚倒是不晕船，从小跟着萧殊坐船去周围的小岛玩，他不大能理解殷容止的感受。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上了往中原走的大船，萧明楚就没做过噩梦了，每天睡得格外香甜。
萧秋宸见状还跟龙戟说，看来那个游方道人的说法还是有些道理的。他们暂时不会想到，这趟中原之行对萧明楚来说，不只是不再做噩梦了那么简单，他还知道梦里的那个人是谁了。
138.番外三 明楚（二）
萧秋宸和龙戟回中原没惊动其他人，他们甚至没告诉萧睿自己回来的事，轻装简从就回来了。
晋阳王的王位萧秋宸前几年就传给萧殊了, 涉及到国事的话，萧睿会派人跟萧殊联系；若是私事, 不能说萧秋宸和皇帝侄儿就没有感情，他离开中原之前, 对萧睿的疼爱一点都不亚于萧殊。
只是萧睿年少时候暗恋过萧殊，先帝差点就答允他让萧殊进宫当太子内君了，却在最后一刻被萧秋宸把这事儿给拦住了。无论萧秋然还是萧秋宸，在这件事上都有自己的考虑，可先帝已经驾崩十来年了, 萧睿心里若是有芥蒂，肯定是记在萧秋宸头上的。便是萧睿不在意了，宫里那位顾皇后呢, 他当年对萧睿的心思就跟萧睿对萧殊差不多, 萧秋宸不想带着萧明楚给他们添堵。
船到福海上了岸，萧秋宸没有直接回京, 而是带着萧明楚先去了江南。
“爷爷, 我们为什么要去江南？那里有什么好吃的？”萧明楚是个小吃货, 他从到了福海开始就一路吃个不停，有一次跟着龙戟出门还差点搞丢了，就是因为他吃东西太专心了无暇顾及其他。
萧秋宸闻言无语地挑了挑眉，他们是缺了小家伙的吃食么，怎么他们要去哪里，他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真担心哪天一个不留神，漂亮的小宝贝就被人用什么好吃的给拐走了。
龙戟一把抱起萧明楚，在他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两口才笑道：“江南好吃的东西可多了，楚楚去了就知道了。但是我们去江南可不只是为了吃，我们还要去见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我们要去见谁？什么人很重要？”萧明楚偏了偏脑袋，一脸好奇地问道。
“我们去见爷爷的姐姐，楚楚知道该叫什么吗？”萧秋宸的长姐元阳大长公主昔年尚了探花郎林卓玉，前些年林驸马致了仕，大长公主便随他回了故乡，萧秋宸路过此地肯定要看姐姐的。
萧明楚皱皱小眉头，略显迟疑地道：“父王的妹妹是姑母，爷爷的姐姐是不是姑祖母？”
“回答正确，我们楚楚真聪明。”龙戟毫不吝啬地表扬着萧明楚，还把他高高举了起来。
其实，萧秋宸和龙戟带着萧明楚去江南的桃源村，不仅是因为元阳大长公主在那里，还是由于萧明楚的外祖父殷明颖就是桃源人，殷容止不方便回来，萧明楚回来了肯定要去老家看一看的。
“祖父，高一点，再高一点。”萧明楚不但不怕，还笑得眉眼弯弯。
萧秋宸见状颇感欣慰，自从没有再做噩梦了，萧明楚的性子就愈发活泼开朗了。
桃源村原本只是江南很普通的一个小山村，虽然风光秀丽景色宜人，可也说不上有多稀奇。
几十年前，有位从京城来的顾公子在此安居落户，他开了间小书院，最初的目的不过是教村里的孩子们识点字，顺便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偶尔出个童生秀才就算是很不错的成绩了。
顾公子运气不错，遇上一位天资过人的学生，经过他的认真教导，竟然一举中了探花。
在桃源这个谁家中个举人都要感谢祖宗十八代的小山村，能够出个探花郎已经是很神奇的事情了。更神奇的是，这位林探花还被万昌皇帝的嫡长女元阳公主看中了，招他当了驸马爷。
中探花，尚公主，桃源村的人都说林卓玉的经历就像是戏文里唱的一样。
村民们不知道，还有更玄妙的故事在后头，使得名不见经传的桃源村从此扬名天下。
就在林卓玉中了探花的十二年后，他的师弟殷明颖中了状元，尚了他的小舅子青阳王萧秋棠。
比起林师兄的经历，殷明颖的故事明显更传奇。毕竟，晋阳王下降的原因是很复杂的，普通百姓不知道，朝中文武还是有点概念的，再说龙戟也不是外人，他是万昌皇帝的亲外甥。
哪像殷明颖，他就是个标准的寒门子弟，最后却让皇帝把儿子嫁给了他，难怪这段故事被人搬上了戏台，从此传唱不休，实在是殷明颖这事儿的难度值太高了，不是一般人有可能达成的。
然而，外人不知道个中原委，萧秋宸身为万昌皇帝的亲生儿子，哪有不清楚的。
殷明颖才华横溢品貌俱佳深得万昌皇帝赏识不假，他凭着这样的条件想要尚主也有可能，林卓玉就是很好的先例。大周的公主在婚姻上还是有一定自主权的，不是非得高门子弟才能尚主。
可殷明颖要尚青阳王，这些条件就不够看了，因为祖训规定大周的皇子不许嫁人。
万昌皇帝之所以接连打破祖宗规矩，第一次是为了稳定朝局，第二次则是看在殷明颖他爹的份上。那位开办了知行书院的顾公子不是旁人，正是假死离开皇宫的万昌皇帝的原配端懿皇后。
由于出了林卓玉和殷明颖两位，知行书院从此声名鹊起，吸引了许多外地来的学子。
萧秋宸一行人举止低调，到了桃源村一点都不引人注目，顶多就是有人觉得，他们带来的小姑娘特别漂亮。如果谁家有年龄大见识多的老人，或许还会觉得那位小姑娘看着有点面熟。
到了公主府，萧秋宸让人递上了拜帖。在桃源村，林家的身份太不一般了，他们不表明来历，八成是进不去的。萧明楚见此情形，略显有些茫然，他以前从来没有主动拜会他人的经历。
在南洋，萧明楚要去哪里，都是有人提前给他开道的，哪里需要递什么帖子。
萧秋宸压低声音对龙戟道：“亏得带他回来了，不然以后面圣都不知道要候驾。”
龙戟失笑道：“宸宸，你这就是多虑了，我们楚楚只是没见过，他又不是不明白。”南洋天高皇帝远的，萧秋宸和萧殊父子对朝廷的忠诚不容置疑，可他们的日常待遇，绝非寻常藩王可比。
萧明楚是晋阳王府的宝贝，他在南洋的用度待遇，比起宫里的两位皇子只好不差。萧秋宸带他回来除了想让他认亲，也有希望他明白自己定位的目的，小孩子不懂事不要紧，但不能一直不懂。
公主府的门房接到萧秋宸派人递过去的拜帖很客气，但与面对其他客人并无不同。
但是不多时，公主府平时不会轻易开启的正门就打开了，长史亲自迎了出来。
看到长相酷似萧秋棠的萧明楚，元阳大长公主笑得不能自已：“楚楚这个小模样儿，跟糖糖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连着四代人的相貌都是极相似的倾国倾城，大长公主不服不行。
“大姐别说这个，一说我就心塞。”萧秋宸很想请教萧秋棠，这一招是怎么练的。
“这话从何说起？”元阳大长公主有些纳闷，萧秋宸不是和萧秋棠感情最好吗。
萧明楚举起手，兴奋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爷爷为什么不高兴。”
“为什么呢？”元阳大长公主极喜欢萧明楚，抱到怀里就舍不得撒手。
萧明楚朝着萧秋宸扮了个鬼脸，天真地笑道：“因为父王和姑姑都长得像祖父，我长得像我爹爹，姑姑家的表弟像姑父，表妹像姑姑，爷爷不高兴家里没有人长得和他像，嘻嘻……”
“宸宸你，哈哈……”元阳大长公主笑得更欢了，笑容中透出显而易见的怀念。
萧明楚不明所以，也跟着笑，他看得出来萧秋宸其实是很高兴的。
既然到了桃源村，带着萧明楚拜祭端懿皇后就是必须的。因为葬在泰陵的，不过是他的衣冠冢，端懿皇后真正的埋骨之处，就是桃源村后面的玉峰山，元阳大长公主也是因此常年守在这里的。
玉峰山风光不错，萧秋宸夫夫烧了香磕了头还在山上转了转，顺便和大长公主叙旧。
萧明楚不爱在山上玩，就跟着大长公主的小孙子去了书院，知行书院刚好就在山脚下。
书院设有女学，学生不算多，大多是和林家沾亲带故的女孩子。看到漂亮小表弟来了，林家的姑娘表姑娘都很开心，她们给萧明楚换了衣服和发型，把他打扮成了漂亮小表妹。
萧明楚不是没被当成女孩儿养过，也没什么不习惯的，就是表姐们太热情了，他有点吃不消。
经过若干次扩建，如今的知行书院和开办时已不可同日而语，萧明楚从女学跑出来就迷路了。
知道自己还在书院的范围内，迷失方向的萧明楚并不惊慌，他想找个人问问怎么出去。
不过萧明楚到的地方不太巧，刚好是个没人的院子，他正要往前面院子走去，突然看到树下躺着一个人，他的脸上盖着一本书，身上穿着书院学生的衣服，应该是书院就读的某个学生。
萧明楚想了想，轻手轻脚跑了过去，娇声道：“大哥哥，你醒醒！”
那人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不想被人打搅，他翻了个身背对着萧明楚继续睡了。
萧明楚愣住了，略加犹豫后伸出小手推了推，稍微大声道：“大哥哥，我迷路了，你帮帮我好不好？”他说完还把那个人盖在脸上的书本拿掉了，想要看清他长什么模样。
139.番外三 明楚（三）
春日的午后, 和煦的阳光温柔地洒落在藏书院的院子里，顾湘偷得浮生半日闲，刚找了个清静的地儿想要好好睡一觉, 就被人吵醒了, 心情难免有些不愉快。
顾湘不是心甘情愿来到知行书院读书的，他不明白自己在上京待得好好的, 怎么突然就和大哥顾津一起被祖父顾毓亚打包过来了, 京城又不是没有比知行书院更好的地方可以读书。
但是在顾家，顾毓亚做出决定的事是没人能够反对的，顾湘抗议无效, 也就乖乖过来了。
好在江南的气候和美食都是很宜人的，没有长辈管束的生活也比在家更自在, 顾津顾湘的不情愿很快就被融化了, 他们愉快地享受着在外求学的乐趣。
午间休息, 顾湘懒得回去, 经常跑来藏书院看书, 困了就在树下支个小榻眯一会儿。
萧明楚起初叫他，顾湘不想搭理人, 就故意装睡, 希望对方可以识趣地离开。谁知那位不知是哪家的小姑娘性子很执拗，叫不醒他就开始推他，大有不把他弄醒就不罢休的架势。
顾湘没办法，只好懒懒地坐起了身，想要看看打搅他好梦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一看不要紧，顾湘慵懒的眼神马上就变得熠熠生辉了。小姑娘长得好精致好可爱，莫名就让顾湘想起他的小弟顾渝了，以前顾二太太爱把小儿子打扮成闺女模样，就是有点这种感觉。
尽管顾湘是个不折不扣的弟控，可他也得承认，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比他小弟更好看。
由于顾湘突然坐了起来，萧明楚被吓了一跳，往后蹦着退了两步，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
“小妹妹，你是跟着姐姐来书院玩的么？”在顾湘的印象中，女学没有这么年幼的小表妹。
元阳大长公主虽然不是端懿皇后的亲生女，但她从小是由端懿皇后抚养长大的，万昌皇帝还因此特意改了她的玉牒，因而她和顾家的渊源非常深，顾毓亚和她从来都是以表姐弟相称。
顾毓亚之所以放心把顾津顾湘送过来读书，也与大长公主在此有关，他对她信任得很。
萧明楚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他是跟着林家表兄过来书院的，可是到了以后就被表姐们叫了过去，还被她们打扮成了小姑娘。林家的表姐太恐怖了，萧明楚实在招架不住了才转身跑开的。
“那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藏书院平时不会有人来的，不然他也不会躲到这里睡觉了。
“我不跟姐姐们玩了，我要去找表哥，可我迷路了。”知行书院不仅地方大，修建的时候还是照着五行八卦的原理来的，不熟悉环境的人到了这里都要迷上几回路，何况萧明楚这么个小娃娃。
小姑娘眉眼如画，长得特别精致好看，说话也是秀秀气气，顾湘被他搅了好梦，却也没法对他生气，还温和地问他道：“小妹妹，你知道你表哥在哪里么？我送你去找他……”
萧明楚哪里知道林家表兄去了哪里，可他知道萧秋宸他们在哪里，因为从玉峰山下来，到知行书院只有一条路，于是他笑着回道：“大哥哥，你带我去后门好不好，我到了那里就知道了。”
顾湘当然没意见了，从藏书院到书院的后门一点都不远，拐几个弯就能到了。
牵着萧明楚的小手把他送到了书院门口，顾湘还有些不放心，便多问了句：“小妹妹，你确定能找到你表哥，我快要上课了，迟到了先生骂人很凶的，你能找到我就不送你过去了。”
萧明楚抬眼看去，远远能看到萧秋宸等人的身影，就用力点头道：“我能找到的，大哥哥快去上课，可别被先生骂了。”他父王给他请的师傅也好凶，他写字写不好都要挨骂的。
顾湘也就十来岁，做事不会特别周到，他见萧明楚说自己能找到路了，就真的转身走了。
“大哥哥，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等顾湘走远了，萧明楚才猛然想起来，自己忘记问他叫什么名字了，也忘记告诉他自己的名字还有自己不是小姑娘了。
萧秋宸并不意外萧明楚去书院玩了会儿就自己回来了，这孩子从小被他们宠得厉害，也没什么同龄的朋友，他跟林家的孩子未必就能玩到一块儿，过了新鲜劲儿就散了很有可能。
萧秋宸只是没想到，萧明楚下山的时候还是穿的男装，怎么这会儿就被人扮成小姑娘了。
元阳大长公主一边夸萧明楚长得比女孩儿还要好看，一边问他是谁把他打扮成这样的。
萧明楚说不清楚，他只记得她们每个都说是他的表姐，可具体是哪家的，他就分不清了。
因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萧秋宸并不在意，说笑几句就把这件事带过去了。萧明楚到底年纪小，注意力容易被分散，他被萧秋宸一打岔，就忘了回头要去打听大哥哥名字的事情了。
等萧明楚再想起这事儿，他们已经坐上进京的船了，只好等回来的时候再说。
位于上京的晋阳王府空置太多年了，萧秋宸懒得派人收拾，直接住进了萧秋棠的青阳王府。毕竟他是悄悄回京的，临走前找个机会和萧睿见一面就好，要是住进自己府里，岂不是太不低调了。
萧秋棠对萧秋宸的做法非常欢迎，他就一个宝贝儿子，原先想着亲上加亲以后好走动，谁知去了南洋就再没回来过，好容易兄长带着小外孙回来了，当然要留在府里天天抱着玩了。
萧明楚从小就知道爹爹长得像外公，爷爷跟他说过很多次了，可真正见到萧秋棠，他还是有点傻眼了。要是爹爹也回来了就好了，他和外公站在一起，肯定有点像是一个人在照镜子。
搭着萧秋棠的肩膀，萧秋宸一脸无奈地叹气道：“你瞅瞅，从眼睛到嘴巴，从耳朵到鼻子，跟你和容容长得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怎么就没有一分半分像我呢，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萧秋宸困惑于这个问题很多年了，为什么他的儿子孙子外孙，就没有一个像他的。
“像不像有什么要紧的，楚楚不是跟你姓萧么？”萧秋棠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还逗着萧明楚道：“楚楚，你说是不是？”小家伙像极了儿时的殷容止，他抱着就舍不得撒手。
“说的好像你不姓萧似的？”萧秋宸毫不客气地翻了记大大的白眼。
萧明楚拍拍手，天真道：“对哦，爷爷姓萧，外公也姓萧，好巧哦！”
萧秋宸无语地摇了摇头，听萧明楚这么一说，他觉得自己好像更吃亏了。
“宫里那两位怎么样了？”帝后不睦的事不是秘密，萧秋宸远在南洋也有所闻。
萧秋棠摇摇头，神情为之一滞：“皇帝要立太子了，朝中有人反对，说是二皇子非嫡非长。”
“改玉牒不就好了。”萧明川生来就养在坤宁宫，改了玉牒就名正言顺了。
萧秋棠顿了顿，叹气道：“五弟就是这么劝皇帝的，但是他不肯，说什么也不同意。”
萧秋宸闻言怔住了，他有点搞不懂萧睿的想法，也许他们需要见面谈一谈。
由于宫里的局面比较复杂，萧秋宸没带萧明楚进宫，万一他和两位皇子发生了冲突可不好。
萧秋棠偶尔带着萧明楚出过两回门，结果上京城里多了个叫人啼笑皆非的说法，人们都说青阳王府又添了位漂亮的小公子，也有人说是小小姐，萧秋宸听到这个说法哈哈大笑。
返回南洋的时候，萧秋宸和龙戟换了航线，他们在直隶就上船了，没有南下去福海。
萧明楚太小了，根本搞不清路线，等他明白他们不会再去江南时，船已经走到海上了。
萧明楚当时也没闹，只是平静地“哦”了声，一个萍水相逢的哥哥，他印象不会太深。
谁知就在船要靠岸的时候，许久没有做过噩梦的萧明楚又做了那个梦。这一回，他看清了那个人的长相，竟然和帮了他的大哥哥特别像，只不过已经长大了而已。
时间隔得太久，萧明楚提供的线索又太少，萧秋宸再叫人回去打听，却没有找到人。
尽管从那以后，萧明楚再没做过那个噩梦，但是萧秋宸和萧殊都不愿意再让他回中原了。他们隐约意识到，萧明楚的那个梦不是那么简单，与其让他陷入未知的危险，还不如以后不回去了。
但是萧明楚自己不乐意，他已经见过“二哥”了，以后还想见他。
十年后，十六岁的萧明楚偷偷从家里溜了出去，却不知道那是萧秋宸见他太执着，才故意放了他一马。萧明楚到了中原就直奔桃源村而去，他一定要打听到他的“二哥”是谁。
武功略有所成的萧明楚信心满满，却没想到自己还没到江南就被人暗算了。
“小娘子，你就从了我吧。我看你长得细皮嫩肉的，肯定是个大家闺秀出身，江湖这样的地方不是你该来的。你就别挣扎了，你中了我的十香软骨散，没有解药是不可能恢复内力的。”
事实上，那个混蛋不止对他下了禁锢内功的药，萧明楚的嗓子又辣又疼，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140.番外三 明楚（四）
虽然长着一张看起来很好欺负的脸，但萧明楚并不是一个很容易被欺负的人, 之所以一到中原就中了他人的暗算, 主要还是他江湖经验太欠缺了, 不然也不会那么轻易就中招的。
晋阳王府宝贝萧明楚的程度大概是萧明川兄弟从来都没享受过的，毕竟把萧明川放在心坎上的人只有萧睿, 把萧明青视若至宝的人也只有傅昭仪, 可在晋阳王府，萧明楚是所有人的心肝宝贝。
萧秋宸和萧殊舍得把萧明楚放出来, 必然是对他的自保能力有很大的信心。
事实证明, 他们对萧明楚的信任是很有道理的，纵然被人下了禁锢内力的十香软骨散，可萧明楚还是奋力杀出了重围, 没让自己真的沦为山大王的压寨夫人。
勉强从苍梧山杀下来，又甩掉了身后的追兵，萧明楚再也支撑不住了。十香软骨散连同混杂其中的几味药同时开始发挥药效，让他四肢无力头晕脑胀, 只觉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萧明楚以剑抵地, 勉力又往前走了几步, 突然脚下一个踉跄, 整个人向前扑倒下去。
他试图重新爬起来，但是手上脚上的力气都不够，反而把自己搞得更加狼狈。
就在萧明楚拼命挣扎的时候，有人走到了他的面前。他艰难地抬起头，却没看到那个人的脸。首先映入萧明楚眼帘的是一双黑色的靴子，往上是一袭浅蓝色的锦缎袍子，再往上……
萧明楚刚看到那根做工精致的腰带，还没来得及再抬起头就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迷迷糊糊中，萧明楚感觉有人给自己扎针，还有给自己灌药，他不喜欢，就使劲反抗。
萧明楚生来就是身强体健的健康宝宝一枚，从小到大很少生病，偶尔病过几回，大夫都说清清静静饿上两顿就好，要不就是给他开点糖丸让他高兴了吃两颗，他是从来没有喝过苦药的。
萧明楚这会儿正是最难受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身上滚烫不已，偏偏还有人给他灌又苦又涩的药，他哪里受得了，肯定要拼命摇头挣扎，同时挥舞着双手，企图打跑给他灌药的人。
只听“哐当”一声，药碗伴着清脆的声音裂成两半，黑色的药汁溅满了一地。
顾湘无奈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已经黔驴技尽，他小时候不是没有哄过弟弟喝药，虽然过程有点纠结，可结果都是很顺利的，谁知换成这位幼时见过一面的楚楚姑娘，情况却变得如此为难。
常用的法子他都用过了，但是药一口没有灌进去，楚楚姑娘武功不弱，掀碗的速度特别快。
顾湘知道“楚楚”这个名字，还是萧明楚说梦话说出来的，他回忆了下小时候粉妆玉琢的小姑娘，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
然后他又伸手摸了摸萧明楚滚烫的额头，英挺的眉宇不自觉地纠结起来。
大夫已经说了，楚楚姑娘的体温必须尽快降下来，不然人会烧傻的，可是……
孤男寡女的，他又不好硬压着人家姑娘灌药，万一灌到一半人醒了，还不得以为他是登徒子。
就在顾湘左右为难的时候，萧明楚突然醒了，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
“楚楚，你醒了？”顾湘激动地扑到床前，虽然还不知道对方的具体身份，可跟林家沾亲带故的人，跟顾家就算是有亲，他在见到萧明楚的第一眼就把他当做自己人了。
萧明楚尽管睁开了眼睛，可他的意识根本没有清醒，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恍若梦中的状态，他直直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顾湘，眼睛一眨不眨，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好多年没有梦见过二哥了，而且今天这个梦，似乎和以往的有些不同。
以前的梦都是以吵架开始，以一片血色结束，萧明楚身处其中完全无力改变。
但是今天不一样，二哥站在他的面前，他的表情充满了欣喜和安慰。
顾湘当然欣喜当然安慰了，他以为萧明楚醒了，醒了就可以自己喝药了啊。
“二哥，我好想你！”萧明楚一把抱住了顾湘的腰，把脑袋扎进了他的胸膛。
顾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他有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顾湘非常确定，他和楚楚姑娘在今日之前只见过一面，而那已经是发生在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十岁的顾湘给六岁的萧明楚带了路，两人就此分别再未相见，也没问过彼此的姓名来历。
楚楚姑娘怎么知道他排行第二，她的表现这么不矜持，让他有点受宠若惊。
莫非找到自己的兄长后，楚楚姑娘有打听过他是谁，不然她没道理知道的。
顾湘哪里知道，萧明楚对他的所有了解都源自童年时代持续的噩梦。他不清楚他们的身份，不清楚他们为什么吵架，可他知道，吵架的结果是引来了刺客，二哥带他受过，遇刺身亡。
那种深入骨髓的悲哀和痛苦伴随了萧明楚的整个童年，哪怕他醒来后会忘记梦中的大部分情节和情绪，但是那种隐隐约约的难过，还是挥散不去的，他知道那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今日好不容易做了个不一样的梦，萧明楚的激动显而易见，他抱着顾湘不撒手。
“楚楚乖，你先放手，我们先喝药好不好？”自从萧明楚砸了第一碗药，顾湘就学聪明了，他让店小二第二回帮他煎药的时候多煎了一碗，就是为了防止砸碗的事情重演。
“我不放，我放了你就不见了。”这是萧明楚的经验之所谈，他不会再放了。
顾湘的心情更复杂了，这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以前不熟的，楚楚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
要是萧明楚真的醒了，顾湘要他喝药根本不可能，可他以为自己在做梦，顾湘多哄了几句就点头答应了，乖地不得了。
萧明楚很早就想好了，以后见到二哥不会跟他吵架，这样后面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
暗算萧明楚的那位寨主对他的武功很忌惮，十香软骨散下的分量很重，又加了其他药，兼之萧明楚强撑着和人干了好几架，导致药效彻底爆发，就是大夫对症解药，也是好几天才恢复过来。
清醒后的萧明楚看到活生生的顾湘吓坏了，他来中原就是为了找他，可惜还没找到被人暗算了，谁知救了他的人就是他，这是不是说明他们真的很有缘，隔山隔海也能碰到彼此。
萧明楚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中间还发了烧，醒来后觉得全身汗涔涔的，就说要洗澡。
顾湘马上叫店小二准备了浴桶等物，他先前想着男女有别，只给楚楚姑娘擦过脸和手。
萧明楚在王府的时候洗澡都是有人伺候的，今天换成自己动手，颇有些不习惯。他犹豫再三，扬声唤道：“二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其实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顾湘的名字是什么。
“楚楚，发生什么事了？”顾湘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着急。
“二哥，你能进来帮我搓一下背吗？”萧明楚的语气有些不好意思，他试过好几次了，身上其他地方也就算了，背上真的是搓不到，只能请二哥帮忙了，希望他不会太介意。
顾湘闻言傻了，楚楚姑娘这是什么意思，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帮小姑娘搓背呢。
141.番外三 明楚（五）
萧明楚这一嗓子吼出来不要紧，顾湘当场就傻眼了, 等他回味过来, 也就知道他的真实性别了。
其实, 萧明楚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女孩子，他昏过去被顾湘救走的时候身上穿的也是男装。只是萧明楚本身年龄不大, 正处在雌雄莫辩的年纪, 他的五官精致出色，说话的声音又是清亮悦耳, 兼之顾湘十年前遇到他时, 他被林家的表姐打扮成了小姑娘，因而先入为主，认定萧明楚是男扮女装了。
发现萧明楚竟然是个俊俏的小少年, 顾湘暗自松了口气，可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顾湘是个对人长相特别挑剔的人，交朋友都要先看脸，更别说心上人了, 他从小立志将来要娶个绝色美人回家。如果顾湘只看脸, 他这辈子还是有可能娶到老婆的, 可他还希望对方文采出众, 和他能有共同语言，然后武功也要出色，因为他不喜欢弱不禁风的类型。顾二太太因此忧心忡忡，她很担心顾湘由于要求过高，一辈子都只能打光棍儿，因为他的要求，高得有点不现实了。
刚捡到萧明楚那会儿，顾湘心里有点小窃喜。小姑娘长得好看，完全符合他的审美，中了十香软骨散还能支撑那么久，武功肯定不差，再联想到她的出身，多半也不会是目不识丁的类型。
虽说携恩求报显得有点不大地道，可难得遇到个长得如此赏心悦目的人，顾湘还是存了等萧明楚伤好后和他增进了解的心思，万一两人很谈得来呢，正好门当户对的，他就能请人上门提亲了。
谁知萧明楚伤还没全好，顾湘的热情就被浇灭了一半，他以为是小姑娘的人竟然是个男的。
顾湘对另一半的性别没有要求，只要长相谈吐身手对他胃口就好，只是在他们这样的家族，谁家精心培养的小少爷会嫁出去呢，像他弟弟顾渝那样的，堪称异类，一点都不具有普遍性。
可就是这样，顾湘也没完全死心，他记得楚楚小时候是做女孩子装扮的，跟顾渝颇有相似之处，万一他也和顾渝一样，心思不在功名前程上，他说不定还是有机会争取一下的。
萧明楚在顾湘的帮助下洗完了澡，顺便也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盘托出了，然后顾湘就死心了。他就说嘛，之前看着萧明楚怎么有点面熟，原来是青阳王的外孙，那就难怪了。
顾湘最开始的判断是对的，他和萧明楚真的有点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尽管这要追溯到他们的曾祖父一辈了。不过萧明楚的身份足以打消顾湘对他的所有念头，世袭罔替的晋阳王唯一的儿子，那就肯定不能出嫁了，不然王位让谁来继承。像他的曾祖母清河郡王，那还是有两个庶出弟弟的，萧明楚连个妹妹都没有，他就不做他想了。至于顾湘本人，他倒是没有什么不能嫁人的限制，可他本人是想入仕的，最好是以状元的身份，他要是放弃科举嫁人为妻，祖父第一个就要找他算账。
懵懵懂懂的萧明楚不知道，在他说出自己是谁时，顾湘就很理智地把他们的关系定位为朋友了，给他漫长的追夫路制造了无数的坎坷崎岖，因为顾湘以己度人，把自己的心思藏地太好了。
比起顾湘的纠结和为难，萧明楚的心思要简单许多，顾湘本来就是他要找的人，尽管他找到他的方式有些奇特。萧明楚说不清，他对顾湘的好感起源于哪里，是梦中的悲伤和绝望，还是幼时的萍水相逢，是多年来的心心念念，还是巧之又巧的救命之恩。萧明楚原本觉得，他对顾湘应该蛮熟的，因为他很早就知道这个人了，可真正接触了他才发现，顾湘身上有太多的未知和惊喜。
后来萧明楚干脆就不想这些了，反正他喜欢顾湘就对了，何必非要弄清楚这样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父王和爹爹从小青梅竹马，他们又能搞得清，自己什么时候爱上对方的吗。
萧明楚虽然是被全家人放在掌心宠大的孩子，可他也不是什么世事都不懂。
他知道顾家出过三位探花一位传胪，还有好几位进士，却从来没有出过状元；他还知道，顾湘的祖父对他寄予厚望，一心希望他能成为顾家有史以来的第一个状元。
顾湘有理想有抱负，他是不可能给他当世子内君，以及以后当王君的。
萧明楚生下来就是晋阳王世子，他也没有弟弟和他抢这个世子的位置。如果他嫁了，他们家的王位是不是就传不下去了，晋阳王是铁帽子王，萧明楚再是任性也不得不考虑这个严峻的现实。
如果萧明楚也是顾湘那种凡事知难而退的性子，他们的故事就不会有以后了。
所幸萧明楚不是这样的人，他很认真地衡量了王位和顾湘分别在自己心目中的分量。然后就去找萧秋宸了，他想问问他，当初是怎样做出以皇子身份下降这种事情的。
“楚楚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萧秋宸到底是过来人，他见萧明楚问出这样的问题，就猜到他喜欢的不是普通人了，不然未来的晋阳王君这个身份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萧明楚犹豫了下，轻轻点了点头，萧秋宸是他必须拉到自己阵营的人，他不敢对他说谎。
萧秋宸没问萧明楚喜欢谁，只是轻笑道：“楚楚就这么喜欢他，喜欢到连王位都不要了？”皇子下降例同公主，王位本身还是保留的，只是不能往下传了，亲王世子嫁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萧明楚盘腿坐在萧秋宸身旁，低下头不说话，半晌方道：“我倒是不在意有没有王位，可是……”南洋十三郡能有今日的繁华，萧秋宸和萧殊功不可没，他要是把自家的王位搞没了……
萧明楚自小的生活环境太宽松了，让他活得很没压力，以至于放弃王位这种一般人通常想都不会想的事情，他做起来毫无困难，可惜就是他没弟弟，家里的王位给谁是个问题。
“楚楚觉得如果你不继承王位，皇帝会怎么做？”萧秋宸面容平静，一点没有生气的意思。
“他会……”萧明楚此前去中原见过萧明川了，对他的感观还不错，“过继一个皇子过来？”若是普通王位，无子国除就可以了，晋阳王比较特殊，他们家两代独子，最近的亲戚就是皇帝家。
萧秋宸略微颔首，又问道：“楚楚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吗？”
萧明楚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无所谓，但是爷爷和父王呢？”
萧秋宸闻言笑了起来：“小傻瓜，你高兴不就好了，你爹的王位还不是你二伯给他的，你以为他生下来就是世子，他以前跟你祖父姓呢，还是你二伯留下遗旨，他才入了萧家的玉牒。”
萧秋宸当年决定下降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的儿子还能姓萧，此后的一切都是各种机缘巧合。
如果萧明楚是心甘情愿放弃继承王位的资格，萧秋宸一点意见都没有，宝贝孙子高兴就好。
“父王呢，父王会不会不高兴？”在萧明楚的印象里，他父王可没有爷爷这么洒脱。
萧秋宸笑得更欢了，笑过方道：“他不高兴什么，他要舍不得王位，就再给你生个弟弟好了。”萧明楚不要王位是他自己的事，这不是皇帝要夺晋阳王的位置，萧殊完全可以另立世子的。
萧明楚目瞪口呆，傻眼道：“爷爷，你是想气得我爹爹离家出走吗？”萧秋宸一向是疼爱儿婿超过儿子的，殷容止生萧明楚是难产，之后就再没受孕了，他的弟弟要从哪里来。
“小笨蛋，我可没有那样的意思，是你自己想歪的。”就算儿婿不能生了，也不是非要纳妾的，萧秋宸摇摇头，对萧明楚的联想能力表示无语，他怎么可能会坑糖糖的宝贝儿子。
过了会儿，萧明楚回过神来，呐呐道：“爷爷，你的意思是说……”
萧秋宸点点头，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据他所知，萧殊早就有这样的想法，是殷容止不大愿意。不过如今涉及到自家的王位，儿婿兴许就能想开了，他再多个孙子玩也是不错的。
萧明楚听了这个话暗自窃喜，他感觉自己不用再为难了，爷爷的说法太有道理了。
在晋阳王府，祖孙三人是存在食物链的，萧明楚克萧秋宸，萧秋宸克萧殊，萧殊克萧明楚。所以萧明楚搞定了萧秋宸就愉快地回中原去了，他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拿下他家二哥了。
至于萧殊那边，就让萧秋宸跟他去说好了，他是不敢这个时候面对他父王的。下定决心的萧明楚万不会想到，顾湘能有那么轴，他连王位都可以不要了，他却看不懂他的心思。
萧明楚和顾湘的婚事最终能成，殷明颖功不可没，他戳穿了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那道隔阂。萧秋宸只是不反对孙子嫁人，可也说不上支持，只看萧明楚能做到哪一步罢了，并不会出面插手。
殷明颖则不然，他的宝贝儿子远嫁了，哪年能回中原不好说，如果外孙能留在上京，他是再满意不过的。于是殷明颖拉上了萧秋禛和凤寒池，愣是说服了顾毓亚把这桩婚事敲定了。
顾湘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闻讯彻底吓傻了，一如当年他知道萧明楚的身份。
142|番外三 明楚（六）
指婚的旨意虽然下了, 可萧明川并不希望萧明楚和顾湘尽快成亲，原因有二。
一是萧明青马上要和温弦成亲了，他不能前头刚嫁了兄长，回头又把堂弟给嫁了, 不知情的外人见了, 准以为皇帝趁机想要排除异己，事实上萧明川根本舍不得让儿子去南洋那么远的地方。
再说了，萧明川目前就一个儿子, 还有一个未出生的女儿, 还没富余到可以过继出去的程度。因此给萧明楚指婚的时候, 萧明川连他的世子头衔都没有摘掉，直接就把他的婚事给敲定了。
二就是西宁河流域的暴雨连绵不断, 眼看就要泛滥成灾了。皇帝肯定是不能亲临险境的, 皇后身怀六甲也不能代劳，萧明川需要一个身份和能力都够的人到前线给他镇住场子。
萧明楚无疑是最适合的, 萧明川当然舍不得他嫁了, 务求做到人尽其用。
端午过后，西宁河流域的抗洪形势愈加严峻, 从山间的溪流到西宁河的各路支流, 水位线都是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升高，照这样的趋势继续下去，最多六月初就会有河堤支撑不住了。
萧明楚和顾湘的订婚程序还没走完就被萧明川派了出去，他的任务只有一个，必要的时候迁民泄洪。不管怎么说，主动破堤可以提前把当地的百姓迁走，经济损失和人员伤亡都可以降到最低。
从内心来说，萧明楚肯定是不愿意走的，自从捅破了那层窗户纸，顾湘对他可好了。
当然，顾湘以前对萧明楚也很好，可那种好更像是对待兄弟和朋友的，却不是萧明楚想要的。
由于顾湘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地太好，萧明楚一度产生过自我否定和自我怀疑，他是不是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了，顾湘从来对他没有那样的想法，不过是他一厢情愿而已，所以他才没有任何回应。
在萧明楚一路顺遂的人生里，放弃和后退都是不存在的字眼，越是得不到的，他越是想要。
便是没有殷明颖的助攻，萧明楚拿下顾湘也只是时间问题。毕竟顾湘对他并非无意，只是顾湘没有想到，萧明楚会为了他选择放弃世袭罔替的晋阳王，这是他从来不敢奢求的。
想不想走是一回事，要不要走是另一回事，萧明楚的责任心强行唤回了他的理智。
“楚楚，此次南下，你万不可心软。”萧明川给萧明楚的任务并不轻松，顾湘不仅担心他的安危，也怕他一时心软让自己陷入更大的危机。萧明楚到底还是年轻，生死关头未必能一锤定音。
“二哥，这句话你说过好多遍了，我耳朵都要生茧子了。”萧明楚以前很不喜欢顾湘叫他楚楚，总觉得他是在叫另外一个人。不过最近他爱上这个叫法了，原来二哥那个时候就对他有意思了。
顾湘微微挑眉，轻轻捏着萧明楚的耳垂道：“生茧子了也要说，陛下爱民如子，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命人扒堤。一旦到了那样的情况，你就不能再犹豫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明白的，二哥——我是说宫里那位——跟我交代过很多次了。”西宁河流域汛情的严重性萧明楚是知道的，萧明川对他简直就是耳提面命了，比起之前的紫金江不知紧张了多少倍。
顾湘也不是不相信萧明楚，就是这件事太重要了，不多说两遍他实在是不安心。
发现顾湘捏着自己的耳垂不放，萧明楚小声抗议道：“二哥，放手啦，痒痒的好奇怪。”
“你耳朵好看，我多捏会儿。”顾湘说着突然低下头，在萧明楚的耳朵上轻咬了下。
萧明楚愣了愣，面红耳赤地推开顾湘，抬手捂着自己发烫的耳朵，好半天没说话。
尽管此前有过在紫金江的经验，也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萧明楚的任务进展并不顺利。
在紫金江的中游段，南岸的土质明显不如北岸，那些产量极低的田地用作泄洪，人们普遍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皇帝有下令补偿粮食，而那些贫瘠的土地耕作一年，也未必能产出那么多的粮食。
西宁河就没有这样的天然泄洪区了，哪边都是好田好地，无论扒了哪处河堤，都是会被人骂得很惨的。但是洪水真的肆虐起来，不主动破堤也不行，真等河水自己溃堤，后果才是无可挽回。
萧明楚不怕被人骂，他知道萧明川才是更不想主动破堤的那个人。
只是有些时候，两权相较人们取其轻罢了。雨势太大了，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更不是河提能够承受的。主动破堤起码能将淹没田地的范围降到最低，也能尽可能地避免人员伤亡。
然而，萧明川也好，萧明楚也罢，他们都是站在大局考虑，得出这样的结论不足为奇。
可那些身在局中的当事人，他们就不一定能站得这么高，想得这么远了。
梁涧是西宁河下游的重镇，由于水位不断攀高，河堤已经不堪重负，随时有溃堤的危险。
为了给梁涧减轻压力，萧明楚带人前往杭阳炸堤泄洪。无奈当地的村民很不配合，他们倒是没有正面对抗，而是留在自己家里和跪在即将成熟的地里不肯走，导致萧明楚的行动没法继续。
因为一旦强行炸开了河堤，留下的人就全部都得死，那是数以千计的人命，萧明楚下不了手。
由于人手不够，萧明楚一时没法把所有人都弄走，双方僵持了将近半日。
然而就在这半日里，梁涧的河堤撑不住溃堤了，淹没了万顷良田，死伤不计其数。
萧明川闻讯震怒不已，他下旨痛斥了萧明楚一顿，随即给他加派了人手，同时下了死命令，下次再遇到有人阻挠破堤，不论是谁格杀勿论。一个梁涧就够了，他绝不许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恭恭敬敬地接过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的圣旨，萧明楚默默地站在原地不说话。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处理起来不够干净果决，难怪皇帝二哥那么生气，还派顾二哥过来骂他。
安静地等了会儿，见顾湘没有开口的意思，萧明楚不解道：“二哥，你不骂我么？”
“刚刚不是已经骂过了？怎么，你还没有听够？”其他人都出去了，屋里就剩他们两个。
“那不是皇帝二哥的意思么？二哥的语气这么凶，我以为你还要单独骂的……”萧明楚也觉得自己该挨骂，他之前的表现如果能更强硬些，也许那些人就不敢抱有侥幸的心理了。
顾湘面无表情，眼底有清晰的不忍闪过，他伸出手，一把将萧明楚揽入怀中。
虽然有个当太后的伯父，还有个当皇后的弟弟，可顾湘以往做事，从来不依仗他们的身份。
为了得到这个传旨的机会，顾湘破例了，他不敢打搅养胎的顾渝，硬着头皮找顾太后求了情。
毕竟以顾湘七品官的资历，不走后门是肯定来不了前线的。顾安之倒是答应了顾湘，不过也把他痛骂了顿。萧明川知道这件事还嘲笑了顾湘，说他多此一举，直接跟他说不就好了。
顾湘后知后觉地抬手拍拍脑袋，不好意思告诉萧明川，他急地忘了这一茬了。
“我骂你做什么？我担心还来不及呢。”就是因为太担心了，顾湘才想方设法来了前线。
萧明楚闻言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要是顾湘真的骂他，他也是可以接受的，因为的确是他错了，而且他绝对不会和他吵架。可是顾湘没骂他，还专门跑来安慰他，他心里会更舒服的。
梁涧溃堤之事萧明楚有责任，但不是全责，因为他的人手真的不够，拦不住杭阳的数千人。
强行破堤的话，杭阳的那些人是活不了的，不要说萧明楚了，就是萧明川也未必下得了手。
因此萧明川只是骂了萧明楚，却没给他任何实质性的惩罚，他还得接着用他呢。
此后，萧明楚变得强势了许多，凡事再不手软。有梁涧的教训在前，也没人敢在迁民破堤时反对了。你乖乖听话走了，回头朝廷会有银子和粮食的补贴，要是误了大事，那就是死罪一条。
一直到了八月份，西宁河流域的汛情才真正得到了控制，萧明楚也终于放了心。
顾湘特地从上京赶过来，萧明楚要说感动是真感动，可顾湘来了就不走了，萧明楚心里又很不安。尽管顾湘只是陪他，没有任何干预他的举动，两人也没有发生分歧的可能，但是想到曾经的梦境，萧明楚就有点吃不香睡不好了，那个梦没有前因后果，他们到底在办什么事他也不清楚，要是顾湘早点回去就好了。
好在善后工作是当地官员在负责，萧明楚八月底就接到可以回京的旨意了。
回到上京，萧明楚和顾湘同时得到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他们要当哥哥了。
143|番外三 明楚（七）
听说自己又要当哥哥了, 顾湘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有人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他娘生了顾渝就不能再生了, 要不然也不会把小儿子当成闺女养, 养到三四岁发现性子扳不过来了, 还特地把人送进宫让顾安之教养, 就是指望他性情严肃，不会一味溺爱孩子, 好把顾渝给扳回来。谁知这一去就是送羊入虎口, 顾渝竟然看上了萧明川, 头撞南墙也不回头, 最后直接就是嫁到宫里了。
再说他爹顾若素, 别的优点不好说，对老婆忠贞不二那是绝对没得话说，打死顾湘他也不信他爹能和别的女人搞上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他的这个弟弟妹妹, 肯定是有点蹊跷的。
顾湘的判断是正确的, 那个会在未来成为他弟弟妹妹的孩子不是他爹他娘生的, 而是他大伯大伯母的。考虑到先帝的帽子颜色, 这个孩子肯定不能记在顾太后名下, 所以才拐了个弯。
顾湘的弟弟妹妹只是挂名的，萧明楚的弟弟妹妹却是货真价实，就是不知道算不算是同父同母。
尽管萧明楚和顾湘的婚礼要到来年才能举行，可萧明楚本身就是萧家的人，未来小叔子或是小姑子的身份告诉他也无妨，于是顾湘就寻了个合适的机会，把事情简单地给他提了下。
谁知萧明楚听了顾湘的话一点都不惊讶，还感叹道：“这么巧，我也要当哥哥了！”
“对哦，那孩子也是你的堂弟堂妹……”萧家和顾家太亲了，亲戚关系能理出几重来。
“什么堂弟堂妹？我说我亲弟亲妹！跟我一个爹……”萧明楚说到一半卡壳了。
意识到自己说的和萧明楚不是一回事，顾湘傻眼了，片刻方道：“楚楚，你说什么？”
“我说我父王和爹爹要给我生弟弟妹妹了。”早先萧秋宸就提过这件事，萧明楚以为他是说着玩的，并没有当真，不料萧殊是真的不想把王位还回去，大儿子嫁了不要紧，再生小儿子就好了。
顾湘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呢喃道：“……果然是老当益壮。”萧明楚以前说过，殷容止生他的时候伤了身子不能再生，他之前不敢表露自己对楚楚的情意也有这个原因，谁知道……
“二哥，这事儿你知道就行了，先别跟其他人说。”萧明楚猜测，他要是有了弟弟，他父王会主动上折子请求更换世子人选的，若是添了妹妹，估计就是以静制动，静候皇帝的意思了。
顾湘尚且沉浸在过度的惊讶中，什么话也没说，下意识就点了点头。
转眼到了承庆十二年，三月中旬，顾家添了五少爷顾洛。顾二太太抱着“小儿子”叹气不已，她就是想要件贴心的小棉袄，可怎么就那么难呢，顾家这一辈真的是没有女儿命吗。
次月，萧明楚和顾湘大婚，一直到这个时候，萧明川还是没有发话拿掉萧明楚的世子之位。
休完新婚的七天假，顾湘继续回翰林院报到，萧明楚就纳闷了，他是不是还得上朝……
看到萧明楚在含元殿出现，所有人都有些意外，他不是嫁了吗，怎么还来上朝了，惠安王就从来不来，是不是哪里搞错了。面对诸多质疑的目光，萧明楚很无奈，其实他是很想在家休息的。
萧明川才不会告诉其他人，他不用萧明青和他用萧明楚，与他们嫁没嫁毫无关系。
问题的关键在于他缺人，尤其是缺信得过还很能干的人，萧明楚那么有培养前途的人，放他回家生孩子养孩子，不是浪费是什么，当然要把人留在朝堂上了，必要时候给他放假也就可以了。
南阳王上折子请求致仕，理由说得情真意切，萧明川总不好告诉他，你老人家起码还有二十年好活，忍痛准了。他父皇都撂挑子那么多年了，五叔公算是敬业爱岗了，还是让人回家安享晚年。
然后萧明川就把萧明楚扔进宗人府了，这个位置非得萧家人不可，不是萧明楚就得是萧明青了。朝臣们也不好说什么，宗人府不比其他地方，外人总是不太好掺和到皇帝的家事里去的。
三个月后，晋阳王的折子远渡重洋而来，萧明川看过了暗自感到庆幸，幸亏他动作快，提前把萧明楚给绑死了，不然萧殊的折子一上来，他没准儿就趁机回家休息去了，还是他有先见之明。
不用说，萧殊是请旨换世子的，原因很充分，萧明楚嫁了，他以后的孩子姓顾不姓萧，不可能继承王位，因而要把晋阳王府的世子换成他的弟弟萧明豫，随信还附上了萧明豫的生辰八字。
萧明川只低头看了眼，顿时一口水喷了出去，为什么那个八字看起来那么眼熟。
不多时，萧明川想起来了，那不是洛洛的生辰八字吗，要不要这么巧……
萧明川准了萧殊的折子，改立了晋阳王世子，但是附加了个条件。就是萧明豫成年之前，萧明楚得继续为他所用，什么时候萧明豫自己来中原找他述职了，他什么时候就算完成任务了。
萧明楚闻讯哭笑不得，萧明川这是吃定他了吗，都不是世子了给他派的活儿一点不见少。
“陛下这么信任你，你还不满意？”萧明川的表现如此大方，顾湘深感意外。
事关王位传承，各家王府世子的出生必须有宗人府的人在场，这是防止有人借机混淆宗室血脉。晋阳王府的情况比较特殊，他们家太远了，宗人府派人过去不现实，只能是自己报上来。
立萧明楚为世子的时候，龙椅上坐的人是萧睿，他对萧殊的话肯定不会有疑。
到了萧明豫，情况就不同了。之前二十年，晋阳王府就萧明楚一个孩子，硬说是萧殊和殷容止不希望家里孩子太多，谁也不会信，不料萧明楚前脚刚出门，他们马上就生了个萧明豫。
晋阳王可是出了名的专情之人，这孩子是怎么来的，谁知道了都会嘀咕两声。和他人生的算在王君名下还算好，不过是以庶充嫡，可也是宗室血脉，要是直接从外面抱来的孩子呢……
萧明川愣是不闻不问，直接就准了萧殊的折子，对萧明楚的重用也是丝毫不减。
“我也不是不满意，就是有种被我父王抵押给了皇帝二哥的感觉。”放弃世子之位是萧明楚心甘情愿的，谁知放弃了还得给萧明川干活儿，萧明楚总觉得自己吃亏了，还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这有什么不好？难不成你还想每天待在家里？”虽说不是很合规矩，但是萧明川带头违规，朝上众人也不好多说什么，比起倒霉催的杨侍郎和韩探花，顾湘认为他们的运气还是不错了。
萧明楚摇了摇头，对顾湘的话不置可否，他想来想去越想越复杂，最后干脆也就不想了，转而对顾湘道：“二哥，你派人跟娘说一声，我们中午不回去吃饭了，我想去醉仙楼吃酸菜鱼。”
萧明楚的这等要求顾湘岂有不满足的，两人手牵手就去了，谁知萧明楚一筷子没尝就捂着胸口直犯恶心。顾湘见状若有所思，带着萧明楚去了花大夫那里，他们还是先确诊下比较好。
花大夫给萧明楚诊了脉，眯着眼睛看顾湘，好半晌说出来一句：“咦？你连人弟弟也收了？”
144.番外三 明楚（八）
听花大夫这么一说，顾湘有点懵圈了, 萧明楚的弟弟还在吃奶好不好，会不会爬都是个问题，他什么叫做“连人弟弟也收了”，花大夫是不是认错人了, 要是萧明楚误会了, 那可就麻烦了。
顾湘只不过愣了短短一瞬间，马上就回过神来，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跟萧明楚解释清楚，他上回是陪着顾渝来的，两人为了方便，顺口就说是夫夫了，不想花大夫记性太好，不小心误会他了。
谁知顾湘还没来得及开口，萧明楚就抢先问道：“你陪……那位来过？”被萧明楚含糊带过的两个字是“宫里”, 他上次陪着顾渝来，顾渝有对花大夫说他是他弟弟, 误会估计就是这么来的。
顾湘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他和顾渝来花大夫这里是瞒着所有人的, 顾渝当时的目的是想搞清楚他的身体状况，他对宫里的太医不放心，想找个不知道他身份的大夫看看，两人就乔装夫夫了。
都说不巧不成书，可人世间的事就有这么巧的，顾渝原本只是想确认自己究竟还能不能生，毕竟宫里只有萧岭一个孩子太少了些，却被花大夫给诊断出已经有了身孕了，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由于花大夫开的安胎药很对顾渝的脾性，他在胎相稳固后还微服出宫请他看过两回，那会儿顾湘忙于准备春闱，是萧明楚陪着顾渝来的，夫夫关系已经说过了，顾渝只能说萧明楚是弟弟了。
不怪花大夫对顾湘等人印象深刻，实在是他们三个的长相气质都太出色，想让人记不住都难。
“我也来过……”萧明楚要笑不笑地看着顾湘，心想花大夫对他们肯定都已经无语了。
顾湘顿时汗颜，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上回为了不暴露顾渝的身份，他们在花大夫面前说的话真假参半，花大夫那会儿就认定他是负心男了，今天再一误会，心里还不知道会怎么腹诽他呢。
不过顾湘也不好辩解什么，他总不能说之前说的都是假话，那不就是不打自招了。
好在花大夫并未深究，他“咦”了一声就恢复了正常的表情，看来只是太惊讶了，一时没有控制住，而不是生性八卦。花大夫收回手，慢条斯理地道：“恭喜了，你家这位有身一个多月了。”
饶是进门之前就有所预感，可花大夫的话说出来，顾湘和萧明楚还是激动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发现花大夫看向自己的眼神有点意味深长，顾湘很无奈，他觉得自己是没有办法洗刷在花大夫心目中的糟糕形象了。他敛起笑容，轻咳了声，低声问道：“大夫，要开点安胎补身的药么？”
花大夫抬手摸了摸胡子，摇头道：“药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能不吃还是不吃好，你家这位身体好得很，平时的饮食注意调节，避开腥臊较重的即可，老夫就不另开方子了，没有这个必要。”
“真的不用？”顾湘不是不信花大夫，而是顾渝那时留给他的印象太深了。
“真的不用。”花大夫沉声道，语气非常郑重，“各人身体素质不同，有孕时的反应也不同，你那位的身体不算差，就是反应大，不用药不行。这位就没关系了，不服药也能吃好睡好的。”
花大夫话没说完，顾湘额头就有冷汗滴落下来，他可不敢告诉花大夫，上次那位是哪家的。
萧明楚握着顾湘的手，一脸似笑非笑，认识顾湘这么多年，他还很少见到他如此窘迫的样子。
从花大夫的医馆出来，强忍笑意多时的萧明楚放声大笑，笑够了才问他：“二哥，你们上次来跟花大夫说什么了？你瞧花大夫适才看你的眼神，要有多嫌弃就有多嫌弃，真的是太明显了。”
顾湘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把事情的原委娓娓道来，萧明楚听了除了同情再没别的反应。有什么办法呢，顾湘这算是给萧明川背的黑锅了，他们还能进宫找皇帝算账不成，也就只能忍了。
“花大夫主攻不孕不育，我们今儿也就是顺路，否则不用过来的。回头我跟皇后说一声，叫他派个太医来家里，我们也就不用过来了。”如非必要，顾湘这辈子都不想跟花大夫打交道了。
萧明楚笑着点了点头，花大夫嫌弃顾湘，连带着对他也没什么好脸，他们真是够冤的。
找萧明川算账是不现实的，可萧明楚进宫找他请假时，还是顺道把这事儿给说了。
萧明川闻言愣住了，敢情顾渝得知自己有了萧岫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根本没有对他讲过。
依着萧明川的想法，他是不想给萧明楚太长假期的，能有半年就算顶天了。但是萧明楚无意间告诉了他这么重要的事，他和顾湘还给他背了这样的黑锅，于是萧明川豪爽地准了萧明楚一年假。
顺利达成来时的目的，萧明楚心满意足地出宫去了。他是没什么害喜的反应，萧明川真不给他假，宗人府那点事也累不着他，但是萧明楚就是觉得自己亏得慌，不趁机敲几天假他心里不平衡。
歉意满满的皇帝回宫找皇后叙衷肠，却腻歪地萧岭都看不下去了，领着萧岫去了慈宁宫找顾洛玩。
儿子闺女集体出走，萧明川不是很在意，他们玩够了也就回来了，都不用他去找。麻烦的是萧明楚告假了，宗人府的活儿没人给他干了，他得赶紧找个人来代替萧明楚，这才是当务之急。
要找这么个人可不容易，萧氏皇族最近三代的人丁实在是有点单薄，都有点捉襟见肘了。
萧睿很不理解萧明川的纠结，现成的萧明青摆在那里他不用，非要在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宗室扒拉人选。萧明川不为所动，坚决不用萧明青，他没法告诉萧睿他对他有心理阴影，还是不用为好。
最终，萧明川从萧睿的大伯老淮阳王的孙子里头挑了位堂兄出来辅助萧明楚。
萧明楚跟堂兄交了班，轻轻松松回家养胎去了。自从他和顾湘成了亲，顾家最可怜的人就变成了顾浙，顾二太太拿出了当年给顾湘找媳妇的劲儿，想要催着唯一单身的儿子尽快脱了单。
顾津和顾渝都是儿女双全了，萧明楚也有了身孕，顾二太太集中火力，全力进攻顾浙。
可怜顾浙压根儿就没有成亲的心思，每天被顾二太太逼得东躲西藏，最后干脆离家出走了。
萧明楚见状对顾浙深表同情，随即去问顾湘：“二哥，娘以前也是这样逼你的？”
顾湘默然颔首，默认了萧明楚的说法。以前有他在前面挡着，顾浙的日子还比较轻松，如今他成亲了，也轮到顾浙尝尝那样的滋味了，不知他能抵抗到何时，顾湘对弟弟的前路很不看好。
“如果我没有死缠烂打地缠上你，你什么时候会成亲？”萧明楚一直很好奇这个问题。
顾湘想了想，沉声道：“大概是在你成亲以后。”等他彻底死心了，或许就不会抗拒了。
“我才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只要顾湘没和他人成亲，他就不会放弃的，萧明楚信心满满。
后来，萧明楚生了个漂亮的女儿，顾湘眼疾手快抢到了一个秋字给她当名字。
再后来，顾秋小姑娘有了弟弟，因为夏秋冬都用了，他没得选，只能叫顾春了。
145.番外四 南巡（一）
“岭儿，父皇和爹爹不在宫里，你要照顾好小叔叔和弟弟们，知道吗？”由于顾渝不肯出面, 萧明川只好硬着头皮出来跟儿子说话, 他的神情语气都透着显而易见的不好意思。
萧岭七岁那年，萧明川正式立了他为太子, 从此萧岭除了每天正常的上学，还要跟着萧明川听政。萧明川不只是让萧岭跟着听, 偶尔还会让他发表自己的见解，说出自己处理问题的方法。
萧明川重视萧岭, 顾渝肯定是很欣慰的, 与此同时他又有些担心，岭儿的身体真的不算好，他们已经是小心再小心了，他每年秋冬还是要病上两会, 要是再累着了, 可就得不偿失了。
好在萧岭真的是很聪明, 他完成宫学的功课游刃有余, 萧明川问他什么, 也是应对自如。
碍于年龄和阅历的限制，在回答萧明川提出的各种问题时，萧岭有很大的局限性，也有不高的可行度。可萧明川对萧岭的表现却是非常满意，他在萧岭这个年龄都没他这么厉害好不好。
萧岭比自己的期待更加聪慧，萧明川心里暗自庆幸，宫里已经不缺皇子了，还个个都是嫡出，若是萧岭不能表现出明显强过弟弟们的地方，于日后总归是个隐患。
昔年的景和皇帝和老晋阳王也是同母兄弟，且老晋阳王从来没有表现出丝毫对储位的企图，可由于他异于常人的聪慧，兼之有心人渴望从龙之功，朝局也曾不安了好几年。
萧明川一向认为，老晋阳王后来会以那样的方式昭示自己的无意争取，一方面是源于他和景和皇帝的兄弟情，另一方面也是景和皇帝本身的能力和人格魅力折服了他。
可要是景和皇帝是个能力平庸之人，老晋阳王还愿意退出吗，萧明川觉得这个事不好说。
到了萧岭这里也是同样的道理，他虽然占据了嫡长子的名分，可体弱是个致命伤，要是再不聪明，不会识人用人，萧岩萧岳等人长大了如何能够服气，他们和萧岭一样，可都是嫡出的皇子。
只有太子聪明能干了，底下的弟弟们才能安心为他所用，就像老晋阳王和南阳王对景和皇帝。
但是萧岭再是聪慧过人，今年也就是个刚满十岁的孩子，萧明川带着顾渝和萧岫去江南玩，既要萧岭太子监国，还要他管教一众调皮的小皇子，说起来是有些过分了，难怪会不好意思。
“儿臣知道了，父皇和爹爹出门好好玩，记得要给洛洛和弟弟们带礼物，不然他们会闹的。”萧岭丝毫不在意萧明川的“重女轻儿”，神色一派坦然，也不提要给自己带礼物的事。
“岭儿自己不要礼物么？”发现萧岭并不介意他们的出行，很是过意不去的顾渝牵着萧岫过来了。不是他有了小的就不喜欢萧岭了，实在是皇帝和太子不能同时出门，总有个人得留在宫里。
说是萧岭监国，其实日常事务都是萧明楚盯着，急件要么送到太平行宫——萧睿和顾安之在那边休养，可以就近处理——要么快马加鞭送给萧明川，并没什么事需要萧岭自己拿主意。
不过萧明川南巡去了，萧岭这个太子就必须留下，哪怕只是当个吉祥物也可以。
“岭儿不用提醒，父皇和爹爹不会忘记的。”萧岭唇角微挑，露出浅浅的笑容。
尽管宫里新添了好几个小皇子，可在萧明川和顾渝心里，萧岭这个长子的意义是不同的，对他也最是疼爱。很明显，萧岭是清楚这一点的，所以皇帝夫夫只带萧岫出去玩，他一点都不吃醋。
“嗯嗯，岫儿不会忘记哥哥的，岫儿给哥哥带好吃的回来。”萧岫是宫里唯一的女孩子，从小众星捧月，深得众人的宠爱，可萧岫小公主最喜欢的，一直都是她的岭儿哥哥。
萧岭抱住萧岫，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下，温言道：“岫儿出门要听父皇和爹爹的话，不许到处乱跑，要是跑丢了可就回不来了。”萧岫上次跟顾渝回顾家，就跟着顾冬儿溜出门差点搞丢了。
萧岫对上次的事也是记忆犹新心有余悸，忙点头道：“岫儿会听话的，保证不乱跑。”
萧岫话音未落，躲在萧岭身后的萧岩和萧岳就齐齐探出头来，朝她扮起了鬼脸。
“你们两个不许胡闹，再闹我就带你们一起走。”萧明川和顾渝南巡不带萧岭是客观原因，不带萧岩和萧岳就是他们不想去了，萧岫拿捏弟弟们的弱点很准，马上吓得两个小家伙缩回了头。
顾渝见状幽幽叹了口气，低声对萧明川道：“二哥，我怎么觉得我有点吃儿子的醋了？”他们家小岭儿太厉害了，弟弟妹妹收拾地服服帖帖，每个都最喜欢他，就差没有挂他身上当挂件了。
萧明川和顾渝去江南，原计划是带上除萧岭和萧峰之外的全部孩子，谁知除了萧岫，萧懿行和萧岩萧岳的反应都是一致的不去。原因很简单，岭哥哥不去，他们要留下来陪着他。
萧岫则是说了，她也很想陪哥哥的，但是父皇和爹爹不在，弟弟们肯定吵死了。再说宫里还有个洛洛，他不爱去太平行宫，整天就在宫里进出，他比全部弟弟加起来还要吵，她只能躲了。
面对这样的情形，萧明川有点得意，便是没有他在背后帮忙，岭儿也能搞定弟弟们，这是最好的。但是岭儿在弟弟妹妹心目中分量那么重，他又有点吃味，他这个父皇好没有存在感了。
“没事儿，还有二哥给你垫底呢。”顾渝对孩子们一向心软，萧明川被迫唱黑脸，所以一家十来口里头，他是最不受小儿子们欢迎的，就是顾安之，也能排在他前头一位。
顾安之对孩子严肃的历史终结于顾洛的出生，他对萧岫以及后面的萧岩萧岩萧峰，纵容的程度不比萧睿差多少。顾安之的理由很充分，太子需要严加管教，其他孩子随意点更好。
偏偏萧岭又太乖，自律能力超强，所以宫里的小家伙们都不知道，顾太后曾经是个很严厉的人。萧明川的心塞因此又多了一层，敢情全家两代人，顾安之就对他一个人凶了。
顾渝闻言直笑，笑过把萧岩萧岳拉了过去，叮嘱道：“岩儿岳儿，爹爹和父皇不在家，你们要听哥哥的话，不许把峰儿当成玩具，玩哭了你们又哄不住，更不许和洛洛打架，你们打不过他。”
萧岩萧岳同时点头，乖巧道：“我们知道了，爹爹放心。”为了打过洛洛，他们会努力的。
“行行，你最乖了，太子哥哥忙不过来，你要多看着弟弟，知道吗？”小的两个不省心，亏得大的两个懂事听话，不然顾渝根本不放心就这么跟着萧明川走了，至少要把小的几个送去行宫。
“我会的，叔父和皇叔安心去玩就是了。”萧懿行文才武功都很好，收拾萧岩萧岳不在话下。
顾渝挨着叮嘱了一通，最后确定没有什么遗漏的，又见时辰差不多了，才带着萧岫上了马车。
目送皇帝一行人缓缓出了宫门，萧岩萧岳立即恢复了本性，齐声道：“大哥，我们要去找洛洛。”
萧岭没说话，轻轻瞥了萧懿行一眼。萧懿行点点头，一手拎住了一个小家伙的耳朵，反问道：“你们两个加起来都打不过洛洛，找他做什么？”
146.番外四 南巡（二）
虽然是微服出巡, 可皇帝夫夫带了小公主出门，随行人员还是少不了的, 行进速度不会太快。
萧岫今年六岁, 她之前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京郊的太平行宫，这回能去江南，她可是很兴奋的。萧岭不能同行之于萧岫是个小小的遗憾, 可调皮的弟弟们也不去，小公主就能独占父皇爹爹了。
大概是太兴奋了，萧岫昨晚一直睡不着，今日却又起得很早，马车还没出城, 她就开始打瞌睡了。
顾渝确定女儿已经睡熟了, 动作很轻地把她抱到小榻上, 压低声音对萧明川道：“二哥，我们出去骑马如何？”萧岫放着自己的马车不待，非要来他们车上，现在她睡了, 他们也不敢说话了。
萧明川略微挑了挑眉, 轻笑道：“阿渝想跟我同乘一骑吗？”下江南跟在上京附近玩一玩不一样, 不仅带的人多，辎重行李更多，他们想要跑马的话，跑远了还得跑回来，大部队跟不上的。
“有何不可呢？”女儿在他们的车上睡着了，他们说话必须压低声音，实在是累得慌，可他们又不敢把萧岫抱回她自己的车上，万一把小公主给吵醒了，她的起床气可是很大的，不好哄回来。
萧明川满意地点头笑笑，笑意略显深邃，他随即吩咐车夫，把车停了下来。
顾渝下车后召来了萧岫的乳母，让她上车陪着萧岫，免得女儿醒了找不着人。
等顾渝上了马，萧明川飞身掠了上去，两人拍马往前跑去，除了影卫谁也没有跟着。
萧明川策马一路狂奔，直跑到视线内荒无人烟，才慢慢将马速控制了下来。
“感觉好几年没这么自在地出来玩过了，以前还以为这样的机会很多的。”刚重生那会儿，萧明川为了挽回顾渝的心殚精竭虑，他曾经想过，只要顾渝原谅他了，他们就能找出走一走玩一玩。
可惜想象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顾渝对萧明川情根深种难以自拔，没用萧明川费太多的劲就原谅他了，可他们想要出来玩，那却是很难的，偶尔出宫一回，也都以鸡飞狗跳宣告收场。
造成这样局面出现的主要原因就是宫里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的小毛头。
前世，萧明川长期处于缺儿子的状态，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群小萝卜头缠得心焦泼烦。残酷的事实告诉萧明川，不是每个小孩子都像萧岭那么软萌可爱，他们有时也是小恶魔。
萧岫两岁那年，顾渝生了萧岩，萧明川很高兴，岭儿终于有个兄弟了，不错。
又过了一年，萧岳出生了，萧明川的噩梦从此就开始了。
大约是天生八字就有些不合，萧岩萧岳从小就不对盘，不是萧岩下手重了把萧岳弄哭了，就是萧岳假哭告哥哥的状。总之两兄弟是见不得离不得，见了就是又打又闹，见不着却又想得很。
萧明川看到这样的势头心里嘀咕了下，他和萧明青小时候不就是这样吗。
不行，他得趁着孩子小教会他们团结友爱，他们是亲兄弟，怎么能有隔阂呢。
无论萧明川是谆谆善诱还是威逼恐吓，萧岩萧岳根本不买账，该打照样打，该闹照样闹，谁也不会让着谁，兄友弟恭这个词在他们身上完全体现不出来，不过两个小家伙对着萧岭倒是蛮乖的。
为了调节两个儿子的关系，萧明川都要愁死了，他怕他们小时候小打小闹，长大了动真格的。
亏得宫里还有个顾洛在，他名义上是小皇子们的小舅舅，实际上是他们的小叔叔。顾洛只比萧岩大一岁，宫里比他年纪大的萧岭萧岫萧懿行平时都叫他洛洛，他也开开心心地答应着。
不过到了萧岩，顾洛不许他叫自己洛洛了，必须要叫小舅舅才行。
在年幼的顾洛的理解里，年龄比他大的人可以叫他名字，比他小的就不可以。
偏偏萧岩凡事跟着哥哥学，打死就是不改口，叔侄两个也就有了点小摩擦。
萧明川管教儿子是有理智的，反而是萧睿和顾安之，对顾洛一贯放纵。小家伙连皇族身份都放弃了，他们不认为他还能惹出什么麻烦来，对他向来是为所欲为，只要顾洛自己开心就好。
顾洛生性活泼，又被萧睿和顾安之联手宠着，就更加顽皮了。萧岩不叫他小舅舅，他不跟长辈告状，而是私下堵了萧岩，握着小拳头逼他改口，萧岩脾气硬，就是不改，结果被小舅舅揍了。
当然了，一个四岁的娃娃揍一个三岁的娃娃，下手不会太重，纯粹属于闹着玩。
萧明川满心以为萧岩会来找自己求助，谁知小家伙没来，他带着弟弟上门叫阵去了。
虽说三加二大于四，可三岁的萧岩加上两岁的萧岳，根本打不过五岁的顾洛。
萧明川意外地发现，萧岩萧岳在对抗“外敌”的时候，还是可以齐心协力的。只是儿子们互相不打架了，他们联手去找小舅舅打，还每每被对方打得惨败而归，萧明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小哥俩倒也不气馁，隔段时间就去找顾洛挑战一回，看样子是不赢回来决不罢休。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萧明川也就忍了，儿子们掐归掐，兄弟义气还是有的，岭儿也镇得住他们，闹腾点就闹腾点吧。萧岭小时候太乖巧了，乖得让人心疼，萧岩萧岳大概是加上他的那份了。
昨年年底，顾渝生了小儿子萧峰，萧明川新的麻烦又来了。
萧岩萧岳都想把小弟弟拉到自己的阵营来，并因此不择手段。毕竟萧岭萧懿行年长他们好几岁，不会参与他们幼稚的游戏，萧岫是女孩子，大家兴趣爱好不同，也不太能玩到一起。
可萧峰还是个小婴儿，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睡觉，被人吵醒了就会不爽地大哭。
甭管萧岩萧岳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他们去逗萧峰一次，乳母就得哄上好半天。
如此一来，萧明川的头就有点大了。因为萧岩萧岳不是在掐架，就是在找顾洛打架，要么就是把萧峰弄哭，又或者是在跟温弦家的双胞胎打群架。
温家的小小猴子被青鸾带得野性十足，他们和萧岩萧岳闹起来，几乎能把皇宫给拆了。若是顾洛再掺和进去，萧明川简直要疯，这群小魔头实在是太可怕了。
萧明川尚且管不住这些孩子，更别说顾渝了，他就是给他们收拾残局的。
萧明川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带儿子们去江南，尽管他心里清楚，他们多半也不爱去。谁知萧睿和顾安之听说这话，立马搬去太平行宫了，看样子也是不想帮他看孩子了。
南巡不是一时兴起，萧明川略加思索，就愉快地把照顾弟弟的任务托付给萧岭了。
“我们就这么走了，父皇母后也不在宫里，岭儿真的没问题么？”顾渝略有些担心。
“岩儿和岳儿也就岭儿镇得住了，行行也能帮忙看着，峰儿好带得很，只要没人打搅他睡觉。”萧明川顿了顿，唇角微扬，“再说了，你以为父皇和爹真会袖手旁观，他们过两天就回去了。”
顾渝想想也是，岭儿做得来是一回事，萧睿和顾安之不可能真的置之不理，肯定要回去的。
“所以阿渝，我们得好好享受清静的日子，也别再给峰儿添弟妹了。”
第147章 番外四南巡（三）
“所以阿渝，我们得好好享受清静的日子,也别再给峰儿添弟妹了。”时间倒回去几年,打死萧明川他也不信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是此时此刻,他绝对是真心真意毫不作伪的。
要是再生个像小岫儿一样软糯娇柔的小公主也就罢了，可要是再来两个小毛头,纵是宫里不缺乏照顾孩子的人手，但只要一想到几个孩子混战成一团的景象，萧明川立时就觉得头大了。
说来也是奇怪,萧明川和顾渝生了五个孩子，除了萧岭算是集合了双方的优点，就只有萧岫长得像顾渝,萧岩萧岳萧峰三个是一个比一个更像萧明川，尤其是萧峰，简直就是缩小版的萧明川。
萧明川偶尔抱怨儿子太皮了不好管教，萧睿就会怼他,说小家伙们那是像他,不能怨别人。
萧明川心里那叫一个郁闷,他的儿子们像他,难道他就不像萧睿了吗，源头就是出自那里。
当然了，萧明川小时候有顾安之对他严厉，就是萧睿再宠他，任性的程度也是有限的。不像顾洛，萧睿使劲宠不说，顾安之不仅不拦着，还在旁边助阵，所以顾洛的性格比萧明川更像萧睿。
“不是二哥经常说岭儿没有兄弟帮衬可怜么，这会儿又嫌弃儿子闹腾了？”顾渝说着挑眉笑笑，环抱住萧明川腰的手不重不轻地捏了把，他的眼神熠熠发光，笑容中透出显而易见的慧黠。
萧明川猛然顿住，微微吸了口凉气方叹道：“我不是嫌弃儿子，我是怕再来个儿子又不像你。”
顾渝没想到萧明川会说这个，不禁愣住了，半晌方道：“二哥还记得我小时候长什么样子？”
“当然记得了，小岫儿不就长得很像你。”尤其顾渝幼时曾作女装打扮，顾二太太每次看到萧岫都会说，这活脱脱就是又一个顾渝，要是顾渝真是女孩儿就好了，可惜他偏偏就不是。
“这不就是了，你干嘛非得要个像我的儿子？”一个比一个难缠的小毛头都像萧明川，他连抱怨的话都不敢说，因为他就是源头。要是像自己的儿子也调皮，伯父估计就会说是他的原因了。
萧明川策马慢慢走着，神情一派轻松惬意：“岫儿是女儿嘛，小时候像你，以后就不那么像了。”要是有个缩小版的顾渝，他保准把他宠到天上去，要风给风要雨给雨，要星星绝不给月亮。
顾渝把脸埋在萧明川背上吃吃笑着，笑过方道：“二哥该不是想要补偿我吧？”
“我觉得我小时候对你挺好啊，需要补偿什么？”萧明川微微偏过头，神情略显茫然。
面对萧明川的避重就轻，顾渝的心情反而变好了，他低低笑道：“什么都不需要。”
萧明川和顾渝是典型的青梅竹马，虽然萧明川那会儿很嫌弃顾渝，总觉得他太娇气，还老是爱缠着自己，可在萧睿死遁之前，他是从来没有真正烦过他的，凡事也都是首先想着顾渝。
但在刚登基的那两年，萧明川是真的迁怒顾渝了，对他的态度再不复从前。
顾渝在大婚的事情上又瞒了萧明川一回，两人的关系因此更僵了，以至于在有了萧岭以后，两人彻底闹崩了。萧明川重生的时机不算太差，起码他和顾渝还没到不能挽回的程度，他还有机会。
只是在顾渝看来，萧明川对自己的态度骤然有了转变，让他很是疑虑了一段时间。
直到今日，顾渝也没搞懂萧明川的转变源于怎样的原因，不过萧明川的态度持续好几年了，顾渝也懒得再去深究，也许萧明川就是突然开窍了，明白对他的迁怒是毫无意义的。
皇帝夫夫悠哉游哉地在外面晃悠，影卫们兢兢业业藏在暗处跟着，把大队伍直接甩下了。
后来还是萧岫小公主醒了，吵着要找父皇爹爹，乳母才赶紧让人寻了来。
萧明川此行到底是微服出巡，比不得御辇出动那么繁复，行进的速度也还可以。走了大约七八日，一行人到了应县。应县虽然只是个小县城，可其繁华程度，却是超过了很多州府。
“爹爹，这是哪里，街上好热闹哦。”萧岫这是第一次离开上京，一路上到了每个地方都要仔细看看。不过之前路过的两个地方，萧岫都是有点嫌弃的，觉得太简陋了，对不起她的期待。
顾渝抱着萧岫，耐心地向她解释道：“岫儿，这是应县，大运河的起点就在这里。”
“真的吗？那我们是不是要坐船了？”马车上空间狭小，几乎没有活动的余地，萧岫早就坐得烦了，萧明川告诉过她，到了应县就能坐船，船很大的，随便她怎么跑怎么跳都是可以的。
因而听说他们到了应县，萧岫特别兴奋，看来对马车的忍耐真的是已经到了极限。
顾渝轻轻点头，温言道：“对，我们要坐船了，岫儿喜欢吗？”不要说萧岫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了，就是顾渝自己坐车都很烦了，只希望早点能够上船，不至于每天闷在车里不得动弹。
“爹爹，我们要在这里玩吗？我喜欢这里。”应县的热闹和上京是不同的，硬要说的话，就是特别接地气。萧岫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鲜活的地方，心里特别好奇，她想到街上去逛一逛。
“没问题呀，岫儿喜欢我们就多玩两日。”他们就是出来玩的，行程并不是特别固定。
因是微服，萧明川一行人就不能直接扎营了，那样实在太引人注目了。不过萧明川提前打发人过来包了两家客栈，里里外外都专门收拾过，住起来还是很舒服的，不会比在京里差上太多。
在客栈梳洗休息好了，萧明川和顾渝应萧岫的要求，带着她出门逛街去了。
小公主要体验普通人的生活，侍卫们就不能名正言顺地跟着，他们除了扮成小厮的几个，其他人都变装成了不同的身份，暗地里跟着皇帝一家人，更别提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影卫了。
若是只有皇帝一个人出门，侍卫们其实不会太紧张，因为皇帝的武功要比他们高多了。
可多了不会武功的皇后和几乎没有出过门的小公主，他们就不能不把警惕提到最高程度了。
萧岫从来没有正正经经逛过街，唯一一次冒险，她和顾冬儿也只溜到了顾家的后街。
今日真正到了市集，萧岫的表现跟从来没见过世面的小村姑毫无区别。她几乎是走到哪里惊叹到哪里，见了什么都是惊奇不已，然后就是不停地买买买，什么稀奇古怪的小东西都想买回去。
萧明川看着大包小包都快拿不下的侍卫很想笑，敢情他原来赐给女儿那么多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带给她的欢喜还不如这区区几两银子买来的小玩意儿，小女生的世界真的好难理解。
走着走着，萧明川突然感觉有人牵住了自己的衣襟，他回过头，看到个三四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衣着华丽，周围没有陪同的人，萧岫见状好奇道：“小弟弟，你迷路了？”
小男孩茫然地点点头，露出些许害怕的表情，看得顾渝一阵心软，打算派人帮他找到家人。顾渝没有发现，萧明川已经震惊到没有表情了，因为这个小男孩长得实在太像一个人了。
第148章 番外四南巡（四）
萧明川做梦都不会想到,在应县这个地方,他会看到一个长得很像萧岚的孩子。
早在萧明川确认自己重生了的时候,他就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世界不会再有萧岚了。
因为他不可能再让叶铮进宫,这不仅是萧明川补偿叶铮的方式,也是因为他知道,有了先前让叶铮进宫的那一出，不让他在京城多出现，肯定会让顾渝的心情变得更好一点。
按照萧明川最初的打算,叶铮到了福海起码是三五年不能回京的。毕竟叶铮擅长陆战,对海战陌生得很，单是熟悉就需要过程,偏偏他又是天生的将才,萧明川也不能浪费了他的才能。
事实上，叶铮到了福海整整七年,从来没有回过上京,就是成亲都是定国公夫妇特地赶过去,而不是他带着新娘子回京。可不是萧明川狠心不给婚假,而是叶铮压根儿就没有上折子告假。
说起叶铮的那位夫人,萧明川是认识的——当然，萧明川见到叶夫人是上辈子的事，那时她的身份并不是叶夫人——两人之间还存在着不算远的亲戚关系，叶夫人得管萧明川叫一声表哥。
叶夫人姓舒，闺名怡然，她的母亲龙若何是萧秋宸和龙戟的女儿。龙若何去了南洋就没回过中原，嫁人生子都在那边，舒怡然也是自小长在南洋，从来没有回过上京。
前些年听说叶铮要成亲了，萧明川的心情格外平静，简直没有任何纠结。他当时偷偷想过，要是顾渝当初没有想方设法嫁进宫，而是遵从家人的意思娶妻生子……
萧明川只是想到这里，然后就整个人都不好了，顾渝是他的，谁敢跟他抢。
倒是听说叶铮要娶的姑娘是萧秋宸的外孙女，萧明川感到很惊讶，这个世界真是够小的。
叶铮成亲不回京，萧明川省了不少事，顾渝准备好的丰厚贺礼托萧明楚带过去就可以了。
叶铮和舒怡然成亲差不多有五年了，若是有了孩子，跟眼前的小家伙倒也对得上。
只是……
叶铮是奉命在福海驻守，无故不得离开驻地，万没有他要回京了萧明川却不知道的可能。
萧明川轻轻摇了摇头，打算把一切归于巧合，或许这就是个普通孩子，不过刚好长得像萧岚。
顾渝哪里知道萧明川内心的纠结，他弯下腰，笑眯眯地问道：“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今天跟谁出来的？”小朋友身上的衣着配饰比起萧岫都不差，这样人家的孩子不可能单独出门的。
面对小孩子的时候，顾渝的威慑力一向不足，亲和力却是好得很，小男孩先前看到萧明川还有些畏惧，可见到顾渝就放松了许多，他咬咬唇，小声道：“我跟我娘出来的，娘不见了……”
萧岫弟弟不少，亲的有三个，表弟不知道有多少个，共同特点就是调皮，今儿难得见到个乖乖的小弟弟，感觉很是神清气爽，还安慰起了似乎要哭的小家伙：“你别怕，我们会帮你找娘的。”
小男孩点点头，扯着萧明川衣襟的手始终没有松开，显然心里还是很怕的。
今日本来就是赶集日，萧明川一行人又在人潮最汹涌的主街上，周围人来人往的，说话很不方便。萧明川见状就提议道，他们去最近的一家茶楼坐一坐，先把情况问清楚，再去帮着找人。
然而没等他们迈开步子，一个红色的身影就急匆匆地挤了过来。
“澜儿，你怎么可以到处乱跑？街上人这么多，要是有人把你抱走了怎么办？”红衣女子说话又快又急，神情和语气都是格外焦急，显然是丢了孩子吓慌了，说得小家伙难过地低下了头。
萧明川顺势看了眼，整个人就呆住了，因为红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舒怡然。
既然舒怡然来了应县，小家伙的身份就没有悬疑了，肯定是她和叶铮的儿子。
萧明川不过愣了一瞬，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因为以正常情况来说，他是不该认得舒怡然的。若是被顾渝看出什么端倪来，他连解释的话都不知该从何说起，实在是太冤枉了。
其实萧明川有点想多了，顾渝只顾着安慰可怜兮兮的叶澜，根本没空理他。
“澜儿，你娘也是担心你，并不是真的凶你，可不许跟你娘生气，更不许哭鼻子哦！”叶澜长得软软糯糯，顾渝不由自主就想到了小时候的岭儿，对他说话也是格外和气。
叶澜用力点了点头，眼里带着点对顾渝的感激，身体却是不经意地靠近了舒怡然。
“姨姨，你别生气，澜儿肯定不是故意的，你回去别骂他了。”萧岫帮弟弟求情的经验很丰富，她知道大人有时候当着外人不会责骂孩子，可回家了关起门还是会算账的，双胞胎就常被收拾。
舒怡然之前也是急坏了，她在应县人生地不熟的，真把儿子搞丢了，后果不堪设想。
这会儿叶澜找着了，表现异常乖巧，顾渝和萧岫也在帮着说话，舒怡然很快就消气了。
不料双方寒暄了几句，舒怡然突然压低声音问道：“请问你们可是姓萧？”
顾渝顿时愣住了，转过脸看着萧明川，萧岫好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明川没多说什么，只说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这会儿快到午膳的时间了，他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他们出巡虽然是微服，却不是绝对的秘密，以舒怡然的身份，知道他们的行程不奇怪。
顾渝和舒怡然对萧明川的安排都没有意见，一行人很快转移去了望江楼。
望江楼位置好，三楼靠窗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到紫金江，兼之菜品出众，声名远播大江南北，若不是萧明川早就打发了人提前过来订位，他们这个时候来，根本不会有空的雅间。
望江楼三楼的布局很特别，只有一半摆了桌子，大约十来张，每张都坐着人，还有一半是雅间，用竹子编的屏风和帘子隔开，总共有六间，每间都能看到江景，萧明川一口气包下了三间。
乔装尾随的侍卫们进了左右两边的包间，萧明川、顾渝和舒怡然带着两个孩子进了中间那间。
萧明川的判断是正确的，舒怡然认出他们的身份和他们的行程有关，也和周围众多的侍卫有关。萧秋宸很长时间就萧明楚一个孙子，只教他一个人习武不过瘾，经常把外孙女也带着一起教。
舒怡然天分不错，又有萧秋宸这样的顶尖高手调丨教，身手自然不俗。否则龙若何也不会放任女儿一个人从南洋跑到福海，不然她也没有机会和叶铮相识，进而成亲生子了。
舒怡然武功高，自然能察觉到萧明川和顾渝周围潜伏着诸多高手，这不是普通人能有的排场，再联想到皇帝夫夫微服南巡的事情，真相也就不难猜到了，求证也就是走过场。
舒怡然虽然是叶铮的妻子，可她还是萧明川的表妹，皇帝夫夫见了她倒也不显得尴尬。
叶铮还在福海，舒怡然是独自带着叶澜回京的，两人一路沿着大运河坐船过来，昨日刚下船，打算在应县休整两日再出发。舒怡然特地赶回京城是为了参加叶铮的弟弟叶锦的婚礼。
“叶锦要娶谁家的姑娘了？”顾渝顺口问了句，却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第149章 番外四南巡（五）
不等舒怡然开口,趴在栏杆上和萧岫一起看紫金江的叶澜就转过头道：“二叔不娶谁家姑娘,他要嫁人了。”叶澜刚坐船过来,正在给萧岫讲路上的所见所闻,小公主听得津津有味。
“什么？！”萧明川和顾渝异口同声,两人的神情和语气俱是惊诧不已。
半晌,顾渝犹豫着问道：“他要嫁给谁？”叶锦竟然要嫁了,真是让人想不到。
舒怡然微微一笑，淡然道：“那个人陛下和殿下都认识的，前荣亲王的儿子萧隼。”
原来是他,萧明川和顾渝脸上闪过不同的神色,一个是惊奇，一个是了然。
当初荣亲王府闹出混淆宗室血脉的事,萧明川震怒之下夺了萧砚堂的王位,换成了与他同出一脉的萧懿行。萧懿行捡到王位的时候仅有半岁，直接被萧明川抱进宫抚养,表现倒是很不错。
考虑到萧砚堂本身也是受害者,罪魁祸首之一的前荣亲王妃又被扈恺灭了口,萧明川只是废了萧隽的世子之位,将他从玉牒上除名,其他就没有追究了。
由于萧砚堂和顾家有亲，顾湘一度还和萧隽的关系很不错，萧明川便是没有刻意关注，可通过顾渝，也听说过几次他们家后来的情况。
萧砚堂是个待人心软的人，他明知萧隽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没对他怎么样。倒是萧隽知道了身世和亲生父母的所作所为，有些无颜面对萧砚堂，自己选择离开了。
萧隼一直留在上京，他和萧砚堂搬出王府就搬到了原先置下的宅子。毕竟萧明川只收回了王府的府邸和永业田，没有动他们历代积累的私产，萧砚堂父子以后的日子并不会难过。
除此之外，萧明川就没有多关注萧砚堂一系的状况了，他要做的事情太多，没有那么多闲工夫管他们，只要他们不再给他添加麻烦，他就谢天谢地了。
不过扈恺萧明川是一定要拿下的，这个人的为人太阴很了，就算能力不错，他也不愿意用。扈恺为了报复萧砚堂，也为了成全自己，将他和巩氏彻底玩弄于掌心之内，也毁了萧隽和萧隼。
尽管扈恺的政绩非常光鲜好看，可萧明川深信，以他的性格为人，在往上爬的过程中必然是不择手段。萧明川并不要求底下的官员都要清廉如水，那是不现实的，但他们不能越过他的底线。
福海这个地方实在是太重要了，萧明川就是挖出了扈恺的黑历史，也拿到了铁证，却还是拖了将近一年，才把他从福海总督的位置上拿下来，究其原因就是代替扈恺的人选太难找了。
萧明川挑来选去，最后挑中了杨牧，他虽然年轻了些，能力却是杠杠的。
所有人都对萧明川的决定感到吃惊，他们不是怀疑杨牧的能力，就是感觉他年轻了，有可能担不起福海总督的重担。但是萧明川很坚决，杨牧是他前世的重臣，能力方面他是可以打包票的。
自从萧睿回宫，顾安之就没怎么插手朝政了，最多是萧明川忙不过来的时候帮忙打个下手。
这一方面是因为亲生儿子看着顺眼，另一方面则是萧明川自己表现得好，让顾安之很放心。
萧明川其实不是很享受这种被信任的感觉，他还想自由自在多玩几年呢。不过他当皇帝的经验实在太丰富了，各种重要事情也在重生之初就用小本本记好了，处理起政务来绝对是驾轻就熟。
满朝文武并不清楚皇帝的变化由何而来，但是他们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开始像个真正的君王了。因而萧明川任用杨牧为福海总督的事虽然有些出人意料，却也没有什么人提出反对。
反而是萧岭，听说杨牧要去福海了担心了好几天，小眉头皱地可让人心疼了。
萧明川看不下去，把儿子拎过来问话：“岭儿，杨牧要去福海，南南又不会去，你在纠结什么？”萧明川左思右想，愣是想不通萧岭有什么可担心的，这事儿就和他没有关系好不好。
因为萧岭过人的识人本领，韩世南是杨牧和韩探花的儿子在朝上已经是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只是皇帝都不计较，人们也就没有多说，萧明楚嫁了不一样也在朝上，韩探花好歹还是探花郎。
韩世南随了韩姓，入了韩家族谱，杨牧外放总不可能把他也给带走，萧岭的担忧纯属多余。
“我知道南南不会去呀，可是南南要和爹分开了，他舍不得会伤心啊。”萧岭设身处地想了想，要是萧明川和顾渝因故必须分开两地，而他只能跟着一个人，他一定会好难过的。
萧明川闻言愣住了，他只考虑到了杨牧的能力，却没想到家眷的问题。
除了驻边的将领，大周外放的大臣都是可以带上家眷的，只是杨牧的情况比较特殊。他和韩探花没有正式成亲不算什么，关键是韩探花也是有官职在身的，他不可能随着杨牧前去就任。
福海总督的位置很重要，人选不可能变来变去，杨牧只要去了，肯定好几年都回不来。要是韩探花和韩世南一直留在上京，他们夫夫和父子就要长期分离，想想是挺不人道的。
萧明川知道韩世南是萧岭第一个自己选择并认同的好朋友，遂问道：“岭儿，南南去了福海，你会舍不得吗？”为了安杨牧的心，他最好把韩探花也外放了，两人就职的地方不宜隔得太远。
萧岭想了想，认真道：“我想南南了可以给他写信，他也可以给我写信，南南开心比较重要。”
萧明川伸手揉揉儿子的脑袋，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的小岭儿真是太可爱了。
杨牧就任福海总督的第二年，萧明川把韩探花外放到了惠安，这样他们夫夫也就相隔不到两百里了，放假就能相聚。韩探花去了惠安，自然把韩世南也带走了，萧岭为此消沉了好几天。
这次萧明川南巡，萧岭也托他给韩世南带了礼物，具体是什么，萧明川就不知道了。
免了扈恺的职，萧明川再没过问他们的事，萧隼又是普通宗室，成亲不需要经过他的允许。
却不曾想萧隼居然和叶锦好上了，萧砚堂和叶鸿成了亲家，世事真是玄妙，让人无法捉摸。
前世的萧隼娶了谁，萧明川记不得了，但他可以确定不是叶锦，因为叶铮进了宫，叶锦就成了定国公府的新任世子，若是两个儿子都嫁了，叶鸿肯定会找人拼命的，萧隼没有那个勇气。
今生萧明川放了叶铮，定国公府的未来有他担着，叶锦就随心所欲地放飞自我了。
较之萧明川的惊讶，顾渝显得释然许多，他想起当初在宫宴看到萧隼和叶锦，两人的感情就很不错。后来萧隼家出了那样的事，叶锦身为好朋友肯定要安慰他，两人的关系说不定就更好了。
舒怡然接下来的说法证实了顾渝的脑补，萧隼和叶锦还真就是这么好上的。
之所以是叶锦嫁给萧隼，原因也很简单，萧砚堂就萧隼一个儿子——萧隽被剔除玉牒就代表他已经被除族了——叶家有叶铮继承家业，叶锦是嫁是娶都没关系，因此就是他嫁了。
顾渝忙着和舒怡然说话，萧明川就在旁边给他夹菜倒茶，表现非常殷勤，动作自然纯属。
舒怡然见状捂嘴偷笑，皇帝夫夫如此恩爱，皇帝表哥对皇后如此爱重，她的危机彻底解除了。
萧岫和叶澜对大人们的聊天不感兴趣，两个小家伙随意吃了点东西就又趴到栏杆上看水去了。比起几乎没有出过门的萧岫，叶澜算得上见多识广了，说什么小公主都听不腻。
用过午膳，萧岫舍不得放叶澜走，央着萧明川把舒怡然带到了他们的住处。
皇帝夫夫的行程比较随意，舒怡然回京的时间却不是很宽松，为了让萧岫玩高兴，他们在应县待了整整三天，最后是萧明川告诉萧岫，叶澜以后也会回上京的，小公主才勉为其难放了人走。
送舒怡然母子上了马车，皇帝一行人登了船，船是早就布置好的，上面特别舒适。
萧岫抱着叶澜送的洋娃娃玩得不亦乐乎，但不多时，她就蹦蹦跳跳去找萧明川了：“父皇，你看，澜儿写的这是什么，沈什么什么，好多字我都不认识。”
萧明川低头看了眼，眼神几乎都直了，拳头不由自主握得死紧。
150.番外四 南巡（六）
萧岫仅有六岁, 读书还不到一年, 只认识些常用字, 稍微复杂点就不认得了，她发现比她小了两岁的叶澜会写她不会认的字, 心情颇有些复杂，是自己读书太不认真了吗, 比澜儿差了好多。
萧明川看着女儿拿着纸条跑过来, 起初有些不以为然, 叶澜才多大一丁点儿，多半是圈圈叉叉比字还多, 萧岫解读不出来罢了，他家小岭儿多聪明, 四岁也就是刚启蒙, 认不了几个字的。
然而当萧岫把卷曲的小纸条展开，萧明川看到的是熟悉却又稚嫩的笔迹。
那是萧岚的字, 萧明川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可能会是萧岚的字……
萧岚当了二十余年的太子, 上过不少折子, 也帮萧明川批过不少折子, 他的字萧明川只要扫一眼就能认出来，而且绝对不会认错，哪怕这张纸条上的字迹稚嫩到让人忍俊不禁，他也看着眼熟。
难道叶澜就是萧岚，他和自己一样有着前世的记忆，萧明川浮想联翩……
见萧明川呆住了不说话，也不理睬自己，萧岫扯扯他的衣袖，催问道：“父皇，你怎么不说话？你快告诉我，澜儿写了什么？他怎么这么小就会写这么多字，好厉害哦！”
萧明川猛然回过神来，他从萧岫手里拿过纸条，笑问道：“岫儿，纸条放在哪里的？”
“在洋娃娃肚子上的口袋里……”她就是好奇摸了摸，就摸出这么个东西。
“哦。”萧明川轻声应下，随机应变道：“岫儿，纸条上写了个大夫的地址，父皇估计这是舒姑姑的东西，只是不小心放到这里了，澜儿哪里知道这些，更不会写下来了。”
萧岫想了想，也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很大，忙道：“父皇，你快叫人给舒姑姑送去，我怕她会着急。”萧岫始终认为，叶澜不可能比她认识更多的字，父皇说那是舒姑姑记的东西，她很赞同。
萧明川颔首道：“岫儿真乖，父皇这就叫人去，你先去玩好了。”
萧明川对萧岫说的话半真半假，纸条上的确写的是大夫的地址，但纸条不是舒怡然写的，而是叶澜写的。他写了沈衍之的师父沈懋最近两年常出入的范围，只要萧明川派人去找，肯定能找到。
找到沈懋做什么，那就不用说了，叶澜虽然不知道沈衍之治好了萧元朔的事，可他显然是牵挂着萧岭的身体的，不然他之前掩饰得那么好，也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把自己的身份暴露出来了。
既然叶澜就是萧岚，那么萧明川可以确定，那天他不是走丢了撞上了自己，而是看到了自己跟了过来，才跟舒怡然走散了。又不是真正的四岁小孩子，真是走丢了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萧明川还知道，叶澜是很抗拒他的，不然他们在一起待了三天，他在顾渝面前乖巧听话，对待萧岫温柔耐心，唯独就是不爱靠近自己，萧明川那会儿没有多想，此时才开始回过味来。
叶澜亲近顾渝是很正常的事，前世叶铮去世早，他从六岁开始就是顾渝在抚养，两人的感情比起亲生父子也不差什么。今生虽然无缘再做父子了，叶澜仗着年纪小对顾渝撒撒娇还是可以的。
叶澜对萧岫好就更好理解了，那是顾渝的女儿，萧岭的妹妹，他心里肯定也把萧岫当亲妹妹的。
只有萧明川这个父皇，叶澜是嫌弃到了极点，不亲近他就不说了，明知两人都是重生的，先前还在他面前装得滴水不漏，若不是要给出沈懋的所在，只怕他是有心永远瞒着这件事的。
要不叶澜也不会用这样的方式传递小纸条了，好歹跟萧岫一起玩了三天，她认得几个字他还是问得出来的。两边都出发了萧明川再看到消息，就是猜到他的身份，也不可能再问他什么了。
不顾忌叶铮的想法，他还能不在意顾渝的心情吗，叶澜考虑地非常周到。
萧明川之所以肯定叶澜知道他是重生的，理由也很简单，这七年发生了太多变化，不是他换成其他人的话，做不到这样的程度。叶澜但凡关注下周围的事，很容易就能看出这一点。
叶澜的策略是正确的，他不想和萧明川打交道，就不能当面告诉他自己是谁。
萧明川要南巡，叶澜跟着舒怡然回京参加叶锦的婚礼，等萧明川回来，叶澜早回福海去了。
萧明川就是有再多的话想问叶澜，也不能特意把他叫回去，且不说叶铮舒怡然有何想法，要顾渝不多想都很困难。至于叶铮回京，从目前的形势来看，不是短期内可能发生的事，更不用担心。
萧明川轻轻叹了口气，把小纸条小心地收了起来，然后就派人去西北叶城了。
过去七年，萧明川始终没有放弃寻找沈懋的努力，可他几乎把整个广南府给翻过来了，也没找到他的踪迹。最近两年，萧明川已经把寻找范围扩大到了广南周边的郡县，希望能有消息。
今日看了叶澜的纸条萧明川才知道，他的找人方向完全错了，说是南辕北辙也不为过，照着这样找下去，再找七年他也有可能找不到沈懋。
萧明川对沈衍之的身世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是在广南府被人遗弃的，随后就被沈懋捡到了。因而萧明川下意识地以为，沈懋的行医范围应该就是在广南府内。
毕竟沈懋就是个不知名的游医，虽然医术很出众，却到死都是默默无闻。
谁知沈懋不出名是事实，可他常年都在西北行医，捡到沈衍之那回是他回乡祭祖。萧明川的运气不太好，在沈懋回乡的时候没有逮到他，因而他找人找了这么多年，其实都是在做无用功。
前世萧明川对萧岭没有抱这么高的期望，也就没有发现他的天分有多出众。
以至于在重生之初，萧明川甚至想过，萧岭只要平安长大就好，日后早点娶妻生子，他多费点心思，直接把皇孙培养出来，这样萧岭就能轻松很多了，也不用为了朝政费心费神。
偏偏萧岭特别聪慧，读书从来都是举一反三，跟着萧明川听政也不是走过场，他是真的听懂了，也能说出自己的想法，也许还不全面，但是思路非常清晰，看得出来来日大有可为。
萧岭的表现越出色，萧明川越是想尽快把他的身体调理好。这样聪明的岭儿，他是不会甘心只做个吉祥物的，他会有自己的抱负，他会想创造属于自己的时代，萧明川原来的想法行不通了。
但是当皇帝是个体力活，想当明君就更辛苦了，萧明川身强体健武功高强，还是第二回重来了，日子过得也不能说有轻松，因为大周太大了，事情太多了，绝不至于会让皇帝闲着。
萧岭的身体比起正常人差太多了，宫里那么多太医精心给他调养，效果也不明显。
沈懋是萧明川最大的希望了，他也不求沈懋能把萧岭彻底治好，那是不可能的，只要萧岭不再一年病上几回，每回都把人吓得要死不活，萧明川就非常满足了。
如今叶澜给出了沈懋的消息，压在萧明川心里的大石也就搬开了一半。
至于要问叶澜的话，萧明川并不着急，叶铮总是要回京的，到时候再见叶澜好了。
因为没有儿子们的打搅，唯一随行的萧岫又是比较乖巧的，萧明川在船上的日子过得非常惬意，每天除了看看加急送来的奏折，就是和顾渝腻歪在一起，要不就是抱着宝贝闺女亲热。
“这要是在宫里的话，会有人上折子骂我祸国殃民了。”某日，窗外飘着小雨，萧明川醒了不想起床，就拥着顾渝继续躺着，还不要顾渝起来，顾渝无奈，只能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们哪会骂你？要骂也是骂我，**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萧明川半眯着眼睛，神情显得非常休闲。当了几十年以勤政著称的皇帝，他发现偶尔偷个懒，滋味也是不错的。
顾渝撇嘴笑笑，没有再说什么，现在儿子们小，不带出来也就罢了，日后长大了知事了，岂有不出门的道理，他们可就清净不了了，还是好生享受当下的轻松时光为妙。
顾渝正在心里嘀咕，萧岫来拍门了：“父皇，爹爹，哥哥来信了！”
151.番外四 南巡（七）
“虽然不用早朝，可是福宁公主有请, 陛下还敢赖床吗？”顾渝说着搬开了萧明川压在自己身上的胳膊, 翻身坐了起来, 他们家闺女平时很听话，可执拗的时候也是真执拗，他们惹不起的。
“唉……”萧明川抬手捂住脸，无奈地长叹了口气。小岫儿平时多有眼力劲的, 怎么今天这么不开窍, 他难得心血来潮，想要白日那啥来着, 还没开始行动, 就被宝贝闺女给破坏了。
不是萧岫不懂事，非要破坏皇帝夫夫的好事, 而是萧岭的回信到了，洋洋洒洒写了十好几页，可萧岫不认识那么多字, 连蒙带猜也看不懂信的内容, 只能跑来向父皇爹爹求助了。
尽管萧明川和顾渝是以最快速度完成穿衣洗漱的, 可萧岫等得心急, 还是有些不耐烦了，见面还笑他们这么大了还要睡懒觉，都没有她乖，小公主说话时嘴角微翘，透着说不出的得意。
萧明川伸手揉了揉女儿柔软的发顶，笑着赞道：“岫儿最乖，父皇爹爹都不如你。”
以前宫里就萧岭一个孩子，他还体弱多病，皇帝夫夫根本不在意贪睡这样的小问题，小家伙不生病就好了，多睡会儿有什么，强行把人闹起来，他不舒服了才是麻烦事。
后来萧岭上学了，每天自觉开始早起，萧岫跟着哥哥学，底下的小皇子们跟着哥哥姐姐学，早起的习惯倒是养成得很好，都不用乳母们头痛，小朋友们到点就自己要求起床了。
萧明川面对这样的情况满意得很，还去顾安之面前炫耀，说我儿子比你儿子更乖。
虽然萧明川的本意是指顾洛，可护短的萧睿还是怼了他一句：“说的好像你不是我们儿子似的……”于是萧明川落荒而逃，顾安之不战而胜，他父皇真是太偏心了。
谁知萧岫略一偏头，躲开了萧明川的大手，还小声抱怨道：“父皇轻点，奶娘刚给我梳好的发髻，你差点给我弄乱了。”说着跑去了镜子那边，前后左右看了看，发现变化不大才放心了。
被女儿嫌弃的萧明川一脸委屈，转头对顾渝道：“阿渝，咱们闺女这是开始长大了吗？”小公主以前都是包包头，要不就是编几根小辫子，今天竟然开始梳发髻了，还戴了根漂亮的小簪子。
顾渝笑得透不过气，好容易才缓了缓，强忍笑意道：“岫儿早就想戴簪子了，岭儿给她准备了那么多，她喜欢地跟什么似的，就是以前头发太少太短，发髻梳上去不好看戴不了……”
别看顾渝说得振振有词，其实养闺女他也是第一次，经验都是向娘家大嫂讨来的。
“是么？”萧明川皱眉想了想，发现自己没什么能给女儿准备的了，单是萧岭给她预备的漂亮衣裳和首饰，就够小姑娘每天三套不重样的换了，他要是去凑热闹，排队都不见得能轮得上。
“父皇父皇，你快帮我念信，哥哥信里写了什么？”因为宫里有顾安之镇着，自从萧明川他们上了船，宫里的奏章就是三天打包送一回了，不过萧岭的家书没这么频繁，都是十来天才有一封。
萧明川拿起信纸展开，看了不到半页就扑哧笑了：“阿渝，咱们家岩儿和岳儿进步不小，岭儿来信说他们前几天和洛洛打成平手了，哈哈……”记得他们出门前，两个小家伙才被顾洛收拾了。
顾渝闻言哭笑不得：“两个打一个，平了不是很正常么？”顾洛就比萧岩大一岁，以前萧岳帮不上忙，他一个人教训两个轻松得很，现在小兄弟俩学会合作了，他的优势很自然就不在了。
“洛洛肯定不服气，回头要找父皇给他增加功课了。”单论习武的天分，萧岩萧岳都不如顾洛，可他们胜在人多，顾洛以后再想以一敌二，维持平手有可能，获胜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好可惜没有看到，不知道回去还有没有机会？”萧岫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她就看过萧岩萧岳被顾洛打趴下，好想看看反过来的，不知道小舅舅会有什么表情，会不会觉得丢人哭鼻子……
萧明川见状忙安慰女儿道：“岫儿莫急，以后肯定有机会的，岩儿岳儿不找洛洛，洛洛也要找他们了。”他说着继续看信，随即惊叹道：“行行好厉害，岭儿说有小姑娘给他送小荷包了。”
为了萧岫上学方便，萧明川给宫学增设了女生班。班里只有萧岫一个学生显然是不够的，萧明川就把宗室和京官家适龄的女儿孙女儿都弄进宫了，大家每天一起上课，也让萧岫有了小伙伴。
大周民风开放，只要不是私下幽会，少年少女见面也是允许的，更别说小男孩小女孩了。
宫学男女分开上课主要是教学内容有区别，毕竟小姑娘们是不考科举的，四书五经就不会学得太深，略了解一些就可以了，但宫学的很多活动，比起蹴鞠、马球等，都是大家伙儿在一起玩的。
以往也有过小姑娘小少年互相看中的例子，家中长辈大多不会反对，谈妥了就能上门提亲。
要知道，进入宫学是有门槛的，能进去的就不是普通孩子，在门当户对的前提下，娶个孩子喜欢的小姑娘回来，那是最两全其美的做法，大部分人还是会算这笔账的。
但是宫里的孩子是例外，他们先看上谁了还好说，其他孩子进宫时家长都是嘱咐过的，给别家孩子送小礼物递小纸条都使得，皇子公主可就使不得，谁知道皇帝会怎么曲解你的意思。
萧懿行不是皇子，可他的身份算起来，比萧岭以外的皇子都要高。
皇子封亲王，日后是要递降的，除非能做第二个晋阳王，可萧懿行的王位却是世袭罔替。不过同其他几位铁帽子王比起来，萧懿行也是有优势的，他是皇帝夫夫养大的，跟萧岭的感情非常好。
换句话说，能给萧懿行当王妃，也就只比进东宫当太子妃差了。
顾渝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忙问道：“谁家小姑娘这么热情，岭儿有没有说？”
萧明川笑得更欢了，勾唇道：“当然有说了，就是你们顾家的。”
“冬儿？”顾家只有两个小姑娘，在宫学的又跟萧懿行年纪相仿的只有顾冬儿。
不等萧明川开口，萧岫率先鼓起了掌：“冬儿姐姐肯送他荷包了，行行哥哥肯定高兴死了。”
以前都是萧懿行贿赂她，找她打探顾冬儿的各种消息，还托她给冬儿姐姐送小礼物递小纸条，萧岫都有点烦了，如今顾冬儿有回应了，她觉得自己可以解脱了，不过行行哥哥的好东西也没了。
“是行行先给冬儿礼物的？”萧明川有点意外，他还以为顾家的人都特别热情主动。
萧岫用力点点头：“对啊，行行哥哥给了冬儿姐姐好多东西，不过也有我的。”
先是萧懿行主动，再是顾冬儿有回应，两家又是门当户对，萧明川觉得顾家十有八丨九要再出个王妃了，就转过身对顾渝说道：“阿渝，其实这样也蛮不错的，你觉得呢？”
顾家连着出了两任皇后，现任和下任皇帝身上都有着顾家的血统，说是登峰造极绝不为过。因而萧明川和顾渝早就达成了共识，顾家不能再出下一任皇后了，这样下去对顾家本身并不是好事。
不过萧懿行不是皇子，跟皇室的血缘关系也很远了，他和顾冬儿日后若是能成，萧明川倒是乐见其成。毕竟他也是希望顾家的小姑娘们以后过得好的，只要不给他当儿媳妇，嫁得越高越好。
“再看吧，行行和冬儿都还小呢，现在哪里就能作准。”顾渝持观望态度。
萧明川继续看信，边看边笑：“峰儿开始蹦词了，第一句话叫了得得，肯定是岩儿岳儿教的。”两个臭小子，仗着他和顾渝不在家，近水楼台先教弟弟叫哥哥，小算盘打得可精了。
“岩儿岳儿真笨，峰儿会叫得得了，也就会叫爹爹了。”弟弟多就是有这点好处，萧岫都知道小孩子学话的顺序了，像她就比较惨了，还得自己回去教弟弟叫姐姐。
江船平稳，坐起来舒服，船上空间又大，在上面也活动得开，沿途遇上好玩的城镇萧明川还会叫人把船停下来，他和顾渝带着萧岫上岸去玩，可以说是一路走走停停，玩得非常惬意。
临到江都之前，他们路过了桃源村，顾渝提出要去知行书院瞧瞧，萧明川立马奉陪。知行书院和顾家的渊源颇深，顾渝的三位兄长小时候都到这里读过书，他想来看看再是正常不过了。
可让萧明川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桃源村这样的小地方，竟然让他遇着好几位老熟人。
“小妹妹，过来跟我玩好不好？”顾渝看他哥哥们以前读书的地方去了，萧岫不想去，拉着萧明川陪她逛林家的花园。因是元阳公主晚年养静的地方，林家后花园修得精致典雅清新脱俗。
谁知父女俩刚进了园子不久，就有个清亮的童音不远不近地飘过来。萧明川带着些许疑虑的神情循声望去，他是微服来的没错，可林家的家主知道他的身份，花园不清场也不会让外人进来。
是哪家的小公子这么大胆，还是他根本不知道萧明川和萧岫的身份……
萧明川只看了一眼，顿时明白了萧明楚对他说过的一句话。萧明楚说，自从家里添了萧明豫，他的地位就直线下降了。萧明川当时笑而不语，你常年不在家，比不过承欢膝下的小弟弟多正常。
如今见着那张堪称萧秋宸缩小版的脸，萧明川相信萧明楚的话是一点没有夸张了。
“她可不是你的小妹妹哦……”萧明川一本正经地说道。
小家伙从花丛里钻出来，跑到萧岫面前，递给她一枝新摘下的月季花，甜甜笑道：“小姐姐，送给你的。”果然不是小妹妹，人家比他高了半个头呢，小家伙从善如流地改了口。
“哈哈……”萧明川闻声大笑，“更不是小姐姐啦……”
小朋友茫然地抬起头望着萧明川，似乎在问为什么，不是姐姐妹妹还能是什么。
“你姓萧，对不对？”萧明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逗起了小朋友玩。
小家伙点点头，看向萧明川的眼神多了些崇拜，他是怎么知道的，好厉害哦。
“你的名字是明豫，萧明豫。”萧明川这回不用问句了，改用陈述句。
萧明豫微微张开嘴，惊讶地不知该说什么，他的脸上有刻着名字吗。
“哎呀，我知道了，他是小叔叔，对不对？”萧岫灵光一闪，想到了正确答案。
萧明豫抬手挠了挠脑袋，似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没有明白。小家伙想了想，转头往后看去，似乎想要找人求助。萧明川察觉到花丛后面有人，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他估计那是熟人。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萧秋宸从那个方向走了出来，看着萧明川笑道：“好久不见呐！”
“好久不见，三叔公回家带小孙子，你家大孙子都要吃醋了。”把王位传给萧殊后，老晋阳王夫夫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中原游玩，可是王府添了萧明豫，他们就又回去了，还一去就是好几年。
“爷爷，他是皇帝哥哥吗？”萧明豫望着萧秋宸，不太肯定地问道。
萧秋宸略微颔首：“明豫，你在外面叫他二哥就好，那个小姑娘是你大侄女。”
“小叔叔好，我是岫儿。”宫里有个名为小舅舅的小叔叔，萧岫早就习惯这种事了。
萧明豫犹豫了下，牵起了萧岫的手：“岫儿，我们过去玩，那边好多好看的花……”
萧岫轻轻点头，叔侄两个手牵手跑了，萧明川和萧秋宸也没有跟上去。
“三叔公是带明豫回来玩玩，还是打算住上两年？”萧明豫是未来的晋阳王，那可是整个大周实权仅次于皇帝的人，萧明川对他不能不重视，如果可以他是想把萧明豫在京里养上两年的。
萧秋宸回道：“小家伙还没正式启蒙，我带他回来看看，免得对中原一无所知。”早年他带萧明楚回来，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南洋和中原密不可分，未来的晋阳王对中原不了解是绝对不行的。
“三叔公还要回去？”萧明楚对萧秋宸的精力是由衷地佩服，他自己算是身体很不错的了，上辈子也就活到了萧秋宸目前的寿数，可眼前这位倒好，还能在海上风里来浪里去的，实非凡人。
萧秋宸摆摆手，叹气道：“我们就不回去了，年纪大了还是要落叶归根的，我与表兄在外面飘了大半辈子，这次回京就不打算走了，皇兄可是在长陵给我们留了陪葬的位置的……”
“明豫要一直留在上京么？”晋阳王世子长期不在南洋待着，好像也不对。
“哪能呀，他肯定要回去的。”萧秋宸说着爽朗地笑了起来，“楚楚已经长留上京了，明豫再不回去，我儿子会杀到中原来的。明年或者后年楚楚回家省亲，顺道就把小家伙捎回去了。”
萧明楚在萧明川手底下办事，他什么时候能请到假，那还不是萧明川说了算。萧秋宸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萧明豫在京里呆多久，这是交给萧明川决定的，他觉得时间到了就可以了。
萧明川挑眉笑笑，笑容中透出隐约的感激，晋阳王府的人太通透了，真是省了他不少事。
萧明川对晋阳王府在南洋十三郡的势力没有任何想法，不是不动心，而是他有自知之明。萧明豫是萧殊的亲生儿子，也得从小待在南洋，横空弄个小皇子过去，坐得稳那个位置才是怪事。
大周在南洋能有今日的局面，与萧秋宸父子的天纵奇才分不开，也与萧秋然萧睿两代皇帝对他们的信任分不开，萧明川不想破坏这样的大好形势，他要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维持住这样的局面。
萧岭是个聪明孩子，萧明豫看起来也很灵光，只要引导得好，他们也不至于就掰了。再往后的事萧明川就管不了了，那得看萧岭的本事，但目前的一切看起来都是很符合他的设想的。
由于双方接下来的游玩路线不同，又都是要回上京去的，等萧岫和萧明豫玩够了，萧明川就和萧秋宸分开了。他得去看看顾渝做什么去了，顾湘读书的地方有那么好看么，他都看一下午了。
不料顾渝根本没在书院，他跟人出去了，还没说是去了哪里。
萧明川闷闷不乐地先回去了，顾渝直到晚饭时分才回来，神色颇有几分兴奋。
“二哥，你猜我今日遇到谁了？”顾渝兴致勃勃地问萧明川。
“你怎么不猜猜我遇到谁了？”若是平时，萧明川肯定配合顾渝，马上就会猜起来，可他今日心情不太好，就以问回问了，什么人那么重要，都不跟他说一声，竟然就悄悄出去了。
“二哥遇到谁了？”顾渝倒是很配合萧明川，马上就问了。
萧明川感觉自己好无趣，轻声道：“阿渝，还是你先说好了。”
152.番外四 南巡（八）
顾渝倒是没卖关子, 很直接就告诉萧明川了：“二哥，你知道吗？我今天碰到萧隽了。”
“萧隽？萧砚堂家那个？他怎么跑到桃源村来了？你们在一块儿聊了一个下午？”尽管萧隽已经被萧明川下旨除族了, 可长期以来的习惯使然, 他有点改不了口, 好在也没人会计较他的口误。
顾渝微微挑眉, 轻笑道：“二哥是不是忘了, 萧隽以前和我二哥关系很好, 他们一起来过知行书院, 萧隽报了仇没处可去, 就过来投奔以前的老同学了，他现在就在书院教小孩子读书呢。”
萧隽为什么来了桃源村，萧明川其实不是很感兴趣, 可听顾渝说他报了仇，突然就有了几分好奇，忙问道：“萧隽怎么报仇了，阿渝快说来听听，我好久没有他们家的消息了。”
当初萧明川寻着错处拿下了扈恺, 随后就没管过他们家的事情了, 扈恺这个人能力是有的, 就是有黑历史也是罪不至死，该追究的萧明川追究了，剩下的他就留给萧隽萧隼兄弟了。
作为萧家的家长，萧明川自认为做得很到位了，他甚至连报仇的机会都给人创造好了。虽然有些看不惯萧砚堂的软弱，可萧明川的本性是很护短的，你都欺负到萧家人头上了，就等着瞧好了。
谁知萧隽事发后不知所踪，萧隼又被萧砚堂拘着老老实实留在上京，谁也没有动静。
萧明川冷眼旁观了一段时间，再没兴趣看下去了，苦主都不着急，他有什么好急的。
顾渝略显好笑地撇了撇嘴：“二哥以为萧隽会怎么做？他再恨扈恺也不可能弑父的。”
萧明川闻言失笑，他还以为顾渝真的不对他卖关子，敢情是在这里等着他，只好顺着他的意思说道：“阿渝，你还是直说比较好，我肯定猜不到的，猜来猜去多费时间……”
萧隽的杀母仇人若是其他人，他就是手刃仇人也不为过，可扈恺是他的生身父亲，他不知道真相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还要弑父，心理压力实在太大，他未必能过得了这一关。
顾渝问道：“二哥还记得吗？扈夫人是老徐国公的侄女，跟萧隽他娘是堂姐妹。”
萧明川轻轻点头，表示自己对这个事情有点印象，示意顾渝继续往下说。
“扈夫人的父亲跟老徐国公是同母兄弟，扈夫人也是嫡女，无奈父亲文不成武不就，又排行第二没有爵位可继承，虽然出身说起来很高贵，可议婚的时候却总是高不成低不就，老是成不了。”
不能继承家业的世家子弟多是这样的，萧明川见得多了，一点不以为奇。
“老徐国公原是想把亲女儿许给扈恺，不巧老荣亲王妃看上他家女儿了，这才作罢。可老徐国公实在很欣赏扈恺，就把侄女嫁给了他，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如果扈恺和巩氏的婚事从来没有被人提起过，他后来娶了小巩氏，也说得上门当户对相得益彰。毕竟扈恺出身寒门，能娶到铁帽子国公的侄女也不差了，小巩氏空有出身，父兄皆不争气，只能依仗伯父，嫁扈恺也不委屈。”
顾渝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略顿了顿方道：“可惜扈恺和小巩氏都不是心胸开阔的人，扈恺认为老徐国公低看了他，女儿另有好前程就抛弃自己了，他一边借着巩家的人脉使劲往上爬，一边设计报复了巩氏和萧砚堂。小巩氏一向也跟堂姐不对付，总觉得只有巩氏不要的东西才能轮到她，就连婚事也是这样，因而还没嫁过去就对扈恺充满了成见，两人的夫妻做得很是磕磕绊绊。”
萧明川听到这里不禁讥讽道：“他们这都是自找的，正常人谁能把日子过成这样。”
“扈恺这人重名声，做事虽然不择手段，却不好金钱美色，小巩氏想给娘家兄弟牟点利，他都是坚决反对的，两人时不时就闹不愉快。以前扈恺有官职在身，小巩氏多少有些顾忌，两人背地里再是闹气，面上也还过得去，算是典型的面合心不合。后来二哥把扈恺弄下去了，你亲自出手，谁都知道他再也起不来了，家里日子就难过了，两口子也是暗战变成了明战，闹得不可开交。”
“我当然不能再让他起来了，扈恺做事太没底线，以前他需要挣表现，或许还会收敛点，可是做到福海总督了，以后的事不好说。”能被萧明青开条件勾引过去的人，萧明川是没有信任度的。
尽管有些事情还没发生，可萧明川真要收拾扈恺，莫须有的罪名也是可以的，再说扈恺也没那么干净。萧明川之所以把人留着，主要还是想给萧隽萧隼机会，他是真心觉得兄弟俩太憋屈了。
不想两兄弟都不怎么领情，拖拖拉拉老是没有行动，让萧明川都等得不耐烦了。
早知道他就直接把人弄趴下了，如今再要动手却是不好，有损他英明神武的形象。
“萧砚堂心软，拘着萧隼不得随意离京，可这么好的机会来了，他岂有不下手的。只是萧隼最多就是派人骚扰扈恺，萧隽就是自己上门了，把扈家搞得乱七八糟，把扈恺气得要死不活。”
“什么叫做要死不活，你说清楚点！”在萧明川的概念里，“要死”等于“不活”。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不如死……”萧明川汗颜，顾渝这形容也太夸张了。
顾渝不理会萧明川，继续道：“其实萧隽也没做什么，他就是给异母的妹子找了户妥当的人家远嫁了出去。扈恺和小巩氏就一个女儿，原先想着招赘继承家业的，可扈恺被你抹成了平头百姓，哪里还有人愿意上门，他家闺女差点都要嫁不出去了。为了女儿的婚事，小巩氏跟扈恺吵了很多回，怪他以前不肯帮衬她的兄弟，以至于想把女儿嫁回娘家都不行。萧隽帮忙嫁了妹妹，他挑的人家还挺不错，至少小巩氏非常满意，挑不出丝毫的错处来。小巩氏很感激萧隽，扈家姑娘嫁出去不久扈恺就中风躺在床上了，据说是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时时刻刻离不得人……”
“等等，阿渝你前后有什么联系？”扈恺有两个儿子，当然萧隽萧隼都是不可能认他的，可就是这样，萧隽嫁了他的独女，让他后继无人，以扈恺的心理素质，也不可能就这样气得中风了。
“没有关系呀……”顾渝笑得一脸无辜，就是有关系萧隽也不会告诉他的。
“这不可能！”萧明川很笃定地说道：“你的眼神告诉我，你还有话要说。”
顾渝不高兴地撇撇唇，眼中却是透出几分笑意：“什么都瞒不过二哥，真没意思。”
萧明川暗笑不语，他都是活第二辈子的人了，要是再搞不懂顾渝，那才是做人失败。
顾渝停顿了下，自己揭穿了真相：“我曾经在书上看到过，服用不足量的息魂草，会让人出现类似中风的症状。”巩氏是扈恺指使人毒死的，萧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理由太充分了。
扈恺没死，萧隽也就算不得弑父，至于他和小巩氏的合作什么时候开始的，那就只有天知地知他们知了。顾渝以前和萧隽并不熟，今天和他聊了这么久，主要还是因为顾湘。
过去这些年，顾湘一直都在打探萧隽的下落，却没想到他会到这里来，顾渝回去要跟顾湘说，总要多问些事情才好交代。再说顾渝又很好奇萧隽到底有没有找扈恺算账，就忍不住套了他的话。
“萧隽以后是要长留在桃源村了吗？”萧明川顺口问了句，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顾渝想了想点头道：“我估计是的，他的老同学姓林，跟我们有点亲戚关系。”桃源村林家的本家，那是元阳公主的后人，跟皇帝夫夫轮得上亲戚是很正常的。
说完了萧隽的事，顾渝回过神道：“二哥今天见着谁了？也是熟人么？”
“当然是了。”萧明川立即点头道：“我见到三叔公了，他带了明豫回中原。”
“明豫回来了？二哥怎么也不叫人跟我说一声，小家伙长得像谁，像不像楚楚？”萧明楚的美貌给顾渝的印象太深了，他一直很好奇，萧明豫会不会又是个缩小版的萧明楚。
顾渝不提这件事还好，他一提起萧明川顿时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我倒是想跟你说来着，可也得我找得着你，说了是去书院看看，我回头去书院转了一圈，都说没有看到你。”
顾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扯着萧明川的胳膊晃了晃：“萧隽说书院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就去藏书阁了。三叔公和明豫还在桃源村吗，他们要待多久，之后是回上京还是南洋？”
“三叔公说要带着明豫到处转转，转够了就回上京住些日子，你要见他们机会多了。”也是因为如此，萧明川没有急着去找顾渝，明日再见也可，见不着就回京见，总之是不着急的。
“你还没告诉我明豫长得像谁？该不是像晋阳王吧？”顾渝眼中透出莫名的担忧。
顾洛的长相更像萧睿，而不太像顾安之，要是跟他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萧明豫长得像萧殊，顾渝担心顾安之看了会觉得别扭，而且这样的别扭还是很不好说出来的。
萧明川不解其意，纳闷道：“明豫是晋阳王的亲生儿子，长得像他有什么不对？”
“真的很像么？”顾渝不死心地追问道：“我怕父皇母后见着他心里有点堵。”萧明楚是晋阳王君的翻版，萧明豫若是像晋阳王并不稀奇，可萧殊这个人物太特殊了，顾渝想想很不放心。
明白了顾渝的想法，萧明川放声大笑：“阿渝，你是不是想多了？”
“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顾渝不服气地咕哝道。
萧明川止住笑，认真道：“明豫最像三叔公，阿渝你是不是可以放心了？”
“真的？”顾渝闻言惊喜道：“三叔公肯定爱死明豫了。”萧秋宸以前就曾抱怨过，他家的儿子闺女孙子外孙，没有一个长得像他的，让他感觉特别不公平，莫非他的长相很让人嫌弃不成。
萧明川想安慰他都不知该从何说起，老晋阳王年轻时的长相绝对称得上风神俊秀玉树临风，就是如今上了年纪，看起来也是仙风道骨气质不凡，可皇帝也管不了孩子像谁这样的高难度问题。
萧明豫来得晚，他出生时他哥都出嫁了，天然就是全家人的核心和焦点。他再长得像萧秋宸，可不就更惹人疼了，顾渝的话虽然是猜测，可也说中了事实，还说得非常准确。
“阿渝，你说实话，之前见到怡然表妹和澜儿，你有觉得很介意吗？”萧明川不在意顾渝偶尔吃点小醋，可是七年都过去了，要是他对叶铮还是那样的耿耿于怀，萧明川就要怀疑自我了。
顾渝顿时愣住了，下意识道：“怡然性格爽朗，澜儿天真可爱，我为什么要介意？”
事实上，叶澜的长相更像叶铮，这也是他和前世的萧岚长得极像的主要原因。可顾渝在和叶澜相处的时候，表现一直很自然，叶澜是叶铮的儿子这个事实并没有影响到他对小朋友的喜爱。
“你是想说……”顾渝恍然大悟，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没把叶铮当成值得在意的人了。他就是萧明川看重的驻边将领，所以面对他的妻儿，他的反应和见到其他人的家眷并无区别。
他对叶铮是这样，顾安之对萧殊何尝不是，时间和空间远比人们的想象更有杀伤力，只有一直陪伴在你身边的人才是最真实的。至于你脑海中的那个人，他就是被美化的记忆而已。
顾渝一直有个问题想问萧明川，就是他当年想要叶铮进宫的心情和后来做出不要他进宫的决定同样急迫。这是完全相反的两件事，萧明川那会儿到底怎么了，才会干出这样抽风的事情来。
顾渝把自己的疑问藏得很深，他觉得自己永远没有机会问出这个问题。
但是今日，神差鬼使之下，顾渝突然就问出了口，问得萧明川怔在了原地。
半晌，萧明川敛起笑容，正色道：“我当时做了个梦，梦见了很多以前的事。梦醒后我就意识到，如果叶铮进了宫，我和阿渝就再也回不去了，阿渝会把我从心里彻底逐出去的。”
“我喜欢阿渝，从小就喜欢，却一直不敢承认……”
“我做错过很多事，可阿渝始终没有怪我，还对我那么好……”
“但是有些错是不能犯的，错了阿渝就不会再给我机会了……”
“我不能失去阿渝，你比任何人都要重要……”
萧明川从来都很庆幸，自己重生在了叶铮进宫之前。那时，一切都还有挽回的可能。
尽管还是没有搞清楚皇帝抽风的真正原因，可听到了以前没听过的告白，顾渝很满足。
比言语更有利的证据是行动，过去七年萧明川做得很好，未来的许多个七年，顾渝相信他会做得更好。他与其追究萧明川一时的抽风之举，不如牢牢把握住未来，那才是他们的生活。
153.番外五 萧岭（一）
承庆三十年, 今上的独生女福宁公主萧岫即将下降，整个上京城都因此变得喜气洋洋。
几乎所有人都在期盼和猜测，皇帝会以怎样的高规格将他唯一的掌上明珠嫁出去。是不是会像传说中的万昌皇帝那样, 十里红妆绕城, 不夜灯火长明, 从而将上京城彻底变成欢乐的海洋。
不是京城的百姓八卦，实在是萧家太久没有嫁过公主了, 皇室上一次有公主下降还得追溯到七十多年前的万昌朝。万昌皇帝之后, 萧家连着两代皇帝都没有女儿, 好容易景和皇帝收了个义女，结果却是终身未嫁。好在今上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一众皇子里头有位独一无二的公主，给皇宫增添了一抹亮丽的色彩，不然以太子殿下不着急大婚的态度, 人们想看公主下降可就有得等了。
萧岭来到甘泉宫的时候，萧岫正撑着脑袋坐在窗边发愣, 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进来了。
发现妹妹一脸神游天外的表情，又见床上的大红喜服放得略显凌乱, 萧岭挑眉笑道：“不是说不想嫁么？还是悄悄试了喜服了？”萧家的公主一向嫁人晚, 萧岫今年十九岁，算是偏早的了。
萧明川因此经常在顾渝面前嘀咕，说自己的宝贝女儿还那么小，完全可以在家多待几年，怎么就要嫁出去了，他就这么一个女儿，一旦嫁人了宫里就是一群臭小子，他会寂寞空虚无聊的。
可惜萧明川每回这么说，都会被顾渝不留情面地怼回去。皇后殿下可是说了，皇帝的女儿不愁嫁，萧明川爱留萧岫多久他不管，但是哪哪都好的如意郎君是不好找的，错过了他别后悔就成。
萧明川听到这个话再不敢多说什么，他就萧岫一个宝贝闺女，挑选驸马自然是格外慎重。
出身好人品好，才学好长相好，这些都是基本条件缺一不可。然后性子要稳重，遇事担得起来，可又不能太沉闷了，不然萧岫的性格是比较活泼的，两人见面无话可说还有什么意思。
自从萧岫满了十岁，萧明川就把整个上京家世合格的人家里年龄差和萧岫不超过五岁的小郎君的资料收集了起来，长期派人进行追踪，足足考察了五六年，才初步整理出了驸马的候选名单。
萧岫最终挑中的凤曜就是那份名单里萧明川最看好的人选。
尽管萧明川挑女婿的眼光非常挑剔，可凤曜还是完美地符合了萧明川提出的所有条件。
硬要说凤曜有何不足的话，就是他和萧岫的年龄差的稍微多点，刚好年长她五岁。
凤家连着几代都是单传，凤曜今年也有二十四了，顾渝怎么好意思扣着女儿不嫁人，那也显得太不厚道了。再说萧岫的年纪也不是特别小了，民间的姑娘在她这个年纪好多都当娘了。
因而萧明川嘀咕归嘀咕，有关萧岫婚事的各项筹备事宜还是进行地有条不紊。
萧岫回过神来，见兄长已经站在自己面前，不由诧异道：“哥，你走路不要没有声音，很吓人的。”萧岭什么时候进来的，她竟然一点都没察觉，萧岭明明不会武功的，怎么走路就跟猫似的。
萧岭略显无辜地摊了摊手，无奈道：“岫儿，是你想事情太入神了。”他家这群弟弟妹妹，武功一个比一个高，萧岫要是没走神，他还在院子里她就该知道他来了。
“好吧，我的错。”萧岫收回视线，看着床上的喜服说道：“衣服不是我试的，是岑儿非要穿，我拗不过他，只好让他试了。”说起双胞胎弟弟中的萧岑，萧岫感到有些头大。
十三年前，皇帝夫夫带着萧岫下了回江南，一路游山玩水，痛痛快快玩了小半年，回来第二年就生了对双胞胎儿子，也是六位皇子当中最年幼的两位，萧明川分别取名萧岑和萧峦。
按照常规说法，双胞胎皇子的诞生不是很吉利，可是萧岑萧峦排行老末，也就无所谓了。
毕竟，所谓的不吉利只是个不成文的说法，真正的原因是双生子长相太过相似，除了他们身边最亲近的人，外人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要是他们卷入储位之争，情况就会变得非常复杂。
所以长期以来，皇家少有双生子出生的记录，便是有，往往有个也会夭折。
不过萧明川这里不存在这个问题，早在萧岑萧峦出生前好几年，他就立了萧岭为太子了。而在萧岭和萧岑萧峦之间，还有萧岩萧岳和萧峰三位皇子，最小的双胞胎真的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萧明川唯一感到遗憾的，就是他家闺女太少了，要是双胞胎是公主，他会更满意的。
萧明川之前，他的祖父和父亲都特别缺皇子，以至于在册立太子的时候几乎没有挑选余地。
到了萧明川这里，皇室的男丁终于兴旺了起来，皇帝夫夫总共生了七个，其中六个是嫡皇子。尽管除了太子萧岭，皇子们的个性都显得比较奇特，可萧明川对儿子的数量还是非常满意的。
不知道是不是顾渝怀着双胞胎的时候萧明川念叨女儿念叨多了，萧岑生下来就与众不同。
萧明川敢发誓，他在教养两个小儿子的时候是不偏不倚毫无区别的，而且他有萧岫了，再想要女儿也不至于把儿子当成女儿养，万一养歪了扳不回来可怎么办。
然而五皇子从小的理想就是当公主，根本都不需要有人刻意引导。周岁抓周，萧峦抓了一张小弓，虽然不够起眼，却也中规中矩，算是小皇子抓周的标配。
萧岑就不同了，他小人家想来想去，最后抓走了萧岫偷偷放进去的胭脂水粉。
萧明川和顾渝当时还没引起重视，小孩子嘛，喜欢鲜艳颜色也是有的，这不稀奇。
随着萧岑慢慢长大，皇帝夫夫开始觉得不对劲了，他会缠着萧岫要穿她小时候穿过的衣服，还要戴她的首饰，把自己打扮地像个十足的小姑娘。
萧明川感觉这样下去不行，开始纠正儿子的行为，他不许萧岫再给萧岑衣服首饰，还没收了他所有颜色鲜艳的衣裳，头发也给他剪短了，可以说是怎么野气怎么打扮。
但是萧岑不配合，又是打滚又是哭闹，甚至连宫学都不去了，见了萧明川也不说话。
顾渝没办法，只好出面调和，好说歹说才把萧岑哄回去读书。萧明川见儿子穿得像个男孩子了，读书习武成绩也都不错，就放下身段主动道歉，和萧岑恢复了友好往来。
当时萧明川还在想，顾渝就是比他厉害，他死活搞不定的事，他竟然很轻易就摆平了。
后来问清了顾渝采取的具体措施，萧明川无语了。敢情顾渝就不是说服了萧岑，他们只是达成了协议，萧岑乖乖回去读书，只要他的功课达到顾渝的要求，他就奖赏他公主的衣裳和首饰。
萧明川说顾渝是在饮鸩止渴，这样下去萧岑搞不好就彻底走不回来了。
顾渝说要是萧岑皇子该学的东西都学了，可他还是愿意当公主，他就由他了。
萧明川无言以对，萧岑要是个女儿就好了，他们得省多少心多少事。
“看来岑儿是真的很想当个女孩儿。”萧岭打算跟萧明川说说，以后就让萧岑顺其自然好了，反正皇子也不是不能下降，何必非要勉强萧岑当个规规矩矩的皇子，他就志不在此。
“他当然想了，穿着我的喜服就舍不得脱下来，美滋滋地对着镜子转了好几圈，我都想要送给他了。”萧岫自己看着喜服心思纠结，也提不起劲去试，哪知萧岑却是兴致高昂得很。
萧岭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你这是有多嫌弃凤曜，要不我跟父皇说说，你们的婚期往后推一推？”萧岫的驸马算是自己挑的，可大名单是萧明川定下的，她几乎没有多想就挑中凤曜了。
萧岭很担心，萧岫其实不想嫁给凤曜，只是她喜欢的人没被萧明川看中，她就破罐子破摔了，挑了个萧明川肯定满意的，但是婚期真正临近了，她又有点后悔了，总觉得那不是自己喜欢的人。
“别别别，哥你千万别去说。”萧岫霍然站起身，急急扯住了萧岭的衣袖。
见萧岫焦急的神色不似作伪，萧岭眼中有喜色一闪而过：“这么说你对凤曜没意见？”
萧岫犹豫了下，轻声道：“凤曜挺好的，我对他能有什么意见。”挑剔如萧明川都赞不绝口的人，萧岫也是挑不出错处的，只是她对凤曜，似乎总是少了点什么。
萧岭想了想，拉着萧岫在窗边的罗汉床上坐下了，正色道：“岫儿，你和凤曜订婚三年了，人也是你自己挑的。凤曜是我同学，他对你如何我是知道的，可是你对他，我就有点看不懂了。”
“哥有什么看不懂的……”萧岫微微低下头，不经意地避开了萧岭的眼神。
“你对凤曜太客气了，你们两个的相处一点不像未婚小夫妻。”虽然萧岭还没成亲，可他很熟的萧懿行和顾冬儿是早早就成亲了，那两位从相识到相恋再到成亲，萧岭目睹了全过程。
要论性格，顾冬儿比萧岫矜持多了，可她和萧懿行好上以后，对他绝对是很热情的。
不像萧岫，凡事按部就班，七夕和元宵这样的日子她给凤曜送点东西，也能给人一种是在完成任务的感觉。就是过节了，我该给你礼物了，而不是她想给凤曜什么东西，所以就给他了。
“各人的相处模式不同嘛……”凤曜一看就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类型，她太活泼了会不会吓着他，福宁公主流传在外的名声可是温柔贤淑端庄娴雅，跟她本人的性格不是很相符的。
萧岭不以为然地笑笑：“不相同那是肯定的，可像你们这样的绝对不正常。岫儿，你对凤曜有什么不满现在可以说出来，你要是勉强自己嫁了过去，日后过成怨偶可就不好了。”
萧岫不是普通女孩子，她是萧明川唯一的女儿，是萧岭唯一的妹妹。她的身份注定了她的婚姻不需要考虑太多的因素，她也不会因为感情以外的因素轻易妥协。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萧岫真的不喜欢凤曜，那么他们的日子想要过好，那就太难了。因为其他女孩子的婚姻要考虑家族的利益子女的未来，她们对感情的要求未必会很高。
萧岫不需要想这么多，她的出身注定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也注定了她儿女的锦绣前程。人什么都不缺的时候最容易空虚，曾经小小的意难平也会被放大到无以复加。
许是没有想到萧岭会说出这样的话，萧岫一时怔住了，迟疑片刻方道：“哥哥就会说我，爹爹最操心的就是你的婚事了，你看行行哥哥和冬儿姐姐的儿子都会说话了，你连太子妃……”
“岫儿，不要转移话题，我们遇到的就不是一回事。”萧岭一眼就看穿了萧岫企图回避问题的想法，“我的太子妃是谁并不重要，因为我能保证不管是谁入主东宫，他都会是合格的东宫主人。可你若是不想嫁到凤家去，还是早点说出来比较好，悔婚固然不大好听，但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总比你们以后过不下去要好……”
“虽然你真的很不看好我们，可是哥，我求求你了，你在父皇面前什么也别说，拜托了！”意识到萧岭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萧岫沉默了许久，最后郑重其事地说道。
萧岫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她最亲密的兄长和最要好的朋友——她选中凤曜的理由是什么，但她可以确定，不仅是因为他是萧明川和顾渝看好的人。
若干年前的某个春日，阳光灿烂的康勒大草原，白衣少年恍若流星般射出的一箭不但命中了前方的猎物，也让躲在草丛里的小公主怦然心动。
尽管故事后来的发展方向有点不符合小公主粉嫩的少女心，可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箭，以及少年当时的眼神。萧岫莫名被萧岭激起了斗志，她要找回自己丢掉的东西。
“给我个合理的理由，我就什么也不说。”萧岭笑眯眯地说道。他今日前来甘泉宫，是顾渝说萧岫最近心情不好，让他这个做哥哥的开导开导，马上就要嫁人了，整天闷闷不乐的像什么话。
“父皇原就恨不得我晚两年再嫁，你再去一说，他真会改了婚期的。”真是那样的话，谁会相信皇帝只是舍不得女儿，想要她晚点嫁，肯定会说凤曜有什么问题，皇家看不上他，那就不好了。
萧岫认为她和凤曜的问题属于内部问题，他们两个人是可以解决的，要是萧明川掺和进来，整件事就会变得复杂了，到时候怎么收场，萧岫也就不知道了，所以还是不让他插手比较好。
萧岭闻言满意地点点头：“我明白了，你是不想婚期有变化的。”他说完瞥了眼床上放着的喜服，眼神略显意味深长，既然萧岫是愿意嫁人的，态度就不能表现地太消极了。
“我知道了，回头我就试试喜服。”常理来说，针工局的人不会搞错萧岫的尺寸，但是大婚的意义不同平时，喜服还是试过更妥当，有小细节不对也好及时纠正，免得留下遗憾。
女孩子的心事太难猜了，尤其萧岫还是宫里唯一的女孩子，萧岭想了想，觉得表妹顾冬儿的说法是正确的，萧岫不是不想嫁，她就是临要出阁了有点伤春悲秋，过去就没事了，他们最好少管。
在萧岭的记忆里，萧岫曾经对定国公府世子叶澜颇有好感，只是没有道明而已。
可一向疼爱女儿的萧明川在考虑驸马人选的时候压根儿没有想到叶澜，他直接就没让叶澜进入大名单。要知道，叶澜只比萧岫小了两岁，各方面条件也是相当不错的，可萧明川就是不要他。
萧岭不敢说叶澜比凤曜更出色，但论综合条件，进入大名单的很多人是比不过叶澜的。
萧岭有理由相信，叶澜落选的原因与他本人无关，而与他的出身有点小小的关系。萧岭隐约还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萧明川曾经想要现任定国公叶铮进宫，只是后来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在萧岭的成长过程里，这件事已经很少有人提起了，以至于萧岫等人根本就不知情。可萧岭能记得，顾渝肯定会记得更清楚，萧明川不要叶澜当女婿，多半是为了顾渝的心情考虑。
面对萧明川开出的驸马候选名单，萧岫的态度说不上热衷，却也没有提出明确的反对。
后来没多久，她就选好了凤曜，尽管萧岭根本想不起来，萧岫以前是否认识凤曜。不过就萧岫今日的表现看来，她对自己的婚事并不是真的那么抵触，萧岭的担心显得有点多余了。
确定萧岫这边没有问题，萧岭就回东宫去了，他的书房还有一位麻烦人物在等着他。
“青鸾，你别闹了，你听说过影卫可以成亲的么？”凡是认识萧岭的人，都会说太子殿下脾气温和待人客气，可在青鸾面前，他是一点都温和客气不起来，还忍不住有想要发火的迹象。
青鸾差不多算是在宫里长大的了，可他身上的那些野性却始终没有被彻底抹掉，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成了桀骜不驯，以至于温弦已经把双胞胎儿子中年长的那个当成接班人在培养了。
“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好岭儿，你快告诉我，颜颜被你派到哪里去了？”青鸾的武功太高了，尤其是轻功，朱颜虽说不存在打不过他的问题，可他跟在萧岭身边，青鸾一定找得到他。
朱颜实在是被青鸾缠得烦了，就向萧岭讨了别的任务，有段时间没在宫里出现了。青鸾刚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老老实实在家窝了几天，之后回过味来，就天天进宫骚扰萧岭，追问朱颜的下落。
萧岭真心觉得自己对青鸾的忍耐度已经是非常高了，他身边最重用最好用的影卫为了躲避青鸾的纠缠都躲到宫外去了，他还能和颜悦色笑着跟青鸾说话，而不是气得直接把他赶到宫外去。
不得不说，美人都是享有特权的，尤其是绝色美人，萧岭哪怕再烦青鸾，每次看到他赏心悦目的一张脸都能消了一半的气。就像二舅舅顾湘和楚楚叔叔家的顾秋表妹，刁蛮任性的名声早就传到南洋去了，上门求亲的人还是络绎不绝。比起代国公府那位不好惹的温大公子，还是求娶顾二姑娘更有可行性和安全度，最起码她不会一言不和就把人从二楼揍飞到一楼去。
青鸾的美貌在一个人面前很不好使，那个人就是朱颜，他从来不会因为这个让着他。
朱颜是萧明川身边四大影卫之一朱雀的传人，他的身世比较特殊，一生下来就住在云浮斋，从小被人灌输以后要守护萧岭的念头，并将此作为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对朱颜来说，萧岭和其他人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他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绝非其他人可比。
青鸾习武的天分虽然很高，无奈入门有些偏晚，在对阵朱颜的时候战绩非常凄惨，几乎可以说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偏偏青鸾的个性还是特别不服输那种，他输了就更要努力找回面子。
朱颜的脾气算是很好了，不戴面具的时候总是一脸笑意，看得人心里暖暖的，怎么也想不到他是个武功高强出手果决的人，可是青鸾纠缠他的次数太多了，好脾气如朱颜都有点受不了了。
设想一下，一个人二十年如一日地以打败你为目标，有事没事就来找你挑战，打了又打不赢，还约下次接着再打，谁能不烦。朱颜能忍到现在萧岭都觉得很不容易了，由衷地对他表示佩服。
青鸾单是找朱颜挑战也就算了，两个人小时候就认识，也算是很有交情的小伙伴。
可在青鸾的概念里，缠着你等于喜欢你，朱颜就有点接受无能了，他是太子的影卫好不好，怎么可能跟人谈情说爱，这是违反影卫准则的，就算太子殿下愿意开恩，他也不想离开他的身边。
萧岭是朱颜有记忆以来就要保护和跟随的人，那是他的信仰，至死不能辜负。
青鸾不明白这一点，尽管名义上他也是四大影卫的传人，两人的矛盾由此而起。
“你真想知道朱颜的下落？”青鸾太有耐心了，萧岭有点要败给他的执着了。
更重要的是，聪明如萧岭不会看不出朱颜对青鸾并非毫无心思，只是他的感情和他的信念有冲突，朱颜很无奈地选择了逃避，萧岭却不是爱逃避的人，他习惯给事情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吗？”这是青鸾最大的优点，他在萧岭面前从不说谎，有什么说什么，哪怕说的内容会惹萧岭生气，发现萧岭的态度有松软的迹象，青鸾的眸子熠熠生辉。
萧岭猛然向后退了一步，反问道：“我又有骗过你吗？”明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青鸾偶尔粲然一笑，他还是会被晃得挪不开眼，朱颜对青鸾动了心，还真不是他立场不坚定的问题。
“那你怎么才肯告诉我颜颜去了哪里？”青鸾顺着杆子往上爬，揪着萧岭不放手了。
萧岭略微皱眉，片刻方沉吟道：“你帮我做一件事，做好了我就告诉你。”
“没问题，我答应了。”青鸾压根儿不问是什么事，满口答应了下来。
“你不问问我是什么事吗？这件事有可能会很难的。”萧岭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
青鸾不假思索地道：“我必须要知道颜颜在哪里，所以我必须答应，问不问有什么区别。再说你让我去做的事，怎么可能简单，简单你让别人就去了，才不会留给我呢。”
看着青鸾嘴角微翘的小得意，萧岭不禁笑了，笑容又轻松又温暖。
萧明川素来信任萧岭，给他配置的东宫班底非常给力，但是萧岭很清楚，他身边的大多数人是在先忠于皇帝的情况下再忠于他的，他们不是他的人，他们忠诚的对象是萧家的皇帝。
萧岭和萧明川父子关系融洽，无意和他发生任何冲突，可作为一个已经成年的太子，萧岭也希望自己能有部分绝对属于个人的力量，毕竟他已经不是凡事都要依靠父皇的小孩子了。
朱颜和青鸾都算是绝对忠于萧岭的人，就是某天他和萧明川立场对立，他也有自信他们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只是自己最信任的两个人互相看对眼了，萧岭心里有点酸，他感觉到了某种微妙。
“好了，你靠过来。”萧岭朝着青鸾招招手，把嘴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青鸾听完后用力点点头：“我知道了，保证会圆满完成任务的。”
“记住，别让任何人发现我在让你查这件事，尤其别让叶澜本人知道。”叶澜武功不俗，除了朱颜和青鸾，萧岭根本不敢让其他人去查他，搞不好就会被他发现了，那就没有意思了。
朱颜如今不在宫里，萧岭只能让青鸾去了，好在他的身份在外行走比朱颜更方便。
青鸾拍着胸脯打包票：“你就放心好了，他肯定发现不了，叶澜的武功也不咋地。”
萧岭汗颜，能说叶澜的武功不咋地，除了青鸾和朱颜，大概也没别的其他人了。他的五个弟弟里头，萧峰的武功是最高的，不过小家伙在叶澜手上也是吃过亏的，听了这话肯定要呕死。
青鸾心满意足地告辞了，萧岭走到书案后面坐下，他拿出了放在奏折下面的两封信。
第一封信是韩世南写的，第二封信是朱颜写的，两封信是从同一个地方寄过来的。
154.番外五 萧岭（二）
有道是，蜀道难, 难于上青天。
云山县在蜀州的最西边，背靠着青云山，面对着大雪山, 奔腾不息的西宁河从格桑高原流下来，一路豪迈地冲进了两山之间的河谷地带, 激起浪花千朵, 气势非同寻常。
云山这个地名听起来很有意境，韩世南在没来之前, 对这个地方简直就是心驰神往。
不过自从一年前来到这里, 韩世南所有的幻想就都灰飞烟灭了。
大雪山又高又陡, 常年云雾缭绕, 终年积雪不化, 山上山下都少有人烟。
青云山也很高, 但是没有那么陡, 山下沿着河边还有狭长的平地, 云山县城就修建在那里。
没来云山之前，从小在繁华的上京和富庶的福海生活的韩世南根本想不到, 大周还有这么小这么穷的县。整个云山县城就只有一条街, 脚步快点的大爷抽半袋烟就能走个来回。
由于背靠青云山，面朝西宁河，河对面是荒无人烟的大雪山，云山县城的城门只有东西两扇。县衙设在狭长县城的中间地段，韩世南住在后面的宅子每天能听到对面大妈卖豆腐脑的吆喝声。
尽管处在西宁河的上游，可因为接连不断的暗礁，从云山出去是没法坐船的。云山的位置太偏僻了，交通又不方便，除了木材也没什么有用的物产，是个十足的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
长期以来，会被派到云山当县令的都是在官场不得志的人，但凡有点门路的，听说自己要来云山，都会想办法去活动，实在推脱不了，还有人干脆辞官不干了，就是不想来这里吃苦受累。
韩世南与云山以往的县令不同，他是正正经经的两榜进士出身，殿试的排名还非常靠前，是二甲第十三名。要知道，像云山这样又苦又累的穷地方，举人都有可能过来当县令的，要不就是三甲的同进士，若是来个二甲进士，十有□□是被人整了贬官来的。可韩世南不存在这样的情况，他爹就是吏部尚书，专管低级别官员的任免，谁都可能被整，可就是轮不到他。
韩世南的另一位父亲杨牧官位更高，他是内阁最年轻的辅臣，深得当今皇帝萧明川的信任。以韩世南的出身，他三年庶吉士下来要去什么富庶的地方都不难，可他哪里也没去，偏偏来了云山。
“公子，殿下的信。”朱颜轻轻敲了敲门，听到屋里韩世南的回应就推门走了进去。
朱颜不是韩世南的属下，他是萧岭派来保护韩世南的人，因而对他的称呼与其他人并不相同。
“谢谢，你先坐。”韩世南客气地向朱颜道了谢，笑着接过信，拆开看了起来。
朱颜略微颔首，毫不客气就在书案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他的表现看起来一点不像个普通侍卫。
韩世南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又从头看了起来。这回他看得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在慢慢钻研，他看信时的神情非常专注，唇角微微翘起，露出不太明显却非常温暖的浅浅笑意。
“朱颜，我知道殿下派你到我身边不只是保护我这么简单……”韩世南单手攥着信纸说道：“可你在汇报我事情的时候，能不能别事无巨细什么都说，云山的辣椒太辣了，这有什么好说的？”
韩世南说到后来，语气已经透着些许无奈了，萧岭这样的举动给他的压力实在有点大。
“当然好说了，皇后殿下嗜辣，太子殿下孝顺，他听说云山的辣椒够辣，让我给寄了好几斤回去。”朱颜避重就轻，只说自己捎了辣椒回宫，只字不提萧岭派了两个厨子过来的事。
韩世南闻言哭笑不得，朱颜不是一开始就跟着他来到云山的，而是昨年他刚到云山，就得罪了当地的几大家族，还差点被人暗算了，萧岭闻讯就把朱颜派来了，他想把人请回去都没办法。
朱颜自称是东宫的一名小侍卫，之前不算被重视，所以韩世南在东宫进出了好几年，从来没有见过他。太子殿下这回给的任务不容易，其他人不愿意到云山来，他就毛遂自荐了。
朱颜的话乍听起来很有道理，可韩世南一个字也不信，也许东宫的侍卫真的不愿意来云山，可既然来了，谁会傻到把这样的话说出来，那苦不是白吃了吗，朱颜的表现有欲盖弥彰的嫌疑。
再说韩世南的武艺虽然浅显，但他看得出来，朱颜的武功绝不是普通侍卫能达到的。
更重要的是，韩世南了解萧岭，也清楚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萧岭都特意派人来保护他了，不派个高手过来，反而来个平时不重用的，那不是闹着玩吗，朱颜是萧岭的近身侍卫毋庸置疑。
让韩世南感觉奇怪的是，他和萧岭那么熟悉，他竟然从来没有见过朱颜。
莫非……
朱颜就是传说中只有皇帝和太子才能拥有的影卫……
可是那样的话，萧岭让朱颜特地来云山保护他，是不是有点不合规矩……
韩世南认识萧岭特别早，早到他的记忆都有点模糊了。
在韩世南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和爹爹是没有公开在一起的。爹爹曾经告诉过他，只要不是在家里，见到父亲就得叫伯父。小小的韩世南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他牢牢记住了爹爹的话。
那年的除夕宫宴，爹爹带着韩世南进了宫，听周围的人说，皇帝要带小皇子出来。
当时皇帝只有一个儿子，就是他和顾皇后所出的嫡长子萧岭。小皇子生来有些体弱，自幼被皇帝夫夫养在深宫，除了他的母家顾家的人还有宗室的几位大长辈，根本没有外人见过他。
因而听说皇帝要带着小皇子赴宴，满朝文武都是非常兴奋。
韩世南那个时候很小，刚刚三岁多一点，他对传说中的小皇子没有兴趣，他一直在好奇地看着坐在前方不远处的父亲。参加宫宴真是不好玩，父亲和爹爹隔了好远，他见着父亲也不能叫他。
含元殿太大了，参加宫宴的人特别多，韩世南乖乖依偎在爹爹身旁，根本不敢乱跑。
谁知小皇子突然跑了过来，他见着韩世南也不说话，直接把他扯到杨牧身边去了。
韩世南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看到杨牧差点叫出了父亲，想起爹爹的话才忍住了。
155.番外五 萧岭（三）
若干年后韩世南才明白, 那个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可在当时，他只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眼泪差点都要掉下来了。
“你是谁？”韩世南是含元殿唯一一个看起来和萧岭差不多年岁的孩子，萧岭见着同龄人就好奇地问了句，他觉得自己好像要把人家小孩儿给吓哭了。
“我是南南。”尽管心里非常害怕，可尚存的理智告诉韩世南, 他面前这个人是小皇子，是皇帝夫夫唯一的儿子，爹爹跟他说过的, 见了皇室成员必须有礼貌。
萧岭伸出手，踮着脚尖摸了摸和他几乎一般高的韩世南的脑袋，“你别怕啊！”
小皇子长得玉雪可爱, 说话也是软软糯糯，韩世南心里的害怕不知不觉就不见了, 他点点头，笑着说：“我不怕你。”然后把萧岭放在他头上的小手拿了下来。
那年宫宴，萧岭的火眼金睛震撼了满朝文武, 小皇子真是太厉害了, 什么都能看出来。
可杨牧和韩世南还有冯易安和陈英雨的父子关系本身就是秘密, 萧岭不知内情，大庭广众之下把他们给叫到了一起，搞得三个大人都很尴尬，还有位小朋友不知所措。
萧明川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及时打断了萧岭的“认亲游戏”，把这件事给含糊了过去。
韩世南也被送回了韩探花的身边，他不清楚整件事的原委，只觉得小皇子软萌萌的。
年后不久，萧明川正式给萧岭封了亲王，又把他送进了宫学读书，还给他找了许多同学。
韩世南比萧岭小了半岁，新一届宫学开课的时候他还不到四岁，韩探花觉得儿子太小，就不打算送他进宫。能跟未来的太子交好固然是好事，可孩子太小了，更有可能弄巧成拙，他不想冒险。
韩世南有位年长他两岁的堂兄，韩家的长辈经过商量，准备让他去宫学读书。
小孩子藏不住事，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堂兄弟们，其他人倒也罢了，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他们和萧岭的年纪相差甚远，就是去了宫学，跟他也不在一块儿念书，没有多大的意思。
韩世南想起跟自己有一面之缘的小皇子，就去问韩探花他能不能也进宫读书。
韩探花闻言大感诧异，之前他和杨牧商量过了，都觉得南南年纪小，打算让他再玩一年，五岁正式启蒙，进宫这个热闹他们就不凑了，省得整日里提心吊胆。
宫里师傅再好也没家里自在，再说他和杨牧一个探花一个榜眼，还能教不好自家儿子吗。
谁知韩世南自己对进宫读书很有兴趣，还主动追问起来了。
韩探花想了想，笑着问儿子：“南南，你告诉爹爹，为什么想进宫去读书呀？”
韩世南不假思索地回道：“进宫可以和小皇子一起读书，南南想去……”
韩探花更吃惊了，韩世南就见过萧岭一回，还是几个月前的事了，两人也没说上几句话，怎么就对小皇子惦念上了，还为了想跟他当同学吵着要读书了，他们以前要他多背两句诗可都得哄的。
韩世南虽然姓韩，入的也是韩家的族谱，可在他的教育问题上，杨牧的发言权不比韩探花低。
到底杨牧比韩探花早一科，韩探花还在翰林院，杨牧已经是萧明川开始重用的人了。
韩家的长辈不太赞同让韩世南进宫读书，他们普遍觉得他太小了，比萧岭还要小，小孩子脾气拗，也分不清轻重，万一和小皇子起了什么冲突，后果很难预料。
用韩探花母亲的话来说就是，韩世南在家是最小的孩子，哥哥姐姐有事都会让着他，可是到了宫里，难道要小皇子让着他不成，皇子的伴读哪是谁都能当的。
韩探花心里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可见儿子那么执着，他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就去找杨牧商量了。
杨牧听说韩世南想进宫的理由是想和萧岭当同学，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你就这么放心你儿子？”杨牧的回答太快了，韩探花有点反应不过来。
“为什么不放心？别人家孩子是家里长辈再三叮嘱要和皇子殿下好好相处，要让着他要讨好他。咱们儿子是自己想要和皇子殿下亲近，小皇子多聪明多机灵，他会察觉不出其中的差别？”
萧岭是萧明川的嫡长子，他的封号雍亲王已经预示着皇帝有立储的想法了，不过就是时间问题。
杨牧不会刻意教儿子去跟萧岭交好，那样很容易弄巧成拙，他不会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可现在是韩世南自己对萧岭有好感，那就不同了。大人们看待萧岭首先是看到他的身份，及其附带的价值；小孩子不一样，尤其是韩世南这种还没读书的，他就是单纯喜欢那个小朋友。
韩探花想想也是，皇帝夫夫待人都很温厚，小皇子虽然娇滴滴的，待人接物却也和气。
南南那天在宫里被吓着了，小殿下还安慰他来着，要不他也不会吵着要进宫了。
长辈们只是不赞成，可韩探花自己想好了，也没人会拦着他。到底还是小朋友，真在宫里做错了什么，顶多也就是自己不讨人喜欢，不至于就牵连到家人的。
就这样，韩世南顺利进入了宫学，并因为年纪最小个头最矮成了萧岭的同桌。
正如杨牧说的那样，大多数人家送孩子进宫不纯粹是为了宫学优秀的教学条件，他们还在打着和萧岭搞好关系的主意，因而送进去的孩子就不会太小。
可是萧岭更喜欢的，恰恰是跟他年纪相仿的小伙伴，这样比较没有代沟。
宫学按照孩子们的年龄和底子分了不同的班次，萧岭所在的班自然是重中之重，教学进度也是跟着他的进度走。其他孩子在家多少都是启了蒙的，只有韩世南什么都没学，上课第一天就懵了。
皇帝夫夫也没给萧岭启蒙，倒是他住在慈宁宫的那些日子，被顾安之逼着把三百千背完了。
看到新同桌是之前宫宴上见过的小孩儿，萧岭心里有点小兴奋：“南南！”
韩世南顿时笑得眉眼弯弯，原来小殿下还记得他，他们以后可以做好朋友了。
“南南，你不会么？这个我可以教你……”韩世南神游天外的表情萧岭在青鸾脸上看过很多次。
“谢谢殿下。”韩世南苦着小脸道了谢，只有他一个人不会的感觉好丢人。
156.番外五 萧岭（四）
萧岭摆摆手，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不用客气, 你可以叫我岭儿。”
萧岭那会儿还小, 亲戚长辈和小伙伴平时都叫他岭儿, 很少有人叫他殿下, 韩世南是他同学，他下意识就觉得他也该这么叫。
“谢谢岭儿。”韩世南笑眯眯地改口了, 一点不在意周围人诧异的眼神。
课间休息, 萧岭带着韩世南去隔壁教室找顾夏玩：“顾夏哥哥，这是南南。”萧岭的玩伴很少, 在萧明川给他找来朱颜和青鸾之前，他只能偶尔和顾夏一起玩。
“顾夏哥哥好, 我是南南。”韩世南不认生，见了顾夏大方地打着招呼。
“南南好，快过来吃点心。”宫学给小朋友们准备的待遇很不错, 休息时有种类丰富的糕点可以选择, 萧岭和韩世南过来的时候，顾夏正准备开动, 他说着端起两个小碟子放到韩世南面前。
“谢谢顾夏哥哥。”韩世南左手抓起一块水晶桂花糕, 右手握住一块千层芙蓉糕, 转过身问萧岭：“岭儿，你要哪一个？”他最喜欢吃甜点了，顾夏哥哥真好。
谁知萧岭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吃，南南自己吃好了。”萧岭生来体弱多病，不要说甜食糕点了，就是正常人的饮食，他也有多数是不能吃的，只能吃专门为他做的药膳。
“为什么？岭儿不喜欢么？”韩世南一脸茫然，他可喜欢吃甜点了，就是爹爹不让多吃。
萧岭笑笑不说话，顾夏帮他解释了：“岭儿不能吃，南南多吃点就是了。”
“哦。”韩世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帮岭儿吃好了……”
就这样，韩世南进入宫学不到半日，不仅和萧岭成了好朋友，还成功地分去了他的那份糕点。
要不是三个月后韩探花发现他家儿子漂亮的小乳牙有蛀坏的危险，小南南的甜蜜日子还能持续很久。为了儿子的牙齿，韩探花特意找萧明川请了旨，以后宫学不许再供应甜点给韩世南了。
萧明川哭笑不得下了旨，回头跟顾渝说的时候笑得差点喘不过气。
噩耗降临，韩世南委屈极了，感觉整个世界都不好了。以前在家里，爹爹管着他吃糖，根本吃不过瘾，好容易进了宫学没人管他，他竟然还请皇帝管他，真是太过分了。
“南南，你别伤心了，我从小就没吃过糖呢。”萧岭掏出小手帕递给韩世南。
韩世南抽了抽鼻子，接过帕子胡乱擦擦：“岭儿没关系，以后我陪你，呜呜……”
看着小家伙又可怜又委屈的小模样儿，刚给他们上了课的顾湘笑得眼泪差点都出来了。
韩世南进入宫学没多久，萧明川让杨牧去了福海，代替被他撸下去的扈恺担任福海总督。
福海是个好地方，面朝南洋，海运发达，堪称大周最富庶的州府之一。福海总督是个绝对的肥差，尤其杨牧这么年轻就能做到封疆大吏，日后回京的前程必然不可限量。
只是韩探花在京为官，杨牧要是去了福海，他们一家人就要长期分居两地了。
韩世南想到这里，难免有点小小的不开心，福海距离上京到底是太远了些。
萧岭见状偷偷去问萧明川，能不能让韩探花去离福海比较近的地方当官。普通官员放外任都是可以带家眷的，杨牧和韩探花的情况比较特殊，可让人夫夫分开好几年甚至更长时间，也不太好。
萧明川没想到萧岭会来问自己这个事情，有些惊讶，愣了愣方道：“岭儿，是你自己想问这个事，还是南南跟你说什么了？”韩世南是萧岭在宫学最好的朋友，这个事萧明川是知道的。
萧岭眨眨眼，了然道：“南南没说别的，就是他爹要出远门，还要去好几年，他有点舍不得。”朝廷官员的任免不是小事，他是没有资格插手的，南南怎么可能为了这样的事情求他。
萧岭来问萧明川也是没跟韩世南说的，他就是好奇问问，不是非要怎么怎么样。
萧明川没有直接回答儿子的问题，而是问道：“岭儿，你舍得和南南分开吗？”萧岭这孩子挺挑剔的，宫学那么多孩子，他就和韩世南投缘，对其他人都是不咸不淡，保持着微妙的疏离。
“我想南南了可以给他写信，他也可以给我写信，南南开心比较重要。”好朋友固然很重要，可父亲和爹爹更重要，要是萧明川和顾渝也得分开，萧岭感觉自己会纠结死的。
萧明川把儿子的话放在了心上，杨牧和韩探花都是前世他很重用这辈子还打算接着要用的人，如果有机会的话，他很乐意给他们创造点条件，相信杨牧和韩探花都会因此很感激他的。
杨牧去了福海一年过后，惠安知府出缺，萧明川就把韩探花给安排过去了。
萧岭和韩世南因此迎来了他们有史以来最长记录的一次分离。
尽管韩探花和韩世南能去福海萧岭还有点功劳，可韩世南真的走了，他又有点不开心。
萧明川一向最宠儿子的，他见萧岭闷闷不乐，就把青鸾塞到宫学去了。
青鸾能不能听懂师傅讲的内容萧明川不在意，有他在萧岭起码有个玩得来的小伙伴。
韩世南去了福海以后，萧岭开始给他写信，两人的信上都有不少圈圈叉叉的代号。
有一次，韩世南寄给萧岭的信夹在了杨牧给萧明川上的折子里，萧明川就顺便看了眼，谁知各种代号太多了，他把整封信看下来，竟然有点不明白韩世南到底写了什么。
萧明川不敢让儿子知道自己偷看了他的信，小心翼翼把信封好，原封不动送了过去。
出于好奇，萧明川暗中观察了萧岭的反应，发现他看信毫无障碍。然后萧岭给韩世南的回信也是代号比字多，萧明川看着就跟天书似的，一瞬间萌发了向儿子讨教写暗语的想法。
当然，这样的情形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随着萧岭和韩世南读书日多，两人的字越写越好看，各种圈圈叉叉也越来越少了，萧明川后来就没看过儿子的信了。
萧岭十岁那年，萧明川从西北叶城请来一位神医，名叫沈懋。
没人知道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老头是怎么被萧明川从人群里挖出来的，可自从沈懋到了上京，已经让太医们开始感到棘手和无奈的萧岭的身体逐渐有了起色。
萧明川见状大喜过望，随着年龄的增长，萧岭的学业越来越重，要是身体负荷不了，着实令人忧心，亏得叶澜告诉了他沈懋的所在，不然他到现在都找不着他。
不料就在萧明川开心的时候，沈懋给了他一个不是很好的消息。
沈懋说了，如果萧岭只是个普通皇子，日后寄情山水不问政事，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只要好生调养，不多思多虑，活到正常人的寿数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可惜萧明川对萧岭的期许不是这样，萧岭对自己未来的设想也不是这样。
“沈先生的意思是说，朕立岭儿为太子，还是太过勉强了？”沈懋长得不起眼，穿得略显破旧，还带着个脸上蒙着面罩的小孩子，走到哪里都不是很被人待见，可萧明川对他却是尊敬得很。
萧明川记得很清楚，前世刚被沈衍之带回宫的萧元朔有多脆弱，太医们见到病弱不堪的小太孙，个个都是愁眉不展，只说孩子是早产儿，天生有些不足，生来又是颠沛流离，未必就治得好。
萧明川那时已经失去了萧岚和顾渝，他就剩下这个小婴儿可以寄托思念了。
后来还是沈衍之慢慢把萧元朔治好的，还把小家伙养得又健康又活泼，跟正常孩子全无区别。
沈衍之的医术如此高深，他的师父更不用说，萧明川看到小时候的沈衍之，更是坚定了这样的想法。
跟着沈懋来京的小孩子就是沈衍之，他的脸上到底有什么缺陷，萧明川没有细问。可沈懋整天让沈衍之蒙着脸，根本不给外人看，可见他脸上的问题不会小，不然沈懋不会这样的讳莫如深。
长大后的沈衍之是个英俊挺拔的年轻人，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不妥的痕迹。
萧明川原想让沈懋进宫当太医，但是沈懋不愿意，他说太医接触的病人太少，时间长了医术不进则退，他要多诊治各种不同类型的病人，才能保证自己的医术精益求精。
萧明川很赞同沈懋的说法，并没有勉强他，而是让顾渝以顾家的名义帮沈懋在上京开了家医馆，专门接诊各种疑难怪症，除了定期进宫给萧岭看病，沈懋其他的时间都可以留在医馆。
沈懋帮萧岭调养了整整三年，眼看萧岭的身体越来越好，皇帝夫夫都很兴奋。
谁知沈懋却说，他遇到萧岭太迟了，要是从婴儿时期开始调养，现在的萧岭跟正常人也就没有什么区别了。但是此前十年，萧岭看过太多大夫，他们的治法不能说有错，却多少走了弯路。
按照目前的法子，萧岭就只能恢复到这个程度了，再有进益几乎是不可能的。
“只论太子殿下的身体，陛下的做法的确是勉强了。”沈懋医术过人，一生的境遇却很惨淡，跟他说话不会拐弯是有很大关系的，也就是萧明川现在脾气好，换个皇帝能把他直接扔出去。
萧明川闻言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当初做出立萧岭为皇太子的决定，他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萧岭是他的嫡长子，一个同时占据了“嫡”和“长”的皇子若是不能成为太子，日后等到新皇登基，他的处境必定会非常微妙，不管他放弃储君之位的理由什么。
所以萧明川最早的想法是，宁可自己辛苦点，直接把太孙培养出来，也得让萧岭登上皇位。
偏偏萧岭是个聪明孩子，他异于常人的聪慧程度让萧明川意识到，他是不会甘心一辈子做个吉祥物的。如今沈懋又说了这样的话，让萧明川不禁有一丝的后悔，也许他不该那么早就立太子的。
没等萧明川后悔完，沈懋又说了，因为前头耽搁了，想要取得更好的疗效，他就得给萧岭下猛药。若是他受得住，差不多能恢复到正常人的程度，若是受不住，这几年的工夫就算前功尽弃了。
萧明川顿时陷入了更深的纠结，他要不要让沈懋继续给萧岭治疗呢。
事关萧岭的未来，萧明川不敢独断专行，回宫找顾渝商量去了，想问问他的意思如何。
萧明川是真的很为难，沈懋的说法太冒险了，他选哪一个都觉得另一个选项可能会更好。
两辈子加起来，萧明川养了萧岭二十多年，就属这会儿看着他最健康。如果不是沈懋说萧岭还有恢复到更好的可能，萧明川这会儿已经很满足了，他曾经还担心过萧岭可能养不大呢。
但是沈懋的法子是带有风险的，萧岭熬过来了固然是皆大欢喜，于所有人都是好事。
可他要是熬不过来……
虽然沈懋说了，他下药有把握，就是不见效，萧岭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可对一个从小吃药比吃饭还多的人来说，好容易有段时间不用天天吃药了，以后又要回到这样的生活，而且再无解脱，那样的打击也是相当大的。
更重要的是，如果萧岭的身体状况再恶化，他这个太子就不好当了。
要不是有名无实，凡事萧明川做主，以后直接过度到他儿子手里，要不就是退位让贤……
萧明川想来想去也拿不定主意，干脆就把决定权交给顾渝了，他怎么说他就怎么听好了。
谁知顾渝比萧明川更纠结，一半对一半的可能，要是别的事他也就赌了，结果听天由命，可萧岭是他最宝贝的儿子，顾渝犹豫了许久，始终下不了决心。
皇帝夫夫无法决断，就去找太后夫夫帮着拿主意。
他们的对话被顾洛听到了，不等萧睿和顾安之开口，顾洛挑眉道：“我说两位哥哥，你们考虑的重点好像有点错了，岭儿今年十三岁了，他不是小孩子了，你们为什么不问问他自己的意思？”
萧明川和顾渝闻言面面相觑，很显然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一点。
见到两位兄长的神情，顾洛晃了晃脑袋，又道：“皇帝哥哥，你像岭儿这么大的时候都坐在皇位上了，岭儿是太子，他可以自己做决定了，他也应该对自己作出的选择负责任。”
萧明川听得目瞪口呆，他对顾洛的印象还停留在爱和他家萧岩萧岳打架的小屁孩上，不想一眨眼的工夫，顾洛说话都这么井井有条了，还成功地说服了他。
顾安之很赞同小儿子的说法，萧岭不是普通孩子，他如果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进行抉择，那么若干年后，他凭什么去掌控拥有有史以来最广阔领土的大周王朝。
萧明川和顾渝略作商量，把沈懋的话告诉了萧岭，问他自己是怎么想的。
比起皇帝夫夫的思前想后顾虑多多，萧岭的态度很坚决，他接受沈懋的治疗。
见顾渝忧心忡忡，萧岭笑着安慰他，有机会治愈却错过了最后的机会，日后他会后悔的。他有太多的事情想去尝试，可碍于身体原因，他能做的实在太少，哪怕机会很渺茫，他也愿意试一试。
如果有幸成功了，那是皆大欢喜，若是不幸没成，他也就认命了，乖乖当个吉祥物。
重症要下猛药，可萧岭本就不若常人康健的身体能不能承受得住过于猛烈的药性，在事前是个绝对的未知数，耿直如沈懋也没法说出他究竟有几成的把握，只说一切随缘他会尽力。
由于沈懋的方子开得险，疗效也是未知，萧岭在写给韩世南的信里并未提到这一点。
“爹爹，我要回上京。”这日，韩世南突然找到了韩探花，郑重其事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南南，为什么？”韩探花闻言很纳闷，这些年他们在福海过得好好的，按着皇帝透出来的口风，过两年他和杨牧都能调回京城去，到时候全家人就一起回去了，怎么南南突然想要回去呢。
韩世南犹豫了下，低声道：“岭儿，哦，我是说太子殿下，他的身体可能不太好。”韩世南从小叫岭儿习惯了，写信也是这么称呼的，后来他觉得不合规矩改称了殿下，不想萧岭在回信的时候竟然把他的信又给寄了回来，还把殿下两个字给划掉了，重新在旁边写了岭儿两个字，韩世南就又恢复原来的称谓了，不然萧岭还得给他纠正，一封信来回跑几趟也是挺无聊的。
韩探花很惊讶，追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萧岭的身体不是很好，这在朝上不是秘密，可近些年传出来的说法一直是，皇帝找到了沈神医，太子殿下的身体较之以往有了大的好转。
韩探花和杨牧虽然外放了好几年，可他们都有亲朋故旧好友同窗在京里，上京的各种消息还是很灵通的。韩世南说萧岭身体不好，他们可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难怪韩探花那么吃惊。
韩世南沉默了，仿佛是在犹豫该不该说，他低着头看了会儿地面，半晌方抬起头来：“殿下在信里也没说什么，可我总觉得，他的语气和……不太对。”韩世南省略掉的两个字是“笔迹”。
原来儿子只是感觉不对，韩探花有点无言以对，片刻方道：“你自己回去？”韩世南今年十三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福海距离上京几千里，就这么把儿子放回去，他有点不放心。
“当然是自己了，我又不是小娃娃了。”韩世南说的小娃娃是他的弟弟杨寄北。
尽管说服双亲的过程有点曲折，可韩世南还是成功地踏上了回京的道路。
韩世南的直觉是正确的，萧岭当时的状况的确很不好，服药施针的反应很剧烈，偏偏看不到什么效果。顾渝心疼儿子，差点都要忍不住喊放弃了，但是萧岭不肯，他说自己相信沈懋的医术。
那一刻，萧明川对儿子的定力服气了，萧岭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
韩世南风尘仆仆回了上京，皇帝全家人都惊呆了。萧明川当时就在想，萧岭和韩世南分开多少年了，只靠笔墨传情也能有这样深厚的感情，可真是够不容易的。
不是萧明川想象力丰富，实在是福海和上京隔得太远了，韩世南又那么小，就是感觉萧岭不好就只身冲了回来，真不是普通朋友可以解释的，有点景和皇帝和姜皇后的意思了。
“南南，你怎么回来了？”萧岭不明白自己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除了刚学写字的时候，你的字就没那么乱过……”韩世南长长地出了口气。
之前有段时间，萧岭的身体特别虚弱，右手几乎提不起笔。可他老不回信，韩世南也会怀疑的，所以萧岭的那封回信写得特别艰难，断断续续写了好几日才勉强写出来。
回信写好后，萧岭还让萧懿行看了其中小部分，确定字迹没有什么问题。
哪知道韩世南的眼睛就有那么毒，他竟然真的看出了问题，还特意因此赶了回来。
“你也太莽撞了，这么远的地方一个人就回来了。”萧岭想想甚至有点后怕。
“其实也没什么啦，我是爹爹找人捎回来的，也就是没有长辈同行而已，算不上是一个人。”要不是韩探花刚好有同僚要回京述职，正好可以捎上韩世南，他一个人再折腾也是回不来的。
“那也很不错了，我还从来没有离开过上京呢。”萧岭去过的最远地方就是太平行宫。
韩家和杨家在京里都是有长辈的，韩世南回来就不打算走了，重新进了宫学读书。一路骑马坐车太累了，他好不容易回来了，可不想再回去，反正再过两年，他爹和弟弟也就要回来了。
因为韩世南“千里探夫”的举动，萧明川和顾渝下意识就把他当成儿婿看待了。
谁知韩世南和萧岭的感情好归好，却和他们的想象有点不一样。韩世南先是参加秋闱中了举人，来年又要准备参加春闱，怎么看都是准备走仕途，而不是打算要进东宫。
万昌皇帝之前，萧家的皇帝不流行立男后，顶多也就是有男妃。可从万昌皇帝开始，原配继后都算上，五位皇后中有四个都是男人，而其中三个都是来自顾家。
顾家素以诗书传家，进士出了无数个，状元榜眼探花传胪也都齐活了。顾家进宫的男人都是以才名著称的，可他们都没有功名在身，不是考不上，是一开始就没打算考。
大周唯一不姓顾的男后是万昌皇帝的继后端敬皇后。端敬皇后是正正经经的探花出身，可他没有进入朝堂一天，就直接被万昌皇帝召进了宫。
春闱之前，萧明川问了萧岭，他和韩世南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岭很坦白地告诉萧明川，韩世南志不在此，他不想勉强他。
萧明川闻言惊呆了，萧岭这是有多喜欢韩世南，喜欢到都不忍心为难他了。不过萧明川并没有干涉儿子的感情问题，他知道萧岭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
韩世南顺利中了进士，先在翰林院待了三年，出来就去了云山县。
“南南，我再给你三年时间，如果你还是觉得出仕为官比进宫帮我更符合你的理想，我不会勉强你的。”韩世南离开上京之前，萧岭是这样对他说的。
“岭儿，对不起，我……”韩世南很喜欢萧岭，可他不想后半辈子就在后宫打转。
萧岭摆摆手，温言道：“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些的。云山的水丨很深，你去了千万要小心。”
虽然萧岭已经叮嘱过了，可云山各种问题的严重性还是超出了韩世南的预料，他一不做二不休，把全体有问题的人都给拿下了，然后就得罪了当地的几大家族，被人集体追杀。
好在韩世南福大命大，有人提前给他报信，让他躲过了一劫。
萧岭闻讯惊呆了，正好朱颜被青鸾烦得不行，就干脆把他派去云山了。
朱颜到了云山非常敬业，不仅把韩世南保护地滴水不漏，还把有关他的各种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回了上京，事无巨细样样俱全，涵盖了衣食住行等各方面。
如果朱颜有心，他可以把这些事做到韩世南毫无察觉。可他不这么做，朱颜每次给萧岭递了信，都会让韩世南知道，哪怕就是他不说，萧岭的回信也会提到。
韩世南明白萧岭这是故意的，他有些开心，又有些苦恼。
太子内君的位置不会永远给他留着，萧岭说的三年就是最后期限，到时候东宫一定会有新人的。他该怎么办呢，他不想失去萧岭，可他也不想失去自由，他不想半生被困在深宫里。
